頁:
[1]
大迫純一 -【神曲奏界『黑』‧五】闇黑決心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3-3 11:50 PM 編輯【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大個子,我已經跟你講過好幾次,那孩子是人類喲!而且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女生。」
馬納伽在加護病房反覆回味卡莉娜的話,在他面前的是戴著氧氣罩、吊著點滴靜靜睡覺的瑪提亞……
忽然從警備體制萬全的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消失不見、傳說中的單人樂團「冰之女王」,以及慘遭射殺的警衛與監視器沒有拍到影像的犯人之謎。
少了瑪提亞仍繼續搜查的馬納伽,得知雷歐的委託人是跟「冰之女王」有密切關係的人物後,事態突然轉往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
【原日文書名】:神曲奏界 ?
【原所屬日本文庫】:GA文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3-4 12:09 AM 編輯
序章
森田.葛迪安緬是個勤奮的男人,但是勤奮帶給他的回報絕對不是很多。
雖然他很勤奮學習,卻因為付不出學費而無法上大學。
雖然他很勤奮工作,但工作的公司卻在他領第一份薪水以前破產了。
儘管如此,他依舊保持勤奮的個性。
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結婚的第二年就跟一名年輕男子私奔而不知去向。
第二任妻子很照顧家庭也回應他勤奮的個性,最後卻留下七歲的女兒撒手人寰。
領到的壽險保險金對家計暫時有些幫助,但三年後也因為他當了弟弟的保證人而全部賠上。
但儘管如此……即使倒霉的事情一再降臨,森田.葛迪安緬依舊保持勤奮的個性。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個時候。
直到那一瞬間。
「誰?」
把戰術燈舉到臉旁邊的森田,嚇得彈起來似的回頭。
圓形燈光在只有常用燈的暗處橫向移動,從邊緣掃過整排的展覽品。
強化玻璃制的展示櫃整齊排列在通道兩側,被燈光照到的展示櫃就像光亮的黑色箱子,反射出宛如黑色大理石打磨過的光澤。
在那寂靜之中有聲響發出——的確,有聲音。
森田改用左手拿戰術燈,用右手拔出腰際皮帶上的金屬警棍,而頑固附著在腹部脂肪層後面、每天都有鍛煉的腹肌也緊張起來。
「警衛室。」
森田說話的對象是裝置在右肩肩頭的無線電麥克風。
「真的不對勁。」
「你現在在哪裡?」
從裝置在耳朵的耳機傳來回答的男人聲音,是留在警衛室的桑名.利格法爾。
「我正準備進入第三展覽室。」
「第三……好,確認過了,瞭解。」
他好像是進入監視器的死角。
「那邊的情況如何?」
「還是一樣,依舊是白茫茫的雪花畫面。」
這指的是警衛室裡的監視畫面。
他們是在幾分鐘前發現異狀。連同後院在內,照遍館內各個角落的三十六台監視器的其中一台突然斷訊。
沒有理會出現雪花畫面及沙沙雜音的監視畫面,桑名說用丟銅板來決定誰去一探究竟。
但是森田拒絕那麼做。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去看吧」,雖然桌上還剩下半杯以上的熱咖啡還沒喝完。
他這個人很勤奮,但他的勤奮幾乎不曾收到正面的回報。
但是比這個事實還要不幸的,就是森田.葛迪安緬早就有自知之明。
他早就有自知之明——勤奮這種事情,跟堅持不懈、努力勤學及持續工作並沒有畫上等號。
森田心想,「不過」。
葛迪安緬心想,「即便如此」。
——那樣的生活方式正是讓他獨生女感到驕傲的優點。
「我要進去第三展覽室了。」
森田如此說道。
「啊~~我看到了。」
桑名.利格法爾回答。
森田拿著戰術燈,而透過夜視攝影機映在警衛室監視畫面上的光芒被放大,看起來就像出現在漫畫之類的光刃劍,或是——精靈雷……
但是對於既不是漫畫人物也不是精靈的森田來說,手裡稱得上是武器的只有金屬警棍而已。
「沒有異狀嗎?」
桑名透過耳機傳來的聲音也顯得很小聲,可能是緊張的關係吧。
「不,還不清楚。」
展示櫃在常用燈的照耀下排列在森田.葛迪安緬前方以及排在通路兩側。
每一個都是底部面積一平方公尺,高度約兩公尺左右的玻璃櫃。但是收藏在裡面的展覽品,大小形狀是各式各樣都有。
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它們都是跟神曲有關的物品。
擺放在第三展覽室裡的,是幾十台的單人樂團。從遺跡發掘出來、據說是史上最古老的模型,到使用最新技術的概念模型,全都按照年份排列。
展示用的燈光都被關掉,亮著的只有排列在牆面、靠近地板的常用燈而已,這讓突出的展示櫃看起來像是透明的墓碑。
而且,那個印象就某種層面來說凸顯了其真實的意義。因為它們不再演奏神曲,所以就跟單人樂團的屍骸沒什麼兩樣。
「小心點喲。」
桑名透過耳機傳來忠告。
「我這個位置看不見前方。」
也就是,森田處於被切斷的攝影機拍攝之範圍。
「知道了。」他如此回答。
但就在這個時候,又有聲音傳來。
那聲音是來自前方的黑暗。
那聲音不是很清晰,應該說是轉變成聲音以前的空氣震動吧。
但森田很明白那是什麼聲音。
——是腳步聲,是皮鞋的鞋底踩在亞麻油地表上的聲音。
「是誰?」
這成為森田.葛迪安緬死前最後一句話。
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的五十三歲警衛慘遭殺害。
尼肯市(註:即『神曲奏界紅』系列中的日光市。)警總部是在事件發生的十幾分鐘後才接獲報案。
第一章遭到波及的人們
1
在滂沱的雨中,少女撐著傘站在原地不動。
雖然她拿出民謠口琴,但也只是拿出來而已,之後就被眼前的景象驚訝得呆站著。
所有事情都結束的現在,兩柱精靈就站在前面。
兩人背對背站著,而且靜靜地沒說一句話。
其中一個是身高兩公尺的壯漢。他不僅是個頭高大,而且,除了有岩石般的厚實胸部跟岩石般的寬闊肩膀以外,還有岩石般的粗壯頸項與岩石般粗獷的臉龐。
他緊抿著嘴唇,就連一向溫柔可愛的眼睛也往上揚。
雨水啪嗒啪嗒地從他黑色的大衣滴下。
他是黑色的精靈,馬納伽裡亞斯諾克.拉格.艾迪萊克利亞斯。
另一名精靈則跟他呈對比。無論是一公尺九O的高大身材或是結實的體格,跟黑色精靈比起來都顯得矮小。但他看起來之所以毫不遜色,應該是那頭頭髮的關係吧?那頭濃密的長髮簡直像是野獸的鬃毛。
不,不只是頭髮。他的眉毛很粗,鬢角也很粗,而且全都是金色的。更重要的是他全身裹著金黃色的西裝,因而全身就像是覆蓋著獸毛,簡直像一隻人形的野獸。
他是金色的精靈,雷歐加拉.傑斯.鮑沃坦。
他們互相回頭看對方也互相聳肩,互跟對方回以苦笑以後又把視線轉向少女,然後走向她。
途中,他們數次把步伐變大,是為了避免踩到地上的物體。
地點是凌晨兩點的庫姆利港,第三碼頭通稱「丸3」的倉庫前面。
在行走的精靈腳邊躺著人影。
到處可見,一共有十七個。
其中混雜著手持扭曲武器的人類以及三柱精靈,不過全都無法動彈。人類全部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白眼,就連精靈背部的翅膀都像快斷電的日光燈般一明一滅地閃爍。
他們全都昏倒了,都是被打倒的,是被黑色及金色的精靈所打倒。
先開口說話的是金色的精靈。他兩手插在口袋裡,語氣輕鬆地說。
「擺平了喲。」
聲音發自肚子底下沉重迴響的,是黑色的精靈。
他粗獷的臉及完全不搭的小眼睛,又回復往常可愛的感覺。
「兩位辛苦了。」
少女笑瞇瞇地迎接兩人。
那是一名黑衣少女。她的連身洋裝還有罩在外面的短斗篷都是黑色的,就連長髮跟清澈的眼睛也是如夜色般的黑。
但是,只有洋裝的衣領跟她自己的肌膚是白色。
馬奇亞.瑪提亞是一名神曲樂士,也是年僅十七歲的便衣警官。
「馬納伽,真是抱歉。」
「啊?」黑色精靈歪著頭感到不解,「抱歉什麼?」
「不是啦,我沒能夠支援你。」
她指的是神曲的支援。
「總覺得太厲害了,讓我看到不禁張著嘴巴出神呢。」
「喔~~沒關係,反正雷歐也在呢。」
緊接著說話的是金色精靈。
「況且,讓瑪提亞的神曲用在那種程度的傢伙身上太浪費了喲。」
說完這句話,雷歐聳聳肩。
「只是沒能聽到你的神曲,倒是讓我有些遺憾。」
然後,他附帶一個俏皮的秋波。
「對了,馬納伽先生,聯絡你的夥伴過來吧。」
「什麼?」
「這些傢伙總得逮捕起來吧?所以得請巡邏車或押解車過來不是嗎?」
「對,是沒錯啦。」
兩公尺半的馬納伽說完後又偷偷看了瑪提亞一眼。
「那麼瑪提亞……」
不過他話還沒完,就被雷歐打斷。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的確出手幫忙擺平了這些傢伙,但我是私家偵探,並不是警官,只是個民間精靈。所以,怎能夠把我留在現場,而兩名警官一起離開?這不妥當吧?」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那麼……」
但是,第二個提案在提出以前就被駁回了。
「不行、不行,在三更半夜沒有半個人的碼頭還下著大雨,要瑪提亞獨自走到車子那裡,這絕對行不通。而且我先聲明,要叫我這個平民百姓使用警用無線電的話,光是說明原委就得花一番工夫。搞不好一不小心,還可能讓這些傢伙跑掉幾個呢。」
「嗯。」
覺得馬納伽的表情很好笑,瑪提亞不禁嘻嘻笑起來,然後說:
「沒關係啦,馬納伽。我就跟雷歐在這裡等,你去吧。」
「不,可是……」
他欲言又止並不斷看向瑪提亞跟雷歐的臉,但是,正確答案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馬納伽「唉~~」地大大歎口氣,並調整好姿勢說:「雷歐加拉,我先跟你聲明。」
他舉起粗大的食指,指著雷歐的臉說道。
「喔,什麼事,老大?」
正面以對的雷歐嘴角露出笑意。雙眉揚起的他瞇著眼睛,表情顯得非常得意。
馬納伽目瞪口呆地僵住兩秒,又歎了一口氣並放鬆下食指。
「算了,我去聯絡。」
「知道了,你慢走。」慢臉笑嘻嘻的雷歐把手插在口袋裡。
「路上小心哦。」撐著傘的瑪提亞揮動另一隻手。
馬納伽在背對的情況下舉起一隻手示意,並且大步走進雨中。
在雨中的瑪提亞一面目送他,一面對站在旁邊的精靈說:「雷歐。」
「嗯?」
「謝謝你幫我們的忙。」
她的視線仍望著馬納伽的背影。
「沒什麼啦。」
回答的雷歐也目送馬納伽離去。
「其實我知道只有你跟老大出馬就綽綽有餘,但是看得越久就越想從中破壞。」
「破壞?」
「沒錯,因為你們兩人的感情太好了,害我很想插進去。」
那句話聽起來有些寂寞,會是神經過敏的關係嗎?
「對不起哦。」
「我先聲明,我是不可能死心的。」
聽到那句話,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地露出笑容。
「沒關係喲。」
「我會不斷提出申請的。」
「嗯,沒……」
原本想回答「沒關係」,但是她突然沒把話說完。
「瑪提亞?」
瑪提亞舉手制止回頭的雷歐,但是太遲了。
「哈啾!」她打了噴嚏,「抱歉。」
但是,正當瑪提亞舉起手指摩擦鼻子下方的時候,雷歐加拉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精靈單腳跪在撐傘站在原地的瑪提亞正前方。
縱使知道會被雨淋濕,但是面對這種狀況還是會讓人在意。
「……什麼?」
「瞧你都淋濕了。」
「啊,嗯。」
雷歐皺緊野獸般的粗眉,而沒有撫摸瑪提亞頭髮的另一隻手則發出金色的光芒。
那是精靈雷,是沒有物理性實體、聚合的能源團塊。那既是精靈持有的道具也是武器,更可以說是精靈本身的一部分。
「把你的手給我……」
雷歐直視瑪提亞,並伸出放出光芒的那隻手。
「不會有事啦。」
他的長相雖兇猛,但臉上卻是滿滿的溫柔笑容。
瑪提亞把手伸出去,觸碰精靈發亮的手。
不一會兒——
「……啊!」
瑪提亞被輕輕握住的手,被金色的光芒團團包住。
不,不光是手,似乎有什麼正從她袖子的內側往上竄。
「雷歐?」
「都叫你相信我了。」
有近似暖空氣的什麼,隨著磁鐵排斥般的輕微壓力從袖口入侵。
是精靈雷滑進去了。
精靈雷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是被當作武器使用,是利用高壓撞擊來摧毀目標。而之所以稱為精靈雷,是人類從旁用肉眼看會覺得像落雷的關係。
但是,只把它當成武器,可說是錯誤的認知。
雖然它能當作武器,但終究是精靈的一部分。只不過使用上要非常細膩,若沒有相當的技巧是無法應用在非武器方面的。
就那個層面來說,至少在有關精靈雷的應用方面,雷歐加拉堪稱具有相當的技巧。照理說能夠粉碎水泥牆的精靈雷,現在正輕柔地團團包住瑪提亞的身體。
那道從袖口鑽入又溫暖的光,直接往胸前、腹部、背部擴散,進而包住瑪提亞握傘的手腕。黑色洋裝與黑色短斗篷開始冒出微微的熱氣,精靈雷繼續暖和瑪提亞發冷的身體,並不斷把吸進衣服裡的雨水蒸發掉。
「怎麼樣?」
「嗯,好暖和哦……」
「暖和吧?」
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滑向瑪提亞雪白雙腳的精靈雷,發出金色光芒包住她濕透的襪子跟鞋子。
當光芒像撫摸般地團團包住她脖子時,頭髮也被籠罩在光芒裡。
「……啊!」
她不禁張開嘴巴吐氣。
好舒服的感覺,簡直像是冬天早晨躺在溫暖的床上,暖烘烘的……
「喂!」
忽然,耳邊傳來超級響亮的吼聲。
聲音大得像是雷落在極近距離,降下的雨滴也彷彿以水平的方向噴過來。
「你、你你、你、你們在做什麼!」
金色的光芒在剎那間消失,雷歐加拉露出得意的笑容。
以超級驚人氣勢衝過來的,是穿著黑色大衣的馬納伽。
「雷、雷歐、雷歐加拉!你、剛剛、剛、剛、剛剛、做了什麼!」
一口氣衝過來的馬納伽依舊氣呼呼地逼近雷歐。
他巨大的雙手舉到胸前,幾乎準備要揪住雷歐。
「你誤會了,馬納伽,他是在幫我把身體弄乾啦!」
瑪提亞試著幫他解圍。
「沒錯,我是用精靈雷幫她把身體弄乾。」
但是——
「什麼!」
聽到這句話的馬納伽眼睛瞪得更大。
「瑪提亞你知道嗎?精靈雷是——」
這句話終於讓瑪提亞驚覺到一件事。
「啊!」
忽然間她覺得臉整個發燙。
沒錯,精靈雷是……精靈的一部分,是精靈延長的「肉體」!
反倒是雷歐笑得很詭異。
「安啦安啦,我又沒有直接碰觸她,只進入內衣跟洋裝中間的縫隙而已。」
這下子瑪提亞的臉以幾乎發出「啪」的聲音快速變紅。
「馬納伽!幹掉他!」
「好!」
巨大的拳頭還沒等回應說出口就已經蓄勢待發,接著劃破天空。
然而在拳頭命中的前一秒,瞬間解開物質化的雷歐加拉已經不見蹤影。
「唔唔唔唔唔!」
恨恨發出低吼的是馬納伽。
「果然不該讓你們兩個獨處!」
科學似乎仍無法解釋精靈的臉會因為憤怒而漲紅的原因。
「馬納伽……」
拉著怒不可遏的馬納伽大衣袖口的瑪提亞,臉也是紅通通的。
「對不起,我太大意了。」
「不,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傢伙不好。」
「嗯,可是,對不起……」
馬納伽他太高大,所以為了看他的臉,瑪提亞不得不把雨傘傾斜了下。
「瑪提亞。」
「什麼事?」
「你的嘴角露出笑意了哦。」
「咦?不會吧?」她連忙摀住嘴巴。
「是真的。」這麼說的壯碩精靈,嘴角露出相當的不滿。
十七歲少女用她嬌小的拳頭戳了一下他的側腹。
「討厭,對不起啦!」
馬納伽只是「嗯」了一聲。
此時,有警笛從遠方慢慢靠近。
2
回到魯謝賽理斯市警本部並埋首處理完所有文件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儘管如此,案子總算是告一段落。走私軍火的主謀、共犯以及其中幾名買主,都在押解車到達以後送進拘留所裡。
老實說這是一宗有點棘手的案子。由於對方是全國知名的貨運公司社員,光是辦理手續及事前工作就花了不少工夫。最後能夠順利以現行犯逮捕,可說是非常非常幸運。如果光靠穩健的證據辦案,這案子恐怕還得拖個半年之久。
但是,一切都結束了,接下來就不關警官的事了。
兩人離開市警本部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差不多是早上八點多左右。
「總之,先吃完早餐再回家吧?」
他們坐進停在車場的大型四輪驅動車裡。
雖然馬納伽這麼問,但是瑪提亞的回應卻是問他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今天接下來的時間,沒有要做什麼事了吧?」
「你說的『事情』是指什麼?」
「像是必須出門辦的事情。」
坐進寬敞的副駕駛座之後,瑪提亞接著束緊安全帶。
「喔~~嗯,應該是沒有。」
到明天中午之前都沒有班,而他印象中也沒有要做什麼事情的特別安排。正確來說,應該是也沒有能夠排入的行程。
「既然這樣……」
少女邊說邊從短斗篷內側拿出某樣東西,而坐在駕駛座的馬納伽接了過去。
「這是什麼?」
「門票。」
「不是啦,那我也知道。」
印在上面的似乎是好幾台單人樂團的圖片。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充滿莊嚴的氣氛。再仔細一看,印在上面的艘是相當老舊的機型。
「『單人樂團歷史展』……拖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
「嗯。」
「你想去看嗎?」
「嗯。」
瑪提亞點頭之後「滋」地抽了下鼻子。
「我看今天先回家休息一下怎麼樣?反正明天中午以前有得是時間。」
「可是只到今天耶。」
「啊?」
聽她這麼說,馬納伽立刻確認門票。果然沒錯,註明在下方的「展覽期間」是到今天為止。
馬納伽也發現到門票皺巴巴的,感覺那原本是濕的,只是後來幹掉……
原來如此,不曉得她什麼時候拿到這門票,不過她一直把門票放在短斗篷內側隨身攜帶,他們忙著查案件的那段期間,她一直帶在身上。
然後昨晚……幾小時前,案子終於告一段落。
在最後的最後一刻,展覽期限最後一天的清晨。
他的眼神從門票轉移到副駕駛座,只有十七歲的瑪提亞露出懇求的目光。
「你應該早點說。」
「可是……」
「今天截止是吧?」
「嗯。」
馬納伽一笑,就露出跟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牙齒。
「這樣算很好運呢。」
少女一下子就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嗯。」
他轉動車鑰匙,引擎跟著發出「轟隆」的響聲,有如裝甲車的大型4WD黑色車體震動著。
「現在過去的話,到那裡可能還有點早呢。」
「不過到時候可以邊吃早餐邊等它開門。」
「那附近有雷歐勞喲。」
「要吃漢堡啊?」
「這是最基本的吧?」
「最基本是嗎?」
兩個人都露出笑容,而且已經好久沒像這樣一直笑個不停。
「好~~我們走吧!」
「出發!」
霧黑色車漆的匡塔.克魯格4WD,震著車體滑出魯謝賽理斯市警本部。
位於將都拖爾巴斯中央的凱瑟拉帖(註:即『神曲奏界紅』系列中的克什萊特自然公園。)自然公園,是人稱神曲之都托爾巴斯的文化象徵。其總面積有三四O平方公尺,是足以匹敵一座城市的巨型自然公園。
超乎異常的廣大佔地內,別說是建設高架道路,連地下開發都受到嚴格限制,因此隧道不得不以圓環狀發展。
長久以來這種限制一直是個謎,直到最近從地下發現疑似古代遺跡的建築物,都內外才出現要求公開真相的聲音。
事實上,光是搬運從遺跡發掘出來的物品就造成相當大的騷動,而且那還是都民改變對精靈犯罪之想法的大事件。
不過,雖然原則上是可以那麼說,但那並不會改變凱瑟拉貼公園是托爾巴斯都民的休憩場所這個事實。
園內有散步道路、自行車專用道、網球和足球以及橄欖球場地,甚至還有露營設施及動物園、美術館、露天音樂廳等等。另外,還配置了人工水池及小河、山丘等富有變化的地形,讓到此造訪的人們無論是徒步或騎自行車都不會覺得無趣。
凱瑟拉帖自然公園稱得上是集中各種文化設施的保護區,而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就是其中一項設施。
黑色四輪驅動車從魯謝賽理斯市掠過伊格洛克市南端進入尼肯市,然後往東朝東西長的橢圓形自然公園北側筆直前進。
原以為路上會塞車,幸虧托爾巴斯中央市區的尖峰時間剛好過了,因此進入尼肯市的時候,距離上午十點的開館時間還早一個多小時。途中,他們利用雷歐勞的購餐車道購買早餐,準備在開館前的專用停車場裡等待。
但是——
「啊?」
等待兩人的是熟悉……但異常的景象。
神曲博物館就建在凱瑟拉帖公園北側,盤踞著相當大的佔地範圍,而且還設有從公園外圍車道引進來的道路。往前走就是停車場,而聳立在其後方的就是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
現在,那裡的停車場正停了好幾輛格格不入的車子。
「這是……啥東東啊?」
博物館前的專用停車場是免付費的。
一個停車場的可容量,大約是1000輛至1500輛車。而且每個都是露天停車場,柏油路面上只有白色框線畫好的停車格。
凱瑟拉帖自然公園中有好幾處相同的停車場,是沿著公園外圍設在園區
裡。但若要正確說出有幾處……不,到底有幾十處停車場,還真的不是很清楚,因為這座公園實在過於寬闊。
馬納伽駕著四輪驅動車駛進的就是上述的停車場之一,裡面有十輛車已經各自佔好停車位。那些車輛集中在某一處並停放整齊,證明它們是一個「團體」。其中有救護車及大型車,還有八輛警車。
每輛車的外觀都漆著兩種顏色,亦即上半部是白的、下半部是黑的,而車體側面的黑色車漆上有「尼肯市警」的字樣。
換言之,在場的每一輛車都是隸屬於尼肯市警署的車輛。
「這是怎麼回事啊?」
馬納伽慢慢接近緊急車輛集團。
「馬納伽,你看那個!」
察覺到更奇怪異狀的是瑪提亞,她直指著停車場裡面。
兩人看見巨大的黑色箱子——是博物館。
貼在外牆的是黑色大型瓷磚,窗戶並不多。隨意散佈的窗戶都是牢牢固定著,高度細長到就算能打開也必須是身材非常纖瘦的人物才有辦法進出。
博物館雖然只有三層樓高,但因為各樓層的天花板都很高的關係,其高度幾乎有五層樓的公寓那麼高,不過其寬度就大於一般公寓了。
從他們兩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停車場、博物館以及自然公園的樹林而已。大部分的樹木看起來都剛冒出新芽,但因為樹林太密集的關係,使人無法看見週遭景象。
但是從看得見的範圍就充分瞭解了。在建築物的正面、大型屋簷下的玻璃入口,有好幾條黃色的警戒線。
「發生……案件了呢。」
「對,好像是。」
馬納伽把匡塔.克魯格的巨體滑進停車場,停在並排的警車前,然後把引擎熄火。
「怎麼辦?」
他轉頭對副駕駛座上的瑪提亞說道。
在外帶紙袋上的雷歐勞漢堡商標在晃動,而把那個紙袋捧在膝上的少女開始變得面無表情,她只是隔著擋風玻璃遙望博物館的建築物。
「會是什麼事呢……」
她喃喃說道。
「是啊,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希望不是什麼大事呢。」
「是啊,希望能在開館時間以前搞定。」
嘴巴雖然這麼說,不過馬納伽心想「應該是不可能了」。
或許,連瑪提亞也這麼認為。
因為大型箱型車是隸屬樹鑒定小組的,更何況還有救護車在場,就連警車的數量也是問題所在。會出動這麼多輛警車,表示正在進行大規模的初期搜查。
也就是說,並不是發生辦公室被闖空門這種等級的事件。
仔細一看,大型屋簷下的入口有好幾名警官勤快地忙進忙出。而拉起的好幾條黃色線,是禁止進入的塑膠警戒線。
一陣沙沙的紙袋聲響起,瑪提亞將一個用紙包著的漢堡遞給馬納伽說:
「要吃嗎?」
「好,謝謝。」
總之,兩人繼續在原地等待開館時間。
雖然,他們也可以攔下一名警官詢問狀況。就算無法問出詳細內容,一旦表明身份之後,最起碼對方應該會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就打道回府。
不過很遺憾的是,當他打開整面印有商標的紙包時,瑪提亞這次是遞了插著吸管的紙杯給他,裡面是可樂。
「謝謝。」
瑪提亞也一手拿著紙杯,開始吃擺在膝上的薯條,一根一根慢慢噘。
「嗯?」
一名站在建築物正前方的警官往他們的方向指,跟他說話的對象好像是身穿套裝的年輕女性。雙方交談兩三句之後,女性就往他們的方向走來。
她走在兩旁都是冬季枯萎的樹木、地面鋪了碎石子的通道上。這條路連接著停車場跟博物館,仔細一看,好像也是跟散步道路連接的岔路。
女性大步往他們這邊筆直走來。
「我們……是不是妨礙到他們了?」
但大口咬著漢堡的馬納伽回答說:「反正在啃完早餐的這段時間,我們就睜大眼睛看情形怎麼吧。」
女性終於走進停車場。大步走路的她還發出沙殺的快速腳步聲,不禁令人懷疑她的窄裙會不會因此裂開。
她留著一頭利落的短髮,細眉跟薄唇顯示她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炯炯有神的綠色眼睛像在瞪人似的。
馬納伽打開車窗,把拿著漢堡的手靠在窗上。
「嗨,你好。」
他本來還想接著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但是女性卻先開口說話。
「你是精靈科的吧?」
看樣子她並不是在瞪他們。
「啊?是的,沒錯。」
走到車窗旁的女性接著很快地往車內看。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你是魯謝賽理斯市警的馬納伽警部補嗎?」
「是的。」
「然後你是馬奇雅警部吧?」
「是我沒錯,呃……請問你是?」
被馬納伽這麼一問,女性隨即挺直背脊,胸前的領帶也整個拉緊。
「不好意思,我是尼肯市警察署兇殺科的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
好慎重的敬禮。
「啊……這樣啊……」
馬納伽跟瑪提亞一面嚼著漢堡一面互看對方。
若單純就神曲方面的收藏品來看,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可說是梅尼斯帝國最大規模的設施。
它佔地總面積有52000平方公尺,展覽品達12000件,地下收藏庫還收納了超過二十五萬件的收藏品。那些全都是基於某些意義而跟神曲有關的物品。
帝國中,並沒有其他收藏這麼多數量的展覽品及收藏品的設施。
不過,這是結果論。因為當第四帝國博物館倒塌的時候,那些從瓦礫堆救出來的展覽品中,跟神曲特別有關的收藏品全是被移送到這座神曲博物館的。
譬如說,這個入口大廳。
「上午五點四十二分,森田警衛步出警衛室進行臨檢。」
在進入大廳沒多久,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的聲音嘹亮地迴響。
「五點四十九分,森田氏到達第二展覽室……」
雙方互相敬禮之後並下車的馬納伽與瑪提亞,被亞蕾克西雅帶到這裡。
她一面走在兩人前方,一面滔滔不絕地說明案子的狀況。
今天天還沒亮的時候……其實也不過幾個小時前,這家博物館其中一台監視器的視訊突然中斷,一名警衛為了確認異狀,去檢查這台視訊中斷的監視器。
「同時間的五十分,森田警衛一進入監視器的死角之後就失去聯絡。」
穿過大廳的時候,亞蕾克西雅的腳步變得更快了。
格局通風的大廳,其天花板的高度估計約有五公尺。聳立在正中央的是全長約四公尺的雕像,那是四面八臂的奏世神神像,看來是亞雷札神殿的複製品。
「留在警衛室的桑名.利格法爾警衛有嘗試用無線電與他聯絡,並且過了五分鐘之後,他自己也前往現場勘察,時間大約是凌晨六點整。」
神像的底座嵌了一塊金屬製的牌子,上面刻有這些詞句:
「演奏吧,其為我等之盟約也。
其為盟約,其為悅樂,其為威力。
因此汝用魂之形演奏吧!」
「就在那裡……」
走在前頭的亞蕾克西雅越過肩膀往後看了一下。
「大約在凌晨六點三分的時候,桑名警衛發現森田警衛的遺體。」
「遺體?」
馬納伽的聲調有點拉高,不過還是以重低音的頻率在大廳迴響。
裡面有幾名警官滿臉訝異地回頭看,連亞蕾克西雅也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馬納伽他們。
「沒錯,是遺體,你沒聽說嗎?」
「不,你所謂的『聽說』是聽誰說?」
亞蕾克西雅訝異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反而變得很可愛。
「兩位是收到我們請求協助的申請才來的吧?」
「哎呀~~」
馬納伽「啪」地往額頭一拍,瑪提亞也在同時「啊」地小聲驚叫道。
「我終於搞清楚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終於懂了,我記得尼肯市警並沒有設置精靈科嘛~~」
「是的,那有什麼問題嗎?」
馬納伽的脖子像是陷進肩膀似地縮著。
「對不起,這中間發生了誤會。不,這並不是你的錯,要怪我們沒有搞清楚狀況就厚著臉皮跟你來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是啦,我們的確是精靈科的沒錯,但不是因為尼肯市警的請求而來的。其實我們今天休假,只是想來這裡看特別展覽而已。」
「……啊!」
好不容易連亞蕾克西雅也搞清楚狀況的樣子。
「那麼、那個、這麼說……」
她慌得嘴巴一張一合,說出口的幾乎有一半算不上是「話」。
「沒錯,我們只是來參觀展覽的客人。你們提出的請求大概已經轉其他警署的精靈科,我們只是比他們先抵達案發現場而已,而我們執行精靈科的勤務也單純只是偶然。」
亞蕾克西雅原本繃得緊緊的肩膀,明顯因為沮喪而垂下來。她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張臉開始漸漸泛紅。
「真、真是抱歉!」
女刑警的身體誠九十度彎曲,彷彿腰骨快折斷似的。
「我誤以為你是前來支援……不、不好意思!」
她一開始就認定他們是來支援的。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罪亞蕾克西雅。只要跟精靈科扯上關係,那就是托爾巴斯所有警署都有的問題點。
將托爾巴斯全部都市的警察體系裡,設有精靈科的警署好不容易才過半數。因此,某警署的精靈科被派往支援其他市警察的情況並不足為奇。
這種時候,通常是向鄰近的市警察提出支援申請。譬如說魯謝賽理斯市警,就權宜的方式來說,以伊格洛克市為首的三座都市都是其「管區」。
不過,如果鄰近的市警部有什麼事情而無法派遣精靈科搜查官,就會出現從遠處的市警部調派的狀況。然後那樣的分配,早在提出支援請求的階段就在各市警本部進行了。講難聽一點,就是敷衍了事。
換句話說,亞蕾克西雅還不知道來的會是哪個市警本部派來的支援。
「啊啊,不、別這麼說,請你把頭抬起來好嗎?」
馬納伽一邊不知所措地抓頭,一邊拚命露出和善的笑容。
「其實我們也早應該察覺到才對,真是抱歉。」
「不,這是我的過失!」
「哎呀~~傷腦筋啊~~」
「請問……」
這時候輕聲插嘴的是瑪提亞。
「這麼說,案件有可能是精靈犯的咯?」
「是的。」
佐村.亞蕾克西雅好不容易才把頭抬起來。
「雖然還在拍照及採集指紋的階段,但我們並沒有找到犯人入侵的路線,因此才考量可能是精靈犯案並在一開始就請求精靈科支援。」
「但對方還沒抵達呢。」
「是的。」
瑪提亞嘴巴念著說「那麼……」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十七歲的少女,而是精靈科搜查官。
「可以讓我參觀一下案發現場嗎?」
「咦?」
「我明白這麼做將會涉及越權行為,但這中間如果發生什麼不妥,那責任由我來扛。因為精靈犯罪的時候,其證據會隨著時間逐漸淡薄。」
瑪提亞說得沒錯。
反過來說,這表示只要適合的條件都齊全,現場就有可能殘留精靈雷跟精靈本身的痕跡,那是只有精靈能夠感應、能夠察覺到的事物。
當然,那種狀況極少發生。但這也是視情況而定,並非完全無法追蹤嫌犯。
「就實際情形來看,白費力氣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呢,但我認為幾率會比呆呆等待支援到達要來得高。」
佐村.亞蕾克西雅是名年輕的女性,年紀頂多二十五歲以上,應該沒有超過三十歲。但是下一秒鐘,就稍微看出她的年齡跟職銜的差異。
「那就麻煩兩位了。」
她做出決定的時間只有兩秒鐘而已。
讚揚這場神曲相關展覽是梅尼斯最大規模的,真的一點都不虛偽誇張,館內的展覽確實相當壯觀。
往展覽室踏進一步之後——
「喔~~」古代精靈不由得發出讚歎,「這真了不起耶!」
展覽樓層是一樓跟二樓,共分成五間展覽室。表面上雖然說是展覽「室」,但最小的空間也比魯謝市警的大型會議室還要大,而最大的第五展覽室根本就跟寬敞的大廳一樣大,而且還是格局通風且分成兩個樓層的構造。
每間展覽室的展覽內容依其主題各有不同,只要順著安排的路線依序行進,就能大致瞭解神曲的歷史。
第一展覽室介紹的是從奏世神話到精靈島時期的歷史,也就是所謂神話時期。
「嗯~~」
仰望的頭上垂吊著直徑三公尺的精靈島模型。主辦單位還貼心地在天花板裝置大面鏡子,這樣就可以看到模型的上面……也就是看到精靈島的「地表」部分。
當然,這是靠想像重現當時的情景。上面看得到疑似中央精靈師學院的建築物,但是它的形狀就跟馬納伽記憶中的模樣有相當大的差異。
道路兩旁是玻璃櫃窗,裡面展示著重現奏世神話時代的情景模型,甚至還有擺放始祖精靈的人偶。
馬納伽不禁苦笑起來,因為和蕾蒂亞克魯想不到還有幾分神似呢,至於旁邊的佐拉斯帖莉亞未免太金光閃閃了。
「在這邊。」
在亞蕾克西雅的前導下,他們繼續往第二展覽室移動。
第二展覽室的主題似乎是以但丁.伊布凡布拉的遺物為中心的神曲黎明期,甚至還展示當時的神曲樂譜。
其中不少是燒焦到幾乎無法辯識,或是被撕毀到像拼圖般的碎片。透過展示櫃的玻璃,才好不容易辯識出「生命的奏……」或「……的舞蹈」等等部分曲名。
穿過第二展覽室之後來到一處大型樓梯,是畫著和緩的彎度帶領入館者到二樓的構造。牆上除了有箭頭之外,還有寫著「參觀路線」的指示牌。
上樓梯之後就會立刻看到通道旁設有長板凳及自動販賣機的休息空間,而它的對面就是接下來的第三展覽室入口。
「這裡就是案發現場。」亞蕾克西雅如此說道。
「啊嗯?」馬納伽不由得回頭看瑪提亞。
第三展覽室的入口正上方的牆上,掛著長條形的牌子。上面用粗體字形寫了以下的文字:
「特別展覽/單人樂團的歷史展」
「喂,這是……」
但是——
「嗯!」
瑪提亞跟著走在前方的亞蕾克西雅後面,她只有輕輕點頭回應而已。
第三展覽室的構造與其說是展覽室,倒不如說比較接近通道。它前後的深度比左右的寬度還要長,在非特別展覽期間的時候,可能只是單純的通道,或是乾脆封鎖起來讓入館者直接前往第四展覽室。
不過,現在它不單是普通的通道也沒有被封鎖,而且場面相當壯觀。
「喔喔……」
在略微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凸顯出並列在兩側的玻璃櫃。每個玻璃櫃都從內側透出微微光芒,擺在裡面的全都是單人樂團,有呈收納狀態的,也有呈展開狀態的。
接近入口處有個格外龐大的玻璃櫃,裡面擺放著舊式安置型的單人樂團。重量大約幾十公斤,必須推動腳輪才能夠移動。
擺放在它對面的收納盒也很大型,還有幾根細長的金屬管突出來。這是蒸汽式的,除了演奏者以外,還需要控制蒸汽閥的操作員跟添加燃料之人員的變種款式。
還有,擁有厚實金屬外殼與粗糙模型的軍用單人樂團。它到處凹陷,外漆也剝落到露出原有金屬的模樣,讓馬納伽的眉頭皺了起來。
聚集在第三展覽室的展覽品,簡直是單人樂團的歷史。
單人樂團這個最能直接表現出精靈與人類之間關係的「道具」,按照時間順序——也就是彷彿描繪精靈與人類一路走來的歷史,從前面依序往後面擺放。
恍然大悟的馬納伽心想「原來如此」,這就是瑪提亞想看的東西啊。
但是這時候的瑪提亞並沒有像馬納伽那樣發出讚歎,不僅如此,跟在亞蕾克西雅後面的她對那些展覽品連看都沒看一眼。
視線倒是有飄過去,但是她的頭幾乎沒有動,而直視前方且清澈的黑色眼睛,則提高警覺地觀察四周。
緊跟在後面的馬納伽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要打賭也無所謂,瑪提亞的眼睛根本沒有看展覽品。
她在尋找,尋找欠缺的拼圖碎片。
此時,亞蕾克西雅的前方冒出一雙腳。
倒在展示櫃後面地板上的人物,雙腳伸出來到通道。
——是被害人。
**************************************
「對不起,可以空點位置出來嗎?」
在亞蕾克西雅的指示下,蹲在遺體旁邊的鑒定官立刻往後退。然後她往後退三步,讓出空間之後就回頭看馬納伽他們說:「請。」
首先往前走的是瑪提亞,緊接著是馬納伽,兩人站在遺體的腳邊。
那是一具格外完整的遺體。
藏青色的警衛制服沒有一絲紊亂,連倒地的姿勢也只是手臂跟腳稍微張開而已,可以說他幾乎是以站立的姿勢直接往後倒下。
他左手拿著戰術燈,右手緊握金屬製的警棍。
顯示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條件有兩個,一個是他睜開但不動的眼睛,以及額頭上的洞。
地板上的血跡是他倒下後傷口不斷冒血所形成,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現任何飛濺的血跡,應該可以判斷是子彈卡在額頭裡的槍傷。
瑪提亞在不弄亂命案現場的情況下沒有離開原本站的位置,她只是把身子往前探地注視遺體。至於馬納伽則是把視線搬到一邊,他還是不敢看血。
當他的頭往正後方轉時,他看到了那個。
「啊?那個是……」
展示用的玻璃櫃有一個破掉了。
它就在入館者參觀展覽品的繞行道中間,剛好就在遺體對面。
破壞的手法相當粗暴。側面四塊跟頂部一塊的玻璃之中,只有一塊側面的玻璃毫髮無傷。正前方面對通道的玻璃完全不見了,其餘的兩側玻璃只剩下一半,而頂部那塊玻璃也破了一半。
大大小小無數的碎片散落在地板及展示櫃裡頭。碎片的形狀之所以帶有又厚又圓的特徵,是因為那是強化玻璃的關係。
還有,玻璃櫃裡面的東西不見了,只剩下應該是支撐展覽品的透明支架。
「裡面的東西呢?」
回答馬納伽的亞蕾克西雅,聲音聽起來又低又沉重。
「不見了。根據桑名警衛的說法,似乎是被竊。」
「被偷了嗎?」
「好像是。」
然後,撞見那個情景的被害人慘遭殺害……
「嫌犯那麼想要那個展覽品還不惜殺人啊,擺在這裡面的是什麼?」
這次回答他第二個問題的並不是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而是瑪提亞。
「是精歷九O三年所製造,作者不詳,收藏者是奇裡特.艾基萊斯特,是水晶震動型單人樂團……冰之女王。」
「啊,是的,一點都沒錯。」
那正是被竊的單人樂團的名稱。
「馬納伽?」
這是詢問,不過馬納伽把頭轉到一旁。
現場感受不到什麼。唯一感受到的,是時間不斷在流逝。
推定犯案的時間大約距今三個小時之前。
若使用精靈雷破壞展示櫃,應該是用不著多少時間以及會留下痕跡的「力量」。
不過,就可能性來說還有個更強而有力的解釋,也就是那從頭到尾跟精靈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管怎麼樣,都要看往後搜查的情況而定。
瑪提亞再次轉向佐村.亞蕾克西雅說:
「就現階段來說,我們無法判定那是跟精靈有關的痕跡,畢竟也有散失的可能性。因此建議你從精靈犯罪及一般犯罪這兩個方面著手於調查,然後……」
她又看了遺體一眼。
「我認為有必要調查被害人的職業適合度,尤其是包含視力在內的身體知覺能力,請你確認一下。」
「知道了。」
直視著亞蕾克西雅的她,臉頰有些泛紅。
「等真正支援的精靈科來了之後,請代我們向他們致歉。如果有什麼問題,請跟魯謝……」
然後,她的話突然中斷。
「請跟魯謝市警的精靈科聯……」
又中斷了。
接著,「哈啾!」她打了個噴嚏。
「抱歉,等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週遭的氣氛忽然改變。
因為有跡象產生——是精靈的。
思考的能量體、沒有實體的精神生命體,那就是精靈的真面目。本來人類的肉眼看不見他們的模樣,甚至無法觸摸。
但是很久很久以前,選擇要跟人類扯上關係的精靈,壓縮其能量並創造能夠變成物理存在的方法,那就是物質化。
不過精靈終究還是能量體,而且精靈能輕易感應到其能量。以人類的情況來舉例說明,就跟閉上眼睛也能夠與其他人互相觸碰的道理一樣。
只要精靈確實存在過,就算沒有物質化也感應得到。
「誰?」
馬納伽像要保護瑪提亞及亞蕾克西雅似的,挺身擋在她們前面。
他對著碎裂的展示櫃說:「請你物質化,我知道你在這裡。」
正確來說,對方才剛來,沒有實體化的精靈正進入這間展覽室。
亞蕾克西雅準備從外套裡拔出手槍,瑪提亞準備從短斗篷裡拿出民謠口琴,但是馬納伽卻用手制止她們。
他大聲喊話的方向是空無一物的半空中,最起碼以人類的肉眼看起來是那樣。
「你應該知道吧,我是精靈,我感覺到你毫無敵意喲。既然人都到這裡了,何不現身讓其他人也看見你呢?」
忽然間,碎裂的玻璃櫃整個扭曲。
不,應該說它前面的空間產生扭曲的現象。而扭曲的空間慢慢形成人形輪廓,情景彷彿隔著厚厚的玻璃觀賞景色似的。
時間只有幾秒而已,接著,那裡有一柱精靈忽然物質化。
就外表來看,他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是弗馬奴比克。
雖然他身體細瘦但肌肉發達,上揚的眼睛有點細。頭髮是淡紅色的,樸素的紅棕色服裝凸顯出他身材的曲線。
「是科庫涅族啊?」
「是的。」
雖然外表是男性模樣,但他回答的聲音語調顯得很高。
「我是馬納伽裡涯斯提諾克.拉格.艾迪萊克利亞斯,隸屬魯謝市警的精靈科,你呢?」
「我是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
他背部的翅膀有四隻,是虛幻、有如雪花結晶的白色翅膀。
「然後呢?弗爾克西斯,你在這裡做什麼?」
馬納伽問道,不過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是……」
正如他所想。
「——是我幹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瓦解
1
當大門利用遙控操作一打開,大型的黑色摩托車便慢慢駛入。
那是Naked的二輪摩托車。
摩托車龍頭呈弧線往上彎曲,厚實的大型座椅還附有椅背。掛在橫向突出的大型油箱左右兩側,是皮製的黑色馬鞍包。
滿滿塞在車體骨架內側的,則是打磨到發出銀色亮光的引擎。粗大的消音器焦黑成青黑色,隨著不斷的震動持續排出廢氣。
摩托車發出地鳴般的發動聲,而騎乘者之所以沒有戴安全帽,是因為他並不是人類,而是個精靈。
他有一頭如鬃毛般的金色長髮,加上身上的金黃色西裝,使他的模樣有如跨上一匹黑馬的金野獸。
當他一把摩托車停放在豪宅正前方,玄關巨大的門便立刻敞開。
接著出現一位身穿燕尾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性,他是這裡的男傭人。
當精靈報上自己的名字,對方馬上就說「恭候您大駕許久」,並且帶他進屋裡。
穿過足以播放歷史電影的超大型玄關大廳後,接著踏上樓梯間寬敞到足以舉行家庭聚會的階梯。精靈被帶到的寬敞房間裡,擺了一張附有頂蓬的床鋪。
「……是偵探先生嗎?」
傳來的聲音是發自一名女性。
「請到這邊來……」
是又細又微弱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像老婆婆般的沙啞。
不過——
「抱歉,打擾了。」
走近她枕邊的金髮精靈,眼睛所看到的是一名躺在床上的年輕女性。
她的年齡頂多是三十歲上下,但她瘦弱衰退的容貌,看起來跟木乃伊沒什麼兩樣。
「雷歐加拉.傑斯.鮑沃坦。」
精靈把手放在胸前並彎腰鞠了個躬。
「請喊我雷歐吧,小姐。」
她把瘦成皮包骨還插著點滴管子的手伸向雷歐。
雷歐攙住她的手,但沒有與她握手,而是親吻她冒著青筋的手背。
只見身臥病榻的神曲樂士,嘴角露出難為情的笑容。
2
說到精靈科,其「轄區」的概念非常模糊不清。
若要追溯其因,就得從精歷一OO一年開始說起。
這一年為了因應逐日增加的精靈犯罪問題,帝都警察廳對梅尼斯各都下令,必須在各市警署設置精靈科。
事情到此為止都還很OK,問題是精靈科的任用基準實在過高。
當然,那可以說是基於必要情況而做的適度要求。但是就另一方面來說,要湊足人員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結果,連將都托爾巴斯設有精靈科的警署,都好不容易才過半數。
因此各署的精靈科搜查官不得不前往支援轄區以外的其他市警察。尼肯市警為了神曲博物館這個事件而向其他警署提出支援的申請,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這下子麻煩了呢。」
那是馬納伽警部補的感想。
「沒辦法啊,這就是結果論嘛!」
瑪提亞警部的意見是這樣。
走在魯謝賽理市警察本部走廊的兩名精靈搜查官,散發著些微陰沉的氣息。
嫌疑犯前來自首了,但萬萬沒想到托爾巴斯市警的兩名精靈科搜查官也在那時候正好趕到案發現場,幫弗爾克西斯戴上手銬的也是那兩個人。
但是,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問題。
托爾巴斯市警的精靈用設施已經人滿為患,無論是拘留所或偵訊室都是。
更不湊巧的是,當馬納伽為了慎重起見跟魯謝市警聯絡的時候,那裡竟然回答有空著的精靈拘留用設施。
對尼肯市警來說,哪個警署前來支援本來就沒差,況且精靈科的支援行動也沒有特定是哪個警署負責。也就是說只要有閒置的人員或設置,哪個警署負責支援都沒關係。
結果,嫌疑犯便突然移送到魯謝賽理市警本部。
這當然是遵循正式手續,不過就結論來說,這表示魯謝市警的精靈科搶走了托爾巴斯市警精靈科的工作。
「等一下應該去跟他們道個歉呢~~」
嘴巴這麼說的馬納伽回想著托爾巴斯那兩名市警憤然變色的表情。
「不行啦,那只會更傷害他們的自尊喲!」
「就是會,尤其是人類更會這麼覺得哦。」
偵訊室就在前方最裡面的地方,是一間殺風景的細長型房間。
裡面配合房間的座向擺了一張細長型的桌子,而門後的旁邊擺著一張椅子,正對門的裡面牆壁也靠著一張椅子。
馬納伽跟瑪提亞走進去的時候,裡面那張椅子已經坐了一名精靈。
他是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也是主動炭承犯下這起案件的嫌疑犯。
弗爾克西斯的背後站著一名身穿警察制服且雙手叉在胸前的半人半獸精靈,是有著老虎長相、拉馬歐枝族的利坎特拉。
另一方面,站在門邊的制服警官是人類,還背著一日游用背包大小的金屬製箱子,那是裝備著單人樂團的樂士警官。
只不過這兩人之間並沒有契約關係,他們沒有在精靈科服勤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如今會在這個房間裡,純粹只是協助而已。
「抱歉讓你久等了。」
說這句話的是馬納伽,不過坐下來與嫌疑犯面對面的卻是瑪提亞警部。
馬納伽雙手叉在胸前地站在瑪提亞後面。以弗爾克西斯的立場來看,兩柱高大的精靈正前後把自己夾在中間。
「那麼,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先生。」
「是的。」
回答瑪提亞的弗爾克西斯,眼睛忙得不可開交地飄來飄去,這表示他很不安。
馬納伽心想,這也難怪。因為他眼睛前的桌子、地板、牆壁、天花板等等,這間偵訊室裡的所有物品全都在表面刻上精靈文字。
這是人類能夠干擾精靈的少數技術之一。其文字的形狀與排列,除了能夠干擾精靈本身,還能隔絕他們的接觸,並且讓精靈的「力量」無效化。
若要破壞這項功能,只有破壞文字的形狀或排列。問題是,想要破壞記載文字的物體實在是不可能。
因此就實際情形來說,弗爾克西斯根本無處可逃。
「你在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跟我們見面時,說『案子是我幹的』。」
瑪提亞說的話跟平常她說的話不一樣。她清澈透明的聲音依舊沒變,不過她現在說的話不是用十七歲少女的身份所說,而是以精靈搜查官的身份發言。
「一點也沒錯吧?」
「沒錯,我的確是那麼說。」
相對的,弗爾克西斯的聲音顯得畏畏縮縮。
「你說了什麼?」
「……咦?」
「你做了什麼事?」
「那個嘛……」
這是跟狀況矛盾的質問。
他出現在強盜殺人的現場,然後說「是我幹的」。
不只是這樣,他當場就被警察戴上手銬,然後像這樣被帶到偵訊室裡。在這種情況下,問他「你做了什麼事」等於是否定現實的狀況。
但是——
「你做了什麼事?」
瑪提亞又重複了一遍。
「我……」
弗爾克西斯的眼睛動得很快。
「我偷竊單人樂團……然後……」
「然後?然後你做了什麼事?」
「我……我……我……」
「你做了什麼?」
「我……」
這時候桌面「啪」的發出鞭打爸的聲音,並有閃電竄來竄去。
但是瑪提亞仍毫不留情地追問。
「你到底做了什麼?弗爾克西斯!」
「總之是我幹的!」
閃電彈了出來,不過,也只有那一刻。
只有出現一瞬間的聲音跟一瞬間的閃光,緊接著是一片寂靜。
受到精靈文字保護的桌子毫髮無傷,而弗爾克西斯大叫的那一瞬間,馬納伽早已經用他的大手擋在瑪提亞前面。
另一方面,拉馬歐枝族的警官也壓住嫌疑犯的肩膀,因此沒有進一步情況發生。
「我知道了。」
瑪提亞的聲音變得沉靜又流利。
「今天就先問到這裡。」
結束了,偵訊就只有這樣而已。
接著,弗爾克西斯被拉馬歐枝族的警官抓著手臂帶往拘留所。樂士警官則緊跟在後,只留下兩名精靈搜查官在偵訊室裡。
馬納伽歎了一口氣,瑪提亞則轉頭仰望背後的壯漢。
「他並沒有犯案。」
「對,你說得沒錯。」
自首的嫌疑犯是清白的。
忽然間,門打開了。佐村.亞蕾克西雅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因為她有些緊張。
「抱歉,讓你久等。」
昏暗的房間裡響著發自肚子底下的沉重聲音,那是馬納伽警部補。
「我都看到了。」
從椅子上站起來並挺直背脊的亞蕾克西雅好不容易才回答他的話。
這裡是魯謝賽理斯市警本部偵訊市的隔壁房間,是只有櫃檯跟監視螢幕的狹窄房間,也是能夠指認嫌疑犯的密室。
這類房間平常中間是隔著鏡面玻璃,並且與偵訊室相連接。但是精靈專用的偵訊室,考慮到平民百姓指認嫌疑犯時的人身安全,因此並沒有使用鏡面玻璃,而是用監視畫面。
擺在亞蕾克西雅面前櫃檯上的,就是那個監視畫面。
「怎麼樣?」
回答「嗯」的亞蕾克西雅把視線移回監視畫面,螢幕上還映著空無一人的偵訊室。
「我頭一次看到精靈的偵訊情況,會在那個時間點終止偵訊,是基於安全的考量嗎?」
她詢問的對象是站在馬納伽旁邊的少女,這名嬌小的少女可是比亞蕾克西雅高兩個位階。
「那也是原因之一。」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有種透明的感覺,但語氣很堅定,彷彿要扮演好警官這個角色。
「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判斷現階段沒必要繼續偵訊下去。」
「很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總而言之,是這樣的……」
回答的是馬納伽。
「那傢伙沒有犯案。」
關於這點,亞蕾克西雅從那名嫌疑犯身上所感受到的印象也是如此。
弗爾克西斯在說謊,而且非常明顯。
「就現階段來說,只要知道有他這號人物就已經足夠了。反正再追問下去他也不會鬆口,唯有找到充分的證據才有辦法讓他開口說出真相。」
「你的意思是,這並不是精靈犯罪?」
「我沒那麼說,不過,偷走單人樂團跟殺害警衛的都不是弗爾克西斯,而是另有他人。」
「他想掩護某個人……」
「或許吧。」
「那麼,他沒有任何記錄也是……」
她指的是契約記錄。詢問過神曲公社之後,發現並沒有叫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這個名字的精靈其任何相關記錄。
這表示他非但沒有市民權,也沒有跟神曲樂士締結精靈契約,最起碼並沒有跟公社認可的正規神曲樂士契約。
也就是說,不管事實如何,弗爾克西斯在法律上算是自由精靈。
「他該不會是刻意不申請吧?」
當然,這也是違反精靈法的行為。
「不管怎麼樣,要擬出結論似乎還太早呢。」
幹練的壯漢露出笑容,看起來像在規勸小孩子停止惡作劇的老人。
「他或許跟整個案件毫無關係喲。」
「毫無關係?」
「是的,如果是他自己幹的,應該能從中得到什麼利益。不過,或許他有偏激的內罰型性格,想把他人犯的罪行往自己身上攬,也可能有什麼非常想進去精靈監獄蹲苦牢的理由吧~~」
馬納伽警部補列出的都只是他個人認為的可能性。
但是就現階段來說,至少沒有任何否定上述那些可能性的根據。而且光是這些可能性,就能夠再聯想出許多其他的可能性呢。
「對吧?就是這樣,那傢伙堅持是自己犯的案,但實際上他連現場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就只有這件事。」
忽然間,亞蕾克西雅察覺到一件事。
「這麼說,他跟我們……」
「沒錯,實際上他的立場跟我們沒什麼不同呢~~」
「只不過……」
接她這句話說的是瑪提亞警部。
「他是為了保護什麼而刻意說謊。」
「為了保護什麼……」
「好了!」
馬納伽「啪」地一拍他的巨手。
「那麼,後來怎麼樣呢?」
他指的是搜查情形。
這個案件終究是屬於尼肯市警承辦的。之所以會把弗爾克西斯移送到魯謝市警以及在那裡進行偵訊,不過是因為尼肯市警沒有設置精靈科而做的緊急措施。
而且本來要做那些事情的,應該是托爾巴斯市警的精靈科。
魯謝市警的介入,純粹是被情勢所逼。
也就是說,尼肯市警未來仍舊會持續搜查並視情況申請精靈科的支援。只是屆時,就看他們要找原本托爾巴斯市警或是魯謝市警支援,而決定權基本上是在身為責任搜查官的佐村.亞蕾克西雅手上。
「在說明以前,我想問一個問題。」
亞蕾克西雅挺直脊背問道。
「若在現階段提出支援申請,會是由誰接手負責呢?」
馬納伽跟瑪提亞互相看著對方,不過只有一下子而已。
「應該是我跟我的搭檔吧。」
「那麼!」
就這麼決定了。
「尼肯市警兇殺科正式向魯謝賽理斯市警精靈科提出支援本案的申請。」
壯漢以笑容回應她。接著亞蕾克西雅握了兩次手,分別是足以把她的手包住的巨型握手,以及體溫有點高的嬌小型握手。
然後,馬納伽警部補壓低聲音又補了一句:
「辦理手續的文件讓你負責應該沒關係吧?」
亞蕾克西雅苦笑著回答「當然沒關係」。
3
警官的工作跟普通工作不一樣。
他們從早上九點值勤到下午五點,但下了班也不可能有自己私人的時間。
天剛亮就被挖起來出任務或是拚命搜查到隔天凌晨,這些都不足為奇,甚至有好幾天都沒踏進家門的狀況。
所以——
「途中要不要先去吃個飯?」
馬納伽會臨時想到這樣的小提議也不無道理。
現在是晚上七點。
手續的辦理的確花了些時間。那是原先向托爾巴斯市警精靈科提出支援的申請,改由魯謝市警精靈科接受支援的手續。
雖然手續照先前的約定,由佐村.亞蕾克西雅辦理,不過身為當事人的馬納伽跟瑪提亞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必做,必須簽名的文件並非只有一兩份而已。最後,兩人再到尼肯市警拿到搜查至今的相關資料。
這樣也就耗到了下午七點。
最起碼今天的工作已到此告一段落。明天早上必須再跑一趟神曲博物館,不過在那之前都沒有任何工作,頂多只是看資料而已。
因此在回家以前,有很充裕的時間繞到其他地方吃晚餐。
但是——
「要繞到其他地方嗎?」
在黑色大型四輪驅動車副駕駛座回答的瑪提亞似乎是興趣缺缺。
「怎麼了?你肚子不餓嗎?」
「嗯……我不知道耶。」
她似乎很睏。
忽然間馬納伽才發覺,仔細想想她這幾天並沒有睡得很飽。
在「丸3」倉庫逮捕到希卡納米.凱迪亞克之後,回到警署的兩人就埋首在文件堆裡。這中間瑪提亞雖然有打盹一下,但是在回家的途中,他們繞到博物館之後就被捲入這宗案件。
接下來就是偵訊弗爾克斯以及辦理轉讓支援申請的手續。
這時候他才發現每次一移動,瑪提亞就在副駕駛座拚命打瞌睡。
仔細想想,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
「沒事,不用理我。你睡吧,到公寓還要一點時間呢。」
「嗯……」
少女的回答只有這樣。
聽著少女沉睡的呼吸聲,馬納伽盡可能降低聲音也盡可能加快車速。
當車子抵達霍魯姆德大道一O三四的公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到了哦。」
「唔——」
雖然是夜晚,但還是看得出在腦袋迷迷糊糊情況下下車的瑪提亞,臉蛋是紅通通的,而且聲音還帶點鼻音。
「不要緊吧?」
「不要緊。」
那個回答聽起來像是「不料緊」。
兩人走進窄小的玄關大廳。
「哎呀,我說你啊。」
忽然間,有人出聲講話。
一張可怕的臉次玄關旁的管理員室窗口看著瑪提亞。
「你們看起來很辛苦耶,要不要緊啊?」
那是一名戴著圓框眼睛且臉型圓潤的中年女性,她是公寓的管理員。
「啊~~是卡莉娜,我們回來了。」
卡莉娜瞪著馬納伽的視線,從服務窗口及眼鏡鏡片這兩層玻璃後射過來。
「反正你們又熬夜好幾天到處查案吧?大個子,我已經跟你講過好幾次,那孩子是人類喲,而且還只是十七歲的女生。為什麼你不能多照顧她呢,真是的!」
「是……」
抓著亂翹的頭髮,馬納伽無奈地聳著肩回答。
微微笑著地瑪提亞回答:「不過,這是工作啊。」
凝視如此回答少女,卡莉娜不禁瞇起眼睛,左右兩邊的眉毛幾乎快擠在一起。
「你啊,稍微過來一下。」
「什麼?」
少女隔著窗口玻璃靠過去,盯著她看的卡莉娜也把臉湊近。
「你講話有鼻音耶,臉也紅通通的喲,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什麼!」
不由得衝上前的馬納伽從後方把手貼在瑪提亞的額頭上。
「哇!」
少女嚇得大叫,因為她上半部的臉完全包覆在馬納伽的手掌裡。
「啊……」
真的很燙。
這並非單純的疲累及睡眠不足所引起,而是昨晚那場雨所造成。
忽然間卡莉娜抬高像在瞪人的視線,那是幾乎可以擊碎窗口玻璃的眼神。
「還不快點帶她上去休息,你這個傻大個兒!」
「啊,好的!」
只見話還沒說完的馬納伽已經把少女嬌小的身體抱起來,就讓她坐在彎在胸前的手臂上。正當他準備直接上樓時,後面又有聲音把他叫住。
「有冰枕嗎?」
「啊,沒有。」
「感冒藥呢?」
「呃,那個……沒有。」
「啊啊,真是的!等一下我拿去給你。別慢吞吞的,快點讓她上床休息!」
「是!」
當他踩著一次三階樓梯的步伐往上衝時,建築物咯吱咯吱地搖晃著。
「要衝回房間也給我安靜點!」
——又挨罵了……
兩人的房間就在上樓後的三樓右側,這棟公寓沒有電梯。
打開門一進房間就是兼當廚房的客廳。走廊盡頭有三扇門,其中一扇是寢室。
「喝、喝、喝!」
一到寢室,馬納伽重新把瑪提亞抱好,從平常讓她坐在手臂上的姿勢,改成用兩手托住的公主抱,然後直接把她放在床上。
「哇!」
「你現在馬上換衣服,我去拿衣服給你。」
「那個,馬納伽。」
「啊?」
「呃……不用這麼小心呵護我啦,我只是有點發燒而已。」
「不,可是……」
「馬納伽,你就聽我的嘛。」
瑪提亞抬頭直視馬納伽的眼睛,有如清澈的夜色那麼黑。
「你先坐下來。」
少女從床上起身,因為她還沒脫下短斗篷,鞋子也還穿在腳上。
壯漢縮回原本想往前伸的手,坐在隔壁床上。他的大衣也還沒脫下。
「不,對不起。」
這是一間狹窄的寢室。裡面只擺了馬納伽用的大床,跟配合瑪提亞嬌小身材的兒童用床鋪。其他還有隔在兩張床中間的小櫃子跟擺在房間角落的舊衣櫃。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物品,只有一個剛滿十七歲的少女跟一柱古代精靈。
「我只是有點不知所措而已。」
「馬納伽……」
臉頰泛紅的瑪提亞看著他說:「你那麼擔心我?」
「不是啦,那個……有一點啦。」
騙人!什麼「有一點」,明明就非常擔心。
「那個……」
馬納伽拱著背,雙手十指交叉地擺在膝上,他厚實的手疊在瑪提亞嬌小的手上。
——溫度好燙。
「你不稍微有點自信的話,我也會感到很困擾喲。」
「自信?」
「沒錯,就是自信。馬納伽對我來說是『唯一』的喲。」
她透明清脆的聲音帶了點鼻音,但聽起來卻很清晰。
「不是『第一』喲,而是『唯一』。這就跟全世界只有一個我一樣,馬納伽也只有一個,任誰都無法取代,這樣子懂嗎?」
「懂……」說完之後他又說:「可是又好像不太懂……」
瑪提亞「嘻嘻」笑了起來。
「沒錯,就是那樣,那就是所謂的『唯一』。」
「對不起,這樣我反而更不懂了。」
瑪提亞抽了一下鼻子。
「馬納伽你實在很笨拙耶。」
「沒錯,我自己也知道。」
「若要你關心這個、關心那個,或者注意這個、注意那個,你根本辦不到對吧?」
「好像是。」
因此自己才會被眼前的刑案吸引,甚至沒發現瑪提亞正在發燒,而且還在沒發現的情況下帶著她到處跑。
「不過。」
少女拚命張開嬌小的手指頭握住精靈的大手。
「能夠同時關心這個、關心那個,或者注意這個、注意那個,那就不是我認識的馬納伽了。我『唯一』的馬納伽才不是那樣的。」
「你的意思是叫我繼續笨拙下去嗎?」
「不是,如果馬納伽經過努力而變得會去注意各方面的事情,我會很高興喲,一定會的。」
「我完全不懂。」
「還是不懂嗎?」
「對,不懂。」
瑪提亞笑咪咪地從床鋪站起來,把身子往前探地抱緊馬納伽的脖子。
然後——
「所以啊……」
她碰到馬納伽臉頰的嘴唇果然很燙。
「喂、喂喂喂!」
但是,少女很乾脆地對不知所措的馬納伽說「請你出去吧」。
「我要換衣服了,老實說,我覺得有點不舒服呢。」
接下來她脫下來的短斗篷之後,馬納伽便步出寢室。
玄關兼客廳兼廚房的空間裡有個吧檯,三張並列的吧檯椅子之中,只有一張的支柱是金屬製的,那是馬納伽專用的固定位置。
壯漢精靈的手撐住在吧檯上並大大歎了口氣,短斗篷則疊好擺在他的膝上。
浮現在他那張剛剛被親吻的臉上的是笑容。
雖然充滿苦笑或自嘲的意味,但那的的確確是笑容。
被她看穿了,他的焦慮並不只是因為沒發現到瑪提亞身體不適。
「活得久並不代表理解所有世事啊……」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門,聲音不是來自寢室,而是玄關。
「嗯嗯?」
他把短斗篷放在吧檯並站起來,順便脫下自己的大衣丟向電視機前面的沙發。
「哪位?」
當他一把門打開,站在面前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卡莉娜叫我拿這個過來。」
那是一名女性。以人類的歲數來計算,大約二十歲上下。她身材修長,就外型來說是找不出缺點的美女——不過那也是以人類的標準來衡量,因為她是精靈。
「啊,呃……」
可是,她是誰啊?
馬納伽拚命回想她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來。
發量多的頭髮是清透的水藍色,那細長的眼睛,若是人類應該會在一瞬間就被她吸引吧?只是她身上的薄毛衣跟牛仔褲,怎麼看都跟她的外型不搭。
「怎麼,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充滿誘惑的嘴唇揚起笑意。
「我叫麗潔娜.琳.尼瓦霍魯特,是你們的鄰居,麻煩把我的名字記下來哦。」
她邊說邊推開馬納伽龐大的身體,然後「咻」地進入屋內。她右手拿著很像枕頭但裡面又沒塞東西的物體,是紅黑色的橡膠製品。
「你這裡有冰塊嗎?」
「咦?啊,有有有,在冰箱裡。」
他話還沒說完,麗潔娜已經打開吧檯櫃後面的冰箱並取出製冰盒。擺在吧檯的紅黑色橡膠製品,似乎就是剛剛卡莉娜所說的冰枕頭。
她轉動製冰盒讓冰塊落下後,便把空冰枕拿到水槽並打開開口把冰塊倒進去。
始終背對馬納伽的麗潔娜說:
「不好意思,我可以張開翅膀嗎?因為我這個人不太習慣收著翅膀。」
「啊,可以,沒關係喲。」
「謝謝。」
她的話一說完,水藍色翅膀便在麗潔娜的背後張開。
那是沒有實體的光之翅膀,中央有看起來像徽章的複雜圖案,其構造彷彿有枝桿狀的水水流進從那耳伸展開來的翅膀。
數量共有四隻,她是中級精靈。
「卡莉娜女士曾告誡過我,造訪有人類的屋裡時,除非得到對方的許可,否則把翅膀收起來是一種禮貌。」
原來如此,她的確會說這種話。
「不過啊,既然你跟人類一起生活就得好好注意對方的身體喲!要是用對待精靈的方式與她相處,她會很容易沒命的。」
她在冰枕裡裝滿自來水並用銀色金屬鎖住開口。
「毛巾呢?」
「咦?啊,喔~~毛巾是嗎?」
他連忙跑進浴室拿毛巾,麗潔娜接過毛巾之後就拿它包住冰枕並塞給馬納伽。
「喏,幫你弄好了。大約每兩個小時要換一次冰塊哦,所以冰箱裡要隨時準備好冰塊。」
「好,我知道了。」
然後,她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來的是細長型膠盒跟一罐小玻璃瓶。
「還有這些,是體溫計跟感冒藥,飯後要吃一顆。」
「啊,謝謝你。」
「這些都是卡莉娜的,用完記得拿去還她哦。」
「知道了,謝謝你。」馬納伽點著頭說道。
這時候,麗潔娜「嘻」地笑起來。
「還有,我有件事想問你。」
她忽然靠近並壓低聲調說:「你是怎麼遇見那女孩的?」
她一問完,隨即有個怒吼「飛」過來。
「我沒叫你問那種事情喲!」
是卡莉娜的「聲音」。
是利用精靈雷,從二樓下方的管理員室透過空氣的震動傳到馬納伽的房裡。
卡莉娜.韋恩.奇特克泰勒莎——她也是個精靈。
嚇得縮起肩膀的麗潔娜發出尷尬的笑聲。
「啊哈哈,那麼,我走咯。」
接著,她就走出房間。
「傷腦筋。」
拿著冰枕的馬納伽走回寢室,不過瑪提亞已經睡著了。
看樣子她比想像中還要不舒服。
馬納伽在不吵醒瑪提亞的原則下將她的頭抱起來再枕在冰枕上面。至於測量體溫的話,應該要等她醒來再說。
然後,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凝視少女的睡臉。
她的黑髮蓬亂地貼在額頭上,微微張開的嘴巴吐出來的氣也是熱的。
嬌小的瑪提亞。
自己不斷尋找、不斷尋找、不斷尋找,最後終於找到這名少女。
發現她的時候,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開心得幾近瘋狂。
但是——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自己到底在尋找什麼?
他閉上雙眼,只見給色物體在古代精靈的體內轟隆地捲起漩渦。
冰枕已經換幾次了?
當他回到寢室,在窗外照進來的朝陽下,瑪提亞在床上正乖乖聽話地含著體溫計。
她黑色的眼睛之所以看起來像鬥雞眼,是因為她一面含著體溫計一面在看上面顯示的體溫。
已經是隔天早晨。
馬納伽整晚都沒睡,並且照麗潔娜吩咐的每兩小時就換一次冰塊。
天亮以前瑪提亞開始在冒汗,因此還幫她脫掉衣服並把汗水擦乾。昏沉沉的她雖然沒有醒來但嘴巴一直唸唸有詞,這樣反而消耗她不少體力吧。
接著換了兩次冰塊之後,她的臉頰才變得比較沒那麼紅。
當朝陽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時,瑪提亞就醒了。
她說了一聲「早安」,話中已經沒有鼻音。
然後,在廚房的馬納伽就讓她含著這根裝有水銀的玻璃棒。
「感覺怎麼樣?」
「嗯……不曉得耶。」
「是嗎?」
馬納伽把櫃子上的鬧鐘移到角落,把杯盤擺在上面,讓櫃子暫時充當側桌。
「我看看。」
馬納伽接下體溫計,不過被他粗壯的手指捏住的體溫計,看起來就像火柴棒那樣渺小。
「三十六度八……不,應該是三十六度七吧?」
「我的正常體溫是三十六度五。」
「這樣表示還有點發燒呢。」
「可是我完全沒事喲!」
「今天一整天還是休息吧?」
「可是中午要去案發現場勘察……」
鬧鐘指著上午八點的時間,四個小時後他們必須趕到博物館。
「我可以一個人去喲。」
這倒是事實。
身為精靈搜查官的首要條件,必須是精靈警官。第二個條件就是,人類警官必須是精靈警官的契約樂士。
也就是說,人類警官無法單獨負責精靈科的勤務,但單獨只有精靈警官的話倒是無妨。
瑪提亞獨自出任務並沒有意義,但馬納伽是可以單獨處理任務的。
「這麼說,我要一個人在家休息嗎?」
「嗯。」
的確會變成這樣。
「我留下來看家?」
「嗯。」
「只有我一個人?」
「瑪提亞。」
「什麼事?」
「你是明知故問吧?」
點頭回答「嗯」的少女,拉起毛毯遮住自己的臉,只露出眼睛看著馬納伽。
然而,她的眼睛明顯在笑。
「你啊~~~」
「嗯。」
「總之你要喝熱湯跟牛奶哦。」
「嗯。」
「還有去沖個熱水澡把汗逼出來,再回來床上休息。」
「嗯。」
「如果之後沒發燒了,再去工作吧。」
「瞭解!」
瑪提亞「啪沙」地撥開毛毯起身,她應該不是想借此表現自己的精神好多了。
但是——
「啊?」
當她準備接過馬納伽遞過來的湯盤時,手卻突然停住。
「怎麼了?」
「呃……那個……」
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睡衣。
「呃……我怎麼會穿跟昨晚不一樣的睡衣?」
「不是啦,因為你流好多汗……」
說到這裡他才驚覺不妙。那時侯自己只顧著拚命照顧她,完全沒考慮那麼多。
「謝謝你。」
瑪提亞把視線別開並接下熱湯。
「啊,不、不客氣。」
這次她的臉頰泛紅,似乎不是因為發燒的關係。
4
馬納伽駕駛的這輛黑色四輪驅動車,其實已經是第三輛了,因為之前有兩次在值勤的過程中嚴重損壞車子。
但是每當要換車時,他都會選擇同樣的車款,而且一定要做同樣的改造。所以不曉得來龍去脈的人,還以為他開的一直是同一輛車。
匡塔.克魯格4WD。
改造的部分主要是集中在車內空間。他利用拉高懸吊繫統好增加車體的高度,但是下半部就讓它貼地。因此從正面看,看起來很像為了補強貼地的底盤而加上一塊鐵板。另一方面,車頂則比標準車款還要拉高幾十公分。
反正所有的改造,都是為了方便馬納伽把啊他龐大的身體塞進車內。
結果,本來就已經很大型的車體,改造後簡直像是裝甲車。
那樣的「黑色裝甲車」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滑進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的停車場。
雖說停車場已經有一半的空間被填滿,不過那都不是來參觀博物館的。而是來利用公園其他設施的遊客。
至於博物館是休館中,開館日期在現階段還沒有決定。
跟他們約好會合的對象,已經站在停車場某個角落的粉紅色迷你車前面。
——是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
「恭候兩位大駕。」她很慎重地敬禮。
然後跟昨天一樣,亞蕾克西雅走在前面帶他們進博物館。今天入口鐵門是放下的,因此他們是從建築物的側門進入館內。
一進去就是很像學校教職員辦公室的房間。裡面有好幾張辦公桌,窗邊則是放了許多專門書籍及資料夾的書櫃。
這裡是策展人室,裡面有四名穿著休閒的年輕男女把手靠在辦公室桌上。
「嗨,你們來啦?」
迎接三名警官的是身穿西裝從裡面房間走出來的男性。
他的西裝外套非常筆挺,前面的紐扣全都扣上,粗框的黑邊眼鏡讓人印象深刻。
那是名中年男性,只不過他平常可能有在鍛煉身體吧,雖然臉跟手有藏不住的皺紋,但肚子看起來並不是鬆垮的肌肉。當他「嘻」地微笑,還露出平日保養得當的牙齒。
「我是館長史爾基.威漢。」
他伸出手來握手。
「我是魯謝市警精靈科的馬納伽警部補。」
「我是馬奇雅警部。」
「請多多指教,既然兩位是精靈科的,那表示嫌犯的確是精靈嗎?」
「不。」
亞蕾克西雅的發言很柔和,而且插話的時間點非常恰當。
「有精靈前來自首雖然是事實,但我們還無法證明他跟這宗案件有關。為了慎重起見,這兩位精靈科的搜查官是來協助辦案的。」
「原來如此。」
這次換史爾基帶路。
「那麼,要先去案發現場嗎?」
「麻煩你帶路了。」
他們從接待櫃檯的旁邊走出策展人室,便來到入口大廳的某個角落。
有四張臉的奏世神神像,其中一張臉正低頭看著他們。
「哎呀~~真的好壯觀哦~~」
抬頭仰望的馬納伽不禁發出讚歎。
「那是複製品喔。」
走在前方的史爾基越過肩膀往後看,但是他並沒有停下腳步。
「神像的原版可是它的四倍大呢。第三神曲公社裡的,也只是原型二分之一的複製品而已。」
「公社裡的也是複製品嗎?我一直以為那個是實品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沒有建築物容納得下,而且管理上也有困難。所以就算發出許可,應該也沒有哪個單位願意接收。」
「這樣子啊~~」
在前面帶路的史爾基館長往大廳旁邊的牆壁走去,而不是前往展覽室的方向。原來,以黑色,以黑色為基調的牆面上,有一扇同樣是黑色的門。
「這是職員專用的出入口,要去第三展覽室的話,從這邊比較快。」
出入口裡面是職員專用的樓梯。裝有鐵製欄桿的混凝土製階梯往上下萬延伸,先面大概是通往地下收藏庫,上方則似乎通到屋頂。
往上走了一個樓層後,門一打開,果然是第三展覽室跟第二展覽室之間的通道。
率先「咻」地走到前面的是瑪提亞。這次跟昨天不同,她慢慢環顧四周,並一步步走近破碎的展示櫃。
她看著玻璃櫃及其周邊,不過只緩緩繞了一圈,就走到警衛倒地的位置。
遺體早被移走,地板上只殘留用白色膠帶圍起來的人形,頭部的位置有凝固成黑色且相當大量的血漬。
「聽說明天就可以請人來清掃了嗎?」
亞蕾克西雅點頭回應館長的詢問。
「是的,若今天我們沒有特別提出繼續保持現場完整的要求,你們就可以清掃了。」
她邊說邊往馬納伽那邊看,馬納伽也點頭回應。
離開遺體的人形後,瑪提亞像在逛展覽似地開始到處走。
「好年輕的刑警哦……」
館長直盯著瑪提亞。
「不好意思,請問她幾歲啊?」
「你說我的搭檔嗎?她上上個月剛滿十七歲。」
「十七?這麼說精靈是……」
「沒錯,是我,我的搭檔是人類喲。」
「真是想不到啊。」
就將都托爾巴斯的法律來說,只要年滿十五歲就算是成人。不過那終究只是行政上的區分,實際上,一般人在十八歲之前都不會正式就業,也多半仍被當成年看待。
當然,十七歲的警官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但如果是被要求實際業績的便衣警官,則就另當別論了。
「而且她還已經當上警部……」
史爾基.威漢館長不勝感慨似地歎息,嘴角也露出笑意。
「看來可以放心交給她處理呢。」
「不,不敢當。」
「哈啾!」
一個突如其來的噴嚏後,幾乎站在展覽室正中央的瑪提亞往馬納伽那邊回頭看。
「抱歉。」
她的聲音因為不好意思而顯得很微小。
接下來,館長帶他們去的地方是警衛室。
它就在參展賓客用的回收門票櫃檯旁邊,隔著出入口跟策展人室相對。
雖然規模上有差距,總之排列監視畫面的控制桌跟粗糙的事務用椅子,原則上跟在美嘉納研究所及諾薩姆卡斯爾大學附設醫院看到的算是一樣。
裡面有兩張椅子,擺在房間角落的小型冰箱裡則倒放著五個杯子。由於控制桌上也擺了一個,因此共有六個杯子。然後,在門邊及置物櫃上也一樣擺了六個杯子,可見警衛應該是以兩人一組的方式分三班執勤。
「啊,你們好。」
控制桌前有一名男性在等他們所有人。
那是身穿運動外套的中年男性,他自稱是警衛,名叫桑名.利格法爾。
「那麼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先告辭了,有什麼問題儘管到館長室來找我。」
說完史爾基館長便走出去,桑名深深歎了口氣。在馬納伽的眼裡,他看起來似乎鬆了口氣。
「啊,請進。」
桑名警衛連忙站起來。他請兩位女性坐在房內僅有的兩張椅子上,馬納伽站在門口,桑名則坐在控制桌上。
桑名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發現裡面是空的之後,輕輕咂了一下舌又放回去。
桌上有好幾圈重疊的棕色圓形,似乎是杯子的痕跡。
「那麼……」一臉憔悴的桑名問:「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之後,他開始講起案發當晚的事情。
他說最初察覺到異狀的人是森田.葛迪安緬,就在他跟桑名兩人打撲克牌的時候。
撲克牌牌局是以他們下了夜班之後的咖啡為賭注,是平日打發時間用的。
當時,森田.葛迪安緬發現有一台監視器故障了。
「監視畫面就在這裡。」
桑名指著背後的監視畫面。六台監視畫面以兩層各三台的方式嵌在牆壁裡,現在每一台的螢幕都是黑的。
「整座博物館共有三十六台監視器,而警衛室的監視畫面有六台。每一台監視畫面連接著六台監視器,並且設定每五秒就會切換一次畫面。」
以「監視畫面1」為例。這台監視畫面連接「監視器1」到「監視器6」,並且依序顯示各監視器捕捉到的影像。
最初五秒是「監視器1」的,接下來五秒是「監視器2」的,再接下來五秒顯示的是「監視器3」的影像。當「監視器6」從二十五秒顯示影像到三十秒之後,畫面又會跳回「監視器1」,接下來就再重複一遍,整組機器是這麼設定。
「左上方是1號監視畫面,它下面是2號監視畫面,正中央上方的是3號監視畫面。」
「換句話說,每一台監視器,每三十秒中就會出現二十五秒的死角呢。」
亞蕾克西雅指出這個缺點,而桑名也誠實地點頭承認。
「沒錯,所以監視器的位置並沒有按照號碼順序架設,而是以分散的方式架設。」
「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監視器1號跟監視器2號並沒有互相為鄰,3號跟4號也是。1號架設在大門,但2號是在一樓裡面的第一展覽室出口附近,3號監視器則架設在樓梯間。」
這樣分配是為了盡可能減少某範圍完全形成死角的時間。
「因此實際上,完全看不到的範圍大概一分鐘之內出現不到十秒。」
原來如此。
「然後呢?」
桑名以「是的」回答催他繼續往下說的亞蕾克西雅。
「森田那傢伙說『4號監視畫面掛了』。」
在一一切換的畫面裡,理應拍攝第三展覽室的「監視器2、3」並沒有傳影像過來,反而是那五妙鍾一直出現雜訊的畫面。
當時桑名有確認過,也就是所謂「白茫茫的雪花畫面」。
「我自己是心想『又來了』而已。」
「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以前也曾發生過監視器拍攝中斷的狀況。」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的情形嗎?」
桑名點頭回應。
「可是啊,森田是個勤奮的傢伙……」
森田主動說「我去檢查看看」,結果就沒再回來。
「是他自己說要去的?」
「是的。」
「那還真好運呢~~」
「啥?」
「不是啦,桑名先生,我是說你啦。無論是誰去巡邏,都是一半一半的幾率吧?如果不是森田先生去而是你去巡邏,遭到殺害的將會是你吧?」
「啊……嗯,這個嘛,說得也是。」
桑名把視線飄向自己的手錶。
「你是什麼時候才覺得不對勁?」
佐村刑警的詢問讓桑名考慮一陣子,然後他站了起來。
「我直接讓你們看比較快。」
他操縱控制桌並打開監視畫面,隨即有影像映在所有監視畫面上。
眼前看到的是空無一人的博物館。
那些都是從上方的攝的影像,可見監視器全都架設在天花板上。有通道、樓梯、展覽室還有出入口,仔細一看,連洗手間的入口及職員出入口也架設了監視器。
也有從接待櫃旁邊鎖定策展人室的監視器。
史爾基館長正在跟某位女性策展人談話,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太高興不過那個畫面在經過五秒鐘後切換成奏世神神像腳下周邊的光景。
「這是同步影像,也就是現階段的狀況。」
邊這麼說的桑名手上拿著封像盤。
「拷貝好的封像盤已經給你了吧?」
佐村.亞蕾克西雅點頭回應。那是指案發當晚的監視器畫面。
「這是當晚四號監視畫面連接19號監視器到24號監視器的錄影畫面。」
他把封像盤滑進控制桌的機器裡,操作許多開關之後,其他監視畫面全都消失只留下一個。剩下的是下層中央的那一台。
畫面每五秒就切換,桑名指著其中一個畫面說:
「這是18號監視器所拍攝,它有拍到森田最後的身影。」
那是剛剛查看的案發現場的影像,正確來說,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第三展覽室從上面的角度顯示在監視畫面上,而且畫面的中央剛好是剛才瑪提亞打噴嚏時所站的位置。
只不過,那不是目前的影像。
畫面的右下角有數字排列:03。24/05:48。
三月二十四日……也就是說,這是案發當天上午五點四十八分的影像。
畫面裡的通道越往裡面變得越細,延伸到上方就被切斷。
經過五秒之後畫面切換,結果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畫面。
「原來如此,監視器中斷了。」
「是的。」
又過了五秒,顯示在監視畫面上的是其他展覽室。
「沒看到破碎的玻璃櫃呢。」
桑名點頭回應馬納伽的問題。
「是的,剛好在畫面外,若是23號監視器應該就拍攝得到。」
但那是案發當晚中斷攝影的監視器。
當畫面再次顯示出第三展覽室時,看得到那裡有個人影。
他左手拿著戰術燈,右手舉著警棍。監視器似乎會增幅光亮,因而從戰術燈照射出來的光芒被擴大,看起來就像光刃一般。
——是森田.葛迪安緬。
「沒有聲音。」
而且那是有夜視功能的監視器,所以沒有色彩,是黑白影像。
從畫面的前方往裡面慢慢走的森田警衛,他的身影在平面的監視畫面持續往上移動。他一面滴水不漏地左右搖動戰術燈,一面「前進」。
馬納伽心想「全都照本操課呢」,他指的是索敵方式。
但問題是,他單獨一個人行動。原本應該兩人一組的行動,若只有一個人執行就沒什麼意義,因為死角會變得很多。
接下來,畫面切換成雪還畫面。
「我覺得這邊好像有人在。」
「有人在?」
「對,因為他說了『是誰』?」
「是利用無線電嗎?」
「是的。」
「有記錄嗎?」
「有。」
說話的是亞蕾克西雅。
「我有準備複製的封像盤,過幾天配合錄影記錄之後再交給你們。」
再等一會,連續顯示其他場所的影像又回到第三展覽室的影像,那裡空無一人。
不過,五秒後再切換到下一台監視器的畫面以前,森田回到畫面角落。
又過了一十五秒。當監視畫面回到第三展覽室的影像時,這次森田的身影剛好快消失不見,穿著制服的腳正往畫面外走去。
然後到下一輪的二十五秒後,第三展覽室裡已經空無一人。
「就到這裡結束了。」
桑名如此說道並按下控制桌的開關。
畫面變成靜止畫面,即使經過五秒也沒有切換成其他影像。
這表示之後監視畫面上再也沒看到森田的身影。
他也沒有回警衛室,因為他遭到殺害了。
「我等了好一陣子,但是他都沒有利用無線電回答我,監視畫面上也沒再看到森田,每一台監視畫面都沒看到。」
這麼說的話,表示他並沒有離開攝影中斷的監視器範圍。
「我心想他是否發生什麼事,於是離開警衛室並走向第三展覽室,結果……就發現他了。」
「警報裝置在那中間都沒有啟動嗎?」
桑名夾雜著歎息點頭回應亞蕾克西雅的詢問。
「是的,除了監視器出問題之外,其他並沒有異狀。」
「有沒有可能是某人暫時關掉警報裝置呢?」
「沒有,要不要我做給你們看?」
警衛邊說邊操作開關,結果控制桌角落的紅燈開始閃爍。
「……這是?」
「我把警報裝置關點了,結果你們看,在閃燈吧?」
當他再操作開關後,紅燈熄滅了,因為警報裝置又再度啟動。
「故障的時候也一樣,紅燈就會亮起。」
「昨晚紅燈沒亮嗎?」
「就是這麼回事。」
桑名.利格法爾有氣無力地說,並把手伸向控制桌上封像盤播放裝置的開關。
「等一下!」
聽起來像呢喃細語但確實傳進耳裡的透明聲音制止了他——是瑪提亞。
「繼續播放。」
少女的意思是「不要關掉」,她黑色的瞳孔直盯著監視畫面。
「……同步監控呢?」
馬納伽馬上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喔~~這麼做可能很費事,但桑名先生你有辦法馬上播出同步監控的影像嗎?」
「咦?」
「這個畫面……這個18號監視器錄影的畫面不要關掉,然後,可以同時播出18號監視器現在的影像嗎?就一起顯示在旁邊這台監視畫面上。」
「可以,這樣的話……」
桑名的話還沒說完,手已經動了起來。
下層右側的6號監視畫面開始閃爍,緊接著兩個幾乎相同的影像並排在一起。
左側是事發當晚的錄影畫面,右側的是同步監控影像……也就是目前第三展覽室的情況,之所以沒有每五秒就切換畫面,應該是因為18號以外的監視器已經關掉的關係。
這時候,瑪提亞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不斷交互觀看那兩個監視畫面,並慢慢走進控制桌,桑名則是在旁邊移動讓出空間給她。
「瑪提亞?」
「嗯。」
即使馬納伽喊她,她的回答也很含糊。
忽然間,一直交互觀看兩個監視畫面的瑪提亞回頭了。
然後——
「……還有。」
「有什麼?」
「過來看。」
她話一講完就衝出警衛室。
「喂,瑪提亞!」
她沒有回應。
想隨後追上並從警衛室探頭看的馬納伽,只看到少女跑遠的背影。
然後,他忽然有所察覺。
「馬納伽警部補?」
馬納伽對訝異地從椅子站起來的佐村.亞蕾克西雅點頭回應。
「放心,她只是發現到什麼喲。」
雖然大家看的是同樣的畫面,但她卻發現在場其他二人沒發現到的什麼。
沒錯,瑪提亞她特異才能的秘密,就是觀察力。那並不是只注視一點,而是在瞬間掌握廣泛的全體影像,甚至可解釋為直覺的認知力。
馬納伽盯著並排的兩個監視畫面,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以及桑名警衛也是。
「就是要找出其中的差異處呢。」
但是,真的看不出來,因為兩個畫面根本一模一樣。
「啊!」
亞蕾克西雅突然大叫,因為瑪提亞正衝進右側的同步監控影像裡。
她一進入畫面,就兩手支在膝蓋上停下腳步。她的肩膀之所以用力上下抖動,應該是氣喘吁吁的關係吧。
她是從職員專用的樓梯上去的。
調整好呼吸之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監視器,然後朝畫面深處走去,就跟剛才看到的森田警衛一樣。
她的呼吸還是很紊亂,不過腳步卻很堅定,筆直朝某一點走去。
而她停下腳步的位置,就在頭部快被畫面切掉之前的位置。
接著,她慢慢往監視器那邊回頭,像是刻意看向監視器。
然後,她單腳跪在地上,保持那個姿勢並伸出右手指著旁邊不遠處的地板。
這時候,馬納伽瞇起眼睛。然後——
「天啊——」
他的嘴角浮現出幾近猙獰的笑容。
「真有你的!」
那個就在少女所指的位置。是小小的,真的很小的光點。
馬納伽回頭對亞蕾克西雅說:「抱歉,看樣子似乎不是找差異處呢。」
馬納伽話一說完就衝出警衛室。
他大步橫越大廳,打開職員出入用的門之後就走上水泥樓梯。
在第三展覽室的瑪提亞,以和剛才同樣的姿勢抬頭看監視器。
「瑪提亞。」
她聽到有人叫自己之後才站起來。
「你沒事吧?」
少女點頭「嗯」地回應,只是靠近她才發現她的呼吸依然很急促。
「就這玩意兒啊?」
「嗯!」
一個小小的光點,在兩台監視畫面裡都有出現的光點……
「馬納伽警部補!」
忽然,職員出入專用的門打開了,亞蕾克西雅探出頭來。她也是氣喘吁吁的,只是沒有瑪提亞那麼誇張。
「有什麼發現嗎?」
馬納伽與瑪提亞抬眼相望,直到少女點頭回應之後才回答說:
「是碎片喲。」
「……咦?」
站起來的馬納伽指著腳邊的物體給走近的亞蕾克西雅看。
那是約瑪提亞指尖大小的透明物體。它有厚度,而且呈圓弧狀,是強化玻璃的碎片。
「是展示櫃的玻璃。」
碎片的展示櫃在一公尺遠處,是在剛剛看的影像畫面之外,就在原本23號監視器可以捕捉到的範圍內。
但是,那裡的碎片卻飛濺到18號監視器的監視範圍內。
亞蕾克西雅依序看著腳邊的碎片,馬納伽以及瑪提亞的臉之後,又把視線拉回馬納伽身上。
「……這就是你們發現的東西?」
「你沒有頭緒嗎?」
「沒有。」
馬納伽聳著肩回應她,「其實,我們也毫無頭緒呢。」
但是,那顯示著重大的事實。
「你覺得如何?」
走出神曲博物館的出入口後,亞蕾克西雅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送他們三人離開時,警衛室的桑名.利格法爾依舊是一副憔悴的模樣。
離開的時候,他們也跟位在館長室的史爾基.威漢打過招呼,不過他只是露出禮貌性的笑容,甚至沒有從辦公的位子上站起來。而且策展人們看他們的視線也絕對稱不上溫和,這明顯表示他們三人並不受歡迎。
對博物館的人們來說,這三人就是案件的象徵。
在查出真正的犯人、案情真相大白以前,對他們來說,他們三個就是象徵自己的職場裡有人遭到殺害的人物。
所以,亞蕾克西雅才會這麼問——你覺得如何?
為的是要更接近真相。
「一切都還無法斷言呢。」
這是馬納伽的回答。
「更何況,我好不容易才理解我搭檔講那些話的意義。」
三人往停車場走去,壯漢則把他的搭檔抱起來,她就輕輕坐在他彎在胸前的粗壯手臂上。
「最初勘驗現場的時候……就是我們被你誤會而插手這案子的那個時候。」
「是的。」
「我搭檔曾問起被害人的視力,你還記得嗎?」
亞蕾克西雅點頭表示記得,並望向瑪提亞。
瑪提亞的眼神之所以不跟她接觸,並不是因為不高興。
「我也好不容易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喲!」
因為,瑪提亞對事情發生的順序感到疑惑——就是殺人與搶劫的順序。
「被害人在離破裂的玻璃櫃不遠處遭人一槍斃命,而且現場完全沒有打開門的痕跡。」
「這表示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對吧?」
「是的,不過那樣子的話,又有問題產生了。從被害人倒下的姿勢判斷,他被人開槍射殺的那一瞬間,是面對被偷竊的玻璃櫃方向對吧?」
「是的。」
「為什麼他的臉是朝那邊呢?」
「該不會是侵入者就在那裡呢?」
「他那不是回頭,算是突然專身喲!」
「……啊!」
似乎連亞蕾克西雅也終於明白了。
只陳列玻璃展示櫃的第三展覽室裡,並沒有可以躲藏的場所。
「也就是說,有許多狀況可以供我們思考呢……」
三個人抵達停車場。亞蕾克西雅的迷你車跟大型的黑色四輪驅動車排在一起,但是他們三人並沒有各自上車,而是停在兩台車並排的車頭前面。
「首先第一點,被害人進入第三展覽室,但並沒有發現到嫌疑犯而筆直走去。途中他曾停下腳步,但為什麼會突然轉身看展示櫃呢?因為嫌疑犯就在那裡,然後他就『砰』地遭人開槍射殺。」
換句話說,這是他為什麼沒有察覺到犯人之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他的視力極度糟糕,那種情況就有可能發生呢。」
「不,不可能哦。」
「為什麼?」
「那樣的話,就表示嫌疑犯一直站在原地直到被害人發現他。畢竟,那裡並沒有地方躲藏。」
「啊啊……原來如此。」
馬納伽邊說邊回頭看向亞蕾克西雅。
「被害人進入第三展覽室的時候,現場並沒有任何異狀,因此他就如往常那樣往前走。但這時候嫌疑犯突然出現,就『砰』地射殺驚慌回頭的被害人。」
「這是嫌疑犯是精靈的情況嗎?」
「這個嘛,舉例來說的話就是那樣。不過,這也是不可能。」
亞蕾克西雅點頭表示同意。森田.葛迪安緬的姿勢就已經把回頭時遭到射殺的假設給否定了,因為他是在與對方完全面對面的情況下被射殺了。
「如此一來,浮出檯面的可能性,就是被害人停在嫌疑犯面前,嫌疑犯則往展示櫃的前面移動,而被害人的視線也跟著對方改變方向。然後就突然——『砰』!」
馬納伽等待亞蕾克西雅理解他說明的那個狀況。
「你的意思是熟人……」
沒錯,馬納伽暗示的就是那個可能性。
忽然間,亞蕾克西雅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猛然回頭仰望壯漢。
「桑名.利格法爾嗎?」
這是剛剛協助搜查的警衛,也是被害人的同事。
「可是馬納伽先生,案發當時他人在警衛室呢。」
「他本人是這麼說的。」
「但也有對話記錄啊,是無線電的錄音。」
這指的是桑名.利格法爾跟出去巡邏的森田.葛迪安緬之間的對話。也就是說,當時桑名在警衛室一面監視畫面,一面跟被害人對話。
「原來如此,這麼說就不是他咯。」
「那麼,還是其他熟人……」
馬納伽嘴巴一面念「可是……」一面慢慢把頭別到旁邊。
「不是啦,既然有無線電記錄,那其他熟人這條線索也就跟著消失了。」
「……是嗎?」
「是的,如果被害人在現場目擊到某個熟人卻沒有講任何話,未免太奇怪了。他應該會說像是『喲,某某某』或『你在這裡做什麼』之類的話。」
博物館警衛使用的無線電是簡易型的,其耳機與別在胸前的麥克風構造跟警方的收訊器是一樣的,但是不是像警方的收訊器那樣,通話時要先按下開關,警衛必須事先把開關打開讓耳機保持在通話狀態,直到電池耗盡為止。
也就是說,只要被害人跟某人講話,照理說都會留下通話記錄。
「的確是那樣沒錯呢。」
亞蕾克西雅點點頭,但問題是記錄上並沒有那種聲音。
「因此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其中都有什麼矛盾。」
「沒錯,這就是麻煩的地方。」
馬納伽舉起他粗大的手指摳著粗眉說道。
「可是啊,造成這種情況的理由很簡單,也就是其中夾雜了什麼謊言。可能一個或兩個,也可能更多吧,但這裡面一定有人說謊。因此才扭曲真相,產生前後不符的狀況。」
「這樣的話……」
亞蕾克西雅皺起眉頭,眼神轉向瑪提亞。
「這就是你在意森田警衛視力的原因嗎?」
面對點頭回應的瑪提亞,巡查部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我就不太懂了,如果被害人的視力極差,會有什麼情況產生嗎?」
瑪提亞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露出彷彿有人突然向她表白愛意的表情。
然後她偷瞄了一眼馬納伽,看似意志堅定地輕歎口氣,然後說:
「展示櫃破碎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什麼時候……」
「是被害人遭殺害前?還是遭殺害後?」
「也就是說呢。」
馬納伽接著她的話說道。
「如果他的視力不錯,在接近展示櫃之前應該會發現它已經碎裂了。但若他視力不好的話,就算到展示櫃旁邊……譬如說在被殺害以前,若沒有走近展示櫃,他或許還沒發現展示櫃已經碎裂了呢。」
「或許有人躲著他也不知道……」
「沒錯,結果呢?死亡的森田先生他視力很差嗎?」
「不差,最起碼資料上所記錄的視力分別是1。3跟1。0呢。」
「那麼,他沒發現展示櫃碎裂這條線索也到此消失呢。」
「不,可是展示櫃如果是他被殺害後才碎裂的話……」
說到這裡——
「……啊!」
亞蕾克西雅突然大叫。
「那塊碎片!」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我們才覺得奇怪。」
他指的奇怪,是瑪提亞發現的那塊展示櫃碎片。而案發當晚的監視畫面,確確實實有拍到那塊碎片。
「這表示展示櫃在被害人抵達現場以前就已經碎裂了。因此被害人的視力如果沒有問題,他應該在抵達喪命地點以前就已經發現到了喲。」
「不過,展覽室應該是黑漆漆的啊。」
「沒錯,可是被害人手上有戰術燈,而且碎片還散落在地板上,他應該不可能沒有發現。」
「可是……照理說他應該有發現異狀,卻沒有回報警衛室仍繼續靠近,結果就被射殺……」
「應該就是那樣吧。」
此時,亞蕾克西雅發出「唉~~」的歎息聲。
「總覺得案情好像越來越羅生門耶。」
她沮喪地露出一籌莫展的苦笑,但是,馬納伽並不這麼認為。
「你錯了!」
亞蕾克西雅被發自肚子底下的沉重聲音嚇得抬起頭來,那張像岩石般粗獷的臉上,有個笑容正對著女刑警。
「矛盾越多越好。」
「……咦?」
「就算是矛盾至極的事情,只要想解釋就能有各式各樣的說法。但是,眼前有多種矛盾的事情,並沒有許多足以完整解釋的答案。」
也就是說——
「只要找出唯一一個不需要硬拗就能解釋所有矛盾的答案就行了。」
「唯一一個……」
「是的。」
馬納伽一笑,就露出他那排跟大拇指指甲差不多大的牙齒。
「那就是真相。」
嬌小的瑪提亞也輕輕點頭。
5
據說精靈文字從遠古時期就是精靈本身使用的文字。
現在的精靈都幾乎無法讀寫,但就算無法解讀,那文字依然持續對精靈造成影響。
基本上,每一個文字都是正方形的,是構造錯綜複雜的直線型文字。
當這種文字以特定的排列擺在特定的東西上時,就能干擾精靈的「力量」,或是阻礙精靈本身。例如,某種排列會讓精靈雷無效化,某種排列會封鎖他們穿牆的能力,某種排甚至能禁止他們觸碰。
單純的文字怎麼會有種種特殊效果,據說其原理至今仍不明瞭。
但也有精靈學者提出一種說法是,這精靈文字的原理跟神曲的原理是相同的——也就是,宇宙是靠音樂編織而成。
老實說,弗爾克西斯無法理解以科學的角度來看那是什麼意思。
但是,他非常清楚那句話的美麗之處。
宇宙是靠音樂編織而成。
無論是精靈、人類、動物。
昆蟲、花草、鳥類、魚類。
天空、海洋、風。
這些全都是。
太陽、月亮、星星、大地。
無機物、氣體、塵埃、有機體。
這些也全都是由音樂編織而成。
弗爾克西斯覺得那句話很美,但他心理又想——對他來說,「音樂」只有一種。
「丘莉葉……」
他不知不覺地喃喃自語。
「想見她嗎?」
回應的這個聲音讓弗爾克西斯不由得彈坐起來。
「誰?」
這裡是昏暗的房間……不,不曉得能否把這裡稱之為「房間」呢。
牆壁只有三面,剩下的一面是鐵欄。天花板、地板以及只有三面牆壁,都是剝落的混凝土,而且,整面都覆蓋著精靈文字。
這裡是魯謝賽理斯市警總部的地下室,是精靈專用的拘留所。
那裡不知從什麼時候——也就是鐵欄後面,站了一條矮胖的人影。
「丘莉葉……是你朋友的名字嗎?」
終於知道對方是誰了,那是看守這個拘留所的警官。
他是全身裹著制服,身材矮胖的精靈警官,沒記錯的話,這男人叫瓦第耶肯尼。
精靈警官晃著突出的肚子,用和藹可親的眼神望著弗爾克西斯,那眼神像是在安慰遭到斥責的小孩。
弗爾克西斯從牆邊的床鋪起身。
「還是說,那是你的契約樂士?」
但是弗爾克西斯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對方。
此時,精靈警官的臉上浮現困擾的笑容。
「不用那樣瞪我,我又不是對你懷恨在心才把你關起來的。」
他臉上的和藹笑容,反而讓人覺得調酒師的蝴蝶結比那身警官制服還適合他。
「可是……」
那聲音雖然低沉,但很不可思議的是毫無一絲威壓感。
「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你是白費心機哦。」
「……咦?」
「我跟你說,負責偵辦博物館那宗案子的是我朋友,他是個優秀的傢伙。最起碼那傢伙並不相信你是嫌犯,所以你白費心機了。」
「怎麼會這樣……」
弗爾克西斯不知不覺地站起來並衝向對方,要不是瓦第耶肯尼舉手制止,他差一點就會去抓鐵欄桿。
「小心點,鐵欄上的文字會讓你有些痛苦。」
「我……」
但他還是逼近對方,鼻尖幾乎快碰到刻了精靈文字的鐵欄桿。
「是我幹的!真的!全部都是我……」
只不過,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你做了什麼?偷竊嗎?還是殺人?」
「沒……沒錯!我偷竊還殺人!」
「你殺了誰?」
「那個……」
他答不出來。
「我說小朋友,如果你想挑戰警方或法律,那會讓我們很困擾哦!勸你還是放棄只要自稱是犯人就能成為犯人這種想法。」
「我……」
「我知道,這其中可能有什麼原因,我很替你感到可憐。不過,你幹的事情是不會打亂警方的搜查喲!」
不會吧?
既然這樣——
「我……」
「我說小朋友。」
身材肥胖的精靈悠哉地說。
「你是否願意跟我朋友談談呢?」
他一副像在幫吵架的情侶當和事老似的模樣。
「趁你還沒有後悔以前喲……」
但是,弗爾克西斯卻搖頭拒絕,然後轉身背對警官走回床鋪。
當他回頭的時候,那男人已經不見蹤影。
6
事發當天的監視畫面已經全拷貝在封像盤裡並寄到尼肯市警總部。
六台監視畫面……也就是總共三十六台的監視器拍下的畫面全都在裡面。
馬納伽跟瑪提亞就跟亞蕾克西雅在尼肯市警的視聽室裡把主要的部分全看過——也就是推定案發時間的凌晨五點五十分前後一個小時的部分。
那部分有六份影像,總長足足有六個小時。
目前知道的是,23號監視器是在凌晨五點四十五分左右被切斷……就在案發的前五分鐘左右。然後18號監視器捕捉到那塊玻璃碎片噴進第三展覽室的畫面,是在凌晨五點四十八分……大約是監視器被切斷的三分鐘後。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意外的畫面,只有持續不斷的無人博物館內的錄影畫面。
另外,途中還形式上地拍到森田或桑名上廁所或到自動販賣機買東西的背影。
當精疲力盡的馬納伽跟瑪提亞離開尼肯市警署時,已經快接近凌晨十二點。
霍魯姆德大道的公寓前停了一輛黑色的四輪驅動車。
當馬納伽一打開公寓玄關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是卡莉娜狠狠瞪他的眼神。不過今晚她並沒有說什麼,因為被馬納伽抱起來的瑪提亞已經呼呼大睡。
卡莉娜只是揮動像在趕蟲子的手勢,回應苦笑並點頭打招呼的馬納伽。雖然她板著臉,不過對馬納伽來說,那模樣就跟當面呵斥他的感覺一樣。
就算到達房間,瑪提亞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也難怪,雖說只是感冒,但她畢竟才剛康復呢。
馬納伽費盡苦心幫她把短斗篷跟靴子脫掉,然後直接抱她到床上睡覺。本來還想幫她把洋裝脫掉,可是擔心那樣會吵醒她只好作罷。
當他回到玄關兼客廳兼廚房的地方……
「嗨!」
——那傢伙竟然在那裡!
他靠在吧檯上,手肘撐著桌面。
「這個家裡怎麼連一瓶酒都沒有呢?」
那傢伙有著鬃毛般的金色長髮與看似猙獰的粗眉,身上穿著金黃色的西裝。
——是雷歐加拉.傑斯.鮑沃坦。
「我不記得有邀請客人來家裡哦。」
馬納伽盡量壓低聲調,這不僅是在意在裡面睡覺的瑪提亞。
「別那麼生氣嘛!」
雷歐的臉上依舊掛著冷笑,他的聲音也是又輕又低沉。
「要不要來一杯?」
他邊問邊舉起不知道從哪裡帶來的酒瓶,那是人類喝的威士忌。
「我只喝精靈酒喲。」
「那就太可惜了。」
只見吧檯上早已擺了威士忌酒杯,而一手拿著酒瓶並熟練地用精靈雷的小閃光打開瓶塞的雷歐,將琥珀色的液體倒滿酒杯。
「我很想試試跟你把酒言歡到明天呢。」
馬納伽瞇起眼睛,露出不悅的神情。然後他坐到沙發上而不是吧檯旁,並且直盯著闖入者。
「你有什麼事?」
「瑪提亞呢?」
「在睡覺。我先跟你聲明,要是你敢踏進寢室一步,我的拳頭會馬上揮過去。」
「在沒有受到邀請的情況下,我才不會隨便闖進淑女的寢室呢。」
「那是瑪提亞跟.我.的寢室!」
聽到這句話,雷歐揚起單邊眉毛並聳肩說:
「只要瑪提亞請我進去,我是不會在意的。」
「就算等到雷布洛斯再生,也不會有那一天到來!」
「那真的很遺憾呢。」
「你有什麼事?」
這是馬納伽第二次問他。
依舊把手肘支在吧檯上的雷歐,手拿著半杯酒並說出熟悉的名字。
「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
這是在博物館自稱是犯人的精靈。
「放了他吧。」
馬納伽沒有回答,只是正面盯著黃金精靈。
雷歐說完那句話之後,也只盯著黑色精靈。
結果先開口的是馬納伽。
「你怎麼會認識他?」
「這我不能說,今天我是為了公事而來的。」
「你的偵探工作嗎?」
回應的只有稍微往上揚的粗眉。
「這個商量很強人所難,在無法證明他是嫌犯以前,自首都算是有效。」
「但是我這邊也沒辦法等那麼久啊。」
「那要看你的狀況哦。」
「不是我喲!」
然後,他把杯裡的酒全飲盡。
「是我委託人的狀況。」
他的褐色眼睛深處閃閃發亮。
「馬納伽,你曾面對人類壽命這個問題的情況嗎?」
「……什麼?」
「舉例來說好了,像是你寶貝的瑪提亞,不管你怎麼努力,那孩子都……不可能比你長壽對吧?」
「這很難說,因為我也有可能先『死』。」
「不都跟你說是壽命了嗎?」
一點也沒錯,馬納伽的話根本就是狡辯。
「你是否有做好心理準備,面對瑪提亞有一天會死這件事?」
「這不用你管!」
「我這次的工作就是管這種閒事。」
他又把琥珀色的液體倒進酒杯。
「喂,你想像一下嘛!當瑪提亞從少女變成女人,不久過了中年之後就變成老婆婆,變成瑪提亞婆婆哦。」
「不要說了!」
「她的肌膚會失去光彩而變得乾巴巴,臉跟手都長滿皺紋,黑髮也變成白髮。」
「不要說了!」
「而且不靠枴杖就無法行走,甚至有一天她連要從床上坐起來都辦不到。然後,她把你叫到枕邊,說『我們要分開了』。」
「不要說了!」
「不要迴避喲,那一天總會來的不是嗎?」
「叫你不要說了!沒聽到嗎?」
馬納伽的聲音又低沉,但聽起來很像地鳴。
雷歐舔了一下酒杯,聳著肩說:
「我啊……那句『我們要分開了』,已經聽過很多遍呢。」
然後他舉起酒杯,隔著琥珀色的液體凝視馬納伽。
「好幾個女人對我說過『我們分開了』。」
「那是你選擇的生活方式。」
「沒錯,所以我並沒有任何怨言。但是你呢?你有做好可能失去瑪提亞的心理準備嗎?」
「我……」
話說到一半的馬納伽突然察覺到,這跟雷歐的要求有什麼關係嗎?
「雷歐,該不會你的客戶是……」
「我不是說過了嗎?偵探有保守秘密的義務……」
雷歐沒有把話說完。
兩柱精靈並沒有看對方的臉,他們的視線飄向天空,兩隻耳朵豎起來聆聽。
「……是什麼聲音?」
「噓!」
那聲音非常微弱,就像縫隙透出來的風咻咻地響著……就是那樣的聲音。
「是瑪提亞。」
先採取行動的雖然是雷歐,但是以驚人速度越過他的馬納伽動作更快。
衝進走廊的他,順勢把寢室的門直接打開。
「瑪提亞!」
「馬納伽……」
回答的少女聲音不像往常那樣清澈透明。
「我好難受哦。」
她喉嚨發出「咻咻」的聲音,胸腔也發出「絲絲」的聲音——是喘鳴。
她拚命把頭抬高,胸部劇烈地上下起伏,臉色比平常還要白……不,是蒼白。
「瑪提亞!」
衝上前的馬納伽用他的大手觸碰少女的臉頰。
她的臉色不僅蒼白,還散發令人難以置信的熱度。
「怎麼會這樣……」
少女的雙手像摟抱似地環住馬納伽的手,不過那雙手也很燙。她的嘴巴之所以張開是為了努力吸到空氣,但光聽她喉嚨發出的聲音,就知道她拚命吸進去的空氣並沒有完全到達肺部。
「振作點!」
馬納伽雙手抱起瑪提亞,以逼退站在門口的雷歐之氣勢回到客廳。
但客廳裡有令人無法置信的人正站在那。
「你終於那麼做了,這個笨蛋!」
是卡莉娜。
不,不光是卡莉娜,麗潔娜也站在她後方不遠處。另外還有三個看起來眼熟但不知道名字的人,他們就像跟在卡莉娜旁邊站著。
他們全是精靈,也是這棟公寓的居民。
他們都盯著馬納伽懷裡的少女,用擔心同時也責怪壯漢精靈的眼神。
「我早就擔心你遲早會這麼做,想不到會這麼過分!」
卡莉娜的嘴巴念個不停,偶爾還會呵斥他。
馬納伽頭一次看到她露出這種表情。從她隔著眼鏡瞪著馬納伽的眼睛散發出來的,是直接又明顯的憤怒。
「馬納伽,把瑪提亞交給我!」
從背後傳來的這句話,是出自雷歐的嘴巴。
「不行!」
「我的速度比車子還要快啊!」
「不行!」
「那她交給那小子吧!」
這是卡莉娜。
「如果是你,只會抱著她一起往下墜喲!」
「沒錯,把她交給我吧!」
「隔壁的!」
「馬納伽!」
「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
但是——
「不可以!」
馬納伽的怒吼撼動整個房間,天花板還「啪啦」地震落一些灰塵,而少女的小手也緊緊揪住馬納伽的襯衫領口。
「很感謝你的建議,雷歐,也謝謝你願意幫忙。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插手,這件事只有我才能處理。」
瑪提亞蒼白的額頭上冒出好幾顆汗水,眼睛直盯著馬納伽。
她的視線沒有飄向別人,只望著馬納伽。
「雷歐。」
「什麼事?」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幫我把窗戶打開一點嗎?」
他指的是在客廳裡面、吧檯旁的窗戶。
「哼!」
一面看著嗤鼻走近窗戶的雷歐一面發出歎氣的,是卡莉娜.韋恩.奇特克泰勒莎。
「麗潔娜。」
「嗯。」
「還有,亞帕夏德。」
「是!」
「以及達烏妮。」
「嗯~~」
聽到卡莉娜的呼喚,兩柱精靈跟麗潔娜一起走上前。那兩柱精靈分別是身材修長的亞帕夏德,跟圓滾嬌小的女子達烏妮。他們都是在回答的同時,紛紛展開背後的翅膀……都是四隻翅膀。
「為了避免那個笨手笨腳的傢伙把那位小姐摔下去,你們跟著他一起去吧。」
馬納伽回頭苦笑著。
「真是不好意思。」
倒是卡莉娜兩手叉腰,不吭一聲還將嘴巴閉得緊緊的,但是她圓框眼鏡後面的眼睛卻在笑。
「少跟我講這種自以為能夠獨當一面的話。」
「那我走了。」
然後,馬納伽踢了地面便離開了。
漆黑的子彈割破托爾巴斯這個城市的夜空。
因為突如其來的雷鳴而從窗戶仰望天空的人們,紛紛對萬里無雲的星空歪著頭感到不解。
但具有觀察力的人,就目擊到有什麼黑色物體在夜空中飛過。那物體還好幾次以銳角的角度改變方向,以笨拙但猛烈的速度劃過夜空。
抱著少女的古代精靈雖然曾兩度失去速度,但是沒有墜落。
至於聽從房東吩咐而飛出去的三柱精靈,最後根本沒有追上他。
7
此時聽到的,只有時鐘走動的聲音以及不清楚的喘息聲。
馬納伽用他粗大的手指把瑪提亞被汗水黏在額頭上的頭髮撥開。
她的模樣實在慘不忍睹。
換上白色病袍的少女正躺在白色病床上,露出的手臂連著靜脈點滴的管子,嘴巴還罩著透明的氧氣罩。每當她呼吸時,氧氣罩內側就會出現白霧。
她的臉頰已經恢復成原本紅潤的顏色,呼吸也變得比較順暢,不過跟平常的呼吸比起來,感覺還是像在深呼吸一樣。
馬納伽以一路猛衝的氣勢抵達醫院的停車場,已經是一小時前的事情。
令人驚訝的是,雷歐加拉早就抵達,醫生也已經聽過他的說明,多虧這樣而使馬納伽帶來的少女得以直接送進急診室。
在外面等待的馬納伽並不知道裡面正在進行什麼樣的處置。只是,被送上病床的瑪提亞經過走廊的時候是這個模樣——臉戴著氧氣罩,手吊著點滴。
醫生說,她是因為過度疲勞而導致感冒越來越嚴重,並診斷她是得了肺炎。
然後,還說她差點沒命。
「對不起……」
抱著折疊整齊的黑色洋裝,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緊緊咬著牙根。
「對不起。」
但瑪提亞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昏睡。
這裡是加護病房。在這燈光明亮的寬敞病房裡,擺放了六張看似一模一樣的病床。
其他病床都是空的,因此沒有其他的人影。
不過在通往走廊的門口,倒是站了一個男人。
逆光透過他的長髮,只看得見黑影,四周還鑲了一圈金色。他雙手叉在胸前,靠在沒有門板的門口直往裡面看,看著那沉睡的少女。
馬納伽靜靜離開那張跟他的巨體完全不搭的病床後,走向那名男人。
「看來穩定多了呢。」那男人說道。
「她睡著了。」
金髮精靈的鼻子「哼」地一聲苦笑。
「其他人已經回去了。」
他指的是遵照卡莉娜吩咐而跟來的三柱精靈。
不過,他們是在瑪提亞被送進急診室之後才趕到。
「感到害怕嗎?老大。」
他直視馬納伽的眼睛。
「沒錯。」
黑色精靈十分理解他那麼問的意思。
「很害怕喲,而且是打從心底害怕。」
「『正式的情況』更可怕呢。」
「……應該是吧。」
馬納伽越過肩膀回頭看躺在床上的瑪提亞。
他覺得五年半前那個時候的她,也沒有露出這麼痛苦的模樣。
既然這樣,那是為什麼呢?
「馬納伽……」
雷歐的嘴角已經看不見笑容。
「瑪提亞的眼中只有你。雖然我不想死心,但那也是事實。瑪提亞是你的……你唯一的契約者。」
他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彷彿帶著挑釁的意味。
「正因為如此,我要先跟你聲明。」
那是在向馬納伽挑戰。
「今天這筆先記著,但往後你再讓瑪提亞痛苦的話,到時候我會海扁你一頓。要是瑪提亞有什麼萬一,那時候我會宰了你。」
但馬納伽正面接受這個挑戰。
「我知道了。」
然後,他用那雙厚實又巨大的手,握住雷歐加拉的手。
「謝謝你,雷歐。」
聽到馬納伽的回答,雷歐加拉訝異地瞪大眼睛,然後一臉不悅地說「別這樣」,並把臉別向旁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等待者的夢
1
痛苦時做的夢,內容一向如此,那是不斷往下沉、不斷往下沉的夢。
小時侯的自己常常發燒,而且每次發燒都會做那個夢。
但是有一陣子沒再夢過,因此早就把它給忘了。
那是一面往很深很深的地方下沉,又一面眺望閃閃發亮的水面逐漸遠去的夢。
那個夢並不寒冷也不溫暖,卻讓人痛苦得喘不過氣,所以她拚命想把手往上伸。
有人在喊「瑪提亞」。
用低沉的聲音喊著「瑪提亞」,用溫柔的聲音喊著「瑪提亞」。
「爸爸……」
就在出聲的同時,她也睜開眼睛。
「……啊!」
結果盯著自己的並不是父親。
「早安。」
坐在床邊緊緊握住自己手的,是頭髮像金色鬃毛的精靈,他粗眉下的褐色眼睛露出笑意。
但是——
「馬納伽呢?」
當瑪提亞這麼問,他的臉立刻垮下來。
「天啊,你一開口就是問那個嗎?」
她隨即露出難為情的笑容說:「啊,對不起。」
不過——
「馬納伽不在這裡嗎?」
話說回來……
「這裡是什麼地方?」
雷歐加拉不禁苦笑,把瑪提亞的手放回床上,輕輕敲了她的手背兩次。她發現被敲手背的四周貼了一塊大型OK繃,也發現那塊OK繃的下方有一條延伸的透明管子。
「是醫院。」
聽到雷歐加拉這麼說,她開始環顧四周。
這房間相當寬敞,擺了好幾張一模一樣的白色床鋪。
床跟床之間隔了相當寬的距離,中間擺放好幾台機器。那些儀器呈縱長型,頂端還排滿開關,上面嵌著類似電視的螢幕。
仔細一看,瑪提亞的枕邊也擺了一台類似電腦的儀器。
「這裡是加護病房,你沒印象嗎?你因為呼吸困難而被送進來呢。」
「……啊!」
她想起來了。昨天下班回家的時候,自己在車上打盹,後來好像就直接睡著。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公寓的床上,然後……突然喘不過氣。
接著馬納伽來就自己,還把自己抱起來。
但是,接下來的事就完全沒印象了。
「馬納伽那個大叔真的很厲害耶,他可是抱著你飛喲。他飛行的模樣既可怕又笨拙,感覺很想一顆呈Z字飛行的子彈呢。」
「他飛了?」
馬納伽嗎?
「沒錯,是真的。」
真叫人無法相信。
「可是……他說過再也不那麼做……」
她的呢喃讓雷歐揚起一邊眉毛,彷彿想說「他就是這麼逞強的傢伙」。
「馬納伽呢?」
「他不在,去工作了。」
「是嗎?」
工作……是神曲博物館那宗案子的調查。
「兩個小時前醫生才來過,說你已經沒事了,也把氧氣罩撤掉,還有沒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恩,我沒事,覺得舒服多了。"
「是嗎?」
雷歐露出開心的笑容。
「醫生都很驚異她恢復得很快呢。」
「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是啊。」
「謝謝你。」
「別這麼客氣。」
邊回答邊用指尖摩擦鼻翼的雷歐,笑容顯得有些靦腆。
「我只是不想離開,才一直黏在你身邊,如此而已。」
「這一點啊……」
突然插話的是女性的聲音。
「——就是你跟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的差別呦,金髮小子。」
瀟麗橫越寬敞的加護病房裡走過來的,是一名有著水藍色頭髮的女性,有著異於常人的身材比例及美貌的她是名精靈。
「啊,那個……你住在我們隔壁,對吧?」
女性對滿臉困惑的瑪提亞「嘻」地笑著。
「你還問我「對吧」?不過,你還記得我是你鄰居,已經比某人好太多呢。」
精靈自稱是麗潔娜.琳.尼瓦霍魯特,手上則提著一個大紙袋。
「卡麗娜叫我幫你帶換洗的衣服跟盥洗用具過來,反正你也不可能很快就出院吧?」
回答「沒錯」的是雷歐加拉。
「她只要醒過來就會移到普通病房呦。」
那應該是主治醫生說的吧。
「那麼金髮小子,你可以離開了,接下來我會照顧她。」
麗潔娜用她相當有份量的臀部,把還坐在椅子上的雷歐加拉撞出去,也難怪雷歐「喂喂喂」地抗議。
「好了好了,你的任務已經結束,走吧走吧!」
「太過分了吧,喂!」
雖然嘴巴這麼說,不過雷歐馬上又露出笑容,那是跟往常一樣的笑容。
「不過,對象是瑪提亞的話,這種事情是不可能會幫我加分的。」
「加分?」
反問的麗潔娜不一會兒便瞭解那句話的意思。
「什麼?金髮小子,你向這孩子提出締結契約的要求嗎?」
麗潔娜揚起嘴角笑著,並靜靜斜眼看著雷歐。
「嗯~~你對女孩子的品味相當不錯呢。」
「那當然囉!」
雷歐露出得意的微笑,但是那個笑容又馬上消失了。
「我說瑪提亞。」
他邊說邊滑到瑪提亞的枕邊。他上半身彎得幾乎呈水平狀,從正面凝視瑪提亞,那真摯的眼睛讓麗潔娜這次無法插嘴叫他離開。
「如果你希望馬納伽過來陪你,隨時可以把他叫回來哦。」
「……咦?」
「無論那個人在哪裡或做什麼事,只要你需要那傢伙,隨時都能把他叫回來。」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
瑪提亞察覺到了,雷歐那雙褐色眼睛的深處,似乎存在冷到悲愴的什麼。
「就算那傢伙在做什麼足以左右世界命運的事情,也儘管叫他回來。你絕對不要想其他有的沒的,只要想你跟那傢伙兩人的事就好,知道嗎?」
瑪提亞無法立刻回答雷歐,她能做的只有直視雷歐的眼睛而已。
「嗯……」
不過,她還是點頭回應。
「雖然我不是很懂,但雷歐說的這些話我決不會忘記。」
雷歐露出苦笑,然後歎了一口氣。
「真是敗給你呢~」
接著,他挺直腰桿。
「這些就是你想說的嗎?這樣只會讓我更為你著迷呦!」
「啊,對不起。」
突然,麗潔娜的手「啪」地往雷歐的屁股拍下去。
「好了好了,到此結束!」
「嗯。」
雷歐摸了摸屁股,但下一秒鐘就像切換開關似地露出爽朗的笑容,還對瑪提亞送了個秋波。
「那我走囉,瑪提亞。」
「嗯,再見。」
不過,雷歐加拉.傑斯.鮑沃坦在走到走廊的前一刻又回頭,對麗潔娜做了個鬼臉之後,才消失蹤影。
「男人這種生物啊,即使存在幾百年還像個孩子呢。」
麗潔娜歎了口氣,然後把頭轉向瑪提亞,用緩慢的語氣說話,臉上帶著慈母般的笑容。
「你放心!等工作結束,他就會馬上衝過來的。」
那應該是指馬納伽吧?或是指雷歐呢?
不管她說的是誰,瑪提亞都點頭回應。
「嗯。」
臉上還帶著微笑。
2
尼肯市警署沒有設置精靈課是有原因的,因為其任用的標準高得離譜。
首先,人選必須是精靈警官,然後要通過遠比任用人類的測試還嚴謹許多的考試。
但如果是人類的話,就求必須是神曲樂士,而且要是專屬的契約精靈,同時該名精靈必須取得精靈警官的資格。
當然,還是有補救的措施。
當精靈警官與一般百姓的神曲樂士締結契約時,該名樂士的任用條件就會比平常還要低。譬如說,大幅降低身體能力的要求標準。
然而儘管如此,精靈搜查官還是存在慢性人手不足的問題。
就實質問題來說,單就將都托爾巴斯來看,能夠設置精靈課的市警署勉勉強強才過半數。就連堂堂的神曲之都都這樣,更遑論其他都市。
至於尼肯市警署就是那過半數的其中之一。何況尼肯市中有七成被自然公園所佔據,人口跟面積比起來也相對地較少,因而難怪會沒有精靈課。
不過,面對精靈事件時,尼肯市警的一般搜查課也會派出適當的人員因應,當然也會向其他市警署的精靈課求援。
「馬納伽警部補,要不要喝?」
「啊~謝謝,那我不客氣了。」
亞蕾克西雅把裝在紙杯裡的熱咖啡,遞到前來支援的刑警其巨大的手上。
這裡是神曲博物館中位於內部二樓的第三展覽室。
馬納伽正靠在展覽室的入口,直盯著展覽室裡的狀況。
裡面正在幫遭竊的展示櫃進行清除破裂的強化玻璃之作業,而在展示櫃正前方但隔著通道所進行的,則是業者的掃蕩作業。
「好像是打算後天開始喲。」
這是指博物館重新營業的時間。
亞蕾克西雅剛剛去一樓自動販賣機買咖啡的時候,碰巧遇到史爾基.威漢館長,他剛好結束董事會議,已經決定博物館重新開放的日期。
「後天是嗎?」
馬納伽把紙杯拿到嘴邊,紙杯在他手裡簡直像是扮家家酒用的玩具。
「這樣的話,時間變得很緊迫呢。」
那張粗狂的臉邊說邊望著展覽室,並沒有回頭看她。
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拉格.艾迪萊克利亞斯,只要曾經跟精靈課有過往來的警官,應該不會有人沒聽過他的名字吧……縱使只記得他那長長名字的前三個字。
梅尼斯全國的精靈課逮捕率,大多集中在魯謝賽理斯市警署,然後其中有一大半是他承辦過的案件——他跟另一個搭檔所承辦。
「警部的狀況還好嗎?」
亞蕾克西雅是在今天早上才聽說瑪提亞警部住院的事情,所以今天只有馬納伽警部補一個人來到現場,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是的,這個嘛……照醫生的說法,她似乎得好好休息。」
邊這麼說的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請代我轉告她多多保重。」
「好,啊~謝謝你的關心,我會轉告的。」
碎裂的玻璃已經全部清除,並且擺在紙箱裡面。而距離不遠的地面則鋪了又厚又大的紙張,上面疊放著四塊強化玻璃。
「原來是用那種方式在現場組合啊~」
「咦?」
一開始亞蕾克西雅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是指玻璃喲。我原以為玻璃是從上面罩在類似箱子的物體,結果是在現場把四塊玻璃組合起來,直接變成玻璃箱啊。」
「是啊,好像是呢。」
「感覺好像拼圖哦。」
「就是說啊。」
「我的搭檔也很喜歡拼圖呢~」
他指的是住院中的馬奇雅.瑪提亞警部。
「只要是跟拼圖有關的東西她都會玩喲,像是智慧之輪、填字遊戲、魔術方塊、七巧板等等。」
「這樣啊……」
此時浮現在亞蕾克西雅腦海裡的,是黑髮少女坐在地上面對攤在地板的七巧板之景象,而且不知為何,她身上的是睡衣。
「至於我的話,就完全沒有頭緒。」
「……什麼?」
「從剛開始,我已經像這樣觀察現場一個小時了,但是我一點頭緒都沒有,整個腦袋亂成一團。」
馬納伽接著說「但是……」,那聲音依舊是在肚子底下迴響。
「如果是我搭檔,我想她一定會有什麼發現的。她的觀察力及洞察力……該怎麼說呢,根本就是異於常人,即使是精靈也找不到像她那麼敏銳的呢。她能夠從看似平凡的瑣碎事情中,找出驚人的真相喲。」
譬如說,就像昨天的光點。
調查所有錄影畫面後,監視畫面第一次捕捉到光點是在凌晨五點四十一分的時候。也就是說,馬奇雅.瑪提亞警部從那麼一丁點的證據,就鎖定嫌犯進行竊盜的時刻。
事實上,這樣狀況也鎖定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說,凌晨五點四十一分左右,嫌犯破壞展示櫃並偷走單人樂團。
大約六分鐘後的凌晨五點四十八分左右,兩名警衛發現23號監視器有問題。而這台23號監視器實際故障的時間,是大約凌晨五點三十七分左右。換句話說,兩名警衛有大約十分鐘的時間,沒有發現監視器已故障。
然後凌晨五點五十分左右,透過監視畫面目擊到前去確認的森田警衛。接著,該名警衛就失去聯絡。
上午六點三分,森田警衛的遺體被人發現。
「嫌犯究竟是如何闖入?又是如何把偷竊的單人樂團帶出去?這裡面有一大堆疑點呢。」
「兩位不認為那位精靈是嫌犯嗎?」
「是的,因為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喲。」
「這句話的意思是?」
「縱使是精靈,也不代表是萬能哦,他無法把行兇的手槍帶進來,也無法帶出去。更別說是單人樂團,根本就不可能搬出去。就跟人類一樣,精靈必須開門或窗才能離開。」
馬納伽指的是精靈擁有的物質化能力的限制。
以人類的認知來說,精靈的確能夠忽然消失或忽然出現,或者能穿過牆壁,甚至還有精靈會瞬間移動。
但是,哪些能力只限定在精靈本身。他們無法讓物品消失或出現、穿過牆壁,甚至是瞬間移動。那些現象是基於精靈在物理上是特異的存在才得以成立。
但是——
「門窗都沒有被打開的跡象,若那麼做的話,警報裝置應該會啟動。因此就算嫌犯是精靈,他也是無法把槍帶進館內或是把贓物搬運出去。」
「你是覺得,反而朝人類犯案的方向思考比較符合現狀嗎?」
「是的,不好意思,這是由我個人毫無理由的經驗法則所得到的認知。」
話說完時,馬納伽已經把咖啡喝光了。
「我在精靈課已經執勤兩年左右,但負責偵辦的案件中,的確是精靈犯案的事件其實少之又少呢,大部分都為人類假裝是精靈犯案的情況。就算案件跟精靈有關,主嫌也都是人類喲!」
話一說完——
「糟糕!我這種說法對身為人類的你很不禮貌呢。」
「不會,我是隸屬於兇殺課的。」
因此,她對於人類犯下的罪行可是一清二楚。
而且,像「聖誕搶奪事件」那樣的案例,可以說是極為異常。
精靈犯罪事件的確又增加的傾向,但其原因只能歸咎於人類而非精靈。
「馬納伽警部補……」
「什麼事?」
「你認為是人類干的嗎?」
「有可能。」
「既然這樣,嫌犯又如何……」
能夠不觸動保全裝置也沒有被監視器拍下影像,只切斷一台監視器的線路就能幹出竊盜與殺人行為……
「這我就不知道了。」
馬納伽說完,便轉身背對她。
「你要去哪裡?」
「去警衛室,我覺得有必要稍微學一下保全裝置的周邊器材如何使用。」
「啊!我也……」
亞蕾克西雅正準備追上去。
「好燙!」
紙杯裡的咖啡稍微撒了出來。
她連忙把咖啡喝完,雖然還很燙。
在往前跑的亞蕾克西雅背後,正進行第一塊強化玻璃嵌進展示櫃的作業。
佔領警衛室的馬納伽看著裡面六台監視畫面。
桑民警衛今天不在,而其他應該在的四名警衛也不在。這是為了配合警方的搜查活動,因而在業務範圍內最低限度的人員,以嚴格限制館內的進出。
不過,這也只到明天晚上為止,因為博物館後天就要重新開放了。
也就是說,能在沒有多餘入館者的情況下觀察現場,只剩下今明兩天而已。
馬納伽靠在門邊的牆上直盯著監視畫面。
影像一一切換。
原來如此,他已經充分瞭解為什麼無法在十分鐘之內發現23號監視器故障的理由了。或者是過去從沒想到會有強盜闖入博物館的狀況,因而警衛認為那只是例行公事才心生鬆懈吧。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若每五秒鐘切換畫面的三十六台監視器一起運作,館內可以說根本就沒有死角。
嫌犯是不過是利用其中一台監視器的死角,完成他的犯罪行為。
「怎麼樣才能辦到那種事情呢?」
每個畫面都沒有可疑的地方,也沒有拍到任何人,這點在尼肯市警總部已經透過許多搜查員確認過了。
好不容易發現到的疑點,就只有瑪提亞發現的玻璃碎片。
目前的線索只有那個。
「這真的跟拼圖一樣呢。」
靠在馬納伽對面門邊的亞蕾克西雅,苦笑地說道。
「沒錯,的確是拼圖。」
排列在眼前的拼圖碎片,只有許多已經明白的時刻,以及一台被切斷的監視器。
「話說回來,有調查過問題癥結的監視器嗎?」
佐村.亞蕾克西雅點頭回答「調查過了」。
「似乎只是單純的接觸不良喲。」
「接觸不良?」
「是的,它裝設位置的零件是可動式的,因此能夠改變監視器對準的方向。好像是那個可動部分的接觸有問題。」
「這樣……」
無意間出聲回應後,馬納伽發現一件重大的事實。
「不,佐村小姐。」
「什麼事?」
「這麼說的話,就不是嫌犯動的手腳囉?」
「那就不曉得了,不過我覺得也是有碰巧故障的可能性。」
這時候,馬納伽「啪」地用手拍打額頭。
「哎呀~這下傷腦筋了!」
「對不起,因為我今天早上才拿到保全公司的報告……」
「不,拿到無所謂。」
但是,這並沒有改變那是個大問題的事實。
也就是說,如果監視器故障是純屬巧合,被切斷的監視器或許就無法成為解開謎題的關鍵。
矛盾越多越好,不過矛盾中一旦混進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要素,那可是很要命的。
「看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呢~」
突然有聲音這麼說。
「喔?」
馬納伽不由得發出驚歎。
「呀!」
亞蕾克西雅發出慘叫聲,不過下一秒就從套裝下拔出手槍,由此可說她也挺了不起的。
被槍口穩穩指著的對象就站在馬納伽與亞蕾克西雅之間,並且靠著警衛室緊閉的門站立。
他雙手叉在胸前,視線直盯著監視畫面。
「你、你是誰?」
聽到這句話而回頭的男人,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
「呵呵,那反應很不錯嘛~真帥!」
「啊~不好意思,沒事的。」
馬納伽只能這麼說,當然,臉上還浮現一籌莫展又和藹的笑容。
「他是我認識的人。他一向都是這個樣子,但不是危險人物。」
「認識的人……」
雖然她把槍口往下指,卻沒有把手槍收起來,可能是還保留警戒或是嚇到了吧?
反倒是闖入者還是一如往常一樣。
他拉起依舊握著手槍的亞蕾克西雅的手,然後在手背上輕吻一下。
「我是雷歐加拉.傑斯.鮑沃坦,可以請你喊我雷歐嗎?」
拜託!現在不是搞這種情趣的時候吧!
「抱歉,我們正在工作,可以請你不要來搗亂嗎?」
「這是打招呼啦。」
雷歐加拉說道,不過他並沒有放開亞蕾克西雅的手,而且女刑警似乎也訝異得忘記把手抽回去。
「瑪提亞醒了。」
聽到這句話的馬納伽,拚命忍住因為安心而快露出來的笑容。
「是嗎?」
「她看起來精神不錯,呼吸也變得比較輕鬆點喲。」
「我知道,這不需要你告訴我,我早就從醫生那裡聽說了。」
「喂!你很不可愛耶。」
然後,他終於放開亞蕾克西雅的手,並且轉頭看向馬納伽。
「你跟我來一下。」
「不是跟你說我正在工作嗎?」
「我帶你見我的委託人。」
「什麼?」
「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讓那位小姐一起去,我已經得到對方的許可了。」
「等一下!」
雷歐加拉露出大無畏的笑容。
這男人一旦露出這種笑容時,他的用意就不單只是表露親切而已。
「你到底打什麼歪主意?」
他無奈地聳聳肩。
「想解決這宗案子的不只有你們哦。」
雷歐委託人的名字,叫做仁科.丘莉葉。
3
看到利用遙控操作而慢慢開啟的大門,馬納伽不禁想起歐索尼.庫燈達爾的家。
眼前通往豪宅的小路及兩旁茂盛到幾乎把路覆蓋的森林,這些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
但是在雷歐家的摩托車前導之下,匡塔.克魯格4WD駛進的地方,是跟歐索尼家毫無共通之處的建築物。
「哇塞!」
「這是……」
亞蕾克西雅跟一起下車並抬頭望的馬納伽,兩人發出的聲音夾雜著讚歎。
同是老式木造建築這一點倒是跟歐索尼家一樣,不過大量的窗戶、沿著建築物所連接的長型露台,與其說是房屋,倒不如說給人一種公共設施的感覺,像是過去的區公所啦、裡民活動中心啦、學校啦,或是……
「醫院……」
「觀察得好。」
雷歐加拉仍跨坐在引擎熄火並用腳架撐起來的摩托車上。
「說的一點也沒錯,這裡是醫院。」
然後,他下了摩托車並站在那兩人中間,跟他們一樣仰望建築物。
「只不過。這是專屬某人的醫院。」
打開大型木門的是一名身穿燕尾服的老人。
三人直接穿過玄關大廳。
這棟建築物的確看起來是由舊醫院改裝而成,寬敞的大廳在以前是候診室。門診患者用的長板凳雖然早就被拆除了,但門邊的牆壁上還保有疑似服務窗口的東西,而且所有牆面都釘了木製欄桿。
通往二樓的樓梯很寬敞,每一階層的落差也很低。牆板因為歲月的痕跡而變黑,但抹過灰泥的牆壁仍保持它的潔白感。
到達二樓之後,走廊兩側並排了好幾扇一模一樣的木門。那些應該都是病房吧?它們的門全都關得緊緊的,也不曉得現在被當成做什麼使用。
只有走到底的門是開著,那裡就是三人要進去的房間。
那是一間很寬敞的房間。
假如這裡跟過去一樣是病房的話,鐵定是能夠擺放大約十張病床的大房間。
裡面的牆面全都變成高到腰的窗戶,厚重的窗簾也全拉起來。房間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暗,不像從縫隙透進來的陽光那麼顯眼。
這時候,身穿燕尾服的老人退到房外。
「這是我的委託人。」
雷歐加拉指著擺在房間中央的床鋪。
床上還加了頂篷,那是由透明又有厚度的塑膠製成。
這時,忽然察覺到什麼的雷歐伸手制止準備往前走的馬納伽。
「等一下,你那套衣服不是自己的吧?」
他所謂「自己的」,是指利用精靈的物質化能力所構成。那跟把能量體的自己轉換成物質的道理一樣,是從空間中製造出物質的能力。
譬如說,雷歐加拉的衣服就是靠那能力所構成。
「不是,是在中古衣店買的。」
不過,馬納伽的衣服跟人類一樣,是成衣。
「那麼,你不要進去裡面喲。」
馬納伽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
床鋪及其周圍之所以覆蓋厚厚的塑膠簾,是為了防止細菌入侵。
於是,雷歐加拉先靠近床鋪。
他沒有穿過頂篷,而是直接接觸。接著,剎那間就「咻」地穿過。
這是透過現象……也就是所謂的「穿牆」。面對障礙物時,精靈先在接觸面解開自身的物質化,到了另一測再實體化。衣服之所以在一瞬間看起來像是分解了,是因為不同的物質化同時進行的關係。
然後,一般物質是無法跟隨這種「穿牆」現象前進,通常會被甩落而留在障礙物前面。
當然,細菌也是。
「丘莉葉。」
雷歐用出人意料的溫柔語氣呼喚對方。
不過床上睜著眼睛的人物,模樣讓走進的馬納伽訝異得說不出話,連緊跟在後的亞蕾克西雅也不禁噤聲。
那是一名女性。
她是仁科.丘莉葉,是雷歐加拉的委託人。
但是,她的模樣可說是慘不忍睹。
一眼看得出她的健康狀況很糟,但是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皮膚下的肌肉整個凹陷,因此她的眼睛也陷進去,連眼窩的形狀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額骨比臉頰還要突出,變薄的嘴唇無法蓋住上下的齒列。而且,微微動口說話而露出的牙齒,每一顆都已變成黃色。
至於她的肌膚因為失去水分,皺得像是羊皮紙,頭髮也乾燥得像玉米須一樣。另外,她的眼睛也失去光采,因為上面覆蓋一層白色的薄膜。
——她生病了。
「嚇到了嗎?」
聲音雖然沙啞,但語氣很溫柔。
「沒有……」
馬納伽回答到一半,心想「不對」,於是重新這麼回答:「不,有一點。」
「你好誠實哦」
她喉嚨發出「絲絲」的聲音,不過那是在笑,而露出的齒列簡直像個活死人。
「我是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拉格.艾迪萊克利亞斯」
「哎呀,好長的名字哦,難不成你也是精靈?」
「是的,叫我馬納伽就好了」
「他是我朋友喲。」
雷歐加拉如此說道並跪在床邊。
他彷彿溫柔撫摸似地拉起丘莉葉的手——那干如枯枝的手。
「他在搜查那宗案件。」
「這樣啊……」
「然後,她也是」
聽到有人提到自己,亞蕾克西雅連忙也站上前。
「我是佐村.亞蕾克西雅。」
她沒有敬禮,也沒有報上所屬部門,恐怕馬納伽只報上自己的名字,也是出於同樣理由。
果然,雷歐是這麼說的——
「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夥伴喲,正跟我一起努力幫弗爾克西斯回來。」
「這樣……謝謝你們」
薄薄的眼睛開心得瞇細。旁人之所以覺得她的眼睛閃出光芒,應該是淚水的關係。
「弗爾克的事情……就有勞你們了。」
聽到丘莉葉這麼說,馬納伽只能回答:「我們知道了」
「丘莉葉」
把臉湊近枕邊的雷歐,露出彷彿對戀人細語愛意的青年之笑容。
「可以也讓他們看看嗎?」
丘莉葉回答:「當然可以的喲。」
乾巴巴的臉頰上,浮現出她拚命扯動肌膚的笑容。
「謝謝你」
站起來的雷歐跟剛才一樣穿過塑料簾,而且直接走向寬敞房間的角落。
仔細一看,牆邊有擺滿許多瓶瓶罐罐的木質藥櫃,而旁邊有好幾台一眼就看得出是醫療器械的裝置。
在馬納伽的眼裡看來,那跟他在諾薩姆卡斯爾大學附設醫院的加護病房裡看到的東西一模一樣。
此外,旁邊還擺了一張沙發。模樣看起來相當老舊,恐怕是從這種建築物還是醫院時就擺在哪裡了吧。
然後——那個就擺在沙發上面。
由於是隨便地擺在那裡,因此一直沒被發現。
「唔!」
馬納伽發出聲音。
「那是……」
亞蕾克西雅的驚叫聲則與之重疊。
滿臉不在乎靠近的雷歐,把手擺在那上面。
「很美吧?」
雷歐加拉慢慢把頭轉向他們。他的身體沒有動,只把臉別過去。
那是單人樂團,但是連身為古代精靈的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都沒有見過這種單人樂團。
它是玻璃制的。
在它玻璃的外表裡,單人樂團所需的構造全在裡面。
它的整體形狀跟一般的單人樂團相差不多,看起來就像是一日游用的硬殼背包的四角形形狀。但仔細一看,上面沒有任何突出的稜角,整體是以微微的曲面所構成。
而且,曲面上找不到任何接縫,就跟玻璃瓶一樣。
用來肩背的皮製短背帶是埋在內部,然後從玻璃制外殼上的兩個洞伸出來,埋在裡面的背帶,似乎是固定在佈滿玻璃內部的複雜金屬管線上。
將背帶背起來的話,剛好就在胸部兩側的位置,而那裡排列了許多疑似連接用插座的金屬環。主控制樂器跟喇叭等等,並不是把外殼打開後讓內藏的裝置展開,而是從外部連接的的樣子。
除此之外的裝置,全部在玻璃殼裡。
「真不敢相信」
馬納伽不由得發出讚歎,
微微泛黃的玻璃殼及背帶的皮革,處處都充滿了歲月的痕跡,怎麼看都不像只有五年或十年的歷史,這明顯是一百年以上的東西。
「是精靈嗎?」
馬納伽問道。
「沒錯。」
雷歐笑著說道,言下之意彷彿在說「不然還有誰。」
那不是用人類的技術所完成,而是精靈製造的單人樂團。
但是,讓亞蕾克西雅驚訝的是其他事情。
「這個……」
回頭看馬納伽的亞蕾克西雅,臉上充滿驚訝與緊張,並且為了什麼事而說不出話。
「就是這個。」
「什麼?」
問完這句話,還沒等雷歐回答的馬納伽就發現了。
「不會吧!」
雷歐只是聳聳肩。
——是冰之女王
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中被竊的單人樂團,現在就在那裡。
對佐村.亞蕾克西雅來說,警察這個職業就是她的人生。
最起碼從七歲開始的十九年人生是如此。
她花精力用功讀書、運動,全都是為了這個職業,甚至連十五歲開始的打工也是。
守護正義、匡正不法,那就是亞蕾克西雅人生的最大支柱。
所以——
「為什麼」
馬納伽警部補的行動令她無法置信。
因為她硬是被拉出屋外,而被竊的物品就在眼前!
當她告知那就是被偷的「冰之女王」時,馬納伽警部補隨即抓著亞蕾克西雅的手,把她從房間裡拉出來。
縱使她發出抗議,也被斥喝「閉嘴」
至於那個自稱是雷歐加拉的金髮精靈,只是默默目送他們離開。
然後,現在亞蕾克西雅坐在黑色四輪驅動車的後座。
「我不懂,為什麼呢?為什麼不逮捕他?」
馬納伽龐大的身體坐在駕駛座上,背對著她沒有轉身,而載著兩個人的黑色車體仍停在豪宅的前院。
「馬納伽警部補!」
忽然間——
「沒事吧?」
馬納伽開口問道。
「……什麼?」
「你的手沒事吧?我很想節制一下力道,可是剛剛又太慌張了。」
經他這麼一提,女刑警才發現剛剛被他抓住的地方正隱隱作痛,那個位置大概就在左手跟肩膀的交接處。
亞蕾克西雅回答:"我沒事,倒是……」
「我不明白喲。」
話被打斷了。
壯漢只是輕輕把話帶過,但是他又粗又響亮的聲音卻帶有墜倒性的沉重感。
「我不明白雷歐他為什麼要讓我們看那個東西。」
就是那個失竊的物品。
「你別看他那個樣子,他不是那種不經意思考就行動的傢伙,他刻意讓我們看的話,一定是對我們有什麼期待喲」
「我覺得應該當場問個清楚,不如我們現在回去問吧?」
「我想應該是沒有用。」「為什麼?」
「如果他想解釋,一開始就會說了,但是那傢伙只是突然讓我們看那玩意,這就表明他什麼都不會說喲」
「馬納伽警部補……」
「什麼事?」
「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因為他不想說就不用追究嗎?」
「這個嘛,的確如此呢~」
亞蕾克西雅啞口無言,她實在不敢相信。
如果這句話是出自其他警官的嘴巴,她或許還不會這麼訝異。
不過,對方卻是馬納伽警部補。
是魯謝賽理斯市警署精靈課的那個馬納伽警部補。
至少在將都托爾巴斯的警官裡,沒有人不認識他們那對搭檔,瑪提亞警部與馬納伽警部補……就某種意義來說,就等同於英雄的名字。
撇開他們是精靈課這個特殊搜查課的搜查官不說,他們的工作績效是非常驚人的。事實上,他們倆的傳聞在被分派到精靈課以前,就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亞蕾克西雅在搜查的第一天,誤以為他們是前來支援的搜查官,也是出於那個原因。
因為看到黑色巨大四輪驅動車那一剎那,就一眼看出那是誰的車了。
最起碼對亞蕾克西雅來說,馬納伽警部補的存在就是那麼有份量。
可是——
「不逮捕他嗎?」
「沒錯。」
偶像的形象卻在這時候瓦解。
不過——
「至少目前是這樣。」
在徹底瓦解以前又踩住剎車。
「目前是這樣?」「
沒錯,目前是這樣。」
然後,壯漢辛苦的轉身,回頭看向後座。
他臉上明顯帶著困惑。
壯漢只是輕輕把話帶過,但是他又粗又響亮的聲音卻帶有墜倒性的沉重感。
「我不明白雷歐他為什麼要讓我們看那個東西。」
就是那個失竊的物品。
「你別看他那個樣子,他不是那種不經意思考就行動的傢伙,他刻意讓我們看的話,一定是對我們有什麼期待喲」
「我覺得應該當場問個清楚,不如我們現在回去問吧?」
「我想應該是沒有用。」「為什麼?」
「如果他想解釋,一開始就會說了,但是那傢伙只是突然讓我們看那玩意,這就表明他什麼都不會說喲」
「馬納伽警部補……」
「什麼事?」
「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因為他不想說就不用追究嗎?」
「這個嘛,的確如此呢~」
亞蕾克西雅啞口無言,她實在不敢相信。
如果這句話是出自其他警官的嘴巴,她或許還不會這麼訝異。
不過,對方卻是馬納伽警部補。
是魯謝賽理斯市警署精靈課的那個馬納伽警部補。
至少在將都托爾巴斯的警官裡,沒有人不認識他們那對搭檔,瑪提亞警部與馬納伽警部補……就某種意義來說,就等同於英雄的名字。
撇開他們是精靈課這個特殊搜查課的搜查官不說,他們的工作績效是非常驚人的。事實上,他們倆的傳聞在被分派到精靈課以前,就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亞蕾克西雅在搜查的第一天,誤以為他們是前來支援的搜查官,也是出於那個原因。
因為看到黑色巨大四輪驅動車那一剎那,就一眼看出那是誰的車了。
最起碼對亞蕾克西雅來說,馬納伽警部補的存在就是那麼有份量。
可是——
「不逮捕他嗎?」
「沒錯。」
偶像的形象卻在這時候瓦解。
不過——
「至少目前是這樣。」
在徹底瓦解以前又踩住剎車。
「目前是這樣?」「
沒錯,目前是這樣。」
然後,壯漢辛苦的轉身,回頭看向後座。
他臉上明顯帶著困惑。
「我覺得,搞不好從一開始我們就誤會了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我搭檔也是,我們都認為弗爾克斯是清白的。但現在失竊的物品卻在跟弗爾克斯有關的人物手上」
冰之女王在那人手上。
「我啊……」
話說到這裡,馬納伽的眼神飄向天空一會兒之後,又再度回到亞蕾克西雅身上。
「老實說,我從來不曾怨恨過犯罪者,一次也沒有」
亞蕾克西雅的內心深處突然感到一股熱意。
那心情很像是過去的恥辱被狠狠揭發一般。
「但是我會覺得憤怒喲,也覺得不能原諒他們。可是,我就是不曾怨恨他們。」
「所以……你想說的是什麼?」
「犯罪者也各有各的苦衷,沒有人會把犯罪當做目的,大家都是為了保護什麼而犯罪。問題不在於那個罪行,而是那個『什麼』喲。」
「……你的意思是指的動機嗎?」
「要那麼說也無所謂。」
既然這樣。
「馬納伽警部補」
「什麼事?」
「你的意思是解開這宗案子的關鍵不在於破解犯罪手法,而是犯罪動機是嗎?」
聽到這句話的馬納伽,驚訝的瞪大眼睛。
然後,他露出笑容說:「看來你是打從心底喜歡警官這份工作呢~」
「……咦?」
「是的,一點也沒錯」
然後,他又把臉轉到正前方,巨大的手也開始轉動車鑰匙。
「這宗案件的動機,或許不只一個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或許不是一個動機引發一個事件,而是兩個動機引發兩個事件。」
換句話說,就是竊盜跟殺人。
匡塔.克魯格4WD用驚人的速度滑出去。
在昏昏沉沉醒來,沒有做惡夢。
「啊,你醒了嗎?」
而且,還能一眼看出如些詢問的人是誰。
麗潔娜.琳.尼瓦霍魯特合上原本在看的書並站起來,她一直坐在床邊的圓椅上照顧瑪提亞。
「要不要喝點果汁?」
麗潔娜邊說邊打開旁邊的小冰箱。
「啊……好。」
這裡是諾薩姆卡斯爾大學附設醫院的普通個人病房。
瑪提亞康復的速度快得連醫生都大吃一驚,因此才得以在上午轉進這個病房,而且也不用吊點滴。
她轉到這裡之後,護士只來病房量過體溫跟血壓兩次,連診察都不用。
實際上,瑪提亞只覺得全身有點無力而已,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痛苦或不舒服的感覺。體溫雖然比正常體溫略高,但也只是輕微的程度。
結果,醫生下的結論是再觀察兩天看看。
也就是說,叫她今明兩天好好休息。
麗潔娜從冰箱拿出來的,是細長、玻璃制的茶壺,裡面裝的是跟她頭髮一樣是淡水藍色的液體,透明到可以看到瓶後的景象。
她把那液體倒進透明玻璃杯裡。
「有辦法坐起來嗎?」
瑪提亞從床鋪坐起來後,用兩手接下那只玻璃杯。
「謝謝。」
「先聲明一下。」
笑咪咪的麗潔娜有著典型的精靈美貌,也就是「超乎人類」的美麗。
「可能有點難喝喲。」
「……咦?」
「這雖然是市面販售的蔬菜汁,不過我用精靈雷讓它活性化。因此,搞不好不合人類的口味呢。不過我保證,你喝了會精神百倍喲!」
瑪提亞戰戰兢兢地望著手上的玻璃杯。
淡水藍色的液體底部冒出無數個小泡泡,看起來很像是蘇打汽水。
她把視線再次轉向麗潔娜,對方則用充滿期待的眼神微笑著。
「我、我要喝了。」
「請用。」麗潔娜笑咪咪的說道。
瑪提亞下定決心,含了一口。
「嗯。」
「怎麼樣?」
「好好喝哦。」
因為喝起來甜甜的。
那是過去不曾體驗過的甜味。雖然甜味淡淡的,但因為其他味覺都沒有被刺激,因而凸露出它的甜味。
瑪提亞舉起玻璃杯,把剩下的液體一口氣喝光。
「喜歡嗎?」
「嗯。」
就在她這麼回答的一瞬間,一股幾乎快「啪」地爆開的衝勁,讓她的身體開始發燙,然後從肚子底下變得越來越熱。
這時候,瑪提亞發現自己的臉頰發燙,臉也開始變紅,搞不好連頭頂都冒煙了。
但那不是令人不舒服的熱度,是在又冷又凍的時候喝下熱湯所感受到的溫暖。雖然身體熱熱的,但不會冒汗。
麗潔娜露出得意的笑容。
「感覺不錯吧?」
「嗯!」
麗潔娜接過喝光的玻璃杯,然後讓臉頰發燙的瑪提亞躺下,再拿外套幫她蓋上。
「你的身體雖然好很多,但體力應該消耗不少。所以,如果睡得著就盡量睡喲。」
「嗯,我會的。」
「然後,要吃得飽飽的。」
「嗯。」
接著,麗潔娜露出開心的笑容說:「搞不好會變胖的。」
「咦?」
「騙你的啦,對不起。」
她露出苦笑。
「瑪提亞並不是易胖體質哦,我一看就知道。」
「啊,嗯。」
她說得的確沒錯,可是……
「嗯?怎麼了?」
麗潔娜擔心地看著他的臉。
原本不想讓對方擔心面勉強壓抑內心的想法,卻反而讓心事顯露在臉上。
「不,沒事。」
「是嗎?」
「嗯。」
「這樣啊……你睡一下吧。」
「嗯。」
雖然她覺得自己睡到剛剛才醒來,但還是乖乖閉上眼睛。
然後,睡意也馬上襲來。
5
克蘿娜覺得自己應該換眼鏡了,因為自己看到一個高得離譜的人。
他覺得一定是眼鏡的度數有問題,因而把近在眼前的人看成比實際上站得還要遠。
但事實並非如此,站在熟悉的女性後面,臉上還掛有和藹笑容的男性,直的是身高兩公尺以上的壯漢。
在知道他是精靈的時候,反而比聽到他自稱是警官的時候更覺得安心,最起碼不會覺得自己看到的是幻覺。
「然後呢?你們想問什麼?」
這名壯碩的精靈警官自稱是馬納伽警部補,人類女刑警則自稱是佐村巡查部長。
「不好意思,我們馬上就走,只要耽誤你五分鐘的時間就好。」
嘴巴這麼說但還是走進客廳的壯漢,勉強縮著身子坐在沙發上。
坐在旁邊的佐村刑警,她的身材跟一般女性比起來絕不算是嬌小的類型,但是跟馬納伽刑警坐在一起,模樣卻像是大人跟小孩。
「我們問完兩,三個問題之後就會離開」
他眨著跟體型極不搭的可愛眼睛說道。
「那就麻煩你們要說到做到哦。」
園江.克蘿娜豪不留情地回話。
「因為,今天晚上要誦經守靈。」
為她父親---也就是森田。葛迪安緬誦經。
而且,距離開始的時間還不到兩個小時。
奈格爾市紀念大廳正在做準備。他剛剛才從警方那裡領回遺體,辦理好各種手續,好不容易才跟丈夫換班回來換衣服。
回來換上衣服時,結果發現有兩名警官正站在大樓的玄關大廳等她。
「我們想請教你的是……」
坐在克蘿娜對面的壯漢警官,兩手擺在膝上並往前探出身子,整個人簡直快蓋住咖啡幾了。
「是有關你父親的人際關係。」
「人際關係?」
「是的,請問有人對他懷恨在心嗎?或者他是否曾與人結怨?」
克蘿娜一邊把長髮梳理到後面,一邊把眼神移到馬納伽旁邊的佐村刑警身上,臉上露出極盡苛責的表情。
「事到如今,你們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佐村.亞蕾克西雅滿臉過意不去地別開視線,但是馬納伽警部補似乎還在狀況外。
「咦,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的,兩天前警方來的時候,我怎麼問都不肯透露任何消息。只是要我確認遺體就把我趕回家,連遺體都不肯讓我領回。那可是我父親耶!」
「喔~原來如此啊……」
「等到我父親的遺體好不容易得以領回,也好不容易能夠替他舉行喪禮,結果現在卻跑來問我父親的人際關係?你們警方都沒告訴我案情的發展耶!因此我會覺得『事到如今還跑來問我這種問題』,我個人認為這是很自然的反應。」
「嗯,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馬納伽用粗壯的手指搔抓他亂翹的頭髮。
「可是,搜查畢竟還是有個程序,就算你是被害人的親屬,我們也不能隨便透露消息喲。」
「所以你們就置之不理嗎?」
「關於這點我代表警方向你道謙,真的很抱歉。不過這些都是為了要逮捕嫌犯,還請你多多見諒。」
「連我父親的人際關係也是?」
「是的,一點也沒錯。」
「應該是沒有關係吧?因為,這是強盜殺人案件不是嗎?嫌犯為了偷單人樂團面潛入博物館,被我父親發現之後就開槍射殺他,不是這樣嗎?」
「不,關於這個啊……」
馬納伽和藹的笑容從臉上消失。
「或許是那樣也說不定。」
筆直看著克蘿娜的雙眼,彷彿在岩塊裡燃燒的兩道小火焰。
「我們原本也認為你父親是碰巧遇到嫌犯而遭到射殺——剛開始我們是那麼認為的,但是,或許並非那樣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或許嫌犯從一開始就鎖定你父親了。」
「這怎麼可能!」
「此話怎講?」
「父親是個一板一眼又勤奮的人,是只有這點可取之處的笨拙男性。」
所以,他並不受人尊敬。
不過就克蘿娜所知,應該不會有人對他懷恨在心或者與人結怨。
「每當有什麼麻煩事發生,他都會率先挺身而出。每次遇到必須有人出面做些什麼的時候,他鐵定會主動站出來,他就是這樣子的人喲!」
「在職場也是那樣?」
「是的,他連在家裡也是那樣。」
無論是門鈴聲或電話聲,他都是第一個。只要他手邊沒有在做什麼事,比克蘿娜先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肯定是父親。
但是——
「原來如此,不過……」
馬納伽露出對她過意不去的苦笑。
「那種人反而很容易察覺到與已無關的閒事呢。」
「與已無關的閒事?」
「一板一眼又勤奮的人啊,對懶散怠惰的行為是很敏感的,甚至很容易察覺到別人想隱瞞的非法行為喲。」
克蘿娜終於明白了,也就是說……
「我爸爸發現某人的不法行為,結果……」
——遭到滅口?
「這個嘛——目前是處於或許有那個可能性的價段啦,所以我們才來詢問你。」
換名話說,這男人的詢問是正確的。
父親是否有遭人殺害的理由?
「我不知道。」
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答案。
「雖然他這個人不會不談工作的事情,但關於工作的具體內容他幾乎都不談。偶爾他會提到同處警衛室的桑名先生或史爾基館長這兩個名字,但職場上還有什麼其他同事,我可是連名字都
不曉得啊。」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呢?」
「案發的前幾天,父親還跟我們夫婦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飯……」
說到這裡——」
「啊!」
她想起來了。
「話說回來……他微醉的時候,好像講過什麼奇怪的話。」
當時,他手肘支在餐廳的桌上,夾雜著歎息對丈夫說:「世上有很多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呢……」
「那是什麼事?」
壯漢的語氣依舊不急不徐,但眼睛卻突然瞇起來。
那眼神意味著有了什麼發現,或是確認了什麼。
「不知道,所以我也沒有問清楚。」
「後來呢?」
「後來他又說:『沒事』……」
而且還像趕蟲子般地揮手,但臉上卻露出自嘲的笑容。
「刑警先生,」
「是的。」
「我爸爸應該是知道什麼人的秘密呢?」
精靈警官直盯著克蘿娜。
「所以才遭到殺害是不是?」
馬納伽那像是刻在岩石上的嘴唇動了。
「是的。」
他堅定地點頭回應。
「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那我知道了。」
克蘿娜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後直接走進寢室。
當她再回到客廳時,兩名警官的姿勢就跟她離開時一樣,只靜靜地等她回來。
「這給你。」
她遞過來的是收在寢室梳妝台抽屜裡的備用鑰匙,代替鑰匙圈的小鈴鐺還「鈴~」地發出聲音。
那鑰匙在壯漢的掌心裡,簡單像是袖珍版的鑰匙。
「這是我爸爸公寓的鑰匙,地址你們應該知道吧?」
點頭回應的是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
「請你們務必將嫌犯逮捕歸案!」
馬納伽警部補的大手緊緊握住那鑰匙。
然後,他用在肚子底下回音、又低又沉重的聲音向她宣告:
「會的。我們一定會!」
6
對於住院病患來說,醫院的早晨來得很早,夜晚也來得很早。
早上七點必須量體溫及吃早餐,然後晚上九點就必須熄燈就寢。
麗潔娜重新幫沉睡的瑪提亞把毛毯蓋好之後就走出病房。因為帶來的書已經看完了,她打算打電話給住在二樓的榭彰,好幫她帶幾本書過來。
時間是晚上十點多。
諾隆姆卡斯爾大學附設醫院的五樓,內科大樓的走廊有些昏暗並且鴉雀無聲。
此時,看得見有一條大黑影正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來。
「呀呵!」
壓低聲音的麗潔娜舉起一隻手說:「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嗎?」
個頭龐大的古代精靈也一面往她的方向走,一面舉手回應說:「瑪提亞呢?」
聽到這句話的麗潔娜不由得苦笑起來。
「唉~可憐的金髮小子。」
「什麼?」
「不,沒事。瑪提亞睡了喲。」
「喔~是嗎?」
他的歎氣聲聽起來感覺很氣餒。
「我還硬要院方人員讓我偷偷進來。。。。。這樣啊,她睡了嗎?」
「什麼?你何不看看她的睡臉呢?很可愛耶。」
「不,還是算了。」
然後,他低頭看自己的身材並苦笑說:
「像我這麼粗手粗腳的人,不管多麼小心都會吧她吵醒。」
「那孩子很想你喲!」
「等她康復我們就能整天在一起,搞不好她還會覺得膩呢。」
「所以現在先讓她忍耐?」
「不,有點不對。」
壯漢像個白癡似地聳聳他龐大的肩膀。
「忍耐的應該是我。」
「你嘴巴真甜耶!」
然後,麗潔娜用下巴指著走廊的前方。
「要不要喝杯咖啡?我請你,不過是自動販賣機的咖啡啦」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兩人一起來的到的地方,是走廊盡頭的安全梯前的吸煙區。
通往外頭的鐵門前方,只擺了一張看似廉價的長板凳跟固定式的煙灰缸,而其正前方有一台紙杯型自動販賣機。
兩人手拿著咖啡,坐在長板凳上的只有麗潔娜。
看來馬納伽並不相信長板凳的強度,不過麗潔娜對他的顧慮也頗有同感。
「然後呢?」
她吸了一口只有苦味可言的咖啡。
「搜查是否有進展?」
「那個啊,總覺得不太明朗。」
馬納伽邊回答邊吸了口咖啡,紙杯在他手上渺小得像個威士忌酒杯。
「雖然不算是陷入僵局,但又沒辦法抬頭挺胸地交出能讓人信服的報告。」
「也就是束手無策?」
「這個嘛,可以那麼說。」
那個靠著牆壁站立的巨大身軀,看起來的確很疲勞。
「我做這一行也很久了,但是可沒辦法像瑪提亞那樣呢!」
「不過。你們一起解決過許多案件不是嗎?」
「我這個人比較擅長動拳頭喲!」
這句話還夾帶著苦笑。
「結果到了最後的最後,就是我出面揮拳解決一切。老實說,我跟我追捕的那些傢伙相比,並沒有什麼差異呢。」
也就是跟犯罪者沒什麼差異。
「你不也是靠那個方式保護瑪提亞到現在嗎?」
「我的確是那麼想。」
然後,他又吸了一口咖啡。
咖啡只喝了兩口就已經喝完的樣子,他的大手隨意把紙杯捏爛,黑色液體還從他租大的手指指間滴下來。
「但是,原本想保護她的我卻帶著她到處跑,結果害她變成這副德性。這樣的話……」
他大大地倒吸一口氣。
「——我根本就沒有資格當她的搭檔。」
但麗潔娜對那麼說的馬納伽「嘻嘻」地笑了。
「怎麼了?」
「沒什麼。」
她搖搖頭。
「只是,那句話我總覺得聽起來是其他意思。」
「啊?」
「你不是說『沒有資格當她的搭檔』嗎?」
「是啊。」
「可是我剛剛聽起來,很像是說『沒有資格當她的父親』喲!」
「什麼?」
壯漢訝異地瞪大眼睛。
跟龐大的身軀比起來顯得很可愛的小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是嗎?」
「嗯,聽起來很像是那樣。」
「我可沒那麼說哦。」
「我知道,可是你的語氣聽起來很像那個意思。」
「嗯。」
像岩石般的臉龐上嘴唇緊抿著,那是感到困惑的表情。
「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
「嗯嗯?」
「我覺得,你那麼做不對喲。」
「什麼東西不對?」
「你之所以帶著瑪提亞到處跑,是因為工作的關係吧?」
「不。。。。。那個嘛,的確是那樣。」
她嘴巴啐啐唸些什麼之後又說:
「但就是那樣,那孩子終究是人類,不像精靈那麼強韌。」
「馬上會受傷?」
「沒錯」
「馬上會生病?」
「是的」
「壽命也很短。」
剎那間,似乎又有什麼掠過古代精靈的臉,麗潔娜認為那是「憤怒」。
但是,他並沒有把氣出在麗潔娜身上,反而把那股怒氣往自己身上發洩。
「不過,你不覺得你把那孩子跟自己對等看待嗎?」
「對等看待?」
「沒錯,對等看待。雖然你很照顧她,但不會寵她;你會保護她,但不讓她依賴你。我覺得你們是那樣的關係。」
「嗯……」
「什麼?別老是支支吾吾的。」
「知道了。。。。。」
馬納伽難為情地笑著,並用粗手指抓頭,而剛才瞬間冒出的怒氣已經不復見。
「走吧。」
麗潔娜邊說邊把捏爛的紙杯往自動販賣機旁的垃圾箱丟。
「謝謝你的咖啡。」
「不客氣。」
接著,背對她的古代精靈走了三步突然停下來。
「啊~對了對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把這個交給她嗎?」
他邊說邊低頭,在大衣內側窸窸崒崒地摸索,最後拿出來的是一本有點厚度但是像說明書的書籍。
「這是什麼?」
「是一本圖鑒,『單人樂團歷史展』的圖鑒。」
「啊啊。」
這是瑪提亞想看的書。
他說兩人本來要去看那個展覽,結果卻一步步插手了那個案子。
「我剛好在案發現場看到這個。本來想買一本的,結果館長把它送給我喲。」
圖鑒的封面照片上有著玻璃制外觀的單人樂團,在控制得當的燈光照射下顯得氣氛十足。
「知道了,等她醒來後我會交給她。」
「不好意思哦。」
「沒關係啦!」
「等一切穩定下來之後,我一定會好好謝謝你。」
但是——
「我不需要你謝我什麼。」
麗潔娜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啦,那不然。。。。。」
「沒關係,真的不需要。」
收下圖鑒後,她抬頭直視著馬納伽說:「疼愛瑪提亞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
壯漢訝異地把眼睛瞪大。
「嚇到了嗎?」
「啊。。。。。是的,的確嚇了一跳。」
「不過,我說的是真的喲。」
馬納伽裡亞斯諾克在麗潔娜的笑容中離開,他大概又要回去工作吧?
麗潔娜則在走廊打公用電話給榭彰之後又回到病房。
她之所以慢慢開門,是為了不發出聲響。
但是,還是有聲音發出來。
「……咿!」
只不過發出來的不是聲響,而是人的聲音。
在床上的少女坐起來,她朝向正面挺直背脊,唯獨臉是轉向房門那邊。
但少女並不是門被打開時才把頭轉過去,而是在門打開以前就往那邊看了。
她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起來閃閃發亮。
「……瑪提亞。」
「是馬納伽嗎?」
她只這麼問,不過麗潔娜感到背脊裡有一股涼意往上竄。
「啊,嗯,沒錯。」
「他怎麼沒進來呢?」
她的額頭在冒汗。
當然。精靈的汗水構造與人類不同,效用也不一樣,但是引起那種反應的感情倒是跟人類一樣。
「啊……我說你在睡覺,所以他說會再來」
少女只是盯著好不容易才回應的麗潔娜。
麗潔娜無法動彈,也無法逃避瑪提亞的視線。
不久——
「是嗎?」
說完,先把眼睛別開的是瑪提亞。
她臉朝向正面,視線的前方是昏暗病房的牆壁。
「麗潔娜小姐。」
「啊……嗯,什麼事?」
「下次馬納伽來的時候,請不要趕他走哦。」
「趕……」
她本來想解釋自己並沒有趕他走,但是她說不出口。
「知道了,我答應你。」
她好不容易說出口的,只有這句話。
麗潔娜甚至沒發現少女是什麼時候躺回床上。
而瑪提亞也睡著了。
黑影慢慢移動。
地點就在面向諾薩姆卡斯爾大學附設醫院停車場的出入口。
縱使有一段相當的距離,從停在醫院停車場的四輪驅動車後座看到的馬納伽其巨體,在黑暗的夜晚中仍是那麼龐大,而且有種無限龐大的感覺。
——古代精靈……
即使身份同樣是警官,但他的確是與從不同的存在。
「讓你久等了。」
當那個巨體一坐上車,大型四輪驅動車也往下沉了一下。
他一面發動引擎一面說:「真的不要緊嗎?」
馬納伽警部似乎有些擔心。
「我是個精靈,就算三天三夜沒睡覺都無所謂,可是……」
「不要緊的。」
亞蕾克西雅直視著前方回答。
「這是我的案子,我不能丟下前來支援的馬納伽警部補不管而自己跑去休息。」
「呃……這個嘛~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啦。」
這苦笑聽起來有些困擾。
「那不然,今天就先到這裡為止怎麼樣?」
「不行。」
這個提議也被亞蕾克西雅駁回。
「警部補你覺得有必要搜查對吧?」
「呃……這個嘛~我是那麼認為啦。」
他邊苦笑邊發動引擎,大型車體「轟隆隆」地震動起來。
「因為我怎麼樣都想不通喲。」
握著滑進夜晚街道的匡塔.克魯格4WD的方向盤,馬納伽警部補低沉的聲音在車內迴響。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漏掉了什麼。」
「這是……直覺嗎?」
「或許可以這麼說。總之,我總覺得現場是個關鍵,但就是看不出那個關鍵是什麼。」
而且,那個現場是在後天就要重新開館。
當然,為了搜查案件的線索,館方應該是不可能會把搜查官趕出去,而且史爾基館長也答應博物館開館以後仍會協助搜查工作。
但就算是那樣,一旦重新開館,白天就會有客人進入現場。
撇開這個問題不談,現場不僅已經清掃過,而且被盜的展示櫃也正在修復,現場的狀況會隨著時間拉長而逐漸失去案發當時的痕跡。
但是,只有一樣東西留下了當時的痕跡。
那就是監視器錄下來的影像。
「你覺得其他還有什麼被錄下來了嗎?」
除了瑪提亞發現的那塊玻璃碎片以外。
「不曉得耶~」
不過就現實問題來說,除了那個線索之外,目前並沒有找到其他線索。
連被害的森田.葛迪安緬家裡也毫無線索。
原本還期待會有什麼可疑的筆記或通話記錄,結果一無所獲。
位於奈格爾市郊區的便宜公寓某一室,只是空蕩蕩地少了原來的男主人。
不過,那也確定了一件事情。
也就是被害人並沒有自覺到自身的危險。
「如此一來……」
「對,就是那樣。」
黑色四輪驅動車像是從伊格洛克南端掠過似地在夜晚的街道上奔馳。
「森田先生恐怕到他被殺的前一刻,都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危險呢。甚至那一瞬間,他大概也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殺。」
「有很多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呢……」
亞蕾克西雅念的是被害人被殺兩天前自言自語說的話。
「他可能知道什麼秘密,但沒有想到自己會因此喪命……」
「對,很有可能。」
「馬納伽先生。」
「什麼事?」
「該不會你已經有頭緒了吧?」
她指的是嫌犯。
但馬納伽警部補並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不發一語地握緊方向盤,然後在紅燈前踩剎車。
在兩旁夾雜著高樓大廈的寬廣道路上,除了他們以外,並沒有看到其他車輛。
馬納伽回頭看向亞蕾克西雅。
「沒有。」
然後,他這麼說——
「傷腦筋的是,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但是他的笑容裡,看不出有任何感到困擾的樣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3-4 12:33 AM 編輯
第四章
1
在驚醒的時候,背脊突然發出「啪嚓」的聲音。
可能是坐著不動的關係,導致脊椎或背肌僵住了。
「好痛好痛……」
佐村,亞蕾克西雅不由得發出呻吟,不過她並不是睡眼惺忪的樣子,反而一站起來以後就直接衝出警衛室。
六台監視畫面都還開著,看業她跟馬納伽一起看案發當晚的錄影畫面時,不知不覺之中就睡著了。
她衝出去的地方是入口大廳的角落,那裡沒有人。
但是在鴉雀無聲的博物館裡,卻聽得到低沉迴響的聲音。
聲音好像來自策展人室。
橫越大廳的時候,亞蕾克西雅看了一下手錶——上午九點半。
最後一次確認時間的時候是凌晨四點多,這表示自己已睡了約五個小時,難怪背部硬邦邦。
在進入策展人室前,她先確認一下套裝胸前部分,上面應該沒有口水的痕跡吧?
「哎呀~~沒那麼誇張啦!」
當她靠近接待櫃檯,就聽到馬納伽他那個在肚子裡迴響的沉重聲音。
「在這樣詳細詢問的過程中,就能找出什麼真相呢~~」
好令人意外的景象。
櫃檯後面是策展人室。
馬納伽之所以站著,應該是因為事務用的椅子無法支撐他的體重吧。
他的巨體聳立在並排的辦公桌之間,宛如從雲海突出的神話尖塔。
在那座尖塔的周圍,則聚焦了年輕的策展人們,共有三名年輕男女。
「過去的案件也是嗎?」
如此說話的是一名給人瘦高印象的青年,他身上的運動服胸前還印了圖案化的單人樂團。
「譬如說,歐索尼.庫登達爾事件。」
「喔~~那個案子可真令人懷念呢~~」
「那是馬納伽先生負責偵辦的吧?我在電視上看過。老實說,我從一開始就懷疑你該不會是那個常在新聞露臉的刑警先生呢。」
他的眼神閃閃發亮。
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他們前幾天露出的那種冷冰冰眼神了。
「哎呀!有拍到嗎?真是傷腦筋耶。」
看到馬納伽拍額頭的模樣,大伙哄堂大笑。
亞蕾克西雅佇立在稍遠的位置看著他們,她並沒有刻意躲起來,只是她所站的位置大家看不到而已。
馬納伽以及那三名策展人只顧著聊天。
「真希望我渺小到連相機都拍不到呢,那該不會是總部署長發出的新聞吧?」
「沒錯,你好像是站在某個女神曲樂士的旁邊嘛。」
「是的,那是拓植事務所的人。」
「我是看過蒙冤事件時的報導。」
說話的這位是有點微胖的青年。
他看起來之所以像個學生,大概是劉海留長的關係吧。
「你保護著女孩把媒體都擋開。」
「啊~~沒錯,我有印象,不過那是蠻久以前的事情呢~~」
「是的,不過那也讓我對你留下『好魁梧的刑警哦』的印象。」
「真是傷腦筋呢~~」
不斷抓頭的馬納伽打從心底感到不好意思。
「不過,像這種閒話家常對你的搜查有幫助嗎?」
說話的是戴著紅色鏡框、瘦得像紙片人的女孩,她轉著眼珠。
「是的,當然有幫助,非常感謝你們喲。」
然後壯漢環顧一下在場所有人。
「我的工作啊,也跟你們的工作很像呢。」
「你說策展人嗎?」
「是的,收集、保管、展示,這些都是你們的工作,對吧?」
「啊~~是的,一點也沒錯。」
「不過收集與保管中間……」
微胖的青年緊接著補充。
「還有分類這個作業呢。」
「這樣啊……」
「要一一調查收藏品,確定是屬於哪個時代、在什麼地方製作、是什麼樣的物件,然後才進行分類。」
這時候,說著「原來如此」回應的是馬納伽。
「可是,我們的工作還滿常碰到摸不著頭緒的情況呢。」
穿單人樂園印花圓領衫的青年,也說著「沒錯沒錯」地點頭附和。
「像之前那個也是呢。」
「喔~~你說那個啊?」
「什麼東西啊?」
聽到馬納伽這麼問,戴眼鏡的女孩雖然情緒很激動,不過反而壓低聲調說:
「是武器,刀劍類的。」
「而且有兩公尺長的喲!」
穿圓領衫的青年也顯得有些洋洋得意。
「它又重又大,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用的……那應該是半年前的東西吧?」
「哎呀,那玩意看起來很危險呢。」
「你也這麼認為嗎?而且刀刃的部分還刻了滿滿的精靈文字,就連專家都無法解讀。我們甚至懷疑,搞不好連超越者都無法解讀呢。」
微胖的青年接著說道。
「而且,它並不是什麼歷史悠久的物品喔,只是我們完全無法判斷它是何時的東西,又是在哪裡為了什麼目的而製造。」
「好可憐哦~~」
臉上毫無害怕表情的馬納伽笑著說。
「哎呀~~我們的工作果然很像呢。」
然後,他如此說道。
「我們警官也要收集情報,並且適當保管,然後分類調查有哪些情報能夠幫為解決案件的證據……只不過,那些並無法展示出來啦。」
這些話又引起一陣笑聲,但並不是很大聲。
「不過啊,『在適當的場所所解釋適當的對象』這個意義是相同的。不同的只在於,你們的對象是『物品』,而我們的對象是『事情』。」
「你說……事情?」
幫微胖青年解圍的,是戴眼鏡的女孩。
「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誰幹的……」
馬納伽用力點頭回應。
「是的,沒錯。追查這種『事情』就是我們的工作。」
馬納伽又接著說「不過呢」並稍微彎腰,這姿勢讓他的臉能夠比較靠近那三人。
三名策展人互相看著對方。
「佐村刑警。」
然後間聽到馬納伽叫自己的名字,亞蕾克西雅立刻挺直背脊,三名年輕人也訝異地回頭看,馬納伽並沒有看向她。
「可以請你告訴他們嗎?告訴他們比『是誰?怎麼幹的?』還要重要的東西。」
六隻充滿期待的年輕眼睛全集中在亞蕾克西雅身上。
他們想知道比「是誰?怎麼幹的?」還要重要的東西。
比起鎖定嫌犯,比起瞭解犯案手法,還要重要的東西……
這還用說嗎?
「那是……」
亞蕾克西雅筆直往前走。
當她走到櫃檯前面,便對三名年輕人說:「是動機。」
「對,一點也沒錯!」
然後,壯漢回頭看她,臉上帶著大無畏的笑容。
「也就是『為什麼要犯案』。」
那個笑容,是在事態完全不明朗的情況下,還刻意浮現出來的笑容。
是巨人露出的笑容。
是唯獨活了人類無法想像的漫長歲月之精靈、唯獨窺視深淵者,才會露出的笑容。
然後,亞蕾克西雅在這個時候確信了一件事。
——他並沒有放棄。
並不因為他是警官,而是基於跟人類同樣的心態,使他仍打算繼續追查真相。
「各位。」
亞蕾克西雅並不是刻意說出這句話的。
「請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把犯人逮捕到案。」
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就是這份確信。
2
門一打開,迎面就被嗆這麼一句話。
「你又來啦,臭小子。你都不用工作嗎?工作呢?」
雷歐只是對麗潔娜聳聳肩。
然後他直接走進病房,前進的目標當然就是床上的少女。
「雷歐。」
在窗外朝陽的照耀下,瑪提亞的黑髮顯得更加閃耀動人。在床上的她挺直上半身坐著,攤開在膝上的似乎是什麼寫真集。
靠近她的雷歐像是把麗潔娜擠到後面假的插入兩人中間。
「身體怎麼樣?」
「嗯,好很多了。」
「是嗎?」
然後,他把藏在背後的禮物拿出來。
那是一束花。
「哇~~」
睜大清澈眼睛的瑪提亞,嘴角還浮現淡淡的笑容。
這也難怪,畢竟是三十朵鮮紅色的玫瑰花呢,數量多到嬌小的瑪提亞無法用雙臂抱住。
「謝謝你,我好高興哦。」
接下這份禮物的少女躲在花束後面,劈頭只說出這句話而已。
雷歐回頭看麗潔娜並對她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而陪在旁邊的精靈則是不高興的皺著鼻子,嘟著嘴巴。
就在這個時候。
「哈啾!」
瑪提亞打了個可愛的噴嚏。
「對不起。」
「你看你。」
麗潔娜毫不猶豫地把雷歐砸大錢買的花束拿走。
「你的身體又還沒痊癒,而花粉就跟灰塵沒什麼兩樣呢。」
「這話未免太過分了吧~~」
看到雷歐不服氣皺著臉的模樣,少女不禁嘻嘻笑了起來。
「然後呢?」
雷歐坐在床角問道。
「馬納伽老大呢?」
瑪提亞輕輕搖頭回應他的詢問。
「我們老是錯過而沒有見到面,他好像很忙的樣子。」
「忙著搜查嗎?」
「嗯,昨晚他好像有來過,只不過我睡著了。」
「是嗎?真可惜呢~~」
「啊,不過!」
她突然抬起原來微微低著的頭。
「他帶這個來給我哦,就是這本圖鑒。」
「啥?」
「是博物館的圖鑒。」
「喔~~原來如此。」
圖鑒內容是有關上次那個名為『單人樂團歷史展』的特別展覽,難怪攤開的書頁上有好幾張罕見的單夫樂團照片。加注在照片旁邊的詳細文字,應該就是有關各種單人樂團的解說吧。
這時候,瑪提亞從嘴唇中發出「唉」的歎息。
「好想看實品哦~~」
「咦?剛開始搜查的時候你不是看過了嗎?」
「嗯……照理說是看過了,可是我沒什麼印象。」
「也難怪啦,畢竟是在進行現場取證呢。」
「嗯。」
他輕輕把手放在瑪提亞嬌小的頭上。
「總有一天你會看見的。」
「是嗎?」
「是的。」
一點也沒錯。
「只要對瑪提亞而言是必要的事物,盡早有機會會再相遇。」
「這樣啊……」
然後,少女把視線落在攤在膝上的照片並且翻動書頁。
「真的是那樣就好了呢~~」
她「啪啪啪啦」地翻頁,最後翻到沒有照片的跨頁圖。
那是展覽會場的平面圖。
通道的兩側排列著四角圖形,裡面還寫了數字,看樣子是特別展覽的配置圖。
「應該就是這個吧……」
少女嘴巴唸唸有詞,手指著的是頁面邊邊的四角形。
她指的是被竊的展示櫃。
「你想看的是那個嗎?」
少女點頭回答「嗯」。
「冰之女王……」
天啊!那玩意是……
「好~~了,你打算在這裡混多久啊,金髮小子!」
他定睛一看,麗潔娜已經把三十朵玫瑰花插在不曉得打哪冒出來的舊花瓶裡。然後捧著它繞過病床,並且擺在門邊的冰箱上。
「你何不稍微向馬納伽裡亞斯諾克學習呢?」
「我也有我的苦衷呢。」
沒錯,是苦衷。
這次只能夠交給馬納伽處理。回應委託人願望的唯一手段,就是找出真正的犯人,證明弗爾克西斯的清白。
因而以雷歐的立場來說,他是無法參與那件案子的搜查,就算馬納伽把他對瑪提亞的執著置之度外,也不可能透露任何搜查情報給他。
但是——利用反向操作就辦得到。
正因為如此,雷歐才刻意讓馬納伽與丘莉葉見面,並讓他看那個被竊的物品。
「我這邊的事情也很棘手,真希望你能夠體諒呢~~」
「少講那種冠冕堂皇的話,你現在明明就在摸魚。」
「是是是。」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來,這不是因為被麗潔娜嘮叨的關係。其實他正準備去找馬納伽,把自己調查的情報告訴他。
「瑪提亞就交給我照顧,好了,你快走吧!」
瑪提亞被眼前的畫面逗得嘻嘻笑。
「什麼嘛,你根本不溫柔耶~~」
但那個笑容卻忽然被雷歐說的話抹去。
「下次應該趁你不注意的時候來探病。」
就在他那麼說的一瞬間——
「雷歐。」
瑪提亞清澈的黑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有你的。」
「什麼?」
可是瑪提亞並沒有回答他,而且下一秒鐘,他的視線就落在膝蓋上的圖鑒。
——有草圖的那一頁。
「沒錯,的確有縫隙呢(注3)。」
「啥?」
雷歐聽得一頭霧水。
當他不解地歪著頭時,少女突然把手伸出來。
她的手掌向上,但視線仍落上草圖上。
「有筆嗎?」
(注3:日文的「隙()」有「趁……不注意」及「縫隙」的意思)
「啊,咦?喔,有。」
雷歐連忙從西裝上方的口袋依序摸索。
「拿去。」
越過雷歐肩膀把筆遞過去的是麗潔娜。
「謝謝你。」
接下筆之後,瑪提亞直盯著有草圖的那一頁。
她開始思考……不,不對——她在回想,回想案發現場的狀況。
她手握著拿下筆蓋的筆,然後繼續凝著那張草圖。
然後——
「對了……」
瑪提亞突然動了起來。
她用驚人的速度在那一頁畫下什麼東西。
——結論是圖形。
然後,又突然停止動作。
「……果然沒錯。」
她喃喃說道。
「喂,那是什麼啊?」
雷歐在一旁看她做這些動作,不過瑪提亞卻「啪噠」地把圖鑒合上。
然後——
「雷歐,可以麻煩你跑個腿嗎?」
「咦?可、可以。」
瑪提亞將那本圖鑒遞給他。
「請你把這個交給馬納伽,還有……」
這時候,她突然沒把話說完。
「喂,你沒事吧?」
「瑪提亞?」
這次換雷歐被擠到後面去。
幾乎在麗潔娜扶住瑪提亞的背部時,少女的身體竟然整個往後倒。
而且,眼睛緊閉著。
「告訴、馬納伽……」
瑪提亞的唇微微動著。
「……依序……」
聽得見的話只到這裡為止。
把少女的頭枕在枕頭上之後,回頭看雷歐的麗潔娜,眼神相當可怕。
「她的體力似乎一次全消耗光了。」
「是、是我嗎?是我害的嗎?」
幸虧麗潔娜搖頭。
「雖然我也不太瞭解人類,但應該不是你害的。」
然後,她回頭看已經開始呼呼大睡的瑪提亞。
「她在瞬間用極驚人的集中力動腦筋喲,我是不知道這孩子的腦袋有多聰明,但是光看她這麼衰弱的模樣,就表示她的確幹過那種事,也難怪她會筋疲力盡呢。」
這真的讓人無言以對。
那就是身為警官的瑪提亞所背負的重擔。
為了與擁有絕大力量的精靈聯手合作並且平起平坐,那就是她必須支付的代價。
「如果是我……」
雷歐喃喃說道。
「我不會讓這孩子吃那麼多苦的。」
想不到連雷歐也感到動搖了。
「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會讓她吃那些苦的。」
然後,麗潔娜露出微笑。
「可是,我不覺得你贏了喲,金髮先生。」
「請叫我雷歐。」
他好不容易才擠出笑容回應,但光是這樣就很勉強了。
至於麗潔娜發現瑪提亞的狀況突然有變,是在過了五分鐘之後。
3
他曾經從瑪提亞那裡聽說有關星空的故事。
那是邂逅的故事。
夜空的星星絕不可能存在於相同的平面上,每一顆星星都各自隔著不同的距離閃閃發亮。
如果有十光年的遠方之星,也會有一百光的遠方之星。然後,十光遠的星星,放出的光就要花十年才會到達,一百光年的話就要花一百年才會到達。
如果月亮出現的話,十年前的光跟一百年前的光,甚至是一點三秒前的光,都會在夜空裡一起放出光芒。
瑪提亞笑道破說「這算是轉賣呢」,但她並沒有說是轉賣誰的東西。
因此,馬納伽心想「這道理跟那個一樣呢」。
博物館把十年前單人樂團跟一百年前的樂譜收藏在幾年前製造的展示櫃裡,再用幾個月前製造的照明器具照亮它們並且排列展示。
各自不同的時間……在歲月的刻畫下,存在於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場所。
就像人類還有精靈,雖然出生在不同的年代,現在卻活在同一段時間中。
昏暗的館內為了明天起的重新開館已經做刀準備了。
館內不僅打掃得乾乾淨淨,連鑒識課那些傢伙的灰塵或垃圾都清理掉了。而封鎖用黃色膠帶上的黏著劑,也沒有殘留在牆壁或柱子上。
當然,貼在地板記錄人形的白色膠帶痕跡和血跡也都消失不見。
破碎的展示櫃已經換新,地上沒有殘留任何玻璃碎片。只是原本收藏在那個展示櫃裡的單人樂團已經不見,只擺了一張照片並附上有關物品遭竊的簡單說明。
那是美麗又透明的單人樂團——冰之女王。
馬納伽在無意識之中把手伸進玻璃櫃,但是在碰到以前又立刻縮回來。
他站在原地仰望正上方。
即使對於身高兩公尺半的馬納伽來說,天花板還是很高。雖然不及一樓大廳那麼高,但應該也有四公尺吧。
只見天花板上的鋼筋外露,還延伸了空調及電線的管路。鋼管以等間的方式橫過鋼筋與鋼筋之間,然後裝了許多看似拍攝電影或舞台演出用的四角形照明燈。
現在一大半的照明都關掉了,因此裡面看起來烏漆抹黑的。
自己在這裡抬頭看那台監視器幾次了?
不,不光是監視器。從昨晚開始,他就在這博物館中不斷走來走去,從這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當然,連職員專用的樓梯跟通道都沒放過。
但是,毫無所獲。
通往外面的所有門窗都設置了保全裝置,但它們都沒有損傷的痕跡,也在警衛室操作後確認它們並沒有故障。
但是,案發當晚它的確沒有啟動。
為什麼案發當晚,23號監視器偏偏故障了呢?
為什麼被害人在自己被射殺以前都沒發現嫌犯呢?
為什麼每道保全裝置都沒有啟動,而能夠讓嫌犯持凶器闖入,還把單人樂團搬運出去呢?
「你很傷腦筋吧~~」
突然有聲音冒出業,不過馬納伽並不感到驚訝,因為這一次他已經發現到了。
「這樣是非法入侵哦。」
所以,他連頭也沒有回。
「別那麼拘束嘛,我也很想從旁協助喲!」
那聲音從背後慢慢接近,然後就跟馬納伽並肩站在一起,看著同一個展示櫃。
「就是它?」
「是的。」
「真可惜,瑪提亞很想看呢。」
她很想看冰之女王。
「是啊,我知道。」
他一面說一面瞪著金髮精靈。
「我先聲明,你休想讓她看那個好趁機替自己加分!那終究是髒物,就算你讓她看那個東西,那孩子也不會高興的!」
「哼!」
雷歐加拉哼一聲,不過他的視線仍停留在展示櫃裡的照片上。
然後,他頭也沒連襠褲地把一束紙遞給馬納伽。
「做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我想從旁協助,這也算是我的工作。」
馬納伽接下之後就迅速看過一遍。
「想不到你的字寫得不錯。」
「是你自己的字太難看了喲!」
雖然是個人獨特的作法,卻是相當不錯的調查記錄。
那是有關被害人週遭人物的身家調查,馬納伽甚至不由得發出「喔」的讚歎。
當馬納伽還執著於不可解的犯案手法,好不容易才開始注意被害人的人際關係時,雷歐早已經結束大致上的調查了。
即使兩人的出發點不同,但他的表現的確該受到稱讚。
「這真是幫了我好大的忙呢。」
「哎呀?想不到你今天這麼坦率啊,老大。」
聽到雷歐這麼說的馬納伽再次轉頭看著他說:
「雖然我不太想說,但還是說出來好了。老實說我對你一點好感都沒有,但是對於你的偵探能力,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輸你一籌。」
「謝謝你的誇獎。」
「少跟我嘻皮笑臉。」
「我可是很認真耶,老大,我一直都對你很認真呢。」
馬納伽也哼了一聲。
「算了,只要互不侵犯對方的專業領域,我就會認同你。」
「那麼,我可以跟瑪提亞締結契約嗎?」
「你這傢伙到現在還不死心啊?」
「我還沒吃足苦頭呢,不過我來是有人托我轉交東西給你。」
雷歐邊說邊把原本不知藏在哪裡的東西遞給他。
「喂,這是……」
那是他昨晚交給麗潔娜的圖鑒。
「喂喂喂,表情別那麼可怕,你看這裡!」
雷歐打開的頁面是展覽會場的草圖。
黑色的頁面上還畫了奇妙的圖形,每一個都是三角形……不,是扇形。
「瑪提亞叫我轉告你,要注意順序。」
「順序?」
就在他反問的時候。
「馬納伽警部補。」
忽然間耳機有人大喊。
是收訊器的緣故。他在胸前的口袋別了麥克風,並在耳朵裝了耳機型的喇叭,主體則擺在大衣內袋裡。是亞蕾克西雅為了在館內各別行動的時候,雙方能夠互相聯絡而準備的。
他這邊的聲音若沒有按主體的開關,對方就聽不到。但是他這邊就算沒有按開關,也還是聽得見對方傳來的聲音。
亞蕾克西雅正用警衛室的監視畫面確認案發以前的錄影畫面,而她突然透過無線電大喊。
「你沒事吧!」
可能是她從大致修理好的23號監視器回傳的畫面上,看到突然出現的雷歐而感到不安吧。
「啊啊,沒有,我沒……」
正要脫口說「……事」的馬納伽,不經意地回頭還訝異地瞪大眼睛。
因為原以為人在警衛室的亞蕾克西,正朝他這邊跑來。
她從第三展覽室的入口過來,而且已經拔槍隨時應變。
「嗨,我們又見面了。」
看到笑咪咪的雷歐,她似乎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而剛剛一路跑來的衝勁也慢慢消退,於是站在兩人面前的她四肢無力地停下腳步。
「什麼嘛……原來是雷歐先生啊?我還以為是……」
話說回來,監視器的畫面是黑白影像,並不是彩色的,而且這個角度的位置是從正上方往下拍攝。
看來,她並沒有發現突然出現的人影是雷歐。
彎著腰還把手支在膝蓋的她,那個樣子跟前幾天的瑪提亞一模一樣。
「對不起,我完全被嚇到……」
氣喘吁吁的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不,我也嚇一跳喲,畢竟……」
——喂,等一下,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馬納伽再看一次剛收到的圖鑒。
畫在上面的扇形。
注意順序。
然後是,跑過來的亞蕾克西雅。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女刑警訝異地抬頭看馬納伽,精靈偵探則笑嘻嘻地斜眼看他。
「佐村刑警,全都是托你的福喲!」
然後又說:
「雷歐,還有你哦。」
「解開了嗎?」
馬納伽對閃著金色的大無畏笑容點頭補了一句「可是……」。
「不……我說的不是那個。」
什麼?
「是連接上了。」
案情還沒解開,但接力的碎片連接上了。
他對法律並不熟,就連被關進拘留所也是第一次。
但就算這樣,他也察覺到這次會面並不尋常。
「……誰?」
聽到走近的腳步聲,弗爾克西斯從粗糙的床上坐起。
四周黑漆漆的,唯獨鐵欄桿前面走廊的常明燈還微微亮著。
有個巨大的影子佇立在那裡。
那影子很熟悉。
「嚇到你了嗎?」
是那個在肚子底下迴響的聲音。
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拉格.艾迪萊克利亞斯,是那個時候的精靈警官。
「有……什麼事嗎?」
雖然他不曉得正確的時間是幾點,但現在的確是深夜沒錯。
「我只是想來跟你確認一件事。」
弗爾克西斯並沒有回應,只是在黑暗中凝視那個壯碩高大的警官。
「精靈法是針對精靈而嚴格規範出來的法律,現在就算你自稱是清白的,但如果沒有找到真正的犯人,你仍然無法除去罪嫌。」
弗爾克西斯心想,「一點也沒錯」
打從一開始,他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所以呢,你做的事情是正確的。當我們應付你的時候,犯人應該已經趁那幾個小時把關鍵的證據都全部處理掉了,譬如說手槍等等。」
沒錯,的確需要那幾個小時的時間。
然後,他也成功了。
這樣就可以了。
「有什麼事嗎?」弗爾克西斯問道:「你想找我確認什麼事情對吧?」
「啊~~沒錯。」
壯漢站在背光處,所以看不見他的臉。
「我問你,這麼做真的好嗎?」
他終於明白了,原來對方想動之以情。
既然這樣——
「是的。」
答案早就確定。
「是我幹的。」
但回應的卻是長長的歎息。
「一旦判決確定,刑責可是人類的十倍喲。等你刑期結束時,至少你認識的一大半人類都已經去世了。」
沒錯,唯獨這點是心中的遺憾。
不過他覺得就算那樣也無所謂,因為能在最後看到丘莉葉真心的笑容就好了。
但是——
「你真的明白嗎?」
壯碩精靈警官所謂的「確認」是指別的事情。
「嫌犯射殺被害人的舉動,並不是意外。」
「咦?」
他不由得大叫,而且是叫出聲音。
壯漢笑了。
照理說,他有如黑暗的影子而看不見其模樣,但弗爾克西斯確實看到他笑了。
他直盯著弗爾克西斯的臉,臉上洋溢著未知力量的笑容。
「原來如此,果真是那樣啊~~」
然後,巨大的黑影只留下這句話。
「謝謝你,多虧你的幫忙讓我更加確信。」
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聽起來又慢又沉重。
喀咚、喀咚……地響著。
4
三名策展人因為明天要重新開館,所以早早就回家。
這時候抵達博物館、跟他們幾乎擦身而過的,是戴眼鏡且一身西裝的人物。
他是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的館長,史爾基.威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碰面之後,史爾基如此說道。
他指的是從出入的側門一邊來就看得到的策展人室。
「明天就要重新開館了喲。」
他邊說邊炫耀似地捲起袖子,露出手錶確認時間。
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心情,畢竟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不過——
「真的很抱歉,可是有必要請你來一趟。」
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挺直背脊接受對方的抗議。
「請到這邊來。」
通過奏世神神像的腳下,亞蕾克西雅帶史爾基去的地方是警衛室。
另一名警官早就在那裡等著。
「嗨~~你好,不好意思請你特地跑這一趟。」
是發自肚子底下的沉重聲音,那個人是馬納伽警部補。
他彎下腰,以半蹲的方式面對監視畫面下方的控制桌,然後繼續背對著史爾基。他的姿勢之所以那麼不自然,是因為這裡沒有適合他坐的椅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納伽背對著口氣變差的史爾基回答說:
「哎呀~~請你稍等一下喲。呃……要怎麼弄呢?對了,是這個!」
說一說完,六台監視畫面也跟著一起打開。
「傷腦筋,果然應該要等一下呢~~」
他伸伸懶腰回頭說道。
然後——
「哎呀~~抱歉勞駕你了。」
臉上是超棒的笑容。
「需要幫你把大衣掛起來嗎?」
但是史爾基沒意思脫下大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刑警先生。」
「不是啦,因為你是這裡的負責人,所以還是覺得應該請你一起見證案情解決的那一刻。」
「啥?」
「就是那宗案子喲,已經真相大白了。」
「你是說犯案的手法嗎?」
「是的,連嫌犯是誰也知道了。」
「那、那是……」
史爾基像顆洩了氣的氣球,在馬納伽的勸說下坐在控制桌前方的椅子。他依舊抬頭望著壯漢的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精靈不是嫌犯嗎?」
「這個嘛~~關鍵就在那裡呢……」
「啊,館長!」
出聲打岔的警衛桑名.利格法爾,今天他中規中矩地穿上警衛的制服。
「啊啊~~不好意思,又來麻煩你了。」
桑名一臉莫名其妙的詢問馬納伽。
「那倒是沒關係,不過,你們為什麼又來了呢?」
「我想做一點實驗喲,只是沒想到為了要做實驗還得再把監視器關掉呢~~」
「這個嘛,是沒錯啦。」
「刑警先生!」
史爾基終於從椅子上站起業。
「能不能請你說明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的,那我們就開始吧。」
委婉回應的馬納伽步出警衛室。
「對了各位,請你們就在那裡看著監視畫面哦。」
他邊說邊從大衣內側拿出來的東西是一隻懷表。
雖然那只懷表大得離譜,尺寸卻完全符合他的手。
那該不會是什麼惡作劇用的道具吧?
接著,他另一隻手拿出一張摺起來的紙,然後打開並回頭看。
他不是對三個人回頭,而是轉頭看另一邊的監視畫面。
馬納伽警部補的視線不斷在監視與懷表之間移動。
「就是那個!」
就在他吆喝的同時也大步離開,龐大的背部往大廳另一頭走去。
「請看監視畫面。」
亞蕾克西雅說道,這跟商量過的話一模一樣。
史爾基館長跟桑名警衛回頭看的那六台監視畫面。
每五秒切換一次的畫面,都是空無一人的館內景象。畫面裡只有通道跟展覽品,看不見任何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
史爾基.漢威問道。
「總之請繼續看。」
回應的亞蕾克西雅也盯著監視畫面。
經過三十秒、經過一分鐘,然後過了兩分鐘,監視器都沒有拍到任何異常畫面。
「他上哪兒去了?」
亞蕾克西雅看著手錶確認。
「馬上就回來了。」
就在她這麼回答時,從遠處傳來慢慢接近的沉重腳步聲。
「我覺得應該很順利。」
他用沉重的聲音說。
「放心,很成功。」
亞蕾克西雅的報告讓回來的馬納伽警部補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史爾基則是不滿地碎碎念:「什麼跟什麼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麼凶狠的話,桑名畏畏縮縮地把視線移開。
「是實驗喲。不是啦,或許說『重現』比較貼切呢。」
「重現?」
「沒錯,是重現。」
馬納伽說完便把雙手舉到肩膀的高度。
他手裡拿的還是懷表,以及神曲博物館的導覽手冊。
「看不見的嫌犯,真面目是這傢伙喲。」
當馬納伽一笑,就露出他整排大得像大姆指指甲的牙齒。
馬納伽拜託佐村.亞蕾克西雅準備四人份的收訊器,分別是馬納伽跟兩名博物館職員以及亞蕾克西雅自己的份數。
當然,這都是為了實驗。
館長把主體放在外套的胸前,警衛則把主體放在制服胸前的口袋裡,確認他們都戴上耳機後,馬納伽再次確認監視畫面跟時間。
「可以了嗎?」
他左手拿著的是指南說明,那是免費發給入館參觀者的,裡面畫有全館的平面圖,展示內容以及可愛的插圖等等。
,現在每個地方都被黑筆刻刻意畫出來。那是馬納伽自己畫的,光是畫那些就花了他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為了實驗又花了兩小時候做準備。
不過,的確有花費那些時間的價值。
「等一下可能會走比較快,但也請你們不要落後喲。」
點頭回應的只有桑名,利格法爾,史爾基館長滿臉不悅,還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很好,就是現在。」
馬納伽說著便開始邁步往前走。
「請跟我來。」
走出大廳之後,他便直接走向第一展覽室,那裡是展示精靈島模型的房面。
「請走在我正後方,然後盡可能不要空出距離。」
他們走到精靈島的正下方。
然後停下腳步,並確認時間。
「這到底在做什麼啊?」
馬納伽「噓」地制止史爾基館長的話,之後又說:「來,往這邊走。」
這次是往右走,跟剛才走的路線呈直角。
走道旁嵌在牆面的厚玻璃裡的,是重現精靈島生活的袖珍模型。
他就在快走到盡頭的時候又往左轉,沿著嵌有展示櫃的牆面前進。
「馬納伽警部補。」
接收器的耳機裡傳來亞蕾克西雅的聲音。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史樂基跟桑名的耳機應該也聽得到那個質問。馬納伽按下放在胸前口袋裡的主機開關,回答說:「正難過第一展覽室,狀況如何?」
「沒有問題。」
「瞭解。」
回答完之後,他就從第一展覽室走到通道。
「啊,請注意不要踏到那裡。」
馬納伽指的地方是貼了膠帶的走廊地面。在藏青色的地毯上,貼了一長條白色的膠帶。
「喂!你那麼做會給本館造成困擾耶!」
「啊~~對不起,我事後會處理乾淨。」
馬納伽嘴巴這麼說,但是他非但沒停下腳步也沒回頭看,仍繼續一個接著一個通道走。
「快點快點,得在三秒內超過那條線呢。」
前方也貼了膠帶,不過是橫貫通道貼的,看起來像是賽跑的終點。
史爾基館長的喉嚨深處發出像雞被勒死的聲音。
那是很奇妙的移動方式。
馬納伽不斷打量手錶跟導覽手冊,時而停下腳步,時而轉換方向,有時候還繞一大段路前進,而另外兩個大男人則努力緊跟在他身後。
他們上樓來到二樓。
「佐村刑警。」
馬納伽對著胸前口袋說話。
「是。」
接著從耳機傳來亞蕾克西雅回應的聲音。
「我們抵達二樓,進入第二展覽室。」
「對不起,監視畫面並沒有映出你們的影像。」
「啊~~真是抱歉。」
他停下腳步,然後走到通道的中央。
「瞭解,確認完畢。」
「那就麻煩你了。」
然後馬納伽回頭看了那兩人。
「那麼,兩位請先走。」
這是馬納伽頭一次讓史爾基跟桑名走在前面。
表情非常訝異的兩人走到前面,那裡是第三展覽室的入口。
「啊?」
忽然間,史爾基發出叫聲。
然後,制止他的是一名女性。
她身穿樸素的A字裙套裝,留著利落的短髮。
還有著充滿強烈自我意識的細眉與緊抿著的薄唇,以及一雙嚴肅的綠色眼睛。
她是這時候應該在一樓警衛室裡監看監視畫面的女性。
——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
她就在第三展覽室裡,而且剛好站在新換好的展示櫃前面。
亞蕾克西雅盡可能壓低姿勢,右手的食指垂直豎立在嘴唇前面,往前直伸的左手手掌則對著史爾基。
那有兩個意思。
一個是停下來,還有,不要說話。
在場所有人都閉上嘴巴,確認大家都停在原地之後,亞蕾克西雅把掌心轉向自己,而伸直的手又一轉把手背朝著他們,直接併攏四指做出招手的動作。
不過,她貼在唇上的食指仍豎立著。
首先是史爾基,再來是桑名,緊接著是馬納伽。
三個人在通道上筆直走著,等他們走到前面不遠處之後,亞蕾克西雅才放下雙手並深深歎了口氣。
「謝謝,辛苦你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
「是的,綽綽有餘喲,你表現得很好。」
「那麼,我回去了。」
佐村.亞蕾克西雅指的是警衛室,她離去前還挺直背脊向馬納伽敬禮。
「那麼。」
馬納伽回頭對兩名博物館的職員說道。
「兩位明白了嗎?」
「到底是明白什麼啊!」
史爾基一副氣到緊咬牙根的樣子,看樣子他累積了不少憤怒。
但是,馬納伽還是滿不在乎地回應:
「不是說過了嗎?說濁看不見嫌犯其真面目。」
「你是說剛才的行進嗎?」
「是的,沒錯。我只是在嘗試案發當晚嫌犯做過的事情,你們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耶。」
「就是這個喲!」
馬納伽打開手裡的指南說明給他們看。
館內的草圖上面用黑線畫了好幾個三角形,每一個都是細長的等腰三角形,短的一邊則是弧線。正確來說,那是扇形。
圖形散佈在整張草圖上,用扇形括起來的範圍還互相重疊。
「你們覺得這是什麼?」
馬納伽這句話的暗示不是針對史爾基館長,而是桑名警衛。
「是監視器……」
桑名喃喃地說道,馬納伽也用力點頭回應。
「是的,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想你應該一眼就看得出來。」
對於依舊歪著頭表示不解的史爾基,馬納伽做了補充說明。
「這是監視器的有效範圍,三十六台的範圍全都畫得很詳細。」
也就是說,館內所有的監視器全畫在上面。
「負責分配監視器的人腦筋應該相當聰明,他能夠用最少數量的監視器,讓監視範圍漂亮地涵蓋整座博物館,而且連一個死角都沒有呢。」
那是連五秒鐘切換畫面的系統弱點,都能夠成功克服的程式。
「譬如說,這裡。」
馬納伽用他的粗手指指著其中一個扇形,那是第一展覽室的入口附近。
「每一台監視器都有二十五秒的死角,不過呢,假設這台監視器的畫面一中斷就有入侵者闖進這個範圍,那麼……」
他邊說邊指著旁邊的扇形。
「五秒鐘後,這台監視器的畫面就會出現在其他監視畫面上,只要入侵者每秒鐘有稍微動作,這邊的監視器就會捕捉到他的影像。」
然後要知道哪一台監視器的影像會傳送到監視畫面,哪一台監視器的影像沒有傳送到監視畫面,除了在警衛室實際監控監視畫面外,就沒有其他方法了。
馬納伽又繼續說:
「不過呢,反過來說,只要掌握住哪一台監視器以哪個順序在哪個時間點會傳送影像,就沒什麼問題了。」
忽然間,史爾基伸出手來,用手指著馬納伽手上的指南說明一面尋找。
「那麼這條線是……」
「對,沒錯。」
除了三十六個扇形以外,還有一個不相干的線。
那是一條先筆直前進然後彎曲,接著一路蛇行延伸的長線。它從三人所在的現場筆直出了第三會議室,到達通路彎曲兩次之後又橫越,然後到樓梯再繼續延伸。而且在一樓的草圖上,它在第二展覽室繞了一大圈才進入第一展覽室,最後才到警衛室。
「這就是我們剛剛走過來的路線。」
顯示路線的黑線上,到處都有黑色的圓圈跟箭頭,甚至寫了「五秒以內」或「十秒以內」等等字句。
「因為這裡的監視器是在固定的時間點以側錄的方式監視,所以只要事先知道在哪個時間點哪一台監視器在側錄,找出可乘之機就很簡單。」
所謂的縫隙,也就是三十六台監視器的死角。
只不過,那並不是空間的死角,而是時間的死角。
「沿著這條路線並確實配合時間移動的話,就能夠在影像不映在監視畫面的情況下移動到案發現場喲。具體來說,只要在左上方的監視畫面映出精靈島模型的那一瞬間離開警衛室,然後再照這上面的步驟移動就可以了。」
「不會吧……」
「不,是真的,所以你看,對吧?」
馬納伽邊說邊用手點他的背。
「啊啊!」
那是史爾基.威漢的半慘叫聲。
「怎、怎麼會這樣!」
那是被竊的展示櫃,而且才剛換好新的。
現在強化玻璃上,正貼著白色的膠帶。
「明、明天就要重新開館了耶!」
「啊~~真是抱歉,等一下會把它擦乾淨。」
史爾基垂著肩膀嘀咕了一句「過分」。
「不過,你沒發現吧?」
「啊?」
「剛才請你們在警衛室等待的時候,我一咱跑來這裡,還貼上這玩意兒才回去。可是,監視畫面上並沒有顯示我的身影對吧?」
「啊……沒錯。」
馬納伽可是擁有兩公尺半的巨體呢。
「雖然還沒開始試驗,但搞不好我們能移動到館內各個地方呢。」
「這麼說的話……」
「沒錯,正是那樣。」
馬納伽指著頭頂的監視攝影機。
「只不過,要在這裡破壞展示櫃並盜走單人樂團,只花二十五秒應該是不可能。因此,才有必要切斷這裡的監視器。」
監視器的鏡頭這時候被黑色膠帶貼住,這是他剛剛請桑名.利格法爾貼上去的,為的是要重現監視器當時被切斷的情景。
「不過,這是怎麼切斷的呢?而且還能在案發前抓準時間點。」
「那很簡單。」
說完,馬納伽對著收訊器說:「佐村刑警。」
從耳機發出「是」的回應,這次真的是從警衛室所傳來。
「請開始操作監視器。」
「瞭解。」
回答後過了兩秒。
忽然間頭上的監視器動了,不僅上下搖動鏡頭,還左右轉動。
「啊~~已經可以了喲,謝謝你。要是操作過當,它可能又要故障了。」
「瞭解。」
發出微弱馬達聲的監視器再度回到原來對準的方向,然後連動也不動。
「看到了沒?就是這麼回事。」
「我還是不懂耶。」
「不是啦,這台監視器要是讓它的鏡頭稍微搖動,裡面的配線好像就會斷掉呢~~從以前它似乎就發生過類似的故障。」
「可是,如果讓監視器像剛才那樣轉動。」
說話的是桑名。
「監視畫面應該會錄下來吧?但在案發之前並沒有那樣的動作喲!」
「這種事只要在監視畫面沒有顯示的二十五秒內完成就好了,而且,基無法在最初的二十五秒內切斷監視器,可以先等個五少,等到下一輪的二十五秒再動手就可以。只要不斷重複,盡早就能切斷。」
「那麼,嫌犯利用那種方式切斷一台監視器之後,再穿過其他監視器的死角,接近現場把單人樂團偷走……」
史爾基喃喃說的推斷卻被馬納伽堅決否定。
「哎呀~~但並不是那樣耶~~」
「啥?」
史爾基館長眼鏡後的眼睛不自覺地往上揚。
「從剛才開始,你到底在講什麼啊?你不是說已經知道犯案的手法嗎?」
「沒錯,是已經知道了,剛才的實驗就是。」
「可是,你剛剛不是又說並不是那樣嗎?」
「我的確是那麼說,但嫌犯並不是用這個方法偷竊的。」
「既然這樣……」
但史爾基還沒講完的話,被馬納伽粗壯的聲音打斷。
「是利用那個方法殺人。」
「……什麼?」
「我、我聽不太懂耶?」
史爾基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可能是他被眼前的情況搞得一頭霧水吧。
「你們聽清楚了,我來整理一下所有事情的順序吧。首先,嫌犯切斷23號監視器,就是現在位於我們頭頂的那個監視器。然後,他把其他人物叫進博物館。」
講到這裡——
「啊,不對,抱歉。雖說是人物,但他並不是人類。」
馬納伽又補充了一句。
「什麼?」
「那個人物是精靈。」
沒錯,就是那個自稱是嫌犯的精靈——弗爾克斯.榭那.達庫爾諾瓦。
「搞不好監視器是那個精靈被叫進來之後才切斷的,但不管怎麼樣,結果都一樣,因為精靈是會隱形的。」
而弗爾克西斯恐怕是用精靈雷破壞展示櫃,把單人樂團偷走。
「然後,他就直接帶著單人樂團移動,但是單人樂團無法隱形,因此他當然是利用監視器死角的路線走到門口口或窗戶旁。」
「那時間點呢?」
提問的是桑名。
「以你的說法來判斷,時間點也很重要吧?嫌犯是怎麼計算那個時間點呢?監視畫面在警衛室耶?」
「有監視器啊。」
馬納伽毅然決然地說道。
「只要在警衛室監控監視畫面的某人,在可以開始離開現場的時間點讓監視器動就可以了。」
巨掌的粗手指指著頭頂的監視器。
「無論是開始犯案或是開始撤退,全都是靠監視器的動作當暗號呢。精靈利用那個暗號破壞展示櫃把單人樂團偷走,然後抱著單人樂團開始移動。接下來,就跟我們剛剛的行為一模一樣。」
但是問題在後面。
「不久,當被害人發現23號監視器故障而離開警衛室,這時嫌犯也緊追在後地開始移動。」
「等一下!」
史爾基用批判把眼鏡往上推,眉間還皺了起來。
「那名嫌犯跟偷窺單人樂團的是不同人吧?」
「沒氏,不是同一個人。負責偷竊的人物在這個時候已經躲在館內,只要他沒有移動,對他而言就有許多死角可以躲藏呢。」
「原來如此。」
「我要繼續說下喲,緊追在被害人後面而開始移動的嫌犯,在途中搶在被害人前面,那就是我們剛剛走的路線。在這以前之所以繞遠路,不光是為了避開監視器,也是為了在不被被害人發現到的情況下搶在他前面。」
忽然間,史爾基頓悟似地拍了手。
「剛剛的刑警小姐……」
「是的,一點也沒錯。」
馬納伽「嘻」地笑起來。
「那手法跟案發當晚的情況一樣。」
當被害人踏進第三展覽室時,嫌犯已經搶先到那裡。
「然後被害人說了:『誰?』」
結果,那也變成他在通訊記錄裡最後說的一句話。
「可是,恐怕被害人在那裡時候已經發現展示櫃被打破了吧?但是對方做出剛才佐村刑警那樣的暗號,『停下來、不要說話』,所以他才沒有再說任何話。」
也就是說——
「嫌犯是被害人熟悉的人物,而且出現在展示櫃被打破的現場也不會令人起疑。就算迎頭碰上,但當對方做出『不要說話』的暗號時,能夠讓被害人乖乖聽話。」
史爾基.威漢氣呼呼地瞪大眼睛,慢慢把頭轉向旁邊。
「桑名……難不成……」
桑名沒有回應,只是抿緊嘴巴不說話。
「是的,沒錯。」
回答的是馬納伽警部補。
「嫌犯是桑名先生你哦!」
「這不是真的……」
桑名的聲音毫無困惑或迷惘,只充滿了憤怒。
「你胡說!」
「我沒有。」
「我沒有離開警衛室耶!」
「那是騙人的。」
「不是有通話記錄嗎?」
「那也是跟佐村刑警剛才的情況一樣。」
大家都以為佐村.亞蕾克西雅在警衛室看監視畫面,但實際上她是跟在那三人後面離開警衛室,並且搶在他們前面先行抵達。
這中間她說了一些自己好像在監看監視畫面的話,那是為了掩人耳目。
「你那麼做不是要瞞騙被害人,而是為了瞞過之後來搜查的警方,才刻意留下通訊記錄喲。像是『你在哪裡』、『依舊是白茫茫的雪花畫面』等等。」
然後,再趁機殺了出現在現場的被害人。
犯人阻止森田說話並引誘他走過來,接著射殺他。
「恐怕你用的方式也跟佐村刑警一樣呢,因此被害人才沒有在通訊記錄裡說任何話。還需要我繼續講下去嗎?」
馬納伽的手指從正面指著桑名,那根本就是「肉制」的槍口。
桑名不敢別開眼睛地盯著那手指。
他緊抿的嘴角不斷顫抖,臉頰也開始痙攣。
「那是……」
好不容易出聲說的話,也顫抖不已。
「是、是情狀證據!沒錯,是情狀證據!」
「是的,你說得沒錯。」
「就算不是我、就算不是我,別人也辦得到!」
「沒錯,現在我跟佐村刑警就示範給你看了啊。」
「給我看證據!」
臉頰的痙攣突然變成笑容,但那是肌肉是緊繃的奇怪笑容。
「給我看證據啊!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那你說是誰呢?」
「我哪知道啊……對了,是精靈!是那個精靈!」
「哎呀~~那你就錯了,他是不可能的。」
「……咦?」
臉上露出邪惡笑容的桑名,表情剎那間整個僵住。
「那的確是任何人都辦得到的事情,不過桑名先生,那個晚上能夠幹那種事的人,卻只有你哦。」
馬納伽走上前,桑名彷彿被他的氣勢壓倒似地往後退。
「問題就在於警報裝置。」
古代精靈說著並低頭看該名警衛。
「能夠隱形的精靈,的確可以順利潛進警衛室讓23號監視器故障,或許也有可能殺害森田先生。不過呢,唯獨警報裝置是搞不定的。」
「……不,那是……」
「這樣你明白嗎?如果狀況真如你所說……」
如果桑名警衛真的沒有離開警衛室一步。
「那你應該會看到閃燈才對。」
也就是通知警報裝置沒有啟動而閃爍的那個紅燈!
桑名.利格法爾訝異地張著大嘴抬頭看壯碩的精靈。
他終於理解了,是自己的嘴巴說出那個嚴重的矛盾。
「就算警報裝置是在你出了警衛室之後才被關掉,結果還是一樣。因為那個時候你確認過被害人的遺體後,就會回來一直閃著紅燈的警衛室。」
因為關掉警報裝置的嫌犯,應該早在他回來警衛室的時候逃之夭夭了。
「嫌犯沒必要再特地回來把開關打開,總之不管怎麼樣,你一定會看到紅燈亮了,然後應向警方報告警報裝置被關掉。」
但是,桑名的證詞卻是「紅燈不曾亮過」。
「因此,你是在被害人走出警衛室的時候就關掉警報裝置,然後殺死被害人,再讓弗爾克西斯逃出去,接著回到警衛室重新打開警報裝置之後才報警。」
矛盾的產生是因為其中有謊言的關係。
當那個矛盾解開時,真相也跟著出現。
「等一下!那麼,那個精靈……」
馬納伽點頭回應史爾基。
「沒錯,其實那傢伙是個問題人物呢。但只要明白犯案的手法,就能看出大致的案情,還有那個精靈犯案的動機呢。」
「動機……」
「是的,他想把冰之女王送給他的契約樂士,詳細情形我是不清楚,但那是他的動機沒有錯。然後桑名先生,你碰巧知道了那件事。」
或許弗爾克西斯曾來過這家博物館好幾次,或是因此吸引桑名的目光,那也不足為奇。
當然,他也有機會詢問弗爾克西斯來博物館的理由。
「桑名先生,你利用了弗爾克西斯呢~~」
所以他犯案後,桑名也沒有叫他馬上離開。即使關掉了保全裝置,桑名仍叫他在館內等候。
結果不知道警報裝置早就關掉的弗爾克西斯,就在窗戶或門口前持續等待桑名。
「然後,他聽到了槍聲。」
桑名.利格法爾殺害森田.葛迪安緬的那個槍聲。
「桑名先生,你曾對弗爾克斯這麼說吧?你說『我是不得已才開槍的』,恐怕他並不知道警衛是沒有配槍呢。」
那不算是馬納伽的質問,而是確認。
「所以他就自己背起這個黑鍋,恐怕是為了向你報恩吧。只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被騙了,或者是你故意讓他覺得我們的搜查方向會延伸到他的契約樂士身上吧?」
不管怎麼樣,弗爾克西斯是自行背這個黑鍋的。
他把冰之女王送到丘莉葉那裡,想看到她的笑容。
「怎麼樣?所有線索都漂亮地連結在一起,你應該沒有任何藉口了吧?」
馬納伽把懷表跟草圖收進大衣裡,然後厚實的手「啪」地互擊。
「那麼,接下來的話就請你到署裡慢慢說給我們聽吧。」
桑名沮喪地垂下肩膀。
在他旁邊的史爾基館長則是一臉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這時候,馬納伽對著胸前口袋的麥克風說:「佐村刑警。」
「是!」
「可以麻煩你過來嗎?這傢伙算是你的管轄呢。」
然後——
「不要忘了帶手銬過來哦。」
他當下的反應只是想說點笑話。
但是,回應他的不是爆笑也不是噗哧的笑聲。
「唔!」
而且,發出聲音的是馬納伽他自己。
襲擊他的是突如其來的衝擊。
「史爾基館長……」
身穿西裝的男子拱著背緊緊貼在馬納伽胸前。
沒過多久,一陣劇烈的疼痛在馬納伽體內爆發。
「唔!」
他使盡力氣把史爾基推開。
原本叉開站立的雙腿突然癱軟無力,右膝因此彎曲而以膝撞的方式撞在地板上,導致絨毯下的地板材質隨著力道碎裂。
「……你這是做什麼?」
但是那個回答,馬納伽心知肚明。
——就在心窩。
金屬製的圓柱從心窩突出來。
不,應該說是刺進去。
「你……」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那是刀劍的握柄。
肩膀因為喘息而上下抖動的史爾基盯著馬納伽,不過他的眼鏡是歪的。他趁馬納伽不注意的時候,握緊從外套底下抽出的刀劍,利用身體撞擊的力道把劍刺在馬納伽身上。
「唔唔……」
單腳跪地的馬納伽用雙手握住劍柄。
但是,只見鮮紅以的閃光隨著皮鞭「啪」地在空氣甩動的聲音將他的手彈開。
「什麼!」
是精靈文字!金屬劍柄一整面都刻了淺淺的精靈文字。那些文字及排列,都禁止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這個精靈觸碰。
不過,這樣也大概知道刀刃上同樣刻了精靈文字。
而且——
「咕喔!」
緊接著,下一個「機關」啟動了,或者那是因應中劍者想拔出而啟動的機關。
深深埋進體內的刀身前端,像箭形符號似地在馬納伽體內擴散。
濺滿連護手都埋進體內的刀劍的,是馬納伽的體液。
——那是血。
當然,精靈血液的構造及功能都跟人類不同,但是出血所造成的結果並沒有多大差異。
那就是衰弱,然後死亡。
「這是……怎麼回事?」
馬納伽喃喃說道。
「你應該聽說過『精靈奇兵』吧?」
史爾基館長的聲音之所以顫抖,應該是興奮的關係。
「那是精靈奇兵用的武器複製品,不,應該說是改良品比較貼切。」
馬納伽忽然想起一件事。
就是三名策展人曾提到某個來路不明的收藏品。
那是一把又長又大,全長兩公尺且重到人類無法拿起的刀劍。
這是那個的複製品……小到可以藏在外套裡面,輕到人類能夠使用,但又能確實破壞精靈的「肉體」,甚至能禁止精靈觸碰。的確,這可以說是改良版的。
至於是誰製造的,已經超乎馬納伽的想像範圍了,而且他也沒那個精神去思考這種東西為什麼會被製造出來。
「也就是說,人類也能夠殺死精靈喲!」
「原來如此。」
馬納伽痛苦得緊咬牙關,但還是狠狠瞪著那兩個男人。
——那兩名罪犯。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馬納伽的大手按在自己膝上。
大量的鮮血「啪噠啪噠」地噴出並濺在地上,只見厚厚的血漬慢慢在地板擴散。
沾滿自己鮮血的大手,把巨大的膝蓋往地板上壓。
「嗚唔唔唔唔唔!」
然後,馬納伽站了起來。
直挺挺站著的巨體,把那兩名人類嚇得直往後退。
「我不會讓你們逃跑的!」
馬納伽近似猙獰的笑容沾滿了血跡。
兩名罪犯嚇得轉身就跑。
佐村.亞蕾克西雅隔著六台監視畫面看到全部的過程。
她手上的手槍發出微小的「喀嚓」聲後,保險便解除。
「喂喂喂!」
有人突然從背後制止她手部的動作。
「你想獨自出擊嗎?我可不這麼建議哦~~」
這聲音聽過,是自己認識的人。
亞蕾克西雅還沒回頭,鬃毛般的金髮已在她旁邊輕輕飄動。
「雷歐……先生?」
他的側臉直盯著監視畫面。
「那兩個傢伙想逃呢。」
監視畫面映得一清二楚。
他們衝下樓梯,正從第二展覽室朝這邊過來。
他指的是嫌犯。
但是,亞蕾克西雅馬上搖頭。
「不必。」
然後,她回頭看向雷歐。
「我自己去追。」
再次看著她的雷歐則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沒錯,不過你只要追就好哦。」
「……咦?」
「不要想獨自解決,要等『搭檔』到。」
她立刻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正因為明白,亞蕾克西雅才不懂他說這句話的意思。
「可是……」
「你要相信!」
當金色精靈露出大無畏的笑容後,下一秒鐘便消失不見。
只留下「你要相信」這句話。
但是,亞蕾克西雅發現一件事。
他並不是說「相信我」。
沒錯,他並沒有那麼說。
5
發出「咻咻」尖銳聲音的是喉嚨。
不斷氣喘吁吁的是胸部。
雷歐加拉走出病房沒多久,瑪提亞的病情就轉變了。
——變得更糟糕。
幾個小時前她在床上坐起身,看著單人樂團的照片。
她不僅可以進食,還能在不算多話的情況下說話。
但是現在,少女一直昏迷不醒。
嘴巴罩著透明的氧氣罩,手臂纏著點滴的管子,纏在另一隻手的細電線則是把她的脈搏顯示在監視畫面上。
她額頭上冒出無數汗珠,眉毛因為痛苦而皺在一塊。
醫生只說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身體明明很順利的在康復中……
麗潔娜緊緊握住再次回到加護病房的少女的手。
「瑪提亞……」
忽然間,麗潔娜抬起頭來。
「——是誰?」
因為有一股濃密的「氣」正慢慢接近。
下一秒鐘,它化成實體。
「是我。」
在昏暗的加護病房裡,出現帶有閃亮光澤的金色鬃毛。
是雷歐加拉.潔斯.鮑沃坦。
實體化的精靈喃喃問道:「怎麼會這樣?這空間是怎麼回事啊,喂!」
「你安靜點!」
「她剛剛不是還很活蹦亂跳嗎?」
「叫你安靜一點沒聽到啊?」
回頭的麗潔娜看到雷歐把話咽在喉嚨裡的表情,想像得出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她的臉上充滿憤怒,還有幾乎無法承受的不安。
「這孩子啊……」
麗潔娜喃喃說道。
「在跟病魔抵抗喲,正盡全力奮戰呢。」
「不只是她。」
雷歐靜靜並壓低聲音說道,但聽得出來其中帶著焦慮。
「……咦?」
「正在奮戰的,不只有這孩子。」
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雷歐對麗潔娜無言的疑問點頭示意。
「馬納伽老大他……」
正當他話說到這裡時,忽然間有人抓住麗潔娜的手。
這個人並不是雷歐。
「……瑪提亞?」
回頭望的麗潔娃看到無法置信的景象。
少女竟然醒了!
她的雙眸瞪得大大的,瞳孔深處彷彿發著光芒,從白色被單下伸出來的纖細手臂,緊緊抓著麗潔娜的手不放,而她手上還連接著點滴的管子。
「馬納伽……」
瑪提亞的聲音悶在氧氣罩裡面。
「馬納伽呢?」
「瑪提亞……」
麗潔娜不禁冒起雞皮疙瘩,那感覺跟昨晚一樣。
「瑪提亞,馬納伽他……」
麗潔娜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瑪提亞。」
接著往下說的是雷歐。
「沒事的,你好好休息,老大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但是——
「不行!」
瑪提亞接下來一連串的動作連麗潔娜都無法制止。不,非但如此,她甚至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因為瑪提亞突然從床上起身,並把氧氣罩摘下來。
不只是那樣,她還準備下床呢。
「瑪提亞!」
下意識伸手阻止她的麗潔娜突然停住了。
瑪提亞那雙黑色眼睛,彷彿射穿她的眼睛。
「不要阻止我!」
她的喉嚨發出氣喘吁吁的聲音,額頭也閃著汗水。
瑪提亞赤腳下床,但是點滴的管子把她拉住,於是她把針頭拔掉。
紅黑色的血隨即啪噠啪噠地滴在地上。
「雷歐……」
這是夾雜喘嗚的沙啞聲音。
「載我去。」
她喉嚨發出咻咻的聲音,胸部也氣喘吁吁地鼓動。
「帶我去找他。」
「喂,瑪提亞。」
少女的臉上沒有表情。
昏暗的空間裡,只看得到她黑色的雙眸閃著不祥的光芒。
「不可以!」
雷歐如此答道,而麗潔娜難道能理解浮現在他臉上的是什麼。
是害怕,或是畏懼。
「算我求你,你躺下來休息吧,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不行。」
平常清脆又透明的聲音,如今夾雜著呼呼的喘嗚聲。
「你沒辦法解決,任誰都沒辦法的。」
馬奇雅.瑪提亞斬釘截鐵地說道。
「只有我才辦得到。」
從雷歐加拉嘴巴裡發出來的是歎息。
麗潔娜再次理解剎那間從他那雙褐色眼睛掠過的憂思是什麼意思。
「你很可能會沒命的!」
她的黑色眼睛直視金髮精靈。
「我現在能活在世上,全都是靠馬納伽。」
所以——
「只要是為了馬納伽,就算是要捨棄這條性命也無所謂!」
「好吧!」
這是雷歐的回答。
他伸出手臂扶住少女嬌小的身體。
抱起她的時候,金黃色西裝還沾到少女手臂流出來的血。
「麗潔娜。」
「嗯。」
「我帶她走了。」
「知道了。」
然後——
「要把她平安帶回來喲!」
回應的是幾乎快迸出火花的秋波。
「包在我身上!」
然後,他一衝進冷得嚇人又寬敞的加護病房,雷歐加拉.傑斯.鮑沃坦的模樣就緊接著改變。在一瞬間,經過一陣耀眼的閃光之後,熟悉的吉歐枝族弗馬奴比克的模樣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野獸。
那是四隻腳穩穩站在地面且毅然決然地直視前方,被光芒團團包圍——不,是由光芒所構成的肉食性野獸。
是一頭獅子。而且是金色的,真叫人無法置信!
那是精靈雷。
但是,這還是她頭一次目睹精靈雷這種使用方式。雷歐全身迸出壓倒性數量的精靈雷,讓他看起來就像頭鬃毛蓬鬆的獅子。
少女就在他背上。
纖細的四肢緊緊扣住發光的獅子,然後回頭對麗潔娜說:「我走了。」
她確實那麼說道。
下一秒鐘,少女便隨著旋風跟獅子一起消失。
沒多久又聽到「吱」的金屬摩擦聲,這是走廊的窗戶打開了。
「不見了耶!」
有聲音。
「沒關係,不用理他。」
有聲音。
腳步聲粗暴地啪噠啪噠作響,從身後差不多三公尺的地方通過。
「接下來要怎麼辦?這下子變成刺殺警官了耶!」
「沒事的。」
然後,腳步聲停下來。
「要相信委託人。」
佐村.亞蕾克西雅背靠著奏世神神像的背面,手裡緊握著手槍。
那聲音從神像的正後方……從短短三公尺的背後傳來。
「要是我們被捕,他們應該也會傷腦筋,所以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那是在說誰?是怎麼回事?
亞蕾克西雅拚命克制自己想衝出去的衝動。
冷靜點!雷歐說得沒錯。
那是兩年前加上無止盡的淚水所領悟到的事情。
腳步聲逐漸遠去。
是那兩個人。
是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的館長史爾基.威漢跟警衛桑名.利格法爾。
也就是殺害森田.葛迪安緬警衛的嫌犯。
馬納伽給她看過的資料,是那個自稱是雷歐的精靈整理的身家調查,那裡面有許多跟桑名有關的不透明金錢往來之記錄。
然後也從幾名博物館的職員口中得知,他們常常目擊到桑名在地下收藏庫四周出沒。
還有最近半年在館內警衛的要求下,一般職員出入收藏庫的限制也變得嚴格的現象。
最後引導出來的結論就是這個——
桑名.利格法爾利用收藏庫做出非法行為,恐怕是私自盜賣貴重的收藏品吧。至於限制收藏庫的出入,也是為了避免這個真相被人發現。
然後遭到殺害的森田.葛迪安緬,他發現到同事桑名的不法行為。
或者,他只是單純懷疑而已。
恐怕森田也沒有把那件事情明講,他只留下那句奇妙的話——
「世上有很多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應該是充滿失望吧?
但那句話也明白指出森田並不想檢舉桑名,他只是感到失望而已。
可是當事人桑名並不瞭解同事的想法。
他感到害怕,於是痛下殺手。
沒錯,至此為止的推理全都說中了。
問題是,連史爾基.威漢也涉及不法的事實。
現在腳步聲跟說話的聲音已經都聽不見了。
亞蕾克西雅從神像後面走出來,她現在是位於博物館的出入大廳。
史爾基跟桑名似乎正往策展人室的方向移動,他們應該是打算從那裡的出入口離開博物館逃到停車場。
「馬納伽先生……」
亞蕾克西雅不由得喃喃念道。
馬納伽警部補還在樓上,她透過監視畫面看到他被疑似是劍的物體刺傷。
精靈被人類用劍刺傷而痛苦得單腳跪地後,亞蕾克西雅發現那並不是把普通的刀械。
她對自己說:「現在去他那邊也沒用。」
雷歐說得沒有錯,她必須去追嫌犯。
不讓計劃逃亡的罪犯成功逃走,是她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好吧!」
她手拿著槍往前走。
「佐村刑警!」
亞蕾克西雅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幾乎跳起來。
但是回頭的她所看到的,是更令她訝異的景象。
「馬納伽警部補!」
就在大廳後面通往第一展覽室的入口,那裡站著一名黑色壯漢。
不,應該要加一句「好不容易才站著」。
馬納伽不過是靠巨手扶著牆壁,還有靠幾乎快跪下的腳硬撐住,才好不容易能站著,粗壯的雙腳還像痙攣似地抖個不停。
「馬納伽先生!」
「不要過來!」
亞蕾克西雅想衝去他身邊,但是他舉手制止。
因為他那個動作,導致有什麼物體「啪噠啪噠」地滴在地板上。
——是鮮血。
往地板滴落的鮮血不可思議地化成美麗的光粒,消失在半空中。
那是解體現象。
刺進他腹部的古劍看起來就像是被包附在鮮血及光的粒子裡。
「人類的力量是無法把它拔出來的。」
「可是!」
「別管我,先去追那些傢伙!」
那也是她決定要做的事,但是現在看到「夥伴」受傷……
「馬納伽先生!」
嘴角都是血的馬納伽,微笑地對不肯離開的亞蕾克西雅說:
「我是個警官,佐村刑警也是。打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沒錯,那句話跟兩年前搭檔所說的一模一樣。
「快去追,不要讓他們逃走。」
佐村.亞蕾克西雅挺直背脊,然後說:
「瞭解!」
並慎重地敬了一個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6
雷歐加拉是個精靈。
在世人不知有精靈島存在的世代,身為上級精靈的他算是有些年輕。
但是,充分經歷過跟許多人類邂逅及死別的那些歲月,全都刻畫在他身上。
即使閉上眼睛,至今他還是能回憶起所有「女人」的長相。
他邂逅過的所有「女人」。
愛過的所有「女人」。
離別的所有「女人」。
已經不在人世間的所有「女人」。
邂逅的面容是在何時超過一百人,他記得一清二楚。
但是,當推動的面容超過一百人時,他便放棄細數過去的回憶。
之後,他只是邂逅、愛著女人,然後別離而已。
現在,雷歐加拉遇見了瑪提亞。
他遇見了她,遇見那難以置信的「靈魂」。
他不曾祈求過這場邂逅。
但是,他們遇見了雙方。
既然這樣——
「瑪提亞!」
他不得不愛她。
「你不要緊吧?」
從背後傳來的微微動作,是她在點頭。
「看樣子,還是用抱的好了……」
他說還沒說完,少女就搖頭。
因為她知道,原來的「模樣」無法發揮出這個「模樣」的速度。
「知道了……」
這表示她早就做好覺悟。
而少女的覺悟也逼得金色精靈做出覺悟。
「就快到了!你千萬不要放手哦!」
她又點了一次頭。
其實他早就知道,就算她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但是在最後那一刻到來之前,她的回應一定都是點頭。
——可惡!那又不是為了我。
金色的獅子在黑夜裡奔馳。
奔馳在國道的正中央。
黃金色的獅子超過中線,把中央分隔島踩得亂七八糟,眼角還瞄了一下被嚇得瞪大眼睛的幾百名駕駛人,然後就從兩線車道的中間穿過。
他背上載著一名少女。
有時候身後還會傳來緊急剎車聲、喇叭聲及慘叫聲。
忽然間,前方的視野為之大開,右側是一片鬱鬱蒼蒼的樹林。
這是凱瑟拉帖自然公園。
此時,獸腳「咚」地猛踢柏油路並變更方向。
途中他只踢了一下地面就超過意向的三線車道,而再一次跳躍後,他遠離了金色腹部下的步道與樹林。
他著地的地方,是盡有好幾百道白線的黑色柏油路。
停車場角落停了兩輛熟悉的車子。
他們的目的地是那裡面的建築物。
「走囉!」
她又點頭。
「嘎啊!」
發出地嗚的雷歐加拉一口氣朝博物館的建築物衝去,並且對著正面廈門拉下的鐵門發射精靈雷,而張開的嘴巴則發出萬獸之王特有的咆哮。
只見鐵門在一瞬間裂開並形成往內卷的圓形洞穴,後方的厚玻璃門則化成粉碎的光雨。
緊接著他往那正中央跳進去,擴散的鬃毛把背後的少女包住。
但是,四肢穩穩著地的雷歐加拉卻看到難以置信的景象。
這是怎麼回事?
——是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
在二樓被刺傷的他,竟然下樓來到大廳。
而且一就看得出來他不是逃命也不是求救,而是還沒放棄。
他沒有放棄追捕罪犯!
只不過,他的模樣非常慘不忍睹。
巨體的正中央有一把不祥的刀械突出來,不斷溢出的鮮血一面化成光點一面散落。他單腳跪在地上,手掌貼在地面。
但是他仍沒有倒下,而是彷彿在爬行似的,慢慢、慢慢往前進。
更諷刺的是,古代精靈正在奏世神神像的腳下。
「馬納伽!」
雷歐解除精靈雷後還沒恢復成人形,出聲大喊的瑪提亞早已經先衝了過去。
「馬納伽!」
但是她的喊叫沒什麼力氣。
這也難怪,畢竟她連呼吸都還沒恢復正常呢。
「瑪提亞……」
馬納伽回答的聲音也細微到像是呻吟。
在四面八臂的神像腳下,瑪提亞緊緊抱住馬納伽的脖子,而馬納伽也穩穩接住瑪提亞嬌小的身軀。
「雷歐加拉……你……」
古代精靈充滿憤怒的眼神,正面直瞪著雷歐加拉。
但是——
「不是他喲!」
說話的是黑髮少女。
「是我、拜託他、帶我、來的。」
她的呼吸急促,說話得斷斷續續,小小的胸腔鼓得大大的,拚命地試圖呼吸。
不過她的喉嚨發出聲音,胸部也發出聲音。
「瑪提亞……」
「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哦。」
少女的臉上露出笑容,古代精靈也回以笑容。
但是雷歐加拉心裡很清楚,這兩人都快沒命了。
從馬納伽巨體溢出來的大量鮮血灑在地板的同時,就化成光粒子消失在半空中。這表示物質的構造正逐漸薄弱化,而且一脫離主體就分解了。
那跟馬納伽自身的意志無關,是他的「肉體」正在瓦解。
另一方面,瑪提亞也快要窒息了。
急劇發炎而堵塞的氣管讓她無法充分吸入空氣。即使用盡全力深呼吸,也只會攪動累積在肺裡的二氧化碳,導致肺部幾乎無法吸入新鮮的氧氣。
這是怎麼回事?
又來了?又發生了嗎?又得眼睜睜看著自己所愛的人死去嗎?
但是,有人無法忍受這種事情。
「馬納伽……」
無法坐視這種事情發生的人就在這裡。
「我要、救你。」
瑪提亞鬆開那雙圈住馬納伽粗壯脖子的纖細手臂。
「我會、救、你的。」
不會吧?
「住手!」
馬納伽也察覺到她想做什麼。
但是,少女的動作出乎意料地輕盈,遠遠離開伸出想阻止她的大手。
她手上拿著小小的銀色物體。
「雷歐……快阻止她!」
古代精靈的眼裡已經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懇求以及恐懼。
「不可以!」
古代精靈低吼著,並伸出滿是鮮血的手。
少女肩頭他顫抖的指尖,斷斷續續的呼吸讓她的臉色蒼白,但是浮現在她臉上的卻是微笑。
可是雷歐沒有任何動作。
不,是無法動彈。
是「女人」們……雷歐送走的那些「女人」們不讓他動。
瑪提亞大大吸了口氣。她嬌小的身體往後仰,一面把淚水含在緊閉的眼皮裡,一面把空氣吸進發炎潰爛的胸腔裡。
然後,銀色物體與她的嘴唇碰觸。
民謠口琴和緩的音色開始流瀉在昏暗的大廳裡。
是瑪提亞的神曲。
是藍調樂曲。
是沉靜又悲傷的藍調樂曲。
那曲調足以讓無賴窩在酒吧角落裡緊咬牙根,好忍住不放聲大哭,但是又無法掩飾肩膀抖動,不停地抽泣。
「瑪提亞……住手啊……」
真叫人難以置信,她的神曲一點都不紊亂。
照理說已經呼吸困難、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少女,她演奏的曲子卻完全沒有失常。曲調沒有紊亂,聲音也非常清楚。
「住手啊……」
馬納伽的巨體靠著膝蓋及手掌慢慢爬近少女。
灑在地板的大量鮮血滑過他的膝蓋、手掌、然後化成光粒散去。
「瑪提亞……」
少女沒有回應。
她拚命不讓呼吸中斷。縱使眉頭因痛苦而皺在一起,臉慘白得像張白紙,額頭冒出無數閃著光芒的汗珠,但她仍是持續演奏著。
「你想死啊……」
雷歐加拉被自己不由得喃喃說出的話嚇得背脊直打哆嗦。
不對,不是那樣。
竟然用性命交換,那太不值得了。
而且,她完全沒有多加考慮。
瑪提亞現在整個腦子裡只想著要救馬納伽,完全沒有考慮這麼做的後果,沒有考慮到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她不是不怕死。
而是現在的她,把自己的命看得比髮梢還不重要。
馬納伽的動作停止了。
他雙腳跪在地上,兩手貼在地上撐住身體,頭低垂著。
馬納伽並沒有放棄。
他心裡很明白。
這時候,馬納伽的背後突然有翅膀展開。
有三隻翅膀,右邊一隻,左邊兩隻。
那不是光芒編製成的美麗翅膀,而是有如撕裂的破布且具有形體的黑暗。那樣的翅膀彷彿受到民謠口琴旋律的撫慰,慢慢往天空展開。
「瑪提亞……」
他慢慢抬起頭,眼睛流出淚水。
從他的右眼流下一道黑色的眼淚。
失去瞳孔的右眼化成黑色的深淵。
但是那隻眼睛直視著少女——馬奇雅.瑪提亞。
只有十七歲的少女。
她的臉完全沒有血色,蒼白得跟屍體沒什麼兩樣。
不過即使如此,她的演奏也沒有紊亂。
「瑪提亞。」
三隻黑色翅膀隨著壯漢的呢喃振動,並且隨著啪沙的振動聲,從馬納伽的背後往前延伸——往瑪提亞延伸。
當古代精靈伸手觸碰少女的肩膀,那三隻翅膀也在同時將他們兩人包住。
三隻黑色翅膀環住少女嬌小的身體,像柔軟的被褥般層層包住他們兩人。
「這是怎麼回事……」
雷歐喃喃的聲音與瑪提亞的民謠口琴融在一起,化成共同的旋律充滿整個大廳。
不,不只是他的聲音。
就連博物館的空氣都乘著那優美的神曲而融合在一起。
「不會吧……」
不,這是事實。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有什麼東西正在聚焦。
在博物館這個可以說是「時間」凍結的空間裡,似乎有什麼事情將發生。
不過,會是什麼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這真的是「神曲」嗎?
連雷歐這個精靈的眼睛也看不見。
連雷歐這個精靈的耳朵也聽不到。
可是,確實有什麼東西在動。
有什麼東西從昏暗的通道裡面接近。
有什麼東西從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接近。
有什麼東西從地板縫隙、牆壁後面以及所有黑暗處接近。
「什麼啊……」
忽然間,雷歐發現了。
這是——「思念」。
所謂的時光,正是人類或是精靈「思念」的累積。超越各式各樣時代所收集而的古老事物,就會封鎖在時間……封鎖在「思念」裡。
而那股「思念」正在回應,回應瑪提亞演奏的旋律。
如流水般的思念捲起漩渦,有著銳不可擋的氣勢,如同驚濤駭浪一般。
然後,他們兩人就在那中央。
馬奇雅.瑪提亞,以及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拉格.艾迪萊克利亞斯。
他們倆就在那裡。
「可惡!」
雷歐的嘴唇揚起自嘲的笑容,不過那跟抽筋沒什麼兩樣。
此時開始有光照在他臉上。
光芒從包住兩人的「黑暗」縫隙中透出來……不,是放射出來。
那不是照亮黑暗的光芒,而是撕裂黑暗的光芒。
不過,會是什麼呢?
「瑪提亞……」
馬納伽的聲音。
「馬納伽。」
瑪提亞也回應他。
民謠口琴中斷了。
「……唔!」
雷歐發現了更不尋常的異狀。
臉頰、頭髮、雙手竄流著一股麻麻的刺激感覺。
仔細一看,那不正是像絲線般的閃電在竄走嗎?
不只是他的身體。
連地板、牆壁、天花板甚至是矗立在大廳正中央的神像,都有一道青白色的閃電到處竄走全身、奔馳、燃燒。
在這種情況下,光芒逐漸強烈到令人無法承受的程度。
「似乎有什麼……」
——即將發生。
原本他想這麼說,但就在這一瞬間,包覆著兩人的三隻「黑暗」突然張開。
光芒在難以置信的轟隆聲中爆炸,那是正如文字所述的「爆炸」。
「唔喔!」
衝擊過來的壓力使雷歐整個人往後彈。
在距離猛然撞上後面牆壁的他不遠處,有什麼東西「咚」地刺在上面。
是劍——是刻了整面精靈文字,前端有如箭矢般的不祥之劍。
沒錯,是剛剛刺在馬納伽腹部的那把玩意兒。
但現在它卻刺在牆壁上。
「這是怎麼回事……可惡!」
然而,一面掙扎起身一面大叫的雷歐卻看到某個景象。
「唔!」
光芒慢慢消失。
不,應該說慢慢聚集,而且是朝那兩人——朝馬納伽及瑪提亞聚集。
那看起來像被吸收而聚集的光芒正化為一個形狀。
不是兩個,而是一個。
「……真的假的?」
雷歐喃喃說道。
閃電消失了,連濁流般的「思念」洪流也消失。
還有,光芒也是。
「……唔!」
正當雷歐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時候,那兩人仍舊在原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喂……」
回答唸唸有詞的雷歐,是馬納伽。
「雷歐。」
然後是瑪提亞。
「謝謝你。」
那兩人已經脫離垂死的狀況了
古老精靈用他粗壯的長腿穩穩踩著地板,然後用他的手把黑髮少女抱起來。
就像以往的兩人那樣。
就像初次見面時的那兩個人。
——是瑪提亞和跟馬納伽。
至於爆裂般的光芒早已不在,也感覺不到那轟隆捲著如漩渦般的存在。
「你們兩個……」
這個時候,雷歐非常明白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愚蠢。他褐色的眼睛瞪得大大、嘴巴合不攏,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你們剛剛做了什麼……」
「不曉得。」
這是襯衫破了個大洞的馬納伽其回答。
瑪提亞也微微點頭回應。
她睡衣前及腋下都因為汗水濕透,連額頭也濕得發亮,劉海還貼在上面,但是她的眼睛裡已經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跡象。
然後,她嬌小的手上還拿著那個銀色的物體。
那個小小的民謠口琴。
「這算是奇跡嗎……」
雷歐好不容易脫口說出這句話。
「不是喲。」
回答的是瑪提亞。
「這種情況啊,叫做約定喲。」
這麼說的少女,臉上並沒有露出微笑。
因此,雷歐花了兩秒鐘的時間才察覺到那是玩笑話。
「喂!」
對雷歐而言,他只能夠苦笑。
而馬納伽用沉重又平穩的語氣對那樣的雷歐說:「這下子欠了你一份人情呢。」
「別放在心上啦!」
雷歐輕輕揮著手。
「那可不行,我得盡快還你這份人情。」
馬納伽一笑,露出整排像大姆指指甲那麼大的白牙。
「你快去陪那位女士吧。」
「你說丘莉葉?」
雷歐才剛反問就明白了。
「你……」
「沒錯,只不過必須照程序走才行。至於是否來得及,只能說很驚險呢。」
古老精靈又接著說。
「所以……請去阻止她吧。」
是嗎?
原來如此。
那就是你找到的答案啊……
「知道了……」
雷歐往馬納伽厚實的胸膛捶了一拳,那觸感像是打在鐵板上。
「拜託你了。」
馬納伽警部補突然把手貼在耳朵,也就是這個時候——
「你在哪裡?」
這是跟佐村.亞蕾克西雅的無線電聯絡。
7
那就像是半夜開始痛起來的蛀牙。
不是丟臉到哇哇大哭就能解決的痛苦,但也沒有輕鬆到置之不理就能安穩沉睡。而且在天亮以前只能束手無策,忍耐著這個疼痛。
然後,就開始殷切盼望。盼望能夠坐在牙醫的診療椅上,讓電鑽磨掉牙齒,把齒髓跟神經一起拔掉的那一瞬間。
與其長期忍受鈍痛,倒不如選擇更劇烈但只有幾分鐘的痛苦。
大約半年以前,史爾基.威漢所做的選擇就是那個。
與其在清廉中忍受持續不斷的鈍痛,不如選擇「非法」這個嚴重但只有瞬間的痛苦。但問題是,一次的非法會引來下一次的非法,而當時的他也沒想到那樣的連鎖反應是絕對無法終止的。
「這下子怎麼辦啦?」
坐在高級轎車副駕駛座並繫好安全帶的桑名,慌得不斷往後看。
「你竟然刺殺警官,這下子事情鬧大啦!」
「冷靜一點!」
嘴巴雖然這麼說,但是手握方向盤的史爾基,手也是微微抖個不停。
不過,這並不是出於刺殺警官的行為,也不是害怕那個女刑警追捕他們而顫抖。
是他終於明白——明白自己上當了。
或許從一開始……那天自稱是「財團派來的」女人出現時,就已注定這種下場。
對方列出來的物品都不是什麼價值昂貴的東西,正因為如此,即使知道那是違法、瀆職的行為,史爾基還是按照那女人的要求盜賣館內的收藏品。
每一樣都是發生倒塌事件的第四博物館移轉過來的收藏品,而且每一樣都是老舊的破銅爛鐵。但是,女人卻支付大筆金額購買那些破銅爛鐵……那些可是從收藏庫拿出來都不會有人在意的破銅爛鐵啊。
「話說回來,事情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
桑名彈跳似地回過頭來。
「你說我害的?是你叫我殺他耶!」
他的臉上充滿責難,不過後悔的成分明顯佔得比較多。
「逼我那麼說的人是你吧!」
此時桑名回應史爾基的只有呻吟聲。
那根本就是桑名出錯。
從收藏庫把東西拿出來的事,一向在深夜裡進行。森田出去巡邏的時候,桑名就假裝在警衛室,然後趕去收藏庫。接著,趁森田回來以前照女人的指示把收藏品拿出來,再交全偷偷回到博物館裡的史爾基館長。
至於利用監視器死角的移動路線,也是在那時候確立的。
但是,那一天桑名不小心把寫了要帶哪些收藏品出來的紙條遺忘在控制桌上,就直接座位。而且,偏偏桑名也沒有在森田巡邏結束以前趕回警衛室。
桑名的藉口是「我實在憋不住才跑去上廁所」。
但是,他立刻明白森田並不相信他說的話。
「就算是那樣,也沒必要殺他啊……」
「不過……」
史爾基則冰冷地回答他。
「你不也是準備得很周到,還找到一個替死鬼嗎?」
「我還有老婆跟小孩啊!」
「那就勸你要做好暫時見不到他們的心理準備了。」
因為,他們要準備逃亡。
首先,那位精靈警官應該是沒救了。
至於那名女刑警或許有看到監視畫面,但是她人並不在現場。
沒事的,一定有辦法解決。
眼前所需,是準備能夠擺脫法律責任的時間以及配合的資金而已。
沒事的,是準備熬過幾個月不要被抓,總有辦法解決。
「喂!」
桑名的聲音變得僵硬。
「剛才那個……會不會是那個啊?」
「什麼?」
「就是後面的車,不覺得它一直跟著我們嗎?」
映在後照鏡的,是不斷往後流逝的夜景。
出現在左右後照鏡裡的光芒,彷彿被往後吸走似地收縮。
在那裡有兩個大燈亮著,似乎是一輛迷你車。
「是女刑警嗎?」
這裡指的是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
「怎麼不早說呢?」
「沒辦法啊!後面還有其他車輛嘛!」
也就是她並沒有在正後方,而是在隔了好幾個車的後面一直緊追他們,是在穿過中央市區、交通流量變少的地方才形跡敗露。
「怎麼辦?」
「你明知故問啊!」
史爾基一面拉高聲調,一面猛踩油門。
為什麼不申請支援,連亞蕾克西雅自己也不知道。
即使一離開博物館,知道完全失去對方蹤跡的時候,她也沒想到要跟尼肯市警總部聯絡。
其實,這是嚴重違反職務規定的事。
當然,對方的行蹤早就有在她某種程度的推測中。因為出了停車場的正面道路有中央分隔島,載著史爾基跟桑名的車輛鐵定是往左……也就是走西向的路線。而且只要認定這是逃亡行為,就能判斷他們應該不會使用設有監視器的高速公路。
如此一來,這兩個男人從尼肯市往西行,利用較大的普通道路避開容易塞車的路線移動會比較合理。
但是,她所瞭解的也只到這裡為止。
最大的問題……也就是他們打算往哪裡跑,這點倒是完全不曉得。因此能夠在前方發現鮑迪亞的尾燈,除了幸運還是幸運。
儘管如此,亞蕾克西雅還是沒打算向本署請求支援。
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也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但是——
「馬納伽警部補!」
就在明知傳送報告也沒用但卻有所回應的那一瞬間,亞蕾克西雅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行為。
因為她一直相信——相信他。
「你在哪裡?」
那簡潔的詢問讓亞蕾克西雅的背脊感到震撼。
那聲音厚實又洪亮,幾乎足以震裂耳機脆弱的擴聲器。
「我正沿著尼肯市北部的公園往西移動中!」
這裡是入夜的市區。
中央街道的交通擁塞,不過跟白天比起來還是空了許多。
因此,目標的車尾燈並沒有漏看且確實看得很清楚。
鮑迪亞——銀灰色的高級進口車。
坐在上面的是計劃逃亡的兩名嫌犯。
「現在位於國道三十七號,伊庫塞的十字路口!」
「瞭解,繼續追蹤,我馬上就會追上。」
馬上就會追上?馬上?
這太扯了吧?剛剛不處於那種狀態,現在卻說馬上就會追上嫌犯?
亞蕾克西雅在夜晚的國道上盯著前方的紅色車尾燈,而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對,沒錯。
他真的是如假包換的刑警,是傳說中的搜查官!
佐村.亞蕾克西雅用力握緊方向盤。
幾乎在這個同時,前方車尾的距離開始越來越遠,因為對方加速了。
「被發現了嗎?」
就在離中央街道有些遠的地方,高樓大廈變得越來越少。
話說回來,路上的車輛也變少了。
在這之前,她跟目標車輛之間至少隔著一輛……隔著其他車輛跟蹤,但是現在鮑迪亞跟她駕駛的雅買加.費爾蒙之間沒有任何車輛。
也就是說,她被看得一清二楚。
「……唔!」
亞蕾克西雅猛踩油門。
不一會就縮短兩車之間的距離,但接著又被甩開。
只能說兩車的性能差距太大了。
「不行!加油啊!」
亞蕾克西雅幾乎快喊出來地碎碎念著,但是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繼續踩油門。
這時間,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標誌變成黃燈。
前方的梅利耶閃爍著左邊的方向燈,正當她以為「拉近兩車距離了嗎」的時候,銀灰色的車體畫出大大的曲線拐進建築物後面不見了。
「別想逃走!」
亞蕾克西雅全速往十字路口沖。
但就在交通標誌變紅燈的那一瞬間——
「唔!」
車體往外側偏離,後輪也打滑。
不過在這時候,她看到更快速遠離的紅色車尾燈出現在側面的視野前方。
果然沒錯,被發現了!
這裡是沿著寬廣的凱瑟拉帖自然公園開關,從北側環繞其橢圓形外圍到西側的路線。原本打算往正西方準備進入幹道的車體發現有人跟蹤,因而轉換方向。
當然,這是為了要甩掉對方。
往十字路口左轉行進沒多久,左側整排的建築物就中斷了。
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夜晚的樹林。
凱瑟拉帖自然公園的南北約十四公里,東西約二十七點六公里,在地圖上看來像是個橫長的橢圓形。托爾巴斯都立.神曲博物館就在其中心點的正上方,在凱瑟拉帖公園的北側。
「……等一下。」
亞蕾克西雅這句話並不是針對更加遠離的紅色車尾燈,而是針對自己。
「等一下……這是……」
沒錯。
馬納伽警部補曾說過拼圖。
還說是瑪提亞警警部曾說過?
既然這樣,如果這就是拼圖的碎片……
亞蕾克西雅迅速確認後照鏡。確認後方沒有跟隨在後的車輛,步道上也沒有人影。
「呼!」
由丹田從唇間吐出來的是她做好心理準備的吆喝。
下一秒鐘,佐村.亞蕾克西雅巡查部長大人回轉方向盤。
——往左,往步道的方向!
緊急轉換方向的衝擊讓費爾蒙嬌小的車體劇烈搖晃,並從車道開上了步道。
「唔!」
超乎想像的上下晃動,不禁讓亞蕾克西雅緊咬住牙根。
開上步道的粉紅色車體沒有降低速度,繼續往公園的園區滑行。
「對不起!」
這句話不曉得是對她的愛車所說,或是自己身為警官還知法犯法的懺悔。
也可能是對自己所說的吧?
但不管怎麼樣,亞蕾克西雅這個時候並沒意識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最後,她連人帶車地衝進凱瑟拉帖自然公園的園區裡。
車子斜行橫越步道,車底散發著火花衝上石牆,那衝力還壓毀籬笆。
「唔!咕!」
搖晃的震動弄亂了她的頭髮,而車子衝出的地方是鋪上砂石的散步道。
一連串「咚」的衝擊之後,後輪開始空轉。
車體因為反作用力而橫向滑行,亞蕾克西雅不斷交互踩著剎車及油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蕾克西雅在大叫。
因為恐懼的緣故。
但是,她並沒有停下來。
就在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拚命跳動的車體,把車子完全控制住時——
「開什麼玩笑啊!」
她一面大叫,一面踩著離合器。
在等間隔的街燈照射下,亞蕾克西雅的費爾蒙一面把無數砂古往後甩,一面朝夜間的散步道勇往直衝。
她之所以開遠燈,是為了警告可能在享受夜間漫步的人們。
所幸,前方沒有人影。
「拜託……」
亞蕾克西雅喃喃說道。
就算繼續跟蹤鮑迪亞,要想追上它也不可能了。不,幾乎已被完全甩掉了。
但是,如果能繞到前面,要是判斷沒失誤……
「佐村刑警。」
忽然間,耳朵收到了通訊聲。
是那個低沉又響亮的聲音。
「馬納伽警部補!你現在……」
亞蕾克西雅準備告訴他現在的位置。
但量,話卻被打斷了。
「我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馬納伽的聲音是這麼說,語氣也很平和。
「啊,是!請說!」
亞蕾克西雅拚命讓車輪陷進砂地而打滑的車脫困並答道。
「你覺得是往哪個方向跑呢?」
「你說嫌犯是嗎?」
「是的,在這種悟上,他們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回自己家裡,桑名工作的保全公司更是不用說了。所以,你覺得他們會往哪裡跑呢?」
「席諾札克!」
亞蕾克西雅毫不考慮就回答。
「席諾札克?你說席諾札克車站嗎?」
「是的!」
因為席諾札克車站有前往哈匹利卡的國際列車。
搭飛機的話,光是辦理搭機手續就很花時間。搭船的話,移動的速度又太慢。若是直接開車,鐵定會在越過帖崗高原的附近就把油耗盡,導致進退不得。
兩名嫌犯若企圖在這種狀況下逃亡到國外,除了搭乘國際列車,沒有其他方法了。
席諾札克市位於將都托爾巴斯的東南方。
兩名嫌犯搭乘的車輛開始從凱瑟拉帖自然公園的北側移動,他們打算繞到公園西側,並從公園南側離開的時候往西南方前進。
亞蕾克西雅的解讀是這樣的,所以她才衝進公園裡。
從凱瑟拉帖自然公園的西北側往南橫越公園是最快的捷徑。
「原來如此,我跟我搭檔的意見也一樣喲。」
對碾著碎石一面震動一面拚命握緊方向盤的亞蕾克西雅來說,馬納伽的聲音非常從容不迫。
「多虧這樣讓我敢肯定了。」
「肯定?」
「雖然是順便肯定的,只要沒想你已經請求拉警戒線了呢。」
「啊,對不起,我還沒請求耶。」
「那太好了。」
「咦?」
就在她不由得反問的時候——
「啊,麻煩在那裡停車。」
「咦?」
「請踩剎車!」
這語氣跟往常完全不同,十分尖銳。
「是!」
亞蕾克西雅緊急踩剎車。
無數碎石子被橡膠輪胎彈起,還發出「啪哩啪哩」的聲音。
由於速度急劇減慢,導致她的身體往前傾。
然後——
「……咦?」
亞蕾克西雅看見了,她看見有個黑色巨體從眼前的散步道路衝出來!
「不會吧?」
黑色巨體硬是折斷茂密的樹叢,將枝葉往兩側撥開,以幾乎在半空中飛行的速度從散步道路的左側衝出來。
那是一輛巨大的四輪驅動車,是匡塔.克魯格4WD。
是納伽警部補!
車輛以超過散步道路的氣勢「咚」地後輪著地,亞蕾克西雅目擊到這一瞬間。
接著,她看到坐在駕駛座上的壯漢。
看到他的臉還稍微回頭往她那邊看。
「抱歉。」
耳朵的聽筒傳來他夾雜著苦笑的聲音。
黑色車體硬是壓低樹叢,然後往散步道路的右側……往公園南側猛衝,不久就消失蹤影。
這過於驚人的狀況讓亞蕾克西雅不由得目瞪口呆,不過她馬上回過神來。
對了,雷歐加拉不是說過嗎?
他要自己「等待」。
等「搭檔」到。
等待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
亞蕾克西雅露出自嘲的笑容說:「原來如此……」
然後,她重新握緊方向盤。
本來她打算跟在前方開路的匡塔.克魯格後面,但剎那間她想到一件事。
於是放棄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8
對仁科.丘莉葉來說,時間是看得見的存在。
是從她躺在床上之後才看得見的。
而歲月就刻畫在她的肉體上。
她的肉體就像慢慢減少的沙漏那樣衰退,慢慢失去生命力。那名為「生命」的沙子,以今天比昨天、明天比今天一點一滴減少的速度,慢慢滑向「死亡」。
現在,她已經了無牽掛。
也早就不再詛咒命運,不再對自己的悲劇歎氣。
剩下的只有靜靜地等待那個時刻到來。
可是,他卻不見了。
自己還希望在臨死前能看著他的眼睛,也有些非說不可以的話。
聽著不斷滑落的「生命」之音,丘莉葉仰望隔著塑膠簾而顯得扭曲陰暗的天花板。
這十五年來,這個景象對她而言就是全世界。
然後,沒多久也將消失。
她的願望,只有一個。
不是想活下去,也並非不想死,而是要趕工。
她只想趕上。
盡快、盡快,就算快一秒也好。
「丘莉葉……」
忽然間聽到的那個聲音,是最新認識的朋友。
然後,也可能是人生中最後一個朋友。
「雷歐?」
「當然。」
回應的金髮精靈「咻」地站在塑膠窗簾內側。
「已經很晚了哦,這個時間你還在工作嗎?」
「是的。」
然後,他笑了,那是足以融化人心的笑容。
如果自己還是十幾歲、還沒受病魔侵害,鐵定會愛上他溫柔的笑容,愛上這個溫柔的野獸。
「可是,已經結束了,剩下的我朋友會做。」
「是昨天……高大的那一位?」
「是的。」
雷歐的笑聲變成苦笑。
「我被他趕回來喲,他叫我來陪你。」
「天啊……」
丘莉葉嘻嘻地笑著,不過那聽起來像是隨風飄落的枯葉聲音。
「你今晚也熬夜呢,丘莉葉。」
「是啊。」
她已經完全無法露出笑容。
「我有種預感。」
是死亡的預感。
她試圖把手伸向雷歐加拉,但是卻辦不到。
精靈的手溫柔地從下方撈起她無法從被單上抬高的手。
「再等一下,請不要閉上眼睛哦,丘莉葉。」
「好的。」
精靈對她點點頭。
「就是今晚。」
沒錯,就是今晚。
但是那一句話,在這時候又多了另一種意思。
「我的朋友一定會遵守約定,所以請你千萬不要閉上眼睛,努力等下去。」
「我會的。」
丘莉葉輕輕說道。
「如果你願意像這樣握住我的手。」
「我當然願意。」
這是金髮精靈的回答。
夜風撫著瑪提亞的長髮,但是她並不覺得冷。
馬納伽幫她披上短斗篷。那短斗篷從瑪提亞第一次被送往醫院的時候,就一直擺在車上。
但是短斗篷的下面,依舊是她離開醫院時穿的睡衣,而且還打著赤腳。
不過,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全身就像之前喝下熱湯的時候一樣溫暖。
「你不要緊吧?」
就在正後方跟她望著同一方向的馬納伽,用在肚子底下迴響的聲音問道。
那聲音暖暖地透進少女嬌小的身體。
「嗯,我不要緊。」
這裡是橫越通往席諾札克車站的國道上方的天橋。
眼前望去,延伸的道路是單向的二線車道,到了對面又彙集成四線車道,但是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車輛。偶爾,倒是看到從天橋下方駛向對面而逐漸消失的紅色車尾燈。
凌晨十二點半。
末班的普通列車早已發車,只剩下末班的國際線列車。因而這個時候,幾乎沒有前往席諾札克車站的車輛。
前方是一眼望不盡且只有寂靜的夜景。
「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呢。」
低聲呢喃的少女靠在天橋的欄桿上並把身子往下彎,而且一面騰空甩動從人行道露出來的纖細雙腳。
「這個嘛……」
大衣衣擺隨著夜風飄動,回答的壯漢就站在距離少女不遠的後方。
「我也不知道。」
兩個人的視線並沒有交會。
只是筆直往同一方向看,凝視著遠方延伸的道路。
「不過,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是啊,的確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納伽跟瑪提亞都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事情。
唯一知道的是確實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那個事情還救了他們,如此而已。
「不過。」
少女低聲呢喃的聲音依舊那麼透明清脆。
「救了我的人,是馬納伽喲。」
「是嗎?」
「嗯。」
「不過呢……」
壯漢回答的聲音沉重地震動夜晚的冷空氣,在肚子底下迴響。
「救我的人,是瑪提亞你。」
「是嗎?」
「是的。」
「這樣啊。」
正前方延伸的道路幾乎呈一直線往市區的中心延伸,途中看得見好幾個呈現紅燈或綠燈的交通標誌,看起來還很像是筆直延伸到無限遠處的夜間飛行跑道。
「馬納伽。」
「嗯?」
「你寂寞嗎?」
「不會,也沒那個閒工夫。」
「因為很忙嗎?」
「是啊,我忙著擔心你,所以就沒時間寂寞。」
「是嗎?」
「沒錯。」
「可是我很寂寞。」
「對不起。」
「可是我並不擔心喲。」
「是嗎?」
「嗯,因為我相信最後最後一刻,馬納伽一定會來救我。」
「是嗎?」
「嗯,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那個時候啊……」
六年前。
在索爾帖的山腰。
在鮮血、火焰及濃煙裡。
「來了。」
瑪提亞筆直凝視正前方。
「是啊。」
在背後的馬納伽窸窣地做出動作,拿起擺在天橋上的琴箱。
那個巨大的銀色琴箱,是容量大到瑪提亞只要硬擠一下就塞得進去的琴箱。
那是舊式單人樂團的箱子。
「我們走吧。」
「嗯。」
就在瑪提亞回答的同時,她嬌小的身體也被抱起業。
被抱在古老精靈厚實的胸前。
「好了嗎?」
「好了喲。」
只要是跟馬納伽在一起,她隨時都準備好了。
這時候,從遙遠的前方有一組光正朝他們接近。
那是銀灰色高級進口車的大燈,車速相當快。
瑪提亞的手上握拳那冰冷的銀色物體。
她緊緊捧著似地用小小的雙手包住它,然後用嬌小的嘴唇觸碰它。
隨之傳來的是藍調樂曲。
下一秒鐘,馬納伽裡亞斯提諾克的巨體往上一躍,躍向夜空。
三隻黑色翅膀拍打著夜風,流著黑色眼淚的深邃眼睛盯著那逼近的兩道光芒。
在短暫的飄浮感中,瑪提亞看到了。
她看到眼底下那一片夜景。
比那個時候還要暗淡……但是跟那時候一樣美麗的夜景光芒。
「喔唰!」
左手抱著瑪提亞、右手緊握著銀色琴箱的馬納伽所發出地嗚降落的地點,是逼近那光芒正前方。
尖銳的緊急剎車聲響徹夜晚的國道。
但是,車子並沒有停下來。
因為計劃逃亡的兩名罪犯正以超出法定速限的車速在國道上狂飆。
然後,古代精靈正像個金剛力士似地站在他們正前方。
兩名坐在急速行駛的鮑迪亞車內的男子嚇得瞪大眼睛。
「哼!」
馬納伽發出簡短吆喝聲的同時也舉起右手。
然後,撞了下去。
「喲唰!」
眼看車子快撞上來的前一刻,他拿著銀色琴箱撞擊那輛車的引擎蓋。
而且是垂直的!
連子彈都能彈開的舊式單人樂團厚實的外殼,毫不留情地粉碎高級外車車薄弱的鐵板,連它內部的引擎也遭到痛擊。
結果,從車體揪下業的引擎整個陷進柏油路裡。車體後方還發出「咚」的聲音彈起來,那景象就像是以全速滑行的溜冰選手絆到小石子跌倒一樣。
只見從背後彈起來的鮑迪亞車體,就從低下頭的馬納伽掛正上方飛過,還在空中旋轉一圈半。
然後,車輛猛烈撞在馬納伽身後的柏油路路面上。
緊接著傳來的是金屬壓扁的聲音及厚玻璃破碎的聲音。四處飛散的碎片之所以混雜了紅色與橘色物體,是因為那些是車尾燈碎裂的塑膠燈罩,車體則像被壓扁似地扭曲變形。
最後「嘎唰」的聲響,是垂直倒插在路面的車體倒下的聲音。
它剝落的烤漆還隨風輕輕飄落。
馬納伽手提著毫髮無傷的銀色琴箱,慢慢回頭看。
夜風中混雜了金屬的燒焦味、漏出來的機油味還有呻吟聲,那是從扭曲變形到慘不忍睹的銀灰色車體中所傳來。
被馬納伽抱在手上的瑪提亞則冷冷地喃喃說道:「結束了呢。」
「是啊。」
這時候,鮑迪亞往一旁翻過去,因而看得見車內的情況。
兩名罪犯被因猛烈撞擊而展開的安全氣囊壓得喘不過氣並且拚命掙扎。
「來得及嗎?」
「得快點趕過去才行呢!」
這時候有引擎聲接近。
仔細一看是一輛可愛的迷你車正往這邊開來。
那是亞蕾克西雅的車。
「馬納伽先生!」
把車停在歪七扭八的鮑迪亞旁邊之後就衝過來的佐村刑警,在直挺挺站著的壯漢前面爭得跺腳。
「你、你沒事吧?」
她顯得很不知所措,而眼神專注在馬納伽的腹部上,並且不斷上下打量他兩公尺半的巨體。
這也難怪,因為他襯衫的心窩位置還開著被刀劍刺穿的大洞。
「我沒事,這全多虧我的搭檔。」
但聽到那句話的瑪提亞縮著脖子輕輕搖頭。
「那、那個……咦?」
亞蕾克西雅抬頭看頭被馬納伽抱起來的瑪提亞,她似乎還沒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不過,亞蕾克西雅好不能斷斷續續地說出話。
「啊,呃……恭喜你出院了。」
「佐村刑警。」
亞蕾克西雅「是」地回答並把頭轉向馬納伽。
「不好意思,剩下的不吐不快可以麻煩你處理嗎?」
「啊,呃……」
她回頭看向背後那輛翻倒的銀灰色高級車。
「可以的話,也順便叫輛救護車,裡面的人很可能骨折了。」
終於連她也察覺到了。
史爾基.威漢跟桑名.利格法爾被夾在變形的車體裡動彈不得。
那簡直跟巨弄的鋼鐵製手銬沒什麼兩樣。
「知道了,那警部補你呢?」
「我有點事情要辦。」
然後馬納伽回頭看著搭檔說:「接下來必須飆一下車呢。」
「瞭解!」
亞蕾克西雅答道並向他們敬禮。
然後,兩市的警察各自回到車上並拿起車用無線電。
亞蕾克西雅對尼肯市警本部說:
「已經逮捕到嫌犯,請求出動支援。」
然後,馬納伽對魯謝賽理斯市警本部說:
「請求行使精靈課特權,移送拘留中的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
9
窗外的黑色夜空開始轉變成藍色,整個房間也因此像海底一樣。
那海底中有一張被模糊光芒包住、上面還罩著頂篷的床鋪。
躺在上面的是一名女性。
是仁科.丘莉葉,雷歐加拉的委託人。
然後,她是弗爾克西斯沒有記錄的契約樂士。
她現在就快揮別她不到四十年的人生了。
目送她的則是她的契約精靈弗爾克西斯.榭那.達庫爾諾瓦。
隔著厚厚的塑膠頂篷,可以看見弗爾克西斯就跪在她床邊。
兩名搜查官跟一名精靈偵探,就站在房門旁邊凝視這個景象。
這裡聽不到生病的樂士跟她契約精靈講的話。
但是弗爾克西斯拉著丘莉葉的手,直視她的眼睛,有時候還會露出淺淺的笑容。
他聽著她說話——說她的遺言。
馬納伽忽然想起雷歐曾經質問他的話。
「你是否有做好心理準備?」
總有一天自己也要送瑪提亞一程,自己是否已做好面對那一刻的心理準備……
這時候,有個又暖又纖細的物體纏住馬納伽粗壯的手指。
那是瑪提亞的手指。
「無罪赦免……我想這應該是不可能吧?」
輕聲呢喃這句話的是雷歐加拉。
「的確沒錯。」
同樣輕聲呢喃的是馬納伽警部補。
「因為他涉及非法入侵、竊盜、毀損公物,以及妨礙職務等罪行。所以就算是行使精靈特權,也是行不通喲!」
現在能夠帶他來到這裡已經算是奇跡了。
「犯罪就是犯罪。」
雖然弗爾克西斯只是被史爾基跟桑名所利用。
為的是要殺害知道非法事實的森田.葛迪安緬。
被桑名花言巧語慫恿的他,愚蠢地做出犯罪行為。他潛入博物館,在被切斷的監視器死角里破壞展示櫃,然後從關掉保全裝置的窗戶把東西帶走。
——把冰之女王帶走。
「可是雷歐,有一件事情我還是不明白呢。」
「什麼事?」
「為什麼他要偷走冰之女王?」
「奇裡特.艾基萊斯特。」
「那是誰?」
回答馬納伽這個問題的,是站在他旁邊的瑪提亞。
「幾年前曾擁有冰之女王的人。」
「不愧是瑪提亞,你說得一點也沒錯。」
「所以呢?」
「她的舊姓是奇裡特,奇裡特.丘莉葉。」
「什麼?」
「那個單人樂團地她父親的遺物。」
可能是發生什麼狀況,讓她不得不放棄那個單人樂團,或是得不斷轉交給別人。
但是,它後來變成在神曲博物館裡展示。
「原來如此啊……」
「弗爾克西斯好像每天往博物館跑,回來之後就會告訴丘莉葉參觀的民眾是怎麼欣賞冰之女王,如何被感動得發出讚歎,又是怎麼讚賞它。」
然後,他就吸引了桑名的目光——一個對冰之女王展現執著的精靈。
接著……
之後的事情,大致上就如馬納伽所推測。
案發當晚,弗爾克西斯逃出去的時候桑名警衛是這麼說的——
如果只是竊案,案情應該會變得錯綜複雜。但雖然是意外,結果卻發生殺人案件,事情就不一樣了。只要搜查一啟動,警方就會懷疑所有人。因而若是沒有人出面自首,搜查行動將會不斷擴大,甚至會牽扯到丘莉葉……
因此,弗爾克西斯才會自稱是犯人,只為了讓偵辦行動到他那裡為止。
他只是想保護丘莉葉,如此而已。
「但問題並不是那樣啊。」
瑪提亞唸唸有詞地說。
「對方是清白的。」
雷歐苦笑之後又繼續說:「而且啊,精靈本來就很純真。」
「本來?」
「沒錯,從一開始……本來就很純真。」
——若沒有被人類後來製造的污穢所染黑的話。
「對不起……」
弗爾克西斯牽著丘莉葉的手,回頭看向他們三人。
「可以請你們過來一下嗎?」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之後就離開牆邊。
走在前面的雷歐不假思索地拉開塑膠簾。
因為,已經沒必要擔心細菌了。
就算丘莉葉被什麼細菌感染,她也沒那個「命」等待那會帶給她什麼不良的影響。
所以,他們三人便成排站在弗爾克斯的後面。
至於透明的單人樂團就像伴在旁邊睡覺的戀人般,擺在丘莉葉的枕邊。
那是冰之女王。
「各位。」
她的聲音細若游絲一般。
「謝謝你們,把弗爾克斯、送回、我身邊……」
她的視線已經無法聚焦,飄來飄去的不曉得看向什麼地方。
這時候,她停下游移的眼神。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呢。」
站到前面回應的是黑髮少女。
「我是馬奇雅.瑪提亞。」
「哇~~」
她現在是在睡衣外面罩都著短斗篷的打扮。
「你好適合黑色哦。」
「謝謝你的讚美。」
丘莉葉被弗爾克西斯握著的右手忽然抽動一下。
瑪提亞直視她的眼睛,然後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裡。
丘莉葉的嘴角微微動著,那是笑容。
「瑪提亞……你是我、最後一個朋友呢。」
丘莉葉的頭微微移動,她拚命地想環顧在場所有人。
「各位,謝謝你們。」
然後——
「弗爾克……」
「什麼事?」
「謝謝你。」
「不客氣。」
「我愛你。」
弗爾克西斯回答:
「我也是。」
接著,仁科.丘莉葉閉上眼睛。
而且,再也沒有張開了。
丘莉吉失去力量的頭在枕頭上往旁邊倒,「喀」地觸碰冰之女王,看起來就像是用臉磨蹭冰冷的玻璃製品。
留下陪著丘莉葉的弗爾克西斯並從床邊離開之時,馬納伽看到雷歐的臉頰閃著光芒。但是,金髮精靈只是睜大眼睛,連一下都沒有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終章
所謂的精靈特權,是只有精靈搜查官被許可的超越法則之權限。
在不直接對人類或事務造成損害的範圍內,並且只有在精靈犯罪的搜查活動中或認定逮捕人之必要時,才能夠行使該特權。
這往後將成為委員會的審議議題,一旦判定特權的行使不適當,最低處分是減薪或禁足,嚴重則可到懲戒免職。
而過去嗎馬納伽利亞斯提諾克警部補行使過的兩次特權,都是在刻不容緩的情況下所行使。
能夠拯救他不被免職的,就是誠心誠意請委員會酌量減輕處分。
換句話說,要讓他們瞭解他行使特權的原委。
接著,也一定會被告誡說「下不為例哦」。
還有,「先讓你保住這個職位。」
知不是代價是———是堆積如山的文件。
「哇啊!」
馬納伽在不知是第幾份的文件上簽名之後,望著剩餘的紙張並大大的歎了口氣,將頭靠在辦公桌上。
「還剩多少啊,喂!」
這裡是魯謝賽理斯市警總部精靈的執勤室,不過,這裡倒像是個沒有窗戶的地窖一般。
馬納伽恨恨地看著兩張並排的辦公桌中的其中一張,上面擺了一堆堆文件,而且每一疊文件看起來足足有三公分厚。
「努力寫吧。」
隔壁桌的瑪提亞則是在胸前不斷抖動雙手。
上面註明「有關行使精靈課特權是否違法或是不當行為之疑點解釋及說明書」的文件,其格式因為送交的政府機關不同而各有差異。但是,全部都得讓行使特權的本人親筆書寫才行。
「可是……」
往前倒的馬納伽,兩手支在桌面托腮說道。
他已經把大衣脫掉,襯衫左右兩邊的袖子都捲到手肘。
「那種狀態中應該都是那樣做的吧?一般來說啦!」
因為沒有時間了。
那棟房子本來是丘莉葉的父親……也就是奇裡特,艾基萊斯特為了治療女兒的病,而把一整間醫院買下來。但是對丘莉葉的病情感到失望的丈夫離開她的身後,加上奇裡特,艾基萊斯特老死而導致資金措施困難,因而使得醫院到最後不得不關閉。
當初不得已將冰之女王脫手,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在那時候,丘莉葉的身體已經到了連要轉院都沒辦法的狀態。
結果,只剩下一名傭人以及弗爾克西斯持續在照顧丘莉葉。
「不過幸好呢。」
坐在跟辦公桌搭配成一組的椅子上,瑪提亞的腳根本就夠不到地板。
少女一面搖動纖細的雙腳一面說:「最起碼在她臨終之前,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呢。」
「是啊,一點也沒錯。」
她說了「謝謝」,還有「我愛你」。
「這全多虧托馬納迦的幫忙喲!」
「結果我得到的獎品是這堆文件啊?」
「努力寫吧!」
她的手不斷抖動,而且,這次連腳也微微抖動起來。
「那個……」
隨著詢問的聲音,走廊外有人敲著門。
「請進~~~」
門一打開,探頭進來的一張長滿雀斑的臉孔。那張稱不上是美女但算是可愛的臉,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還年輕五歲。
那是克絲諾梅.馬尼耶提卡巡官。
「這時候過來不會打擾你們吧?」
想必是馬納伽捧著大量悔過書從委員會回來的模樣,在署裡已經蔚為話題了。
馬納伽苦笑地回答「請進」,但是她並沒有進來,倒是跑進通道,又唸唸有詞的。
馬納伽跟瑪提亞互看一眼之後便從椅子站起來,到了走廊之後,才發現馬尼正在跟一大包包裡纏鬥中。
「你在做什麼啊?」
「啊,不是啦,是這個東西。」
那是一個看起來能夠讓人整個抱起來的木箱。
雖然放在手推車上,但似乎相當重,馬尼耶提卡即使拚命推,它還是完全不動。
「你一個人把它推到這裡來啊?」
「是的,因為剛好沒有人有空。」
她邊說還邊推。
「知道了,這包裹我收下了啦。」
說完馬納伽輕輕鬆鬆就把它拿起來。而且他是用兩手拿起來的,因此只花兩秒種就搬進執勤室裡了。
「然後呢?這玩意兒是什麼啊?」
「是一位名叫雷歐加拉的先生……」
「什麼?」
馬納伽跟瑪提亞互看一眼。
「我回答說你們兩個正在忙,結果他放下這個就離開了。啊,原則上我已經事先用勃萊跟漢廉檢查過,似乎不是什麼危險物品。」
「是雷歐他……」
瑪提亞從椅子跳下來並走進木箱。那木箱的尺寸約是她的身高,因而她若縮著身子,就能藏進裡面呢。
「你們認識嗎?」
馬尼耶提卡指的是雷歐。
「啊~認識。」
「那裡面好像裝了什麼複雜的機器。啊~對了對了,他還說『這是給瑪提亞警部身體康復的賀禮』喲!」
「……給我的?」
瑪提亞正是回到職場是在桑名遭到逮捕的隔兩天……已經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
這中間他們得到上頭允許,使弗爾克斯.榭那.達庫爾諾瓦可以參加仁科.丘莉葉的喪禮之後,才把他移送利奇亞的精靈看守所裡。而且他將跟史爾基.威漢和桑名.利格法爾一起接受開庭審判,預定不久將開始審議。
所以瑪提亞出院這件事,已經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出現得也太晚了吧。」
馬納伽邊說邊伸手碰那木箱。
他把上蓋連同釘著的幾十根鐵釘一起掀開。
裡面塞滿緩衝用的發泡材料,上面還鋪了一大堆保麗龍片。他是在想不透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需要保護得如此周到。
但是——
「……啊!」
瑪提亞察覺到了。
「真的假的?」
她說完,一面挺直背脊,一面伸手把隱藏木箱的碎片撥開。
「哇……」
從裡面出現的是透明的玻璃製品,以及塞在玻璃裡面的複雜機械裝置。
「不會吧?」
馬納伽把兩手伸進木箱的縫隙裡,然後抓起內容物並一口氣往上拉。
他高舉在頭上的那個東西,是玻璃制的單人樂團。
「是冰之女王!」
而且是如假包換的。
「喂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啊?」
「馬納伽。」
在馬納伽扳開的蓋子內側,緊緊貼著一封裝在信封袋裡的信。
瑪提亞打開來看之後,想不到裡面寫著工整的文字。
——算是用來當作緊急預備金的存款吧。
這就是信的內容,是雷歐所寫。
「結果買下來了嗎?」
他是跟博物館買下了冰之女王。
馬納伽把單人樂隊擺在桌上。
「哇塞~」
瑪提亞喃喃說道。
「……好像在做夢哦。」
「啊~對喔,這是你第一次仔細看它呢。」
「嗯。」
閃閃發亮的黑色眼鏡,被美麗透明的單人樂團牢牢吸引。
這時候「唉」地歎息的是馬尼耶提卡。
「好美哦~」
然後——
「所以……還是得歸還呢。」
「還給弗爾克西斯嗎?」
「嗯,畢竟這是一種羈絆啊。」
他跟仁科.丘莉葉的羈絆。
「但是那傢伙即將面對審判,不知道要等幾年才能還給他呢……」
說到這裡,馬納伽突然察覺到了。
啊~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們得小心保護到那傢伙重獲自由為止呢。」
「嗯。」
所以,雷歐加拉非常明白哪裡才是最適合的場所。
既不是失去主人的宅邸,也不是受到眾人好奇目光注視的博物館,而是這裡。
——仁科.丘莉葉她「最後的朋友」這裡。
「請問……」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克絲諾梅.馬尼耶提卡戰戰兢兢地說話。
「雷歐加拉先生……是你們的朋友嗎?」
瑪提亞抬頭看看馬納伽,馬納伽隨即把她抱起來,然後讓她坐在桌上,跟冰之女王並坐。
瑪提亞的嘴唇露出淺淺的微笑。
「雷歐啊……」
然後,她開始娓娓說道。
雷歐加拉正巧到僱主的墳墓獻上花束,幾乎同一時刻,他打了個大噴嚏。
後記
在此獻上「神曲黑」系列的第五彈,《神曲奏界黑.暗黑決心》。
順帶一提,當這本書陳列在書店架上的時候,電玩軟體販售店應該也正在發售電子小說版的《神曲奏界THEBLACK》。
那是在電腦上觀賞,加了音樂跟圖片的電子小說,而且不光只有音樂及音效,登場人物的對白也都有配音。當然啦,圖片全都跟小說版一樣,是由BUNBUN先生負責繪製。
那麼,這時候先稍微計算一下。
「神曲黑」系列的第一部作品《暗夜巡警》是在一年前的六月所發售。
接下來到現在的「神曲黑」,一般小說加起來共有五本,另有《神曲奏界.共鳴樂章》的短篇集一本。然後,前述的電子小說版有序曲1&2共兩本。
另外,把馬納伽跟瑪提亞在動畫版的「神曲奏界」中,好幾次以特別來賓之姿參與演出的腳本也當成番外篇計算的話……
這很驚人耶!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算算我也寫了九本的「神曲黑」呢!
天啊~我還真是寫個不停啊!
不過,雖然寫的人的確是我,但無論我多麼愛寫小說,若沒有給位讀者喜歡本人的拙作,應該不可能累積出這種數量呢。
因此,我要借此機會表達我衷心的感謝。
謝謝你們。
以後也請大家繼續支持。
沒錯,還會繼續下去喔。
那麼,接著來談談這次的故事吧。
書名的「Resolution」,在英文中是「覺悟」或「決心」的意思。因此這次的內容就是關於覺悟與決心的故事。
當然,對像指的是馬納伽跟瑪提亞。
不過老實說,這次並不是預定要寫這樣的故事。
原本的構思是雷歐、馬納伽與瑪提亞共同偵辦在博物館中發生的兇殺案。
結果是怎麼樣?
瑪提亞變成這個樣子了,劇情發展跟我預定的完全不同啊。
最後她會變成什麼樣,其實連執筆的我也不知道。
馬納伽跟雷歐還是跟往常一樣非常關心她,而我除了用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敲的方式讓故事進行下去以外,再來就真的是一籌莫展呢。
不過,我又另一種想法。
這次的故事會嘗試寫什麼「覺悟」或「決心」啦,搞不好是在講我自己。
正如各位所知,馬納伽跟瑪提亞的過去都隱藏著很大的秘密。
在那秘密之中,包含了連他們自己都無法理解或是沒有發現的事物。像電子小說版裡就有讓人有想像空間的「受傷之靈魂」和「罪孽之淚」這些句子。
我這次動筆時,就能深深體會到要描述馬納伽跟瑪提亞的故事,就必須好不逃避地面對這一切。
——也就是由作者本身來面對。
這一次能夠深深體會到什麼構思或系列構成來著,不能是憑「作者喜好」拿來用用而已。
就某種意義來說,那是故事給作者的挑戰。
好吧,我就接受吧!
我是不知道往後還能寫幾本啦。
不過直到最後,我都不會逃避的,我答應會跟這個故事面對面奮戰。
身為讀者的你就是見證人,也希望你能夠看到最後分出勝負為止。
安啦!
你一定會含淚微笑的!
嘻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