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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羅密歐 -【人類衰退之後.二】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5 02:36 PM 編輯【內容簡介】
身為人類的樂趣,無限上升中!
我們人類迎接緩慢的衰退,已經過了好幾個世紀。如今地球已經屬於「妖精」的了。我身為國際公務員「調停官」的工作,就是負責斡旋在妖精與人類之間……不過擁有高度智慧的妖精周圍總是充滿著不可思議的事件。像是製造出無法理解的奇怪道具來把我的身體變小,或是讓我好幾次去迎接回歸現場的祖父的助手……這些事根本不能寫在報告書上!咦?我是原因之一?沒那回事吧!給疲憊的人類大腦刺激與安寧……
【作者簡介】
田中羅密歐(ROMEO TANAKA)
1973年生,以PC GAME為主要活動中心的自由作家。
本回是初次接觸小說的工作,電子郵件回信之慢與運氣之差乃眾所公認。
原日文書名:人類は衰退しました(2)原所屬文庫:Gagaga文庫(ガガガ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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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弱肉強食
這陣子一直在熬夜。
昨晚也沉溺在製作模型當中而弄到半夜三點才睡,原本以為鐵定會遲到了;幸好靠著這一個月來勤奮上進而養成的習慣,讓我儘管只有四小時的睡眠,仍分秒不差地準時起床。在四五秒之內換好衣服後,我抓起行李飛奔出房間,塞了一個代替早餐用的蘋果到口袋當中,瀟灑地出門上班……!
……就在這時我醒過來了。一看時間,早已過了中午。
「糟了——」
明明計劃好今天一定要七點起床、九點前去上班,傍晚回家之後最晚也要在十二點就寢,讓生活作息變正常的;結果又成了「明天再繼續加油」的狀態。
要是持續這種生活,最後我可能會變成夜行性的人類。
「絕對不能變成那樣……」
我爬起身來,抬起沉重的眼皮,拖著懶散的身體前去上班,勉強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由於是這種時代,因此雖說是工作,卻也清閒得很。但今天偏偏有各種要商量的事件接踵而來。「哎呀,倉庫被妖精給佔領了?咦?您則是在砍斷的樹木上發現了妖精的窩?田地裡頭埋的不是蔬菜而是妖精?那究竟是怎樣的狀況呢?」我勤奮地工作著。
在我累得精疲力盡回家之後,一陣溫暖的燉肉湯味道包圍住我。
就在我正要享用第一口的時候,我清醒過來了。這時已經是兩點了。
「咦咦——?」
太悲慘了……悲慘的回籠覺!
我可不想做出因賴床而第三次陷入夢鄉的愚蠢行為,於是我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重新確認時鐘之後,果然時間早已過了下午兩點。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誇張地睡過頭。
屋子裡感覺不到有人在家的動靜。唯一同居的祖父,老早就到事務所去了吧。即使無事可做也會去上班,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啊啊啊,怎麼會犯這種錯呢,真是的。」
即使遲到也要去上班,看來被身為所長的祖父諷刺個一兩句,會成為我今天第一項工作。歎氣。
既然如此,那現在慌張也沒用了,我決定悠哉地梳洗準備。
我一邊茫然出神地梳理著找不到時間跟理由去剪短而一直留長的長~頭髮,一邊將視線移向桌上。我無法抑制住上揚的嘴角。
「……呵呵。」
桌上擺著迷你傢俱的模型。
用火柴盒製作的櫃子、用剝開的胡桃殼製成的湯盤、用枯枝做成的桌椅、床鋪上鋪著迷你尺寸的床單跟枕頭,還有剪裁柔軟蓬鬆的吸墨紙製成的地毯;用安全別針加工打造出來的曬衣架、頂針(註:頂針(thimble)是指縫紉時用來保護指尖的鍾型小用具。)則加上把手改造成鍋子;處於就緒狀態的瓦斯爐在這些傢俱當中更是我得意的傑作,它甚至能夠實際點火來使用。
沒錯,我所製作的模型正是迷你傢俱。
開端是在大約一星期前,我想到了可以製作妖精專用的椅子,在他們來玩時拿出來接待。
我參考家中現有的物品,盡可能地試著重現出同樣的造型;接著便開始想要張桌子,然後是想要杯子……就這樣慾望無止盡地失控了起來——
「看起來就像我的房間原封不動地被縮小的樣子……」
在桌上擺著重現出我房間的立體模型。雖然只有兩面,但也立著牆壁。倘若將四周都圍住的話,會讓我想更進一步地製作出整棟房子的模型,因此才決定採用這種將兩面牆壁聯繫成直角的開放式構造。
「啊,對了,有個地方我忘記了。」
昨晚剛完成的最新作品。
我將裝著那副知名名畫蒙娜麗莎……郵票的迷你畫框,裝飾在我房間裡實際上也掛有肖像畫的場所。
肖像畫是祖母年輕時請人畫的東西,怎麼看都跟模型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即使是我也無法用迷你模型重現肖像畫的圖案。
現在就先忍著用這個來代替吧。
雖然這麼說很像老王賣瓜,但無論哪個部分都製作得相當精緻。原本我就擅長精細的作業,在以前就讀的學舍舉辦宴會時,我可是在道具裝飾方面發揮得淋漓盡致。
例如這張迷你椅子。
它就跟我現在正坐著的椅子同樣形狀,要是能靈活運用遠近法的話,甚至能讓它們看起來像是兩張同樣大小的椅子並排著的一樣。
就是那個,在遠處擺著較大的椅子,眼前則擺放迷你模型……的手法。
「啊,這邊的手工有點粗糙……」
我透過從窗戶射入的陽光確認著細部,將美工用的精密小刀對準有問題的部分削了好一陣子。
「這樣的話——」
我將改良過的椅子擺好,感覺立體模型的完成度又更上一層樓了。
真想快點讓妖精們使用這些傢俱……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餐具破碎的聲音。
「……咦?」
是從廚房那裡傳來的。我前往廚房一看,只見立在餐具台上晾乾的盤子,似乎有兩盤掉落到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怎麼會……?」
窗戶緊閉著,也沒有風吹進來的跡象。只見一小塊的紅蘿蔔搖搖晃晃地穿越過眺望著流理台的我的眼前。
就我所知的範圍內,紅蘿蔔是不會自己移動的。
「等等,萬一——」
我可以猜測到「只有一個種族」是會做出這種好事。
「走在那邊的妖精們,請問是要上哪去?」
紅蘿蔔無視我的詢問,只是一心一意地咚咚咚咚往前跑。
我伸出手,抓起了紅蘿蔔。只見兩人份的腳垂吊在紅蘿蔔下方。
「你們打算怎麼處理紅蘿蔔啊?」
我將紅蘿蔔的背面反轉過來,跟緊抓在上頭的生物對上視線。是兩隻褐色的老鼠。
「哇啊,出來了!」
由於我大吃一驚而從手中滑落掉下的紅蘿蔔,被吸進了流理台的後面。偷偷摸摸地拉扯著紅蘿蔔的聲音似乎逃走到某處去了。
「……被偷走了。」
我到達事務所是下午三點的事了。
「有句話說大人物都不會太早登場啊。」
對我說了這番跟我預料中一樣台詞的人,是我的祖父,他同時也是樟樹之裡調停事務所的所長。
「我原本是打算在中午以前出門的……但是有老鼠跑了出來。」
「老鼠?」
「牠偷走了蔬菜。」
祖父暫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但他像是接受了這說法似地抽動了一下眉頭,將視線移回手邊的文件上。
「……又跑出來了嗎?」
「之前也發生過這種事?」
「似乎是偶爾會偷跑進來的樣子。」
「我原本還以為是妖精呢。」
「但他們又不會偷人類的食物。」
說的也是。
「先別提那些了,妳看看這個。」祖父這麼說道,並舉起手上拿的東西。
我本以為是文件,但似乎是信件的樣子。我接過信並看了看內容。
『最近在鎮上似乎冒出了眾多奇妙的物品。感覺像是妖精們的惡作劇,請問是否會有危險?隨信附上一件這邊回收到的物品。』
「這可真稀奇,是投書呢。」
「信是今天早上放在玄關旁邊的。隨信附上的物品就是這個。」
祖父將長靴慎重地放在桌上。
「是人類用的尺寸呢。」
「妳穿看看。」
長靴被推向我這邊來。
「……會引發讓人出乎意料的神奇現象的長靴。」
被要求穿上這種東西,我感到有些困惑。我將長靴拿在手上窺探著內部,並試著將靴子倒過來搖晃看看,但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從這個構造看來,似乎是不實際使用看看的話,就無法瞭解其中奧妙。在迷惘了一陣之後,我下定決心,試著將腳伸進長靴裡面……
「穿起來的感覺似乎很普通?」
「妳走幾步看看。」
我穿著尺寸不合的長靴,在室內噠噠地繞著。
異常現象立刻就發生了。
「咦?」每當我踏在地板上,就開始有水聲迴盪著。我試著抬起一隻腳,只見地板依然是乾的,不見任何水滴。但是只要我跨出一步,就會聽見啪答啪答的水聲。
「靴子裡什麼時候進水了?」
我脫掉一邊的靴子,發現只有長靴裡面積了滿滿的水。
「像這樣的東西,最近在鎮上似乎四處可見。」
「這究竟是怎樣的機關呀?」
雖然祖父一副「在太陽系裡頭這種事算是家常便飯」的表情而顯得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
「至少是有將空氣中的水分給收集起來的構造吧。」
「但這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長靴……」
我真的不曉得那種機關究竟是安裝在哪裡。
我從四面八方仔細地研究著這神奇的長靴,這時祖父對我這麼說道:
「妳去看看情況。」
「……我嗎?」
「雖然放著不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害,但都有人投書過來了,這樣正好。妳就當成研修,去鎮上探查一下情況吧。」
「什麼!」我在胸前重疊起雙手,垂下了雙眼,靜悄悄地走近祖父的桌邊。「你是叫我去跟非特定多數的人們交談嗎?」
「妳這樣子不是每天都只有來回在事務所跟自家當中而已?妳也差不多該跟鎮上的人們進行交流,試著立志成為能讓大家依靠的調停官如何?」
「我並不擅長跟不認識的人交談。」
「這種外勤是新人的工作。」
「我對於這種明明是志願到企畫部,但進公司之後卻被送到營業部一般的跳躍式發展稍微感到困惑。」
「這不是個絕妙的安排嗎?」
看來似乎還無法期待祖父對於我的創作性有任何貼心的理解。
「……那麼,我就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發了。」
「嗯。」
於是事情就演變成這樣了。
我撥開了一看到人便用身體衝撞來表現親愛之情的羊群,穿過了讓人聯想到綠色草地毯的放牧場之後,便來到像是將石板隨性重疊起來一般的低矮石牆(看起來雖然如此,不過還是很牢靠的)前。石牆夾著道路延伸下去,只要順著這條路走,大約走個五分鐘,就會進入鎮上的人口密集區。
看這個時間,無論哪戶人家都差不多開始準備做晚餐了吧。四處可見從屋頂突出來的煙囪冒著白煙。這一帶幾乎所有人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像我們這樣從事專門行業來獲得代價的人,是罕見的少數派。
通貨制度沒落之後已歷經了無數歲月。為了維持從事文化活動相關工作的人們生活,才會導入了配給券制度……但對於不靠自身流半滴汗而獲得食物這一點,我也不是不會感到那麼一絲絲理虧。我原本就不擅長跟人交談……但工作就是工作。
我下定決心,邁向第一間房子的門口。
「請、請問有人在嗎!」
這項訪問陌生人所居住的陌生房子的苦工,是調查活動的第一件任務。
只見大門打開,看似嚴厲的婦人走了出來。
「在您正忙的時候打擾了。我是調停事務所派來的人。」
「事務所派來的人……您真的是調停事務所的相關人士嗎?」
「呃……我是獲得許可才前來訪問的呀?」
「是哪邊的許可?」
「是祖父的。」
「妳在說什麼啊?妳感覺很可疑喲?」
「那我就告辭了。」
「等等!搞什麼呀?」
儘管如此,這也是我纏鬥到最大極限的成果了。
我逃回路上之後觀察門口的動靜,只見那位婦人依然朝我擺出詫異的表情。那視線逼得我從現場移動到其它地方。離開好一段距離之後,我總算是鬆了口氣。究竟是哪裡出錯了?那種視線,彷彿在說快來懲罰那名可疑人物似的!
我感到十分挫折。
雖然就連我自己也認為剛才是一次稍微不太自然的訪問。
在訪問這個行為當中,存在著不合常理的精神壓力。在門打開的瞬間,腦中便會一片空白,開口說話這個行為也變得無法順利控制。以我的情況而言,光是跟陌生人交談這點都已經讓我感到十分疲憊,因此更是雙重的緊張。
「……至少是我認識的對象就好了。」
從學舍畢業並回到故鄉之後已經一個月了。至今我在鎮上仍未擁有所謂的朋友。但倘若將範圍擴大成認識的人,倒也並非沒有這樣的對象。
配給券。對於衰退並不斷減少的舊人類來說,這是支撐舊人類逐漸沒落的文化活動的最終分配製度。以陸路跟海路連結起世界的商隊,可說是名符其實的生命線。當然商隊也會來到樟樹之裡。他們會帶來在這塊土地上無法入手的貨品或藥物,像是為了生存絕對必要的物品、極少數的嗜好品、遠方友人捎來的信件……諸如此類的東西。
在商隊逗留的期間內,廣場上每天都會舉行特賣會。這是跟鎮上收成期同樣生氣蓬勃的時期。商隊提供從貨艙卸下來的各種貨物作為交換,透過配給券來收購鎮上剩餘的產品,然後再度回到貿易旅途上。
商隊沒有在這裡停留的時候,則是由接受委託的民家代為銷售雜貨跟食糧。可以稱呼他們為商店吧。當然在商店也可以使用配給券。其實並非一定要用配給券喔?以物易物,或者以勞動付出相等的代價也是沒問題的。這真是個充滿漏洞的制度,對吧?這是因為在清心寡慾的舊人類當中,並不會發生太嚴重的爭執。
就在我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從左手邊可以看到白色牆壁的兩層樓式農舍。這裡是代替倉庫用的配給所。除此之外還有好幾間受委託的民宅,但我較常利用的是這一間。雖然是保存藥物跟食糧的建築物,但入口卻是門戶大開。也沒有人顧店,食糧日用品跟其它貨物凌亂地排列著,甚至堆到了農舍小屋的外面。
沒有半個人在。
屋簷下只是擺了張椅子,椅子上放著一個用來收納配給券的小箱子。類似無人販賣所的自助形式。我窺探了一下四周,發現只有箱底放了幾張配給券而已。真的是毫無防備呢。
「請問,可以稍微打擾一下嗎~?」
我一出聲呼喚,一位豐滿的婦人便從庭院內部的其它建築物當中露面向我打招呼。
「哎呀,妳是學者大師那裡的人嘛。歡迎光臨。今天也是來拿蛋的嗎?早上的份已經不太新鮮了,所以妳儘管帶走吧,對了對了,要不要來份雞腿肉?剛才我正切好了晚餐要用的部分,可以分一點給妳喲?」
這位待人親切的太太就是店長。大家都稱呼她為「雞蛋大嬸」。她的丈夫從事農業,太太則是專門養雞;因此博得了「雞蛋大嬸」這個名號。雖然在鎮上自己養雞的人也相當多,但沒有養雞的人們則是從這位太太這邊分取雞蛋。她無論對誰都是一視同仁,為人又大方慷慨,因此廣受大家的愛戴。
雞蛋是做點心的基本。
每次為了補充材料而前來拜訪時,總是承蒙她多次與我攀談;非常感激不盡。由於本人不擅長說話而不太能配合她的話題多聊,對此我總是感到十分過意不去。但今天我一方面也是為了工作而來,因此我設法擺出較正式的職業笑容並開口說道:
「非常抱歉無理粗魯在您百忙之中打擾您了,我是調停事務所一行派來的人。」
由於我的語言控制率還不到百分之八十,因此稍微有些奇怪的地方還請各位見諒。
「哎,妳是因為工作而來的嗎?」
所幸對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
「是的,其實是——」
我說明關於投書一事,並詢問對方週遭是否有發生任何異常現象。
「啊,這麼說來,我先生好像有提過這些呢。雖然我不太清楚,是不是有奇怪的東西四處冒出來的那件事是同一樁呢?」
「是的,就是那件事。您知道些什麼消息嗎?」
「因為不曉得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麼,聽說是打算集中起來保存在公民館。」
喔喔,感覺似乎能一口氣完成任務的樣子。
「是公民館沒錯吧。我明白了。非常恭謹感謝您的協助。」
「工作很辛苦吧。來,這給妳當跑腿費。」
太太給了我一罐裝有金平糖的小瓶子。(註:一種表面呈凹凸狀的球型糖果,狀似五顏六色的星星。詳細及插圖請見第一集59頁)
「……謝、謝謝您。」
這個年紀還在拿跑腿費……
「對了,話說回來,我在那邊弄了個小型菜園,目前正在種植紅蘿蔔呢。妳會做點心對吧?下次做個紅蘿蔔蛋糕如何?」
「啊,好的,沒問題。」
「紅蘿蔔很好栽培呢。三月播下去的種子都很順利地長大,差不多快可以收成了喲。光是弄成燉湯或濃湯也太乏味了,可以的話請妳務必幫忙。」
「好的,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真令人期待呢!那就拜託妳囉~!」
在太太的目送之下,我前往公民館。
太好了,這樣一來應該就用不著挨家挨戶的訪問了。
實在不應該隨便找個人問而碰釘子,首先應該從認識的人問起才是聰明的作法呢。
我在公民館報出祖父的名字之後,工作立刻就結束了。
木箱幾乎是反射性地遞到我手上,裡頭收納了許多看起來沒什麼奇怪之處的日用品。據說這些就是全部了。
「這些真的是不可思議的道具嗎……」
儘管我內心感到疑問,但仍抱著木箱回到了事務所;但祖父似乎剛好外出的樣子。我於是一個人開始先記錄回收起來的道具。首先從之前那雙長靴下手。
「這到底……是有什麼用意呢?」
穿上之後內部會積水的長靴。長靴應該是雨天為了不讓腳底弄濕才會穿的東西。講明白點,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一項產物吧?會製造出這種東西的只有妖精而已。
妖精——即現任地球人類的行動,至今仍然充滿謎團。
為了促進他們和人類之間的交流,我們調停官這項工作才會被制度化;但關於妖精們的謎團仍未有任何發現,事情毫無進展,兩種族的關係倒是因此安定了下來……
「然後人類就持續衰退著。」
我空虛地將長靴放進箱子裡。
「……不行。」
無論怎麼調查,感覺都無法掌握住長靴的真面目。關於長靴這個項目暫且先空白。
我從木箱裡頭拿起其它道具。
「這是……粉蠟筆?」
就如同外表所見一般。看起來是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四處可見的粉蠟筆。但是粉蠟筆是用來畫圖的東西,不使用看看的話便無法瞭解它真正的價值。我在文件的空欄上試著畫了條線。接著只見畫好的線緩緩地扭動起來並脫離白紙,彎曲著身體(?)從文件當中跳出來了。
「哇啊!」
它用讓人聯想蚯蚓或娛蚣的動作在桌上蠕動滾繞著,張開嘴(?)「嚇呀~」一聲地進行威嚇之後,又砰地跳落到地板上,順勢開始蛇行。只見它跳躍到敞開的窗戶上,逃離到外面去了。這是從三樓進行的勇敢降落行動。
「……這還真是……意義不明的……」
……看來我只能將發生的事情照實記錄下來而已。
接著我從木箱裡拿出來的是一罐小瓶子。
瓶口是用軟木塞拴著,裡頭則不留一點隙縫地裝滿了乳白色液體。
「牛奶瓶?」
要說是牛奶瓶卻又太輕了。那重量輕得像是只有將瓶子內側塗成白色而已。要確認物品的本質,只有打開蓋子一途了吧。我做好了相當的覺悟,扭開了單手握著的軟木塞。在發出啾砰的可愛聲響之後,瓶子裡開始冒出大片大片的白色煙霧。
煙霧的氣勢非常強烈,沒過幾秒,室內的視野就變成一片白色了。
「這樣我什麼都看不到耶!」
所謂的煙霧,一般應該是擁有會擴散的性質才對。但是妖精的煙霧卻是保持著巨大的塊狀。煙霧用宛如「棉花糖」一般的濃度充滿著整個室內,而且能夠碰觸得到。
「……這道具究竟是……?」
瓶子裡什麼也不剩。
有人在瓶底的部分用潦草的字跡寫著「SPARE」。
「備用。」
備用的雲?
我用手抓起蓬鬆的雲,將雲朵趕到窗外。雲本身似乎擁有浮力,出到窗外之後,便輕飄飄地往空中上升了。原來如此,的確是備用的雲。
「沒有意義……」
我現在發現到,這些全都是製作成人類尺寸的大小。換句話說,這些製造出來,都是要當人類用的道具,也就是妖精贈送給人類的禮物。
我一邊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並在文件上面寫下:
『備用的雲。想要雲的時候使用的道具』
這樣的批注。我感覺自己開始抓到重點了。
我將木箱裡頭的東西嘩啦一聲地撒落在桌上。我的視線停留在一組徽章貼紙之上。那尺寸跟杯墊差不多大小,一組十二張。表面畫著微笑標誌。
我大概環視了一下事務所內部,尋找當中「看起來最不需要的東西」。
「應該是這個吧。」
圖騰柱的擺飾。這似乎是相當古老的東西了,只見擺飾整體早已經泛黑,表面的雕刻也開始消磨不見……這樣物品就算說它只是根垂直站立著的棒子都不過分。
我將撕開背面的徽章貼紙貼在圖騰柱上面。
『唔唔唔唔唔』
微笑標誌發出了充滿怨恨的呻吟聲。
「說話了……」
不過它似乎沒有耳朵,對這邊所說的話並沒有反應。
『好痛啊啊啊啊啊』
它訴說著痛苦……
『我不會忘記的……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啊啊啊……』
它似乎在回顧人生的樣子。
『被砍斷的怨恨……被削開的怨恨~~~』
這個徽章貼紙莫非是?
『我不行了……』
「什麼?」
微笑標誌突然變黑,明明沒有人碰觸到它,但圖騰柱卻產生了龜裂。
「喔喔喔……它死了……」
畢竟原本就是個相當古早的東西,或許是衰老了吧。
「這樣的話,這項道具的效果就是……」
我歸納出一個結論,在文件上寫下這樣的批注。
『翻譯徽章貼紙。十二張一組。代替不會說話的東西們說出心聲』
我已經放棄解析,決定將發生之事照實記錄下來就好。包括到目前為止的道具也是。
『晴天長靴。穿上就會積水。可穿著積水的靴子走路來享受啪答啪答的水聲』
『可以畫出活生生線條的粉蠟筆。畫出的線條是有生命的』
我接連不斷地替妖精的道具命名、確認其效果並進行記錄。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
「喔喔,妳已經回來啦?」祖父回來了。
「歡迎回來。」
「嗯。這就是……之前說的東西?」
祖父似乎有些感興趣地眺望著在桌上宛如廢棄物一般堆積成山的道具。
「目前這些似乎就是全部了。」
「這是什麼啊?」
他拿起一個漆黑的罐頭。
「那個打不開,所以我沒辦法確認它的功用。」
「看起來像是普通的罐頭……」
「我試過各種方法,但連一個洞也打不開。目前是用途不明的道具。話說回來,黑洞是指什麼呢?」
「妳說什麼?」
祖父的聲音有些僵硬了起來。
「標籤上有寫喲。雖然黑色卷標配上黑色文字並不好辨認,但仔細一看,『內容物:BLACK HOLE(內含一個)』……上面是這麼寫的。打不開的話,不就沒辦法食用嗎?」
「……大概打不開吧,光憑地球上所存在的物理性方法,無論什麼手段都打不開的。」
「是這樣嗎?」
「這可以給我嗎?」
總覺得祖父的聲音似乎有些雀躍。
「是無所謂啦。但是打不開的罐頭不是沒辦法吃嗎?」
「這不是食用的。是觀賞用……不,娛樂用……應該說是為了知性遊戲而存在的吧。」
祖父眺望著罐頭並陶醉地歎了口氣。
「結果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呀?」
「妳不曉得什麼是叫做黑洞的天體嗎?所謂的宇宙科學,現在也成了興趣一般的學問……等於是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知識,這也難怪了。」
「在宇宙當中有黑洞什麼的嗎?」
「雖然那是正確答案……簡單說明的話,就是這裡面裝有星星的殘骸。」
祖父用三根手指抬起罐頭,並這麼說道。
「星星的殘骸……再怎麼說,那種東西都不可能放進罐頭裡的吧……」
「我並不曉得裡面是否真的放有那個東西,是在宇宙當中捕捉到的天然物體、或者是類似在燒瓶底部產生出來的合成物、又或者只是一種玩笑?說不定打從一開始裡面就什麼也沒放。就取決於我們如何認知吧?只不過既然要說這東西是黑洞罐頭,倘若罐頭本身不具備遮蔽超重力的效果就奇怪了。倘若從愛好者的觀點來探討,這一點應該是無法造假的。實際上這個罐頭被賦予著足以收納黑洞的強度。倘若不是這樣,以玩笑來說就不有趣了啊。」
「這樣啊。」
「要藉由外部手段來破壞這麼堅固的東西是辦不到的吧。因此要確認裡頭的東西是不可能的。裡面究竟放著什麼,或者是什麼都沒有放;雖然要打開才會曉得,卻沒有打開的方法。不不,應該說倘若打開了的話吧。畢竟地表上是會在一瞬間發生超重力場的。」祖父興致高昂地說道。
「……無法確認裡頭的東西馮?」
「沒錯。很有趣對吧?」
祖父在手心上把玩著罐頭,一副滿足的模樣。
「雖然我不是很懂,但要是演變成大禍臨頭,請爺爺負起責任來喔。」
「好啊。倘若這個罐頭打開,裡面的東西是真貨時,就由我負起全部的責任吧。」
他開始壓低聲音笑了起來。這是類似男人的浪漫之類的東西嗎?總之這方面就交給祖父,我繼續進行自己的工作吧。
一旦有要做的事,就會感覺時間經過得特別快。
直到日落,我都埋頭在調查並記錄妖精道具這項無益卻愉快的工作當中。
即使到了隔天,這項工程仍然沒有要結束的樣子。
畢竟道具堆了一座小山,我好不容易才調查完大約一半的份量。
要是沒有該做的事,人類就會變得墮落。我被和煦的陽光照耀著而發呆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黏附在內心深處的感情雜質剝落下來,煩惱跟不滿都整個消失不見了……一種近似睡意的舒適感包圍住我,思考無止盡地停滯下去,人也傭懶起來了。
雖然我討厭太過忙碌的生活,但具有建設性的工作也是不錯的呢。
「我出去一下。」
祖父跟往常一樣忽然地外出了。
在單獨一人的事務所裡,我默默地埋首於解析妖精道具的工作當中。
雖然無論哪個妖精道具都儘是一些毫無道理、意義不明又無法理解的東西,但刺激一直持續不斷的話,自然也會跟著習慣;即使發生什麼意外的狀況,我也不太會感到驚訝了。就在這時,一個看起來絲毫沒有異常之處的量匙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外觀看來只是個小巧的量匙。由於是計算份量用的,所以底部呈現四角形,內側則標示著刻度。握柄的部分刻印著322這個數字。數字代表的意義不明。試著甩了甩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找不到可疑的按鈕或開關之類的東西,量匙本身也不會說話或發光或抖動或融化或合體或飛起來。
「真的只是普通的量匙?」
這是鎮上的人們收集起來的道具。有可能是哪裡弄錯,導致普通的量匙被混進來了。只不過……我換了個角度想。
量匙原本的用途……就是用來做點心。
「……我來試試看吧。」
餅乾完成。
「平安無事~」
這樣我也無可奈何,只好泡了壺紅茶,跟餅乾一起拿回自己房間。
接著是午茶時間。因為剛好也到了上午喝茶的時間嘛。
「結果還是不曉得它的用途。」
我一邊輕輕地甩動量匙,一邊品嚐著紅茶。加速的量匙飛離了我的指尖,一邊轉動個不停並彈跳到天花板附近。然後出乎意料的是,衝撞到天花板的量匙來勢洶洶地反彈到我的頭頂上。
量匙咚一聲撞上我的頭頂,於是一陣尖銳的疼痛向我襲來……的狀況並沒有發生。
「怪了?」
相對地頭部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戰戰兢兢地用指尖摸索著頭頂……量匙這可不是垂直地長在我頭頂上嗎(言語由於動搖而產生混亂)。
「…………為、什麼?」
我摸索著像角一樣聳立在我頭上的量匙握柄,衝擊稍後才湧現出來。
「刺在我頭上!?」
在我的頭上、頭頂上!
在無論怎麼汲取也不會枯竭的智慧之泉上!
我嚇得臉色發白,口乾舌燥,身體則顫抖起來。
雖然應該要保持現況去接受治療會比較好吧?但我已經混亂到理性毫無用武之地,幾乎是反射性地將量匙給拔了起來。量匙伴隨著一陣濕滑的噁心感觸收納在我的手中。幸好絲毫不會感到痛苦。
但是大概無法避免出血,而且這搞不好是攸關性命的重傷……於是我試著再度用指尖進行觸診,但卻找不到傷口。
「怎麼可能……」
無論我怎麼找,就連傷口本身也找不到。指尖上也沒有血液,或是在童話世界當中絕對不能描寫出來的粉紅色思考用物質附著在上面。
我調查著量匙。照理說刺進我頭部的那側會沾著血才對。
但量匙上並沒有血或腦漿,只見上面堆著一般份量的粉末。
「這、這個是……?」我試著舔了一點點。「是低筋麵粉呢。」
或許實際上是不同的東西,但就舌頭感觸來判斷的話,就是這個答案了。
換言之這跟從長靴裡湧現出來的水一樣,是會產生出低筋麵粉的量匙。
從人類的頭部當中……
我試著將量匙插入自己的一隻手上,但卻插不進去。我試著推向頭部,量匙便輕而易舉地——
「……插進去了呀。」
我拉出量匙,只見上面盛了滿滿的低筋麵粉。
「無止盡地……冒出點心的材料……」
雖然覺得有點害怕,但這畢竟是妖精製造的東西,照理說不會有危險才對。這量匙一定是將人類想相信的心情轉換成點心原料的道具吧。畢竟材料也不是免費的。但是從今以後,只要我希望,要多少都沒有問題……
即使沉浸在感動當中,我的手也依然馬不停蹄地繼續從頭部把低筋麵粉給舀出來。
轉眼間桌上便堆了一座低筋麵粉的小山。
這時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視野瞬間轉變成一片黑暗。
「唔……」
我將手放在椅背上,深深地吐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幸好我的視力立刻就恢復了。似乎只是輕微的貧血。我先是坐回椅子上,並擦拭著額頭在瞬間冒出來的汗水。在我冷靜下來的同時,我感受到周圍跟平常不太一樣。
是哪裡不對勁呢?並沒有看到哪裡產生了變化。牆壁跟桌椅,還有掛在牆上的畫框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只不過放在桌上的東西……模型跟餅乾還有低筋麵粉消失不見了而已。照理說直到剛剛都是放在那裡才對的啊。
我揉了揉眼睛試著重新確認一遍,但消失的東西並沒有冒出來。
沒錯,並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倘若硬要說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大概是這個巨大化到跟人類身高一般大的巨大量匙吧。
跟身高一般大的湯匙——
3、2、1、0!(讀秒)
「哇——、好大——喔!!」
NO!Super Size,NO!
量匙竟然會巨大化!
這種東西應該說是鏟子,不然就是鐵塊才對。
另外還有一個變化。
「……數字……改變了?」
31。
記得一開始應該有320左右才對。
這數字所代表的意思……會是什麼呢?倘若是表示量匙尺寸的數字,從320變成31這點就產生了矛盾。
「真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看來先回事務所跟祖父商量一下會比較好。我背起量匙,打開門奔向外面的世界。
真是寬廣。
只見一個過於寬廣的世界正在眼前拓展開來。
腳下是木材,不時穿插著巨大的洞孔。旁邊聳立著一座白色小山,彷彿在欣賞雪山的景觀一樣。看起來也像是將粉末堆積起來的成品。
還有好幾枚烤成焦黃色的木板重疊起來並被放置在其它方向上。看起來就像是巨大的烘焙餅乾一樣。
原本應該是走廊的地方,現在則變成了鋪著地板的寬廣平原。
即使眺望遠方天空,也有一層薄霧遮蓋著,甚至無法看透對面有些什麼東西。在寬廣遼闊的空間中前進一陣子之後,沒多久便到達了盡頭。
懸崖。
大地從途中便像是被鋸子給鋸斷一樣地消失無蹤了。我跪下來,趴在懸崖邊緣窺探著底下的模樣,於是看到了巨大的椅子正不動如山地坐鎮在那裡。
「………………呃。」
我用跑的回到了房間。飛奔到掛在房間裡的那副畫框……也就是祖母的肖像畫前面。
「這不是蒙娜麗莎小姐嗎!」
那畫框裡裝飾的並非祖母,而是蒙娜莉薩的郵票。
「這、這麼說!?」
我抱頭試著整理狀況之後,結論只有一個。
「變小的不是其它東西,正是我本身對吧——!!」
迷你傢俱的房間。堆積成山的低筋麵粉。像木板一樣的餅乾。還有巨大的量匙。
這裡是桌子上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
究竟為什麼?怎麼回事?直到剛才,我明明都還是人類尺寸的啊?
只有混亂的情緒不斷膨脹起來。在我心情七上八下,就像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時候,現實的重量沉重地堆到了肩膀上,我當場蹲坐了下來。
「……是這個量匙的緣故?」
我找不到其它的原因了。
「怎麼辦呢……破壞掉這個是否就能恢復原狀?」
相反地也有可能一旦破壞掉這量匙,就再也無法變回人類了;嚴禁輕率的判斷。我腳步踉艙地回到迷你小屋(開放式展示構造),坐在一旦變成同樣規模之後,會發現其實並非那樣精緻的椅子上。這是為了思考今後該如何行動。
「首先是找人商量。」
要是有困擾或不明白的事時,在調查之前得要先詢問,就是這樣!
但是就這個尺寸能夠商量的對象,感覺似乎只有妖精而已。
「要是爺爺在的話……」
要走到事務所那邊找祖父商量看看嗎?
不行,以這副身高要走到事務所去,那可是破天荒的漫長旅程。何況還有高低差,再說根本找不到方法從這張桌子上下去。光靠我自己的力量連一扇門也打不開。也不曉得是否能爬上樓梯的台階?啊啊,變小真不方便……
「要不要乾脆就這樣在這裡生活呢?」
反正有巨大化的點心。暫時可以不用擔心欠缺食糧吧。牆壁只有兩面,天花板雖然是整個掏空,但遙遠的上方有著「真正的屋頂」,所以也不用擔心日曬雨淋。
「什麼嘛,根本不愁生活。」
我將身體靠在椅背上,然後閉上雙眼。安穩的心情包圍住我。
「放棄吧。」
遇到束手無策的狀況時,首先就是放棄。就是這樣。身為智慧種族,驚慌失措可是很難看的。還是充滿尊嚴地做好覺悟比較好吧?
我察覺到從玄關處傳來祖父回來的氣息。
「啊——爺,爺!!爺~爺!救命啊!——」
我生存本能全開地大叫著。
「爺啊~!爺爺啊——!!你可愛的孫女大事不妙了——!!」
沉甸甸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我的房間。
「妳在嗎?」房門伴隨著這聲音打開了。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我揮舞著雙手,往上跳了好幾次。
巨大的祖父……他的視線突然準確地停留在我身上。
「喔喔,這是……!」
「請救救我,事情演變成這種狀況了!」
接近過來的祖父不知是否因為尺寸的關係,看起來比平常更可靠且睿智。
「其實是因為如此~!所以這般~!?」
我說明事情經過(拚命度MAX)。
「嗯嗯。」
「就、就是這個量匙!這個量匙把我變成這種手提式身體!變成這種便於攜帶的身體——!」
祖父用愛護小動物般的眼神說道了:
「看來妳是誤闖入這裡的樣子啊,妖精小姐。」
什麼?
「那個,我不是妖精小姐,是你的孫女耶~?」
即使尺寸是變小了,但外表模樣並非原本的樣子嗎?
祖父將臉湊近我,用客套的態度說道了:
「真抱歉啊。我孫女現在似乎出外不在的樣子。」
唉呀?
「所以說,我就是那個孫女……從那個孫女來的人?」
「哦,是這樣啊。妳是來玩的嗎?」
你說什麼?
總覺得言語似乎沒有順利傳達出去?
是因為聲音太小,無法傳遞到耳朵那邊去的關係嗎?
「不是來玩,是事件啦~!」
我一邊跳上跳下並這麼控訴著。
「哈哈哈,玩樂也很辛苦吧。的確就跟妳說的一樣也說不定。」
奇怪~?
總覺得絕對不是語言不通,而是單字極為零散地被對方認知的樣子……雖然能夠交談,卻無法溝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看來我似乎還稍微有點混亂的樣子,所以我試著冷靜地將意識集中在自己所發出的言語上。
「妳今天是一個人嗎?」
「呀~(是啊)」
我的聲音有這麼尖銳嗎?
「看來那量匙是妳的寶物啊。」
沒錯,量匙。我將今天的關鍵證物舉得高高的,強調它的存在。
「嗯?」
我慎重地挑選著要說出口的言語。
『請觀看這項道具,所長。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量匙。它擁有將人縮小的能力,其運作原理至今仍處於謎團當中。萬一這對人類而言是有危險的東西,必須藉由迅速的調查來及早預防災害。這正是身為調停官應盡的義務。』
……我原本是打算說這番台詞的,但實際上說出口的是——
「爺啊、爺啊,看看嗎?」
怎麼會這樣~!?
我的台詞被單純化了?
難道說到目前為止所說的話,也比我認知上的台詞還要更簡單嗎……?
「這是量匙嗎?這數字是什麼意思啊?」
祖父將量匙拿在手上。
『注意。倘若用那根量匙去舀頭部,身為人相當重要的東西似乎會被變換成粉末!』
雖然我試著這麼說明,
「要挖嗎?」
卻已經進入妖精語世界,無法說明到任何一項重點。
「嗯,量匙一般是拿來挖東西的道具嘛。」
「挖啊~(翻譯:千萬不能拿來挖頭啊!)」
這句話的排列組合應該相當簡單吧!
「上面刻有數字啊。刻的是1275……的樣子?」
比我那時還要大上許多的數字雖然讓人在意,但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
「有好多!」
明明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但這副身體卻是用脊椎神經在反應呢。
看來在單純變小之後,用字遣詞跟外表給人的印象也隨之低落的樣子。所以在祖父的眼中,我看起來只跟其它的妖精一模一樣吧。
「來,這個還給妳。」
「可喜可賀~」
在謎題解開之前,我可不能失去這根量匙。我慎重地背起它並固定好。
「我孫女說不定是在事務所那邊。我現在就過去將妳來訪的事情轉達給她知道吧。那邊似乎也有餅乾,抱歉留妳一個人在這,妳就儘管放鬆享受吧。」
祖父直到最後都是保持著一副客氣的表情,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啊啊……我唯一的救生索就這麼離去了。
「爺啊~再~見~」
我明明內心感到悲傷無助,身體卻歡樂地揮舞著雙手……
「姆姆~」
既然這樣,看來真的只能去拜託貨真價實的妖精他們了。
我要找出神出鬼沒的妖精,向他們盤問關於量匙的事情,並問出恢復原狀的方法。
我拉出幾塊餅乾,並將餐墊紙撕開來代替包袱布包起餅乾。
這就當成便當。
接著——
照理說妖精即使從高處跳下去也不會死才對。就跟跳蚤等小型的昆蟲類一樣,因為身體輕盈,所以就算從比身高還要高出好幾倍的高處掉落下來也不會有事。現在的我身體也相當輕盈……我是這麼認為,但是,但是。
「好高~」
從桌子邊緣俯瞰的下界就宛如地獄的底部一般。
好高!好恐怖!好像死定了!
「啊,對了。」
椅子……用椅子當作轉運地點再跳下去的話,應該就比較安全了?
「嗯~……還是好高~」
只是地獄變成了一半的高度而已。要跳下去是不可能的吧。
「還是要跳嗎?」
咦?
在我做好覺悟之前,這悠哉的身體就擅自咚一聲地進行高空彈跳了。
內心怎麼會跟身體的意見不一啊啊啊啊啊——!
「……還活著~?」
我的身體毫髮無傷地著陸在椅子上。
「我——是妖精?(翻譯:看來身體機能似乎也變得跟妖精一樣了呢)」
接下來是從椅子跳到地板上。這次也是安全著陸。雙腳也絲毫不會疼痛。
假設現在的我大約是十公分,到椅子座位的高度大約四十公分……以人類的感覺來說,算是輕易地跳下了約六~七公尺左右的高度嗎?
「啦啦~」
妖精們也一樣,可以若無其事地從高處輕鬆地蹦蹦跳下來呢。
這表示如果不是太誇張的高度,可以不用那麼在意也沒關係吧。
「粉~好」
我細細品嚐著這一丁點剛獲得的勇氣。我必須找到妖精才行。
對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鑽入了胡亂塞放到櫃子最下層的其中一個籐編箱籠裡頭。整個人鑽進打算等到某天再來整理而放置在裡頭的玩具類當中。
「有了~」
卡其色的五分褲以及附帶一堆口袋的短袖襯衫。還順利地將靴子也成套地挖掘出來。洋娃娃用的探險裝備大致都湊齊了。
這是我小時候的東西,原本是打算改天拿去送給妖精,才會留下來沒有丟棄。沒想到會是自己用到這套服裝……
「再來是,安全帽,有的話就好了?」
遺憾的是並沒有安全帽。
於是我決定拿一個插在旁邊盆栽上的蛋殼來戴在頭上。
我背起量匙跟便當,準備OK。
今天的野外調查……似乎會變成一場大冒險。
「JO~Y!(翻譯:真令人期待!)」
不,這可是攸關生死問題……拜託認真點進行吧。
我的身體大人,您明白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我從門縫當中出外到走廊上。這次是走在貨真價實的鋪著地板的走廊上前往出口;就在我前進的途中,不知為何我的雙腳發出了啪答啪答的可愛聲響。靴子上並沒有什麼機關,看來這似乎是自然而然地發出來的。妖精音效嗎?
人類變小。
這種故事應該有好幾則。在故事當中,由於身體規模變小導致觀看世界的角度也會跟著變化這點似乎不太常被提出來深究,我記得是這樣。
相異之處比我預料的還要多上更多。
首先遠近感便決定性地變得異常了。
在近處的東西可以正常地用肉眼辨認,但想要眺望遠方時,便無法跟身為人類時一樣順利。具體來說,拿天花板當例子好了。我一抬頭仰望,在身為人類時可以正常看見的天花板……很不可思議地變得模糊了起來。這似乎並非被物理上的霧給遮蔽住視線的樣子。
變成妖精尺寸的肉體,辨識能力也受到局限,並沒有涵蓋整個視野領域……這該說是無法完善處理視覺接受的訊息嗎?用較粗魯的比喻來說,就像是人類也無法用肉眼辨認出紅外線一樣。
同樣地,人類看得見,但是妖精看不見的東西……不單純僅限於可視光線,還有無法理解或認知的領域跟概念吧。
這是我自己對於霧的假設。
霧盤繞在照理說是天花板的地方,只有光線從霧的縫隙間照射進來的那副模樣……讓人聯想到神聖的宗教畫的背景。
「……啊~」
在我走了一陣子之後,聳立在左右兩旁的城壁(其實就是走廊的牆壁)突然消失無蹤,通到了廣大的空間裡。雖然看起來的印象不太一樣,但這裡大概是有餐桌的房間吧。有好幾根從大地刺向天空,彷彿樹皮被剝掉一般光溜溜的柱子林立在裡面。
那大概是……桌腳跟椅子的腳。
既然如此,鑽過桌椅腳之間前進的話,應該立刻就會到出口了。
光是離開家裡就耗費了這麼大的心血……出到外面之後會變成怎麼樣呢?不安的感覺朝我襲來。而且這不僅只是單純地出遠門,甚至還需要跟妖精相遇才行。雖然我也考慮過待在自己房間等候他們來訪的這個辦法,但他們有時會好幾天都沒來,因此我實在無法放心選擇待命這個選項。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時候,可以看到眼前出現了我家那扇讓人聯想到但丁詩中地獄之門的莊嚴大門。
「大喔(翻譯:這門非常巨大)。」
如我所料,門扉上方被拉長到遠近都扭曲變形,消失在那片象徵無法辨認領域的迷霧當中。雖然光靠個人的力量應該無法打開大門,但在一旁有個小小的換氣孔,那洞孔的尺寸雖小,但就連現在的我也能輕鬆通過。
「出發~」
我(的身體)抑制不住蠢蠢欲動的感覺,無意義地衝刺之後跳進了那個小洞。哇啊~
就妖精的本能而言,用撲向壘包的姿態,來前往未知的場所似乎是鐵則的樣子。
至於主宰思考的內部自我,此時此刻則是希望身體能夠更加重視慎重性。所幸這次是平安無事地來到外面了。
「喔喔?」
外面。野外。平凡無奇的這個世界,感覺比往常還要耀眼個十倍以上。
光線實在是過於強烈了點。沒想到室內跟野外的明亮度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從天而降的光芒,讓人聯想到化為瀑布向下流動的水流。雖是光線看起來卻又像是描繪出鬆散的弧形,是因為妖精眼力的緣故嗎?有機的曲線涵蓋著生氣蓬勃的存在感,衍生出好幾重枝幹,彷彿要將我包圍似地降落下來。
被誇飾的並非只有陽光而已。
寒冷地裸露在外的地面,現在感覺就像是鬆軟膨鬆的鬆餅一般。稀疏生長著的雜草,展現出嫩綠成長的年輕麥桿的躍動氣息;不經意地滾落在一旁的石頭,散發著天然石頭壯闊的風格,渾然天成且穩如泰山。
用小小的眼睛所看見的世界,實在是非常奧妙且美麗的光景。
我突然被某種想要在大自然當中盡情奔跑、就這樣融入自然,與它合為一體的錯亂想法給支配了。
「嗯~這個等下次再說~」
……不,不是什麼下次再說,那是一輩子都不該去做的事。
追逐夢想的下場,無論何時都會撞上一條活生生血淋淋的死胡同。
啊啊,總覺得每次一遇上新的狀況,妖精的本能就會逐漸侵蝕我的理性……
「真想到視野良好的地方去啊~」
沒錯沒錯,我得先判斷出妖精可能會在的場所。
「在那裡,吃便當?」
不是啦!
我家附近有座丘陵。到那裡應該可以一眼眺望到週遭的景象吧。
「GOGO~」
我將腳指頭比向丘陵大概會在的方向。
……要是能順利到達的話就好了。
是的,我果然迷路了。
我準確無誤順利遇難。謝謝各位。平常總是承蒙關照了。
「在哪裡~!?」
這也難怪內心跟身體都稍微有哪麼一點慌張起來了。
雖然我走在平原上,但由於陽光被雜草形成的屋頂給遮蔽住,我似乎沒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誤闖入森林深處當中了。我現在正處於植物茂密生長著的叢林正中央。倘若是人類尺寸的話,這應該只算是一小撮的草叢罷了吧?
啊啊,我稍微可以瞭解妖精們會對人類另眼相看的理由了……
但是現在的我並非人類閣下,而是妖精。
「要~怎麼辦呢~?」
我茫然地呆站在原地不動,於是從草叢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現身出來的是一隻巨大鼠婦。
尺寸大概將近三十公分。
不過這是從現在身高不滿十公分的我眼中看來的感覺,實際上應該只不過是個大約一點五公分的較大個體。
巨大昆蟲出現。倘若是平常,這大概是會讓我嚇到跳起來的局面,現在的我似乎被妖精的粗神經給支配了,我絲毫不會感到害怕。
鼠婦並不在乎我的存在,牠用觸角一邊摸索著地面,一邊慢慢地前進。
而且仔細一聽的話,可以聽見這只鼠婦嘴裡正碎碎地叨念著些什麼。
「食物。食物。食物。暗處。潮濕處。食物。食物。暗處……」
竟然可以理解牠說的話,我真是大吃一驚。
這也是妖精身體擁有的神秘力量嗎?
「食物。暗處。食物。暗處。」
鼠婦喜歡陰暗的場所呢。像是盆栽底下。
「喂喂~?」
「食物。」
「請問一下~?」
「暗處。」
根本無法進行對話。
牠只是淡淡地將慾望說出口,該說是欠缺人類般的情緒嗎?總之絲毫感受不到話中的溫度。很明顯的鼠婦語並非用來溝通彼此間的意思。牠只是單純地任由本能在鳴叫。說不定這副耳朵也只是從中抽取出有意義的詞彙而已。
專注於用觸角探測地形的鼠婦將臉鑽進了濕潤的土壤裡,開始猛烈地用餐起來。牠不停蠕動並咀嚼開始腐爛且牽著絲的土壤。
看到牠如此專注的模樣,我的身體變得蠢蠢欲動地想要進行妨凝。
但是那麼殘忍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我絕對不會那麼做的!
「蟲子~」
我朝牠肚子踢了一腳,將牠給踹飛出去了。
不,這是身體擅自作主動了起來……
可憐的鼠婦先生,整個捲縮成一團了。
「防禦。防禦。防禦。防禦……」
牠似乎因為恐怖而陷入混亂狀態,只見牠身體虛弱地顫抖著。
「對不起啦……」
我慌忙地離開了現場。
我似乎不該未經思考就四處亂晃,現在我誤闖入比剛才更加陰暗的場所了。
「肚子,好餓好餓。」
我暫時擱下迷惘的現狀,審慎思考是否該吃便當了。
這裡的土壤味道異常強烈,是個讓人莫名地無法靜下心來的場所。我總覺得不能在這裡久留。啊啊,但我好想吃便當喲。我想現在立刻開動。我已經無法忍耐了。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帶來當作便當的包裹早已經攤開來了。
一塊餅乾甚至比臉部還要巨大。這真是太劃算了。倘若有這麼充足的份量,應該半塊就能充當一餐了。我張大口咬碎餅乾,於是一陣鬆軟的感觸立刻在我嘴裡膨脹開來。用擠花袋做出來的餅乾,那稍微帶點濕潤的口感讓我感到幸福不已。
視野突然染成了一片漆黑。
「……不暗嗎?」
我的頭部被堅硬的東西給牢牢固定住,像是被蓋上布袋似地眼前一片漆黑。袋子的深處傳來一陣生腥又濕暖、彷彿地震般的氣息……這個,該不會是,鳥喙吧?
我似乎是因為用餐中而鬆懈了警戒,或者是妖精身體原本就不具備警戒能力呢?總之我被從背後飛舞下來的凶狠鳥類給咬在嘴裡了。
我被咻一聲地帶到高空上。
鳥一邊嘴裡叼著飼料(我)並抬頭仰望天空,牠嘎嘎地晃動鳥喙,試圖將我吞嚥下去。
「嗶——————————————————!?」
我不想變成鳥的大餐——!
我拚死地掙脫鳥喙,飛也似地逃走了。
「我是人類,!我是人類啦——!」
「飼料。飼料。飼料。飼料。」
啊啊,我聽得懂鳥說的話!但就算聽得懂我也一點都不高興!
鳥一邊叫著飼料~一邊追了過來。
「飼料。我吃。飼料。我吃。」
雖然我拚命逃跑,但對方的腳程實在太快,我立刻被追上了。
「嗯嗶~!?」
啊,當我這麼想時已經太晚了,鳥喙一擊刺向我的頭部。
「……啊~唔……」
由於頭部受到了致命傷,我的意識開始緩慢地停止動作。
啊啊,啊啊,這是多麼悲慘的結局啊!
我的人生就在此時此地宣告終結了。
人類衰退之後
FIN
解說(編輯部)
有史以來,試圖接觸萬物深奧的探求者們,逐漸將世界的全貌一點一滴地給剖析出來。這應該是相當偉大的行為,但我們不知為何,卻對於這件事實卻是漠不關心,這果真是無可奈何的現象嗎?
我們生活在複雜的現代社會之中,不得不將大部分思考能力耗費在每日的生活上,對於這樣的我們而言,除了一部分業餘愛好家之外,所謂的學術性回顧,或許的確不具備任何價值吧?
但希望各位讀者能想一想。我們身為獨一無二的智慧生命體,支配著超過五億平方公里廣大無邊的地表、隨心所欲地操縱著地表上所有資源跟土壤,不是早已脫離飢餓,生命也不會受到恐怖野獸的威脅嗎?只具備著弱小肉體的我們,之所以能夠站上食物鏈頂點的原因,不正來自於知性,以及企圖將未知轉變成已知的探求心嗎?想到這件事時,若是我們撥出一點時間,為這位愚昧且不成熟的探求者的悲哀末路感到可笑,或者思索這一切行為,應該不會是毫無意義的嘗試吧?
本書正是為了那種擁有求知慾且不失玩心的勤勉讀者而執筆寫下的故事——
喂,慢點慢點這個不親切的解說給我等一下!
「…………奇怪~?」
照理說應該碎裂開來的頭……並不會痛。還沒有變成FIN。看來我還活著。
「難纏。難纏。難纏難纏。」
被貫穿的只有代替安全帽戴著的蛋殼。嘴喙無法從蛋殼中拔出來的鳥,在原地用力地晃動著脖子,慌張失措地暴動著。
求生的大好良機!
我用撲壘動作逃進附近的草叢裡頭。我撥開草叢往深處前進。
被狩獵本能支配著的鳥真是可怕。不,不只是鳥,這表示從現在開始我必須留意所有肉食性生物了吧。
……沒有弱肉強食技能的我該如何是好?
「甩開了?甩開了?」
鳥似乎沒有追上來的樣子。
我摸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從現在開始,走到開放的場所時得多注意才行。
但是依照目前沒有地圖也不認得路,只能漫無目的地四處徘徊的現況,是否能期望嶄新的發展呢……就在我這麼想時,便看到了村落。
「投機主義?(翻譯:這真是天賜良機)」
村子是在枯樹被挖空的洞穴內部。簡陋的稻草屋頂小屋宛如互相扶持般地並排著。
這裡的話鳥便進不來,即使有外敵來襲,枯樹做的城牆似乎也能抵擋得住。
有村落。有防禦外敵的準備。換言之,表示有智慧生命體居住在這裡吧。然後說到目前在地球上除了舊人類以外的智慧種族就是?
「妖精大人~!妖精大人————救救我~!!」
我趴在其中一戶民家門上,用雙手和單腳激動地敲著跟立板無異的大門。過了一陣子之後,門靜靜地打開了。有著毛茸茸栗子色毛皮的小型生物從小屋當中現身出來。
「什麼事?」
「……呃?」跟我知道的妖精不一樣。「您是哪位?」
「那是來拜訪別人家的人會問的事嗎?」
小屋的居民是隸屬於囓齒目倉鼠科倉鼠亞科的小型哺乳類……換言之就是倉鼠,牠全身散發出宛如『妳大概不太會看場合說話吧?』這種陰險的溝通規則煽動者的氣息。
我被招呼進入小屋裡面,接受牲畜的款待。
「請用。這是冰水。」
「多謝~」
在平坦的石頭桌上放著盛有水滴的小小嫩葉。這似乎是他們的餐具。
「這是今早最新鮮的朝露,很好喝喔。」
「盛情款待嗎?」
我連同樹葉一起舔了舔上面的水滴,那是滴讓舌頭感到舒暢清爽的冰水。似乎只要一滴就足以充當一個杯子的份量了。
「我們是名為加卡利亞倉鼠(DJungarian Hamster)的種族。」
「哦~」
對面一屁股坐在石頭椅子上的倉鼠先生,利落地取得平衡並用宛如人類一般的坐法坐著。他身穿略微樸素的背心,看起來充滿知性。
「這麼說可能是老王賣瓜啦,但我們可是這個地球上獨一無二的智慧文明。」
「……你們那麼認為呀~」
畢竟要如何自稱是個人的自由。
「至於妳……講話難道只能用那種語氣嗎?」
「嘿喔?」
「就外表看來,雖然不如我們,但妳智商似乎挺高的樣子……怎麼會連話都沒法好好講呢?」
「嗯,要正經的話……」只要我努力集中意識,拚命地抑制住本能——「……也不是辦不到啦。」
「具有知性的說話方式才適合我們喲。」
「這樣啊……」
雖然這會讓我感到非常疲憊……
接著,我想問的事可是堆得跟山一樣高。該從那邊下手呢?就在我思考的時候,對方先開口提問了。
「那個。我想問一下……妳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說我嗎?我是一個人類。」
「人類……?」
「我是舊人類喲。就是那個有名的、曾經是地球支配者的種族。」
倉鼠用手掩著嘴角,壓抑住咯咯的竊笑聲。每當他要噴笑出來時,腮幫子便鼓鼓地膨脹起來。
「您真是愛說笑。地球的支配者可是我們倉鼠喲。」
看來這個人似乎不曉得何謂廣大的世界。
「我的名字是野目田。這個名字裡頭含有『就某種意義而言很聰明』的意思喲。」
「能夠互相溝通這點讓我大吃一驚呢。」
「因為我們是具有智慧的種族嘛。」
「雖然你說具有智慧,但是……」
我環顧小屋的內部。幾乎看不到能稱之為傢俱的傢俱。只是用未經加工的木塊圍起來的牆壁相當單薄,屋頂則是簡陋的稻草屋頂。可以說是唯一的一項傢俱,也不過是將附近的石頭堆積起來的成品。連一個櫃子也沒有,日用品就只是那樣立在牆角。儲備著樹木果實的罐子也是非常原始的成品……唉,那應該算是土器吧。
「照這樣看來,您生活的水平……令人敬佩?」
「您還真會挑選詞句呢……」
「不,不敢當!」
實際上要從這個稻草屋頂住家進化到地球最高的智慧文明水平,至少得耗費萬年以上的時間吧……但這我可說不出口。
「話說回來,您是一個人在這獨居嗎?」
「不,因為我們正處於構築文明的過程,所以是有同伴的。他們現在剛好外出工作。」
「原來如此……那除了這個村落之外……有其它國家嗎?」
「國家是什麼呀?」
國、國家這種概念並不存在嗎?
「……請別在意。換言之,是扎根在這裡的文明對吧。」
「不,其實也並非那麼回事。」野目田先生原本就有點垮垮的肩膀垂得更低了。「來到這裡之前,我們原本是住在更南邊的。在更早以前我們是住在更南的南邊。隨著情勢變遷動盪,才會被追趕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
「那又是為什麼呢?」
「是啊,妳問得好。」
野目田先生用單手揉了揉臉頰附近之後,緩緩地開口說道了:
「……其實我們長久以來一直跟恐怖的鼬鼠們持續著戰爭。」
「戰爭?」
「是的,我們跟他們是宿命的敵人。我們一族的歷史,就是血流成河、血洗大地的抗戰史啊。」
「我懂了,你們一直被他們給吃掉?」
「不是那樣的。我們可是毅然決然地挺身對抗他們的侵略。沒錯,我們勇猛地豎立起尾巴對抗。」
「你說對抗,但對手是你們的天敵吧?」
「他們是很難纏的對手。但是體格差距可以用文明的力量來彌補。」
「雖然你說可以用文明……」
我環顧室內,推敲著他所謂文明的程度。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妳心裡在想這裡看起來很寒酸對吧?」
「不,怎麼說呢,就跟您所說的一樣……」
「其實我們倉鼠一族的智慧頗高,文明即使達到更高水平也不奇怪。」
畢竟我們是獨一無二的智慧生命體嘛——野目田先生彷彿很自豪似地鼓起了臉頰。
「但在現實中是這種局面的話……我們已經束手無策了吧。」
我看到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有一把石器斧頭。
「那是因為我們已經凋弊不堪的緣故。長久以來的戰爭讓我們失去土地、失去食糧、失去同伴……如果沒有戰爭的話,我們現在應該能夠形成更大的村落。」
「您這邊人口大約有多少呢?」
「在沒多久之前曾經有十五隻……但是現在——」
「現在?」
野目田先生用圓滾滾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六隻。」
「極少數。」
這幾乎算是瀕臨絕種的野生動物(RedList)了嘛。
這樣啊,倉鼠現在已經演變成這種情況了……
「那副表情……妳瞧不起我們對吧?」
「不,沒那回事……」
我只是感到悲哀而已。
「好吧。雖然這是機密,不過我就特別讓妳見識一下。」
他砰地一聲從石頭跳下來,招手邀請著我。
「看什麼?」
野目田先生毫無意義地鼓起腮幫子之後,一臉驕傲地說道了:
「……看我們的超級科技。」
在村落的內部有間特別大的小屋,我被帶領到那小屋去。
「這裡放著那超科學技術的結晶。來,請進吧!」
我跟在他後面進到屋裡,只見在以稻草屋頂來說算是相當寬廣的房間中央,擺放著「那個裝置」。
「這、這個是……!」
「沒錯。就是這個。這是集合倉鼠的睿智所生產出來的……熱發光裝置!」
裝置被透明流線型外殼給覆蓋著。漆黑的細長物質慎重地從兩旁掛在其內部中空處,可以得知它是擔任裝置中樞的重要部分。電線從底部朝外面伸出,延伸到小屋的內部。
「唔哇~」
這真是驚人的……電燈泡。
「這是在夜晚也能自行發出宛如太陽般光芒的驚人科技喲~」
「……我知道。」
「咦,妳說什麼?」
「不,沒啥米(沒什麼)。」這衝擊的事實讓我慢慢地再度變回妖精模式。「啊。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
「如果是在我能回答的範圍內,請儘管問吧。」
野目田先生一邊得意地抖動著鬍鬚,一邊這麼說道。
「這是從哪裡拿來的東西呢?」
「……請問,妳有在聽我說話嗎?這是我們從零開始發明出來的東西……」
「換言之,你們是靠自己的力量發明了電燈泡?」
「電燈泡……?」
「這個是靠著電力發光對吧?用電力發光的球體,所以叫電燈泡。」
「這點子不錯呢。聽妳這麼一說,熱發光裝置這個名稱,一般社會大眾的確很難耳濡目染,就採用妳的點子吧。」
什麼跟什麼啊?
……不過,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發明出電燈泡這點確實很了不起。
「不好意思~我實在太小看倉鼠先生們了。」
「妳能明白就好。」
不知是否感到害臊,野目田先生追著自己的屁股繞圈跑。
「不過,真虧你們能製造出電燈泡呢……明明只是個齧齒類。」
「剛、剛才的語氣好像帶著歧視的感覺!?」
「啊啊,真對不起。我弄錯了,我是要說您真是明白事理的齧齒類先生呢。」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啊。唉呀~也沒妳說的那麼厲害啦。」
野目田先生的表情沉了下來。
「可是土他接著這麼說道:「……發明這個裝置的是我們一族當中最聰明睿智的倉鼠。但是……」
「但、但是?」
「他被貓頭鷹當成美味大餐吃掉,就這樣死了。」
「他被當成美味大餐吃掉了啊……」
電燈泡已經完全成為失落的科技了。
「這把劍是他的遺物。」
野目田先生淚眼汪汪地從背後拿出來的東西是一根生銹的釘子。他似乎隨時攜帶在身上的樣子。
「唔哇,沒有槍械什麼的呢……還沒製造出來吧。」
這就難怪會被吃了,被當成大餐大口大口地吃掉。
「槍械?」
「沒什麼……請忘了我剛剛說的話。」
野目田先生重新面向電燈泡,將手輕輕地放在燈泡表面上。
「我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們是獨一無二的智慧文明。我有預感只要讓這種科學技術更加進步,即使身在弱肉強食的世界當中,也能夠更安全地生活下去。」
「在那之前請小心不要絕種了喲。」
「……我們當中已經沒有母倉鼠了。」
「沒救了。」
滅亡確定。
我當真為他們感到悲哀了。
「先別提這些了,妳想不想看看這個電燈泡彷彿太陽一般閃閃發光的樣子?」
「……啊啊,你要點亮這個燈泡是嗎?」
「沒錯。」野目田先生從小屋內部將連接著燈泡的大型外部裝置給拉了過來。「只、只要使用這個裝置……就會閃閃發光喔。」
「喔喔。我看過類似的裝置。」
要形容的話,那就像是懸掛在空中、彷彿水車一般的機關。
是的,沒錯……也就是倉鼠用的滾輪。用來解決倉鼠運動不足的道具。
「我懂了,換言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你們藉由進入滾輪裡面並轉動它的方式,來提供電力給燈泡對吧?」
「妳真是厲害呢!明明不是倉鼠,竟然懂得這麼多。就跟妳說的一樣。這是我們一族代代相傳最棒的智慧遊戲,名叫『悠久的旅途』。」
「那名字會讓人感受到某種跟知性完全相反的東西耶。」
尤其給人一種無論到何時都不斷重複同樣行動的印象。
大概是被基因培養出來的記憶還牢牢地依附在他們身上吧。
「就像這樣子使用!」
野目田先生無視於我的困惑,自行跳進了滾輪當中,開始轉動起雙腳。
喔喔,滾輪轉動起來了……
倉鼠的腳程相當地快,只見車子以驚人的氣勢轉動著。
「啊,亮了!」
沒多久電燈泡開始閃爍著微弱的光亮。這個燈泡能夠正常運作這點,老實說讓我有些吃驚。
「呼咪!?」
野目田先生突然跌倒了。
由於滾輪已經被灌入相當程度的運動能量,當然不會因「內容物」跌倒便停止下來。
野目田先生因為離心力而緊貼在滾輪內部,結果形成了轉來轉去的垂直擺動。
「啊嗚~~」
那副愛玩小寵物的模樣,真的是再惹人憐愛不過了。
沒多久野目田先生的身體被咚一聲地給拋了出來,砰咚地掉落在地板上。
「……妳儘管笑我吧。」
橫躺在地上的野目田先生這麼說道。
「不,您剛才那模樣十分可愛呢。」
「……感謝妳的體貼……」
「事情就是這樣,請多關照身為現今最熱門且是智慧生命體的我們倉鼠一族。」
「那倒是無妨啦。」
我們再度回到一開始那間小屋,享用第二滴露水。
「那麼,能夠跟我們對話成立的妳,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是屬於人類這個種族。」
「人類……妳剛才也是這麼說呢。我沒聽過這個種族。」
「人類是種大型且用兩隻腳走路的生物……您沒見過嗎?」
「我們是不會接近大型生物的。即使對方沒有敵意,但仍然很有多同伴是被他們無意間踩死的。更何況——」他用雙手按摩著鼻頭,說道:「妳算是小型生物吧?」
「嗯~」
我該怎麼做才能清楚地說明我現在所處的狀況?
啊啊,對了。首先得確認清楚一件事才行。
「對了,我想到了。人類的話題就先擱在一旁,請問您知道妖精的所在之處嗎?」
「妖精?我沒聽說過這種生物。」
「完全沒聽過?一次也沒有?那是尺寸跟您們差不多大,外表跟我相似的生物……」
野目田先生雙手抱胸,一邊左右晃動著並思考了起來。
「……嗯~我沒有印象。」
不曉得妖精?
既然住在森林裡面,照理說多少都會共享到生活圈才對呀……
「追根究底來說~」他將斗大宛如珠子一般的瞳仁望向我。「能夠跟我們倉鼠進行會話的種族,目前只有鼬鼠跟一部分鳥類而已喲。」
「您說什麼?」
「我們跟狼或魚是無法溝通的。跟大型動物原本就沒有接觸,所以也不曉得能否溝通。至於同樣尺寸的種族,算是第一次碰到妳這樣的喔。」
「跟昆蟲什麼的也無法溝通嗎?」
「那是不可能的。那些傢伙就算開口說話也只會吐露本能而已!啊,妳要吃向日葵的種子嗎?我這邊有好吃的貨喔。」
「唔唔唔~」我陷入沉思。
妖精們竟然沒有跟這麼有趣的種族接觸過,這怎麼可能呢?
「啊,但是我的同伴中說不定有知道妖精的人。等他們回來之後,可以問問看——」
這時大門打開,四隻倉鼠跌跌撞撞闖進屋裡。
「大家怎麼了嗎!」野目田先生這麼說道。
在四隻當中體型稍微大上一圈的倉鼠,用跟他體格不符的虛弱聲音叫道:
「無本他被吃掉了!」
他們舉辦了一場葬禮。
在六隻貴重的同伴當中,名為無本的先生過世了。死因是被當成食物。據說外出採集食糧的無本先生遭受到天敵鼬鼠的襲擊,被當成美味大餐給吃掉了。弱肉強食的世界真的是難以生存呢。
剛好在場的我也自然而然地幫忙準備葬禮的儀式。
大夥一起挖洞,然後將幾個往生者喜歡的東西跟遺物埋進洞裡。我用量匙代替鏟子(這個尺寸正好)來參加挖洞行動。
據說原本應該將遺體也放入洞裡,但遺憾地這次只是簡略的形式。
倉鼠們似乎沒有建造墓碑的概念,埋上土壤之後,那裡看起來只是個單純的地面。
「……這麼一來就剩下五隻倉鼠了。滅亡的倒數計時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著。」
一隻倉鼠低聲道出了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話。
參加葬禮的五隻倉鼠全都驚嚇地顫抖著全身,頭上盤繞著灰暗沉重的雨雲。
最先從這片愁雲慘霧中重新站起來的,是野目田先生。
「算了,一直囉哩囉唆地談論著被吃掉的人也不是辦法。不要再煩惱這個了。」
野目田先生放棄的速度之快真是異於常人。
「剛才我就有點在意了,這邊這位……這個……從未見過的生物是什麼啊?」
其它倉鼠指著我這麼說道。
「雖然我不是很懂,但她似乎叫做人類。語言可以互通喔。」
「……大家好。」
現場「喔喔」地喧騰了起來,四隻倉鼠先生一起嗅著我身上的味道。
「……請問~?」
「似乎不是壞人呢。」
「憑味道可以知道嗎?」
「是啊。」
是這樣啊,動物這種生物……
「那,接著就放鬆一下吧。」
四隻倉鼠靜不下來地開始用四隻腳在室內晃來晃去。
這樣的舉動,彷彿知性從他們身上突然消失不見似的。
我看向野目田先生尋求著說明,但他也專心地洗著臉。
「野目田先生,能夠請您介紹大家給我認識嗎?」
「……嘰哩嘰哩嘰哩。」
他清洗著臉。無視我的呼喚。
「喂喂~?」
我搖晃他的身體,於是他突然停下了動作。在我得到回答之前,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什麼事?」
「您剛才是不是差點放手拋棄知性了?」
「本來就會這樣啊。」
倉鼠種族的知性行為,似乎並非二十四小時維持同樣的態度,而是經常會輸給本能的樣子。
「終究只是齧齒類嗎……」
真是低等的文化、低等的社會呢——我這麼沉浸在優越感當中的時間也只有一瞬間。
「……我的妖精模式也是類似的狀況呢。」
照現在的狀況,倘若去嘲笑對方智慧,也只是原封不動地回到自己身上來而已。真是丟臉。
「……要吃向日葵的種子嗎?」
野目田先生輕輕地拍了拍消沉的我的背後。
就這樣,我決定停留在倉鼠村。
我跟他們吃同樣的食物,在同一時間就寢。這是野外調查當中最基本的基本。
在倉鼠族群當中發現文化——用銳利的切入點跟柔軟的想像力來知性地剖析這個有趣的主題……透過野外調查所能獲得的東西絕對不在少數。
活生生的資料。現場的聲音。嶄新的創意。生命的安全。食衣住的保障。往人類的回歸。
試圖探究真實的各種思緒交錯纏繞著,包括私心私利。
最初的幾天立刻就過去了……感覺是這樣。
之所以會說得這麼曖昧不明,是因為我掌握不太住天數經過的感覺。
畢竟所謂的森林內部,是難以區別日夜的環境。即使是白天也大多陰暗不已,相反地即使在夜晚,有時也會因月光而顯得明亮。
因此我將就入睡和起床的循環視為一天。
我以這個倉鼠村為起點,接連好幾天持續尋找妖精的行蹤。身上掛著三顆樹木果實當作便當。
我在身上裝備著一根釘子當作保護自己的武器。
這是從已故的無本先生的遺物中借來的。是根沒有生銹的全新釘子,品質據說也相當不錯(雖然有點觸霉頭)。
即使無法對付貓或狐狸等大型肉食野獸,倘若是娛蚣或蛇之類的動物……好像還是沒用?大概是沒用吧,我應該會逃跑……算了,就當作是給自己一個心安。
倉鼠一族並不曉得關於妖精的事。
這麼一來,我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出妖精。因此我才會像這樣親自在森林的底部四處爬來爬去。
倉鼠村的援助是有代價的。
就是倘若在某處發現母倉鼠時,要將對方帶回來。他們的村子目前全村都是男性,能否發現母倉鼠這件事攸關他們種族的生死問題。
以條件而言算是相當好的待遇吧。
可能的話我其實還想借用一些人手,但實在是無法開口要求這麼多。
因為村子目前正忙著進行改造成堡壘的工程。
枯樹的洞穴作為天然的城牆發揮了其作用。由於入口狹小,侵入者被限制為頂多十公分大小的生物,因此光靠他們也能充分應付。
但是失去一隻同伴的打擊讓他們更加警戒,現在正急速進行著改良堡壘的工程。
一陣彷彿被投石打到的衝擊劃過我安全帽的頭頂。但那並非石頭,而是從高處被打落下來的大粒水滴。
「唉呀……是雨?」
是這塊土地上常見的驟雨。
雖然我戴著新到手的蛋殼,但它並沒有堅硬到能代替傘。
倘若這場雨下太久,土地有時會崩塌化成泥流,因此即使是小雨也必須嚴加戒備。就憑這副身高,即使是一點點積水,有時也會成為危險的水域。
我一個箭步衝進突出的樹根底下,在那裡躲雨。
嘩啦嘩啦嘩啦。
一旦變小之後,對雨的印象也會有很大的變化。
宛如拳頭一般大的雨滴。雨滴答滴答地落下並碎裂開來。
雨聲是讓人聯想到土石流的轟隆聲響,雨勢敲擊著地面的震動更是形成了微弱的地震,撼動甚至傳到我的膝蓋。
擁有敏銳感應器的小鳥跟蟲子們,應該處於難以活動的狀態當中吧。
總覺得在整個森林當中的無數微小生命,應該就跟現在的我一樣,趁著一時的休戰期間養精蓄銳。
但是也有即使在雨中依然照常活動的生物們。
「啊,是青蛙先生。」
在激烈動盪著的水花對面,坐著一隻青蔥色的漂亮青蛙。由於雨聲蓋過了耳朵,他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接近。
青蛙先生用雖然斗大卻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他的大小比我大上一圈,體長大概是十一~十二公分左右吧。
我將手放到背後,從捲起草做成的刀鞘當中慢慢地拔出釘子。
雖然我想他應該不至於掠食同等尺寸的生物……
我跟他互相對望了一陣子。青蛙忽然地離開了。
「唉呀?」
是因為雨勢讓視野變得模糊的緣故嗎?
離去的青蛙好像是用兩隻腳站著走路的……?
「不會吧?」
已經看不見青蛙的身影了。
倘若也能跟他們進行對話,就能詢問妖精所在之處——雖然我想過要追上去,但怕到最後只是白費功夫,結果雙腳還是沒有動起來。
而且現在的我擁有的是妖精眼。
我是用妖精的角度在觀察事物,還有跟倉鼠或鼠婦對話的。
我無法用肉眼辨識出筆直的柱子,越接近天邊的部分在我眼中看起來就會越扭曲。
宛如鏡片一般的雙眼。彷彿將世界在視覺上重新解釋過一般——
我抬頭仰望,只見包圍住我的樹木們在遙遠的高處像麥芽糖似地扭曲,彷彿要形成中間開了個大洞的中空圓形一般交織結合著。
我想起了非常不可思議的凱爾特(註:印歐語系的歐洲原住民族。凱爾特族將其民族特色在藝術文化方面發揮得淋漓盡致,另外如著名歌手恩雅(Enya)也是凱爾特人。)繩結圖樣。也像是幾何學上的圖形。
照理說我身為人類時的觀察角度應該才是正確的。
但果真是那麼一回事嗎?
倘若現在的觀看角度才是正確的呢?
倘若世界的真實面貌其實是這副模樣的話?
「啊啊……」
我歎了口氣。
我開始覺得世界上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了。
其實妖精什麼的根本不存在,現在的我是因為某些緣故而記憶錯亂的一隻倉鼠……不不,結局應該不至於這麼誇張才對。
「雨。」
在正背後傳出來的聲音,讓我嚇得跳起了二十公分之高。
「是誰?」
我的盤問空虛地被雨霧給吸了進去。
我保持警戒地觀察著周圍情況,我聽見了有個彷彿在喃喃低語的聲音再度說了聲「雨」。
「……等等,你到底是誰?」
找不到聲音的主人。根本沒看到半個影子。
我摒住氣息環視著周圍,沒多久便從附近接連響起了無數說著「雨」的微小聲音。
在零散而參差不齊的時間點中,同樣的單字被各自的語言播放出來了。
就彷彿雨滴不會同時落下一般,低喃著「雨」的聲音也絕對不會一致。
「……雨。」
「…雨…」
「雨。」
「雨……」
「………………雨……」
「…雨……」
「這……該不會是植物的聲音?」
我之所以會這麼認為,是因為聲音當中絲毫不帶任何感情的關係。
那平淡又充滿無機質、酷似被雨淋濕的草葉發出淅哩聲響的感覺,讓人聯想到大自然的生態。沐浴著雨滴的草木一同流洩出歡喜的聲音。又或者是妖精的耳朵將森林吸收雨水的單純聲響解釋成這種感覺呢?無論答案是哪邊,這都是一次奇特的體驗。
不說話的植物也會對著小小的耳朵滔滔不絕。彷彿在告訴我觀察世界的角度不是所有生物都一樣的。
我感覺自己稍微觸及到萬物的秘密了。
我已經厭倦了。關於尋找妖精一事。
還有那些用小小的雙眼和耳朵所體驗到的什麼萬物神秘之類的超自然現象。
一旦生命安全受到保障,人類就會瞬間自甘墮落起來,我現在已經成為這個教訓活生生的實例,現在正熱中於用鋸齒石(可代替銼刀)修剪指甲形狀的工程。
「向日葵的種子。」
我朝半空中點菜。
「已經沒了喲。」
「之前有很多吧?」
我一邊吹著指甲並試著再度提出要求,但野目田先生說出了非常驚人的事實。
「現在鬧饑荒了。從今天開始一天只能吃一粒來生活。」
我首次將視線移向他。
「……您說什麼?」
「因為人類小姐一直不停地吃,所以食物已經沒了。」
「可是這裡明明是文明社會啊?」
「我們有幾個固定收集樹木果實的地點,原本是按順序輪流在采收的;但是其中有幾個已經被鼬鼠他們給搶走了。」
「戰爭竟然影響了這種地方……」
「照這樣下去,又得考慮要遷移到某個地方去了……」
「這是個大事件呢。」
之所以要加速將村子改造成堡壘,看來是因為真的面臨非常迫切的狀況。
洞穴用大石頭封閉住出入口,且在大石頭內側架起纏繞著荊棘的枯枝柵欄,村落完全處於圍城封鎖的狀態之中,氣氛著實是非常嚴肅。
由於我從未見過鼬鼠,所以還不太能體會到危機感。
「假如有充足的食糧,就能夠一直守在窩裡面了。」
「……充足的食糧。」
我腦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有沒有哪個地方會有很多食物散落在四處的啊?」
「你們沒去過人類的村落吧?」
「人類的村落?」
「……看來是沒有。」
我請他將村裡的居民聚集起來。全村一共有五隻倉鼠。
在我說明計劃之後,倉鼠先生們互相看了看彼此。
野目田先生往前踏出一步,彷彿在說「我有問題」似地舉起了單手。
「換言之,在那個名叫『田地』的土地上,有很多食物是嗎?」
「正是那樣。」
其它倉鼠先生也走到前面。基本上我分辨不出他們之間的差別,說不定這位才是野目田先生;但請別在意這些細節了。
「有哪些食物?」
我回憶著在遙遠的過去曾和雞蛋大嬸交談過的對話。
「我記得……有紅蘿蔔。」
「以死前所吃的東西來說,算是上等的大餐呢。」「……閉嘴啦。」「大夥一起努力避免那種局面吧。」「既然是那麼棒的土地,乾脆把窩遷移過去如何?」
倉鼠先生們圍成圓形互相交換著意見。
「……關於這幾點意見,您有什麼看法嗎?人類小姐。」野目田先生這麼問。
「那是塊已開發的土地,而且有很多巨人……要定居下來或許有點困難吧。」
「妳說巨人嗎?」
「大概有多大?」
「有您的十倍以上大喲。」
倉鼠先生們突然倉皇失措了起來。
「有、有那麼大嗎?不會危險嗎?」
「他們很溫和,不會像鼬鼠那樣襲擊我們的。只不過在收集蔬菜時被抓到的話,或許會有點麻煩;因此必須慎重行動。」
就這樣我們決定前往人類村落遠征。所謂打鐵趁熱。比以前更熟悉路的我和倉鼠們一起同行,負責前往村落的嚮導工作。這成了花上一天一夜的長途旅程。
「越過那座丘陵之後,應該就會看見田地了!」
雖說印象是大相逕庭,但我感覺得到自己正走在熟悉的土地上。
在我們終於到達丘陵的山頂時,可以環顧到下方廣大的田地。
「就是那個嗎~真是奇怪的土地呢。」
畢竟野目田先生從未見過田地,會有這樣的感想也是無可奈何的。
「我聞到了食物的氣味。」「也沒看到什麼巨人呢。」「真是奇怪的土地……」
他們似乎無法掩飾對於初次見到的人類村落所感到的困惑。
我必須好好地帶領他們前進才行。
但是,從現在開始要採取的行動是標準的竊盜行為。
「大嬸……很對不起。但這也是為了生存下去。」
我們並非企圖偷走全部的東西,只是要拿走一丁點而已。
大嬸那麼親切,一定會原諒我的……等我變回人類之後,我一定會做好吃的點心帶去給大嬸的。只有現在,只有現在——
「請原諒我也是不得已的!」
竊盜集團朝田地進行突擊。
在大嬸田里的紅蘿蔔,每根都渾圓壯碩。
人類種植的蔬菜,是長年以來不斷嘗試各種育種方式並經過篩選的作物,因此要比野生類的蔬菜來得更甜更大。雖然我瞭解這個知識……但從未實際體會到那是多麼可貴的恩惠。
在我看到那充滿魅力的紅蘿蔔之前。
「……光用看的就知道很好吃呢……」
野目田先生掩飾不住他的興奮,只見他全身顫抖不已。
「真是太適合拿來當作最後的晚餐了……我有預感那會是道佳餚。」「我感覺快飛上天了……」「囓齒蠢蠢欲動……」「我們上吧~!」
竊盜集團伴隨著「喔~」的叫聲分散到田地當中。
我們從田地的一角開始挖掘,然後將收割的作物……不對,是偷割的作物用籐蔓綁好,一個個串連在一起。
別說是田地的一部分了,那氣勢彷彿是要將所有作物都挖掘起來一般。
「嗶~!這可是大收穫~……」
我也早已經拋棄理性,化為只是埋頭於用量匙挖掘地面這個工程當中的存在。所以才會沒有察覺到——
「你們這些骯髒的鼠崽子~~~~~!!」
從天邊的高處降下了從未聽過的怒吼聲。
「!?」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五鼠一人都僵在原地,無法做出正常的反應。
宛如山峰一般的巨大身體發出碰碰碰的腳步聲朝這邊奔馳過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真是太讓人吃驚了,是人類。雖然在妖精的眼裡看起來只是個灰色的巨大身體……對方穿著似曾相識的服裝……對了,那不就是雞蛋大嬸嗎?
從十公分尺寸看起來的人類身影,讓我感受到一種彷彿天搖地動般的不合常理。
倘若山峰朝自己奔跑過來,無論是誰都會喪失思考能力的吧?
我目前就是這種感覺。
「但是得逃跑才行!是人類喲,各位!人類過來了!」
我吶喊著一般人不太會說出口的台詞,一邊背起成串紅蘿蔔拔腿就跑。嚇到在原地凍結住的倉鼠先生們在晚了幾秒之後,也跟在我後面逃走。
「啾~!」野目田先生這麼叫道。
是因為恐怖的緣故嗎?他已經完全被野生的血統給支配住了。
「站住~~~你們這些小偷鼠崽子~~~~~~!我要把你們抓起來弄成肉餅~~~~!」
追過來的人類所發出的粗壯聲音衝擊著我們的背後。
那、那人該不會是雞蛋大嬸吧?
那看似溫和的人竟然會變成這種魔鬼……
「啾——————!?」
「畢——————!?」
有某個東西咚一聲地落在我們正旁邊。
是塊大石頭。
大嬸正朝著這邊丟石頭。
「咿咦咦咦~」
被這種東西打到的話可是會沒命的!
我腦中一片空白地奔跑著。
弱肉強食的世界非常嚴厲。我一直這麼認為。但不僅只是那樣而已。
人類社會也非常嚴厲——
我們哭哭啼啼地慌亂逃跑著。
「我要把你們做成肉餅~~~~~~!!」
那粗啞的聲音如影隨形地一直追趕上來。
等回到倉鼠村落時,我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了。
我們被大嬸追趕而走散,我雖然勉強撿回一命,卻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我以似曾相識的風景跟味道為路標流浪了好幾天,才總算是回到了小屋。
「我、我回來了~」
我用量匙代替枴杖,在集會用的小屋中露面。
「啊,人類小姐!妳平安無事呀!」
「真是太好了,原來大家都在一起呢!」
令人懷念的面孔並排在一起。
一、二、三、四——
「那個,好像少一隻耶?」
其它四隻沮喪地垂下了鼻頭。
「……他沒有回來。」野目田先生的聲音顫抖著。
「這麼說……他是被抓去做成肉餅……?」
「不然就是被石頭給擊中了吧……」
室內的空氣變得更加沉重了。
「他是個好人……」
有一隻倉鼠悲傷地哀歎著。保持沉默的其它倉鼠似乎也是同樣的心情。沉重的悲傷充滿著周圍。野目田先生拍了拍手。
「好了,我們別再垂頭喪氣了,已經不在的人就放棄牠吧!」
「說的也是,那樣比較好。」「忘得一乾二淨吧。」
唉,這種族的生命真是卑微。
「終究只是齧齒類……嗎?」
「妳剛說什麼?」
「不,沒什麼。」
「先別提這些了,人類小姐,那時到手的紅蘿蔔,雖然幾乎都遺留在那邊,但還是有帶回一點點來喔。」
桌上擺著一根大大的紅蘿蔔,四處有著被咬過的痕跡。看來他們剛好正在吃晚餐的樣子。
「生的紅蘿蔔……」
雖然我覺得不太妥當,但還是順從本能的引領試著咬了一口;於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清爽甜味在我嘴中散發開來。
「這就是幸福的滋味呢。」
「真是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野目田先生望向遠方。「但是巨人太可怕了。我是第一次碰到那麼可怕的生物。」
「……對不起。」
這是代表人類的賠罪。
「啊,不過你聽我說!人類並非都是壞心的巨人。就在那塊田地附近的屋子裡頭,住著一位親切的大姊姊喲。」
「……真的嗎?」
「是啊,巨人也不是都是些壞人。」
「是那樣就好了……但不管怎麼說,我想應該不會再到那塊土地去了吧。」
我想也是吧。畢竟剛經歷過那種恐怖的體驗。
「總之這樣一來就能暫時鎖城了。大家,一起加油吧!」
「喔~!」
大伙齊聲附和。
就這樣我們一邊哀悼同伴之死(而且一邊忘記他),一邊不停地啃著紅蘿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5 02:18 PM 編輯
豪雨敲擊著大地的重低音充斥著整個世界。
甚至從遠處傳來了雷聲,可以得知雨勢比之前的驟雨還要更加激烈,雨聲幾乎可以說是轟隆作響了,從地面伴隨著麻木感傳來的震動實在引人入睡。
我在自己的小屋當中,被樹葉跟稻草圍住並安祥地睡著。
破壞這舒適睡眠的是喧鬧作響的一陣警鐘(由空罐子製成)。
「什、什麼速?速?」
進入半妖精模式的我爬起身來,單手拿著枯葉被子,毫無意義地驚慌失措著。
野目田先生衝進了小屋。
「出現了!那些傢伙出現了!他們來襲擊了!」
「那些傢伙是指……咦,我們遭到襲擊了嗎?」
「因為一直下著大雨,所以沒注意到那些傢伙把封閉住入口的大石頭給移開了!他們就那樣從入口闖進來了!」
「從那麼小的洞裡?」
「鼬鼠是進得來的!只要頭能進來,身體也可以跟著通過!他們就是那樣的生物!」
可以聽到從外面傳來倉鼠們的哀嚎。
「柵欄被破壞的話我們就完了!總之快逃離這裡吧!」
「我……我也會有危險嗎?我並不是倉鼠……」
對不起,我心裡只想到自己沒事就好。
「鼬鼠是以狩獵為樂!種族的差別根本沒有關係!」
「唔……」
以狩獵為樂。沒想到牲畜竟然會有這種邪惡的思考模式,這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但是在鼠婦會說話、倉鼠會舉辦葬禮的世界當中,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的吧。
「應該有確保可以逃走的通路吧?」
在考慮挺身對抗或閉關鎖城的手段之前,我首先想確認的是這一點。
在緊急狀況時,倘若有類似可以在不被敵人發現的情況下逃走的後門……
「並沒有。」
「嗚啊~!」
我發出了哀號。
「為什麼!?」
「因為這裡原本就只有開著一個洞。」
「自己另外開洞就好了呀,!」
倉鼠呆然地沉思了一陣子之後,恍然大悟似地敲了一下手。
「現在才注意到已經太——慢了!」
我們握緊釘子,決定到小屋外面觀察情況。
我們通過廣場走到柵欄附近時,只見三隻倉鼠朝著同一個方向架出釘子。我將視線移向他們所指的前方——只見對方就在那裡。
是鼬鼠軍團。
人類對於鼬鼠這種動物一般是抱持著怎樣的印象呢?
想必是這種(站起身來的鼬鼠先生之圖),或者是這種(從雪洞當中露出臉來的鼬鼠先生之圖)吧?
著實是非常可愛又惹人憐愛的動物。跟犬類相比之下,那細長柔軟且腳短體長的獨特體型讓人產生這種想法。
但那只是假象而已。
無論是誰,只要用變成十公分的身體站在鼬鼠先生的面前,就能明白這一點。
所謂的野生世界就是如此殘酷的現實。即使有為了記錄野生動物充滿野性且會搶地盤的活動而潛伏在現場的採訪小組,他們也絕對不會出手相救吧。要說為什麼的話,首先第一個理由就是『人類不能輕易地介入野生世界的嚴厲法則』,還有無論怎麼主張這是生態記錄,其實還是一般以營利為目的的攝影(或許您已經察覺了,我現在正陷入輕微混亂的狀態)。
鼬鼠先生的姿態讓我聯想到幽靈的集團。
垂直伸起的站立姿態、因殺意而混濁成暗黑色的眼球,以及遊走在胸前的銳利爪子。
「這、這未免太……兇惡了吧?」
「對、對吧?」
鼬鼠總共有十隻。他們在柵欄對面規矩地排成了一列。有一隻格外巨大的鼬鼠從後面穿過行列向前多跨出了一步。
對方站起來時的高度,感覺比目前的我至少高出五倍以上……一眼就能得知他是這群集團的頭目。最重要的特徵是,十隻鼬鼠當中只有那只鼬鼠是唯一有著白色毛皮的。這點似乎反而讓他更有反派威嚴的樣子。
白色鼬鼠從容地環顧著村落,臉上浮現出邪惡的笑容,然後用彷彿在款待客人般的語調開口說話了。
「嗨,各位骯髒污穢的倉鼠。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沒有人能夠回他半句話。因為不想做出反應而被盯上這種本能性的恐懼,正支配著我們所有人。
「因為我可以像這樣目送你們倉鼠集團的末日……我會一隻隻地,好像挑掉細碎骨頭一樣,把你們殺掉的。」
這複雜難懂的台詞反而更強調出對方的恐怖。
所有倉鼠們全身都不停地發抖。
雖然勉強將釘子前端朝向柵欄對面,但當真要開打的時候,有沒有人能夠衝向前去這點就難說了。
「一開始曾有過的眾多同伴,也已經剩下僅僅四隻……唉呀?似乎有個沒見過的面孔。看來似乎不是倉鼠?」
白色鼬鼠用他獨有的深紅色瞳仁仔細地盯著我看。
他的眼神浮現出一種特別的關切。
身為曾經站在食物鏈頂點的舊人類的一員,在這個局面之下,必須說些什麼才行吧?
「……啾?(假裝自己是倉鼠)」
「沒用的,沒用的啦……人類小姐……」
野目田先生用悲傷的眼神搖晃著我的肩膀。
「啾?」
「就算妳裝成是倉鼠,也只會一起被殺掉而已。」
「對、對喔!啊啊,我剛才真的是混亂過頭了……!」
白鼬鼠似乎對這種小鬧劇沒有興趣,他不悅地哼了哼鼻子。
「……無所謂。只是增加了一隻陌生的老鼠,狀況並沒有任何改變。反倒應該說我的樂趣又多了一隻的份量啊。」
這只鼬鼠先生當真想殺了我呢。
我從剛才開始便一直全力運轉著腦袋搜尋逃離的方法,但依然找不到任何妙計。
「野目田先生,那個柵欄……大概有多堅固呢?」
柵欄看起來是非常拚命做出來的東西,高度比鼬鼠們的身高更高,網眼也調整得相當細小。
即使是從狹窄入口滑進來的鼬鼠,也無法鑽過柵欄的縫隙。
就算他們試圖攀爬過柵欄,但銳利的荊棘宛如有刺鐵絲網一般纏繞在柵欄上,看來不是那麼輕易能爬越過的樣子。
「……這我也不清楚,因為沒實驗過……」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臉色發白,整個內心涼了下來。
這狀況讓人猶豫著是否該說出「這不是窮途末路了嗎?」這句話。倘若一說出口,不想正視現實這種類似咒語般的不安彷彿會一湧而出。
「那個、我想一個人先走了……?」
「我瞭解妳的心情……但妳最好還是放棄吧。」
「我不想放棄啊。」
倘若對手只有一隻的話,只要大家各自散開逃跑,或許還有得救的可能。
「快想啊,快想想啊我……總之要拚命想想出個辦法來……然後創造出奇跡。就像在捏造的故事當中經常會出現的那些老是賭上百分之一以下成功率的主角們……」
我單手拿著釘子,另一隻手則架著量匙,陷入了思考當中。
「人類小姐?」
我對著看似擔心地上下晃動著鬍鬚的野目田先生這麼宣言。
「我怎麼能夠放棄……奇跡……我要創造出奇跡……只要不放棄,奇跡一定會發生的。神一定會保佑我們的!」
總之我先說了些積極正面的台詞。對神(倘若存在)說的。
「你們就儘管祈禱吧。儘管緊抓著根本不存在的希望吧。然後儘管被仍然無法消除的恐懼凍結住每一滴血!但是千萬別忘記了。被絕對性的力量給捕捉住的可憐祭品,會幸運地遇到善良的援手這種狀況,終究是只存在於弱者夢想中的cliche(陳腔濫調)罷了!」
……這個饒舌且詞彙豐富的鼬鼠男,當真是一隻小畜生嗎?
雖說是肉食性動物,但在童話世界當中,鼬鼠畢竟算是森林裡的可愛動物同伴之一;真希望他能止於「我要吃了你喔」這種程度就好。
現實中的弱肉強食真是太殘酷了……
啊啊,我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惡夢……應該說我全力地想如此認為。希望這是一場夢。然後讓我現在立刻醒來。
「好了,各位骯髒污穢的倉鼠。雖然你們似乎以為這個柵欄能夠有效阻擋我等的入侵……啷唏唏,原來如此,這個隔板做得不錯。以你們那只有指甲般大的弱小腦袋,能做出這東西確實厲害。不過——」
有著褐色毛皮的手下鼬鼠們,同樣浮現出好笑並伸出了爪子。
「只要一抓就會壞掉啦!」
白鼬鼠一將爪子往旁邊橫掃,柵欄便輕易地被切裂開來了。根本不需要用爬的。因為對超出規格的白鼬鼠而言,荊棘什麼的絲毫不構成威脅。
鼬鼠們從被劃開的裂縫當中接連地闖了進來。
「現在要開始宴會了,我的部下們!慢慢地殺了他們然後盡情地享受吧!」
過來了過來了過來了!
「奇跡~!奇跡——!由於主角威能而幸運發生的奇跡~!!」
我將釘子跟量匙伸向前方,盡可能地大聲吶喊。
不知是願望有傳達給上帝,或是命運的引領,又或者是主角威能?
卡嚓——
浮現在量匙握柄上的那個數字,不曉得是因為怎樣的機關,從3l奇跡似地上升成32了。
「……」
以上。
「只有這樣——!?」
鼬鼠們襲擊過來的身影宛如緩緩進行的慢動作,散發出一種連環漫畫劇般的獨特風味。
「啊哈哈,已經沒救了呢~」
野目田先生用異常明朗的語調說道。
他的眼神已經放棄要活下去了。
「死亡還真是不可思議呢,人類小姐。」
「就說了不能夠放棄呀!」
「或許所謂的活著,只不過是連綿不斷地橫跨在世界上的現象的一個型態而已……這麼一想的話,就不可怕了。」
「不可以現在就看透人生啊——!」
四隻倉鼠彷彿隨時會爆發開來一般。他們扔掉唯一能當成武器的釘子,處於各自散開逃跑的前一刻。但是既然入口已經被鼬鼠們給控制住,無論逃到哪裡都不可能得救的。我們只能緊貼在牆壁邊緣,緊靠在一起發抖而已。
就在這時,突然有強烈的光線在洞穴之中點燃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
鼬鼠們倉皇失措了起來。過了一會,響起了彷彿將紙張撕裂開來般的尖銳聲響。
忽然打下一個霹靂。而且似乎是落在非常近的地方。鼬鼠們的視線游移不定。以野獸的習性來說,這大概是不得不小心火災的場面吧。
「我們稍微賺到一點壽命了。真是劃算。」
野目田先生事不關己似地說道。不知恐懼感是否早已經麻痺了,只見他露出滿足的表情。放棄得太快的人,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起來竟然是如此悲哀呢。我也得小心才行……如果能活下來的話。
「趁現在……」
就在我試圖提議趁亂逃跑的時候。明明沒有人碰到,但牆壁的一部分卻崩塌下來並開了個洞。那是個大約五~六公分的小洞。
有只淋成落湯雞的倉鼠從洞裡露出臉來。
「你是……!?」
在采收紅蘿蔔的行動中不幸犧牲的……叫做……雖然沒有問過他的名字,但總之是那位被認為已經死亡的倉鼠先生!
「你還活著啊!費爾南德斯!」
原來是這般高貴到有點浪費的名字嗎?
「各位,從這裡escape……也就是逃跑吧!」
喔喔,倉鼠們的臉上閃耀著希望的光芒,接連地朝洞穴跳了進去。我是最後一個。
「人類小姐也快逃!」
「是、是的!」
我將釘子扔在原地,只背起量匙之後,我也將身體推向洞穴。在視野的一角可以看見白鼬鼠迅速跳出來的身影。被發現了!
「別想逃!」
白鼬鼠的氣息在背後膨脹了起來。我淚眼盈眶。
「嗚~」
我拚命地揮動四肢,但洞穴實在太小,我的屁股過不去。
「人類小姐,快點逃到這邊來啊!」
「我、我鑽不過去……」
「把量匙丟掉吧!」
「卡住了拿不掉呀!」
雖然倉鼠先生們幫忙拉著我,但屁股還是過不來的樣子。
「人類小姐,該不會……」
「不是的。」我非常冷靜。「並不是因為我整天吃著向日葵種子而發胖的緣故。」但這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都是因為妳成天吃了就睡啦!」
雖然已經看不見身影,但可以察覺到白鼬鼠就站在我的背後。他散發出強烈的殺意。明明已經將對方逼到末路,卻被對方給逃走一事讓他火冒三丈。
「你們這些要小聰明的混帳倉鼠,我要把你們給撕裂開來!」
爪子朝著我的屁股伸了過來。
「我已經不行了!你們快逃~!」
我決定認命地接受FIN這個結果。
人類衰退之後
FIN
第八五七回燒獄館(註:燒獄館的日文音同小學館(しょうがくかん),小學館即本書的日方出版社。)輕小說大獎,
於****年九月底截止收件。
非常感謝各位的熱情投稿。
目前我們正進行著,
從旁人眼中看來也十分毫不留情的殘酷評審——
就在我委身於讓人聯想到異次元的混沌之中時,從屁股那邊響起了硬邦邦的聲響。
「咿?」
瞬間,我的身體宛如香檳的軟木塞般碰一聲地跳開,且將倉鼠先生們也捲了進來,往豪雨之中飛了出去。
「喔喔喔?」
大概是有相當強勁的力量在作用吧,我們以驚人的氣勢飛了出去。雖然維持著丸子狀態暫時飛行了一陣子,但彷彿沒捏緊的雪球般,大家逐漸在空中七零八落地散開。
「人類小姐~有緣再相會——」
野目田先生的聲音跟身影逐漸遠離。
「好的~野目田先生~請多保重~!」
分別的時刻到了。
今天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啊。我一邊滑翔一邊感觸良深地這麼心想。
……看來我似乎昏厥了一陣子。
我宛如小吊飾一般地垂掛在刺進樹幹中的釘子上。
還有,那棵樹正燃燒著。
「咦~」
似乎只是背負量匙用的繩子鉤住了樹木而已,我一掙扎便立刻脫離了樹幹。我從大約五十公分的高度輕鬆著地。
「得救了……?」
樹木似乎是直接遭受到剛才那記落雷的攻擊。我剛才竟然像釘十字架一般被釘在那種地方……倘若沒有下雨,說不定我現在早因為濃煙而窒息死亡了。
在我勉強得救之後,又差點沒命了。
這麼說來,為什麼我能夠從屁股被刺成串燒的危機中逃離呢?
回想起來,在遭受到爪子攻擊時的尖銳聲響,似乎還殘留在我耳邊。
「啊~是打中了量匙?」
我背在背後的量匙正好匙形部分包住了屁股,似乎是碰巧成了盾牌的樣子。靠著那一記攻擊的威力,讓我甚至穿過了洞穴。
「……得逃走才行~」
不立刻行動的話,說不定會被鼬鼠給抓到。我這麼心想並跨出了步伐。
然後就掉落到河川裡了。
「嗶——!接二連三地——!」
當然,因為豪雨的關係,河水正氾濫著。不由分說的水流力量將我從河底拖了出來,又搬運到腳踩不到地的深處去。
「……啊嗚……」
嘴裡進水之後,『FIN』的文字開始在我腦海裡閃爍著。這是死亡的前兆。
啊啊,哪種死法是最輕鬆的呢?燒死、病死、失血致死、墜落摔死、窒息悶死、溺死、被碾死、因爆炸而死……雖然有各式各樣的死因,但一輩子只能體驗到一次。
我個人認為凍死應該是比較理想的。聽說能夠像睡著一樣地死去。燒死是最糟糕的!那絕對是種討厭的死法。話雖如此,但並不是說溺死就比較好……我的意識開始昏沉了。那麼各位,永別了。
我的身體從激烈動盪著的水面上被拖往下方,靜靜地朝水中沉沒下去。
我跟青蛙對上了視線。青蛙?
青蛙先生從灰暗水流中的對面緩緩地游了過來。他抓住我的手之後,以讓人不會感受到急流反作用力的強勁力道,將我拉到了丘陵上。
「非、非常謝謝您。」
剛才流進嘴中的水分從嘴角滴答滴答地排出。我曾耳聞過水也是有致死量的,但總之能夠得救真是太好了。
青蛙先生挺直了背,用兩隻腳威風凜凜地站立著。並不是因為他救了我才這麼說的,總之他看起來真的是相當有男子氣概。這位青蛙先生開口說道了:
「嗨,小姐,今天真是個大好的雨天呢?」
「………………說話了。」
「像這樣的日子,心情還會時而振奮時而低落呢?」
「咦~?」
他毫不畏縮地說著意義不明的發言,讓我稍微膽怯了起來。
「唉呀,這真是失禮了。原來我一直穿著雨衣呢?」
只見青蛙從頭頂附近以宛如雙開式工具箱般的構造,滑溜溜地往左右分開。
「……」
我冷靜地觀看著這怪異的一幕。由於今天發生了許多事情,導致我的內心已經麻木了。現在的話我可以接受任何混沌的現象。應該說現在的我就是個混沌的存在。
青蛙裂成兩半——開來,讓人在意的內部是?
窺探著內部的我,大吃一驚而往後倒。
「咦?人、人類?」
青蛙的內部是個有著纖細體型的人類(?)。還有一張讓人難以判別是男性或女性的中性容貌。是非常驚人的美貌。不,他不可能是人類。但倘若他是妖精的話,照理說應該更嬌小……既然如此,那這個生物究竟是?
「您、您是哪位?」
「這個嘛,我很少想過這件事呢?」
宛如用G筆跟圓筆(註:G筆跟圓筆是畫漫畫常用的兩種筆尖)描繪出來般的美貌,以像是在吟唱詩歌般的輕快聲音,說著讓人有點懷念的糊塗台詞。
「你該不會是……妖精?」
妖精(?)將身體猛然挺向前方。他的臉部湊近過來,彷彿流入清澈湖水般的瞳孔,用那混合著滿滿好奇心的視線注視著我。我宛如被鼬鼠盯上的倉鼠一般,只是縮起身體全身顫抖著。
沒多久妖精(?)突然笑逐顏開,用冷靜的語調這麼說道了:
「我也覺得自己曾經是呢~」
即使外表不同、或是微妙地使用著紳士般的口氣,但我認為這個人一定是妖精。
我被招待前往妖精的村落。
木箱製成的電梯將我送到了位於約二十公尺高的森林林冠層。所謂的林冠就是指位於林木頂部處的茂盛枝葉部分。由於總是受到陽光的照射,因此樹葉的發育不但良好,且總是暖烘烘的;在通風跟雨水方面更是得天獨厚,可說是森林中屬於勝利者的場所。
二十公尺這個高度,即使以我原本的身體來看,也是相當驚人的高度;對於目前變成一口尺寸的我而言,感覺甚至有三百公尺以上。
意外的是有各式各樣的生物在林冠上生活著。
無論在哪都能看見蟲或鳥的影子。其多樣性讓我震驚不已,特別是小型生物似乎是最活躍地在此生活著。由於有如此眾多的資源跟能量存在著,以結果而言,對妖精們來說似乎也是非常易於生活的場所。
村子的模樣相當奇特。
挖空南瓜做成的屋子放置在四處,常春籐製成的吊橋跟鋪著木板的走廊自由地掛在四面八方。用常春籐支撐著木箱的電梯設置在各處,突出的樹枝在特別牢固的地方擺設著直徑長達三公尺的圓形木板,被當成廣場活用。
各種設施也十分充實。例如稱不上是動物園的昆蟲園相當受歡迎,為了觀賞瓢蟲、鼠婦或跳蚤等昆蟲,據說連續好幾天都是客滿狀態。
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有熱鬧的事件發生,四處洋溢著笑容跟笑聲,簡直就是地上的……不,是樹上的樂園。
人口並不算多。大約是一百人或兩百人吧。再多似乎也不會超過五百人的樣子。以妖精的村落來說,會讓人感覺比較閑靜,是由於人口較少的緣故吧?
決定聚集人數多寡的原因,在於那場所是否愉快。
我推測這個世界雖然相當愉快,但畢竟位於高處,因此難以受到注目;結果便止於適度發展的狀態。
另外關於那套青蛙裝,據說是雨天用的服裝。聽說最近相當流行。
難怪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妖精。
關於量匙的事。我立刻在村落裡打聽情報。
「從沒看過。」「沒看過。」「完全沒看過。」「根本沒看過。」「沒看過沒看過。」「整個沒看過。」「倒不如說很想說有看過,但不能說謊啊。」「話說回來,這是什麼啊?」
沒有任何消息。沒有解決方案。以這樣的結果收場了。應該說很有可能製造出量匙的當事者並不在這裡。或許是在遠方某處的其它個體。我束手無策了。
妖精的文化社會,其搜尋能力實在太低落了!(抗議)
我下定了決心。
「放棄吧(笑容)。」
這裡是安全的地點。
從地上的束縛跟弱肉強食的規則中分離出來、每天都宛如祭典一般愉快、還有不知從何處收集而來的點心,因此也不用擔心食物的問題。跟倉鼠時代相比,提升了好幾倍的生活水平。什麼都不做也會有食物冒出來。眺望出去的景觀也相當漂亮。
「如果一直住在這裡也不錯啊?對吧?」
就這樣,我決定在這天空的樂園裡快樂地生活下去。
因為其它的妖精們也是每天都在玩樂。並不是只有我而已,所以不要緊的。我雖然明白,這是在逃避現實……
雖然整村都是俊男美女這點,一開始帶給我相當大的壓力,但不可思議的是在他們身上感受不太到異性的感覺。我立刻就習慣了。易於生存、易於生活。理想的王國。
我跟他們一起玩抓鬼,還有捉迷藏。
還有玩球跟唱歌跳舞。
肚子餓了的話,就吃點心。
最刺激的遊戲是利用常春籐纜車來進行滑翔。遊戲的玩法是抓住專用的滑輪,從固定在兩側的常春籐中間溜過去,滑行到對面樹木。雖然我一開始怕得全身發抖,但由於下面張有網子,加上固定用的道具相當牢固,因此我也跟著開始玩這個遊戲了。現在我是比村裡的任何人都還要熱中於這個遊戲的人。
「活著這回事,太美好了?」
不知是否因為不須為了生存而動腦,我越來越像是妖精了。
啊,對了對了。只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就是身體比例的差距。
相對於頂多只有三等身的我,身高明明相同,但妖精們卻是六頭身到七頭身的比例。無論是誰都散發著中性的魅力,且毫無例外地都是美形,因此看起來非常神聖高貴。也就是說依照我目前的尺寸跟智力的認知看來,連妖精這般逗趣的存在,竟然也可以升級成如此高等的生物了哩?
就在我深陷於這種散漫生活的某一天。
「各位,今天沒拿到點心。」
從下界空手而回的妖精,道出了令人深感衝擊的消息。
「那真是遺憾啊。」「也就是說要忍耐嗎?」「是刻苦的時候吧。」「偶爾這樣也不錯嘛?」「也會有這種情況呢。」
大家似乎都不要緊的樣子。
但是我無法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我決定主張自己的意見。
「肚子,好餓好餓?」
「喔喔,小姐說她肚子餓了,是這樣沒錯吧!」
「這可是要緊的大事。」「真想替她做點什麼呢。」「有人想到什麼好主意嗎?」「嗯~這是個相當困難的問題啊。」
眾多的妖精立刻圍著我開始討論了起來。
我在這裡佔有角色優勢,因此大家都非常地疼愛我。
「以結論來說,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會變成這麼一回事呢。」
「啊,沒有嗎……」即使佔有角色優勢,但還是無法避開被歸納出來的殘酷結論。「……做不出來嗎?」
「妳說要做,是指做點心嗎?」「原來如此,沒有的東西就動手把它做出來,這也是一種道理吧?」「的確如此。」「如何呢各位,就朝做點心這個方向討論看看?」「身為一個紳士,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吧。」
「啊~?」
殘酷的結論保持著不動如山的地位。
「為啥米咧~?」
「因為我們非常不擅長做點心。」
啊啊,是這麼一回事嗎……
「不會做?」
「因為我們本性比較大而化之。」
「粉隨便……」
做點心的鋼鐵定律就是計算份量要精準。只要配方有一丁點變動,成品也會跟著干變萬化。加上烘烤的時間跟攪拌的程度等等,有著大量需要小心處理的步驟。
「因為這樣,所以是不可能的。」
「……嗯~」我稍微想了一下,「材料,有的話,可以做喔?」
「小姐要做嗎?」
「是唷~我會做。」
妖精們端正俊秀的面孔互相對望,彼此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
「如果是材料的話,應該可以收集到吧。」
「拜託了嚕。」
三十秒後,幾乎所有的材料都湊齊了。
「好快~!」
「很遺憾的是,只有低筋麵粉沒能得手。」
「啊,既然這樣,那個就由我來準備?」
久違了,看來借用量匙神力的時機來臨了。
「看看這個?」
我用雙手將量匙舉向高空。
「是量匙。」「是啊。」「可以挖什麼嗎?」「應該可以挖吧。」「要是能挖起很多東西就好了呢。」「在各種意義上,能夠挖就好了呢。」(註:用湯匙「挖」或「撈」的動作跟「拯救」這個動詞在日文中發音走相同的(すくう),本段可能隱含著一點雙關語的意味。)
我在妖精們的注目之下,將量匙朝自己的腦門一刺,接著將量匙輕輕地拉了出來,只見上面盛著滿滿的低筋麵粉。
「喔喔!這真是太精彩了!」
盛大的拍手聲讓我得意了起來。
「唉呀,量匙的數字從32降低到16了。」
「……唔唔」
真的變成16了。我一直很在意關於數字代表的意義……
「啊……?」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向我襲來,我當場蹲了下來。我緊緊地閉上雙眼,稍微忍耐一會兒之後,不舒服的感覺便消失了。但當我再度張開雙眼時,換成一股非常不自然的感覺。
妖精們的身高變得更加苗條高挑了。
大概有八頭身……不,有九頭身?
我們應該部屬於身高十公分的同伴才對,但現在妖精們似乎高了我一倍以上。
「……奇怪?」
總覺得我的聲音似乎也變得微妙地口齒不清。
「這*是讓人驚愕至極。」「竟然會發*這*事件。」「簡*就像是直*看到了空想世界中的幻覺一般。」「可說*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吧。」「嗯,這是非常罕*的現象。」「關*這個現象諸位知*些什麼嗎?」「不,從未聽*有這種東西。」「但肯定是跟吾等有關*東西不會錯吧?」「嗯,大概是那樣吧?」
呃,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的聲音也變得老成起來,就連語調都變得微妙地莊嚴肅穆……?
片段地傳入耳裡的話語,甚至有種尚未被意識捕捉到便脫落散失的感覺……這就類似那種狀況,跟小時候完全無法理解大人們對話的感覺很相似。
我一顯露出不安的模樣,便有一位妖精彎下腰來配合我的視線高度。
啊……我稍微安心了點,鬆了口氣。有種溫馨的感覺。
「小姐,妳會不會覺得不舒服?」
「不要緊喔?」
「看來妳似乎是因*某種特殊現象而導致身高縮小到只剩一半左右。根據我們*觀察,這是起因於這*量匙造成的前*未有的反應,因此我們推測這*具看來似乎有應用到屬於我們妖精一族的理論所致。」
「……………………」我完全無法理解他所說的話。「……用一句,來說明的話?」
「是的,如果EASY地說——」妖精哼地清咳了一聲:「擁有空**的某種****,藉由在**下的**當中可說是常態的**而偶發性發生的產物**了基幹,由於複雜且以高密度重疊起來的*****作為**發揮作用一事讓我們***了這個結論,藉由****導致*疊與復*化的場合,**是極為高——」
「慢點唷————!!」
「怎麼了嗎?」
「人家完全不懂!」
太詭異了。我也很奇怪,妖精也很奇怪:總覺得頭腦開始昏昏沉沉,好想現在立刻用全力奔跑然後消失到某處去拋下這一切不管了啦~!
「那麼,我就非常單純地來說明吧。」妖精拿起已經變得比我的身高還要高的量匙。「就是這根量匙將妳*思考能力變換*了低筋麵粉。」
「……啊~」
將思考能力變換成低筋麵粉?
思考能力是什麼?
「用白話來說就*腦功能。」
「腦?」
「就是大腦。」
「腦子~?」
我將身體向右傾斜下去,這麼回問著。
「就是大腦。」
妖精也將身體向右傾斜下去,這麼回答著我。
對於這相當衝擊的事實,我的反應是——
「原來是這樣呀。啊哈哈。」
我逐漸喪失了將衝擊的事實認知為具有衝擊性的能力。
「一般而言,把這*道具製作為只會降低思考能力的道具,其作法*較為簡單,但要講究細節*話,實際上對於肉體也會產生物理性作用*作法會比較詼諧且有趣。」
妖精拿在手裡的量匙上的數字,上升變成了49。
啊啊,那數字果然是……這表示……
「原來如此,我也能夠理解*。換言之這個量匙,是以將思考能力變換成粉末為目的而製作的**。」
另一個妖精這麼說道,於是——
「正是如此!只不過,既然都將思考能力變成粉末了,倘若體型沒有配*智力變小的話,就不有趣了。制*出這項道具的人應該是這*認為*吧。」
「喔喔,這十分合乎常理嘛。」
這會合常理才怪。
「畢竟樂趣是最重要的因素嘛。」
一點都不重要。
「唉呀,您說得完全沒錯。」
這可是大事件喲?
「哈哈哈!」「呼呼呼!」「呵呵呵!」
妖精們笑了起來。
彷彿在強調『這裡是THE·社交界』一般紳士地笑著。
「啊哈哈,嗯呵呵——」
我也笑了起來。因為覺得很愉快。現在的我就是如此單純的生物。腦袋模模糊糊的,變得無法察覺到自身的危險。
但是我在某個部分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了吧。
「啊哈哈……」
我一邊笑一邊流下豆大的淚珠。一邊流下比那天在森林中看見的雨滴還要大粒的淚珠,一邊哭泣著,並抓住了妖精衣服的衣角。
「……救救我……」
我不會再說什麼想輕鬆過活了。工作也不會偷懶。
不會再跟倉鼠先生一起去偷蔬菜了。
不會熬夜。
也不會再玩將水灌入螞蟻窩當中的遊戲。
我不會說什麼不想成為社會的齒輪之一。
我會認真地參加農業互助的活動。不會裝病休息。
我不會再說什麼只想做充滿夢想的工作這種曖昧的奢侈要求。
朋友寄來的信我也不會嫌麻煩,會認真地回信。
「所以請救救我吧……!」
「小姐她比起變得有趣好玩,似乎更強烈拒絕變小這*事呢。」「看來似乎是*樣」「必須幫助她恢*原狀啊。」「說得一點都沒錯*。」
一名代表走向前來,溫柔地對著我說道:
「小姐,請妳別哭了。有*法解決的。」
「是什麼?是什麼?」
「因量匙導致智力降低*話,體格也會重新調整成跟智力相符的尺寸。」
不知是否因為智力快降低到幼兒程度以下的緣故,在言語的某處,時常會存在我無法理解的部分,但我仍拚命地仔細聽著。
「對策相當簡單。只要提升智力*行了。」
「對策?提升?」
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換句話說土察覺到這點的妖精重新開口說明:「就是要讀書。」
「啊啊……!」
這個我能夠理解!
我將雙手合十,瞻仰著妖精先生神聖莊嚴的面貌。
「我要讀書喔。」
感覺就像是神~
基於這樣的理由,我開始讀書了。
妖精為我準備了特別的書房。太感激了。
但不知為何那裡擺設得像是單人牢房一般。
不,不是「像是~一般」,應該說的確就是單人牢房。沒有任何幻想空間。是非常現實的監獄。要說裡面有的東西,就是讀書用的桌椅、廁所、床鋪、裝日用品的小櫃子、書櫃、以及裝飾在牆上的唯一調劑品——麗泰·海華絲(古代的女演員)的性感海報一張(註:1940年代最紅的女星之一。在電影「刺激1995」(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肖聲克的救贖』當中,男主角用來遮洞的海報正是麗泰。海華絲的電影海報)。
……就只有這些而已。
窗戶相當小,入口則是鐵欄桿,無法自由地出入。在鐵欄桿的對面則是有些骯髒的水泥地走廊。其中一面牆整個就是書櫃。書櫃裡放的是教科書或讀物什麼的,儘是些看起來一點也不有趣的書籍。由於目的是提升智力,因此他們似乎是將找到的各種領域的入門書全部塞進了櫃子裡。
「……感覺,有點喪氣?」
才剛開始沒多久我就感到挫折了。
但是監視者現身了,彷彿在說事情沒那麼簡單就算了似地。
「四號,請用功學習。」
監視者是個機械。像是會出現在古早宇宙戰爭電影中的宛如圓桶一般的機器人。
然後四號指的就是現在的我。
「請勤奮地用功學習。」
它用合成製作出來的不自然語調催促著我。
「我有讀書了……」
「請更加用功學習。」
「我讀了很多書喲?」
我今天已經讀了非常多的書。大概讀了三小時左右吧。使用過度的頭腦僵硬了起來,已經無法正常地思考了。
「腦袋,昏昏沉沉。」
「OK」
內藏式注射針筒唰鏘一聲地從機器人的腹部當中跳了出來。針筒裡早已經填充好綠色的藥水。
「……那、那是、什麼~?」
「這是能振奮精神的藥物。」
「振奮?」
「疲勞會PON一聲地飛走。」
那不會是禁藥之類的吧……?
「打下這針之後,請更加更加地用功學習。」
「沒、沒有藥我也能繼續用功!」
「那真是失禮了。」
注射針筒被收了回去,讓我鬆了口氣。
這個機器人真可怕……
我面向書桌,從書櫃上拿出『從現在開始COBOL,學成之後一生受用無窮~』『上帝投資術~輕鬆獲得一億的奧林匹斯煉金術~』『人為什麼外表就佔了九成?』『傻瓜的品格』『寫出這本輕小說的完全手冊』等看似艱深的教養書,並開始閱讀了起來。
「……」
機器人一直在監視著我。因為他並不需要休息。
讀書一點進度都沒有。因為是古早時代的書籍,我在不瞭解背景的情況下,就算閱讀也完全無法理解內容。
我的耐性馬上就用光了。
「……那個,休息呢?」
「我是不需要休息的。」
「我,有需要啊?」
機器人思考著。他的單眼一邊閃爍並朝上下左右移動著。
「……那麼,就給妳娛樂用品吧。」
「我想要自由……」
有某個東西從配給用的縫隙中被扔了進來。
發出咚隆一聲並掉落過來的東西是……附帶鎖鏈的鐵球。
「將它裝備在腳踝上,盡情地玩樂吧。」
「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空虛,轉而尋求位於小窗對面的戶外風景。纖細高瘦的妖精們正在玩踢毽子。啊啊,真是充滿閒情逸致……
好想加入他們。
我會被殺的……照這樣下去我會被迫變成在監獄中死亡。
「四號,差不多該繼續用功了。否則的話,我就PON一聲地趕走妳的疲勞喔?」
他似乎是打算對我施加壓力,只見他將注射針筒不停地拿進拿出。
「嗚嗚……」
我感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貼在牆壁上的海報輕飄飄地掀了起來。在麗泰·海華絲的性感照片下面,隱藏著四角形的凹洞,洞裡準備了一個紅色的開關。在按鈕旁邊寫著注意事項。
「放棄(Give up)用」
「我按~」
我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於是牆壁被往兩旁打開,往左右兩旁滑動之後,自由便在我的眼前拓展開來了。
我抓住立在一旁的唯一一件私人物品,也就是量匙。只有五公分的我要拿著量匙雖然有些困難,但勉強還能帶著走。上面的數字是16。顯示出智力的數字並沒有任何變化。雖然單人牢房的生活沒有帶來正面效果,但也未造成負面影響。
「……明天,再努力。」
我這麼下定決心,往外頭飛奔而出。
瞬間,數字卡吱卡吱卡吱卡吱地減少了4,變成12了。
「啊咿~」
又降低了。算了,無所謂。從明天開始努力就行了吧?
「這樣真的好嗎?」
機器人從背後,現在已經變成彷彿那邊才是監獄一般的鐵欄桿對面,向我這麼問著。我自信滿滿地放話說道:
「我會努力喔?」
「努力什麼?」
我像是個活潑的女孩子一般用力地緊握住拳頭。
「……努力做些什麼。」
「是這樣嗎?」
感覺機器人像是在憐憫我。
但現在我只想玩樂而已。我一心只想著玩樂。
我用盡全力地飛奔到正踢著毽子的妖精們身旁。
我現在的智力據說是11。
量匙上是這麼顯示著的。
11這個數字,表示這個人的腦袋是相當值得同情的。真是不得了。
要是參加考試的話,結果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是也並非都是些壞事。像是可以不用去思考瑣碎的小事,也用不著理解困難的話題。可以悠哉地活下去,能夠過著吃飽就睡,睡醒就玩的人生。聽起來都是些好事。
或許實際上並不一樣,但聽起來的感覺就像那樣。
最近我養了只瓢蟲當寵物。因為我是五公分,所以瓢蟲等於跟小狗差不多大。我替他綁上繩子,牽著牠去散步。我也幫他取了個名字,但是卻忘記了。雖然我有筆記下來,但是我忘了自己有做筆記,因此還是不曉得他的名字。
還有,近來我一受到驚嚇,就會像鼠婦一般變身成球體。跟妖精是同樣的反應,我覺得挺不賴的。
還有麵包丁(crouton)很好吃。我會慢慢咀嚼品嚐。
我每天都在玩樂。跟妖精一起。妖精們都很高大,只有我一個人是小矮子。但是大家都很喜愛我。我有時會這麼想——在他們的愛意當中壽終正寢或許也不錯。
「小姐,要不*一起去神的家裡玩*?」
「神?」
「沒錯。就是神的HOUSE。」
「我沒去過喲?」
「那*非常好玩*。」
「有多好玩?」
高大的妖精想了想之後這麼說道:
「據說可以拿*點心、還可以請神*自己取名字;話說我的爵士稱號,原本也是從神那裡獲得的。」
「哦哼~」我並不是很懂。但似乎很好玩的樣子。「我要去唷。」
「好啊,我們就一起去吧。」
我一邊開心地微笑著,但在意識的某處感覺到一種「啊咧?」的感覺。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雖然是有點不太舒服的狀態,但我立刻就忘記了。
過了幾天,大夥一起到神的家裡去玩了。那是次非常快樂的體驗。從未見過的場所,不知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有看似想得起來卻想不起來的事情時,心情就會變成「唔~」的感覺。
我感到不尋常的快樂。但妖精卻這麼說了:
「很遺憾地,今天神似乎不在。」
「咦~?。」
「溫*親切的神平常*會**這裡。」
我已經不是很懂妖精所說的話了~但是我有聽到是很親切的神。光是用聽的就讓人感到雀躍不已~心癢難搔的稱呼。因為我很雀躍,所以決定來玩。喜悅就是從遊玩當中開始產生的。
明明剛才妖精們的身影還有一大群,但我卻已經看不見了。
妖精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議。
會突然消失或互換……像這樣的狀況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會忙碌地動來動去,並做出各種事情。我茫然地這麼想著,妖精的高大身材就是身為大人的證據。因為是大人才會有各種工作吧。
今天也是明明有十個人一起來,但大家似乎都各自在做不同的事情。
說實話我也很想跟過去,但因為我追趕不上他們的動作,所以只好跟往常一樣隨意地四處張望,做自己在意的事情。
「喔,剛開始就碰上這個嗎~」
我發現了巨大的餅乾。
「一開始就來個好兆頭的話,真不敢想像之後會變怎麼樣啊~」
餅乾大約跟我的身高一般大。我用量匙「咚」地將它敲碎,搬運到位於附近的屋子。那裡湊齊了許多傢俱。
我一邊看著不知是什麼的畫,一邊將餅乾的碎片送進嘴裡之後……
「……軟掉了~」
已經軟掉的餅乾實在令人感到寂寞且悲哀。不受眷顧的餅乾需要有人伸出愛的援手。接著我發現了一座沙山。
「這真是相當具有探險的價值。」
當我一把手伸到沙山裡頭去,突然變得想哭了起來。
「……奇怪?」
就算在沙山裡頭有著巨大的蟲咬了我伸進去的手,我應該也不會像這樣哭泣才對。是怎麼回事呢,這是什麼來著,這東西……好像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當我茫然地在原地發呆時,有一名妖精走過來了。
「哇,這是低筋麵粉呢。」
「低筋麵粉。」
我知道。
我知道這東西。
「是做餅乾的材料呢。」
對了,就是那樣。
我原本是會做餅乾的。
「那麼,要做嗎?」
「沒有軟掉的餅乾對我們而言是最棒的寶物。雖然很想要做餅乾,但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
「……做得出來喲?」
照理說應該會做,但我卻沒有自信。
只有模糊的記憶訴說著我是做得到的。
「只要妳開口說要做什麼,我們也可以幫忙呢。」
「既然如此——」
就來做烤好剛出爐的餅乾吧。
我總覺得必須這麼做才行。
量匙的數值在我的背後從11減少成10了。
我用量匙挖出低筋麵粉。
一看到數字,我的腦袋就朦朧了起來。但是我忍耐住了。
「小姐,我們準備好妳所說的東西囉?」
「謝~(翻譯:非常感謝各位)」
他們立刻就幫忙準備好材料了。我要用這些材料來做點心。
「呃……」
要怎麼做來著?
由於我的頭腦無法發揮功能,我只能依靠身體養成的習慣來製作點心。不過身體意外地記得相當清楚,作業算是挺順利地進行著。
我跳到碗底,攪拌揉捏著材料。攪拌均勻到麵團開始變得柔軟之後,我從碗底對著上面的妖精們大叫。
「蛋汁,放入蛋汁~?」
「要一點點地放進去沒錯吧~?」
我轉啊轉揉啊揉,專注地持續著混合攪拌的作業。
「……完成~」
當作香料添加進去的香草油的香甜味道,從整個麵團裡飄散出來。
「哇,真是好棒的香味啊。真想就這樣吃掉呢?」
「不行~」
只有香味而已。味道還很難吃。工程才進行到一半。
我將完成的麵團從碗裡倒出(使用人力起重機),全員一起將麵團拉平。就像是麵團做的地毯一般。
「完成了……」
那麼,下一個步驟是……
「啊咧啊咧~」
我已經無法用言語說明了。
我直接拿起道具,像是在說「跟著我做~」一般地高高舉起。
「喔喔!」妖精們發出了驚歎聲。
我拿在手上的是……星星形狀的鐵製壓模。這種(☆)形狀的。
沒錯,接下來是做造型。
這是做餅乾當中最快樂的工作。大家一邊交接,一邊一個個地用壓模做出造型來。壓好的星形則由兩人一組搬運到烤盤上並排著。
形狀壓得差不多之後,麵團地毯也變得零零落落的。
但是要把剩下的麵團再次揉成圓形,然後再次拉平,並壓出星形來。
「這個感覺,好懷念……」
即使頭腦並不記得,但身體還是記住了那種感覺。太好了。
量匙上的數值現在是7。
我大吃一驚。但就連為什麼會感到害怕的理由都不明白。
我現在只能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
將幾乎所有的麵團都弄成星形,並全數放在兩個烤盤上。
「接著~那個~」
正是那個。
最大的難關。烘烤。
我將烤箱的溫度設定成一百七十五度。
對現在的我而言,這是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作業,因此我拜託妖精替我準備好。
我們費力地將烤盤搬運到廚房。
一大群的妖精們,像是在抬轎一般地進軍爐子下方。
「GOGO~」
坐在烤盤前頭的我,就像那個,緊貼在船頭前端的女性那種東西。
「往這邊走!諸位!」
負責廚房工作的妖精們揮著雙手出來迎接我們。
兩個烤盤驕傲地通過聚集的民眾之間並前進著。
「焦黃色~!(翻譯:請將烤盤放入烤箱中層。烘烤時間是十~十五分。由於餅乾這類的小型點心立刻就會烤焦,所以請勤奮點不時去觀察烤箱的情況。等整體都變成有點焦黃色之後就完成了!請留意不要燙傷,並將餅乾移到鐵絲網架上,讓餅乾充分地冷卻!一併準備好冰涼的飲料就更完美了。等一切都完成之後,就可以開始點心時間了!)」
烤箱開始烘烤了。
這是需要十分小心留意的步驟。
只要有一點大意,餅乾立刻就會烤焦。
能夠計算時間的只有我而已。
我必須振作才行。
但是……我的意識已經變成相當值得人同情的程度了。
我感覺意識模糊不清。
將烤盤放入烤箱的步驟耗費了相當多的時間。
數值……量匙的數值變得怎麼樣了呢?
我戰戰兢兢地看向量匙,正好是數字從5變成4的瞬間。
「啊——」
世界中的亮光一口氣退去了。
或許可以說是產生了劇烈變化吧。
知識跟意識錯綜交雜起來,只有這一瞬間我清楚地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誰。
但是那並非復原的徵兆,反而類似臨終前的火焰一閃,是最後的迴光返照了。
照亮整個周圍的光芒,朝原本過來的方向……也就是往上方咻地飛了回去。
我的周圍就彷彿照耀著深海底部的探照燈一般,僅剩下些微的視野。
是個讓人感到不安且寂寞的世界。
這讓我聯想到在漆黑的舞台上,獨自一人被聚光燈照耀著的身影。
這就是現在的我所能夠認識到的世界。
也就是智力4的世界。
即使我抬頭仰望天花板,也只能看見黑暗盤旋在上方而已。這裡不存在任何能夠讓心靈振奮起來的事物。
剛才那麼多的妖精們現在怎麼樣了呢?
我環顧四周,只見有奇妙的直條紋圖案包圍住我。
——這是什麼啊?
我從未見過這情景。
深灰色的直線跟黑色直線細密地相互聯繫在一起。
似乎延伸到高空中,對我而言是看不見的地方。
舉例來說,倘若在巨大的圓桶內側畫上直線圖案,然後用它蓋住人,應該可以重現出相當類似的光景吧。
這不可思議的現象到底是……我本來有打算仔細沉思,但又決定放諸水流。
「……已經夠了吧。」
我感覺內心相當沉重。
總覺得又要繼續思考,變得麻煩起來了。
所謂的智力4,就是連「可怕」這種感覺也不曉得的狀態呢。
我想悠哉地休息。
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並抱起了膝蓋。
等到4變成3,最後又變成1、變成0的時候,我會變成不再是我自己吧。
啊啊,對了,我想起來了。
我當成寵物的瓢蟲是叫做阿爾吉儂。
倘若我變成傻瓜,還請哪位善心人士幫忙餵飼料給阿爾吉儂。
拜託了。
就這樣我宛如扔向池塘的小浮石一般,逐漸潛進水裡,浮浮沉沉。
我的心開始消失了。
有各種場景在眼瞼後方鮮明地復甦了過來。
這就是所謂的走·馬·燈。
有小時候的回憶。
在學舍度過的日子。
畢業典禮時發生的事。
跟祖父的生活。
跟妖精的相遇。
還有友人指著我,放聲大笑的回憶。
「……」
這個……不是首次被她看穿本性那天的事嗎?
我明明從記憶中抹消掉了,為什麼現在又冒了出來!
那種逼得我無地自容的狀況……或許發生過很多次……但總之我先聲明,在本故事中算是第一次……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那種逼得我無地自容的狀況!
友人Y,可以說她的人格有點問題吧。
我好不甘心。我不想就這樣變成傻瓜然後消失。
我不想被其它人知道,尤其是被她知道這件事。
這種不光彩的死法……
「……無論怎麼想……感覺都很討厭呢。」
既然要死的話,我想壽終正寢,彷彿睡著一般地死去。沒有任何痛苦地。
以最基本的理論來說,智力變成0的話就會死掉嗎?
倘若只有意識消失,身體還是活著的……變成類似這種情況的話……
消極負面的印象變得越來越強烈了。
「絕對要避免那種情況……」
要脫離目前狀況的話。
信息……
沒錯,就是信息。
請誰來給我信息吧。
給我小道消息、特惠信息、機密情報!
對於生存的渴望,讓我強硬地吸收了身邊訊息密度最濃厚的東西。
也就是……在黑灰色的蕭條世界當中,唯一全彩的高密度影像記錄信息——倒帶的走馬燈。
「重複播放快轉播放兩倍速三倍速四倍速!!」
我的大腦大人哪,開始狼吞虎嚥地咀嚼情報。
用我有史以來最大的學習效率。
量匙的數值在0跟1之間不停地變動著。
「唔——!」
漸漸地l所佔的比率越來越高,在發出卡嚓一聲之後,終於完全切換了過來。
「這還不夠……十倍速~!」
走馬燈以猛烈的速度播放著。
而且是實時播放。我可以聽到聲音。不,應該說我必須去聽!以拚死拚活的氣勢!
效果出類拔萃。
數值從2變成3。跳過4之後,一口氣啪答啪答地恢復到6。
周圍的直條紋空間產生了變化。
直線圖案突然增大了幅度。
似乎是隨著數值的上升而變寬的樣子。
另外亮度也產生了變化。
原本只有眾光燈程度的光量開始變強,跟剛才相反,這次是黑暗逐漸退去,世界逐漸變得寬廣高大且明亮。
數值現在達到1O了。
直條紋圖案變寬且逐漸變成彩色之後……也能辨識出其真面目了。
「……是腳?」
那是無數彷彿被拉成無限漫長一般的腳。
「那上面是……」
上方。
以信息性來說,那似乎是象徵著更高度的領域。
上方。又或者是信息。
同樣具備知性但等級相差太多的同伴,彼此無法辨識出對方。根本不會注意到對方就近在身邊。
宛如竹子一般、應該是屬於妖精身體一部分的腳筆直地往上伸展著。
我看不到胯下還有腰部的那一帶。我只能勉強辨識出往直線方向伸展的靴子。
各位知道繪製在古早道路上用來標明速度限制的數字嗎?
那些數字考慮到從車裡看過去時的遠近感,因而繪製成縱長型。現在正好就跟那種狀況一樣。
數字目前恢復到14了。
不知是否因為識別的準確度急速上升的緣故,我看見的景象全都閃爍個不停。
「只能拼了……雖然會對大腦造成很大的負擔……」
現在是個機會。
我即將恢復成原本的天才少女!
「以二十倍速播放——!」
走馬燈轟嗡嗡地全力轉動著。
播放到這邊之後,就連不願回想起來的記憶也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
「啊~討厭————!?」
啊啊,好痛苦……都是些痛苦的記憶……!
我想永遠關在家裡頭過一輩子~!
數值突破15了。
「那、那個是?」
就在這時,有某種東西從天空逼近而來。
那東西一開始只是一個小點,慢慢地擴大並朝我接近。
那是星形……呈現焦黃色的……
是餅乾!
餅乾從天而降。
「啊啊!」
我以迎接神一般的心情,抱緊了彷彿要將我的視野整個掩蓋住似的巨大餅乾。
原本抓著餅乾的粗糙手指,突然消失在上方了。
是妖精嗎?
啊啊,剛烤好的餅乾香味!
訊息量真是驚人。
人類光是活著,每天便會接觸到驚人的訊息量。
我張大口咬住了餅乾。
我將所有的刺激都轉換成信息,跟酥脆的口感一起咀嚼品嚐著。
「啊映福喔~(好幸福喔)!」
我馬不停蹄地吃掉了一塊巨大餅乾。
在我吃完餅乾之後,數字便以彷彿在開玩笑般的氣勢跳到了45。
「哇啊~!」
辨識情報更新。認識限度更新。
在智力變成45的瞬間,我終於找回能夠辨認出世界的知性。
等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色彩鮮明的世界當中了。
「……啊,變、變回來了……」
我不停觸摸著自己的臉,並一一撫摸著手腳。
「嘿~哈~哦~」
直到剛才都一直侵蝕著我、彷彿要吞食掉內心的孤獨感也消逝了。
「妳不要緊吧?」
在同樣高度的視線上也可以看見妖精的容貌。
「喔喔,竟然恢復到十公分尺寸了……」
看來似乎是靠著一塊餅乾,一口氣恢復了智力的樣子?
「小姐,現在正是烤好剛出爐的時候呢?」
妖精們圍著剛出爐的熱騰騰餅乾小山。
他們一邊談笑,一邊將餅乾的碎片送入嘴裡。
「啊……」
那個餅乾……材料是……
現在我總算注意到了。
那是我大腦的成分——
「STO——P!」
我用力地揮動雙手,又奔又爬地跑到餅乾小山上面,高聲地宣言了:
「這些餅乾其實是有毒的!!」
「咦~!?」
妖精們的聲音響徹整個室內。
「所以不可以吃掉!我要回收這些餅乾!」
我從所有妖精手上回收了餅乾。
「這些餅乾很危險,因此由我來進行殺菌處理!」
「咦~!?」
您會認為我這樣很可恥嗎?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呀。
因為這些餅乾正是我的智力本身。
倘若被大家給吃掉,那部分的智慧就拿不回來了喲?
量匙所變換的東西。
那並非什麼低筋麵粉。
而是將知性物質化並轉換成製作點心的材料。
要比喻的話,可以說是「聰明粉」吧。
這結局真是太殘酷了。
要我跟妖精們道歉也是無妨的。
但我也是很拚命的呀。
還請各位能諒解這一點。
我一個人吃掉了餅乾。
一個人吃掉了份量有我自己體重好幾倍的餅乾,沒錯,我一個人吃掉了。
托了這些餅乾的福,我的智力指數恢復到250了。各位還記得一開始的數字是多少嗎?
是322喲。
我吃掉了所有餅乾,現在是250。其中的差距約七十二之多。
即使扣除靠著走馬燈教育自行提升的部分,還是有五十多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還有一部分是消失到妖精們的肚子裡去了。不過,另外還有其它的理由。
那個智慧餅乾……雖然是成功回收了大部分。
但有一部分被它們給逃掉了。
至今仍尚未發現其下落。
所幸在數字超過100的時候,我的身材也被改良成勉強能看出來是個人類的比例。為了對我長期失蹤一事賠罪,我到事務所露面。用身高來說的話,大約是九十公分那時的事吧。是個很接近古董娃娃的尺寸。
祖父不是很喜歡古董之類的東西嗎?我原本是看準這一點的。
「久違了,爺爺。是我。」
祖父用非常詫異且同情的眼神注視著我。
「……我說妳啊……不,還是算了。妳什麼也別說。」
然後手按著眼睛,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成為這古怪祖父引以為傲的孫女……看來我要獲得這樣的立場,還必須累積更多修練才行。
只看外表的話,我應該表現得很好沒錯吧?
畢竟我看起來嬌小,加上原本就擁有看似夢幻的容貌。
「……妳聽好了。人類是看氣質的。」
「氣質?」
「一切都是由氣質來決定。就算看起來夢幻,但倘若從內在散發出來的氣質並不符合深閨大小姐的形象,也會被看出本性的。」
「……」
「妳身上完全欠缺那種神秘性。即使表面看起來像是洋娃娃,但內在只是個凡人罷了。」
「凡人……」
「死心吧。還有快點恢復成原來的姿態。妳這麼小只會讓我分心。」
雖然我領教到了令人難以想像是血親會說的台詞,但似乎可以不用為了失蹤一事受罰。不過這也是有原因的。
「畢竟從妳突然消失不見之後,都還沒經過一天啊。再說我也知道妳昨天半夜還在廚房弄東弄西的。」
唉呀唉呀唉呀?
還沒經過一天?
「我以為至少已經過了十天了……」
「那還真是不可思議啊。不過妳曉得嗎?只能生存僅僅數年的小動物,跟能夠活好幾十年的巨象,一生中心跳的次數是一樣的。」
「……嘿?」
「據說那個次數是十五億次。這算是平均值。只不過那種心跳的感覺,依照動物的種類不同,快慢也會有所差異。」
雖然是非常難以理解的話題,但現在的我擁有切身感受。
「也就是說極為小型的生物所感受到的時間,跟人類的時間相比之下,是以驚人的速度在流逝……對嗎?」
祖父看似滿意地笑了。雖然近乎是別有用意似的笑容。
「正是那樣。」
我感覺像經過十天的日子,實際上是在一天當中所發生的事。
這實在是令人相當難以置信。
雖然我也曾體驗過,倘若沒有最後那件事帶來的經驗,我大概無法相信這種說法吧。
小小生命的所能享有的天數,遠比人類過得更緊湊密集。
小小生命內心的認知,編織出跟人類大相逕庭的世界。
就像妖精的姿態會根據我知性的「程度」而有所變化一般。
「妳要盡快恢復成原本的尺寸啊。照妳這個尺寸,說不定會影響到妳結婚什麼的喔。」
「什……!」
我領悟到祖父話中的含意,脹紅了臉且說不出話來。
在智力變成250的現在,我的體格也大致恢復成人類的標準了。
……因為我可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哪。
倘若以身高來說的話,大約是多高呢?我現在大概是一五○左右。由於各部位的比率偏小,因此看起來就彷彿洋娃娃一般。不知該高興還難過。
在這次的冒險當中,還有很多後續發展。
首先是後日談其之一……關於地板下的事件。
恢復成人類尺寸的我,某天注意到了地板下發出的聲響。我掀開地板進行調查,於是發現有野生的倉鼠在裡頭住了下來。數量大約五隻。
他們都背著釘子,且披著一件上衣。
……是的,也就是說,一般認為應該就是那麼一回事吧。我發現倉鼠們的時候,岡為不小心對上了視線,他們非常可憐地驚嚇到全身僵硬。之前跟他們一起生活的客人就是我呀……但他們大概無法辨認出來吧。
雖然覺得有點寂寞,但這也難怪了。畢竟倉鼠先生有倉鼠所認知的世界,現在的我已經被排除在那世界之外了。
他們在那之後應該是吃到了不少苦頭吧。
大家都因為壓力而斑禿(鬼剃頭)了。毛皮也髒亂不堪,想必是拼了命地逃到這裡來的吧?甚至嚴重到必須選擇躲到人類村落的地板下這種危險的選項。
真是太可憐了。
因此我決定將我手工製作的迷你傢俱跟食物送給地板下的倉鼠們,這麼一來生活水準應該會比稻草屋頂的小屋提升不少吧。
現在恢復成人類大人的我,也可以輕易地得到向日葵的種子。
我偶爾會偷偷地觀察他們,看來他們似乎順利地定居了下來;家具有使用過的跡象,給他們的食物也確實地減少了。還有還有——
「爺爺,你弄得到母倉鼠嗎?」
「妳要那種東西做什麼?」
「我有需要。」
「妳打算拿來吃嗎?」
「……我有需要。」
「聽說那是稀有動物……雜種也行嗎?」
「是的,只要是母的,大概什麼品種都行。」
過沒多久,便有兩隻母倉鼠由商隊從附近的城鎮送過來了。
我將她們放生到地板下。倉鼠先生們想必會大吃一驚吧。因為某天突然便有母倉鼠像這樣從天而降。
「之後就請你們靠自己去建立關係吧。」
我跟他們這麼說道之後,將地板放回原狀。
如果他們能因此作為種子,讓倉鼠的文化復甦過來,發展出更高度的智慧文明——雖然那大概是遙遠未來後的事吧。但比起靠自己從電燈泡那附近開始進化,這樣應該會快上很多吧。
假如那時已經沒有任何人活著的話,地球就拜託你們了囉?
後續發展之二。
「森林裡發生了火災。」
祖父這麼說道。
「這樣啊。」
「野生動物們因為那場火災失去了家園,紛紛逃出森林,雖然應該沒什麼太危險的動物,但要去森林的時候,還是小心一點。」
在事務所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是我的智力數值大約有260的時候吧。
另外我也從面對人類時,個性很溫和的雞蛋大嬸那邊聽到了一個傳聞,就是在鎮上的人們之間,正流行餵飼料給肚子餓的野生動物。
然後,就在隔天。
「啊啦?」
在我被使喚去領取配給的食糧時,腳邊冒出了那雪白且體型細長的生物。牠滑溜溜地纏繞在我腳上。
「……你是……?」
牠應該是判斷出拿著紙袋的我身上擁有食物吧。
不斷地將身體湊近我,且拚命地主張自己存在的那生物是……白色鼬鼠?不對。
「啊,這是……小白鼬(註:小白鼬原文為「」,一般稱為「白鼬」。但為跟文中的鼬鼠(原文為,又稱黃鼠狼)做區別,故書中譯作「小白鼬」。其特徵是一年會換毛兩次,夏季會變成背部褐色、腹部白色的模樣;冬李則是全身雪白。尾巴前瑞則為黑色)?」
小白鼬。食肉目鼬科的哺乳類。
曾經看起來那麼恐怖的牠,像這樣用人類的眼睛來看,也只不過是一隻小動物而已。
而且牠似乎完全習慣了從人類身上獲得飼料,甚至還學會了討好人類。
以十公分尺寸相遇的時候,明明給人一種「小白鼬大人!」的感覺呢。
可以看見其它的小白鼬同伴們那身褐色的毛皮,在越過石牆的牧場附近散落移動著。
「你這傢伙,當初還想殺了我呢……」
小白鼬像是要擋住我的去路似地橫躺在路上,咕嚕一聲將肚子給露出來。是否能夠獲得飼料?牠似乎在這件事的交界點上被逼到走投無路,不斷傳達出那種拼了命的感覺。
「我說你啊~!」
牠嚇得抖動了一下身體,並往後跳了一公尺以上。牠的性格應該更兇猛才對呀。
「算了,已經夠了……」
我歎了口氣,從紙袋中拿出他們大概會吃的東西。
小白鼬興奮不已。
牠已經完全沒有自尊可言,開始在我身邊轉啊轉地繞著圈子。
「只要湊近人類身邊撒嬌就能得到飼料什麼的,是弱者才會夢想的cliche吧?」
「……啾、啾?」
小白鼬討好人的方式還不能說是很熟練,感覺仍相當生硬。
不過,牠才被我狠狠一瞪,就感到困惑的態度,讓我算是勉強滿足了。
「來,請吃吧。」
小白鼬開始吃起飼料之後,一般的褐色小鼬鼠也慢慢地湊近了過來。這裡的排列順序似乎跟之前一樣。
我數了數之後,發現少了大約三隻。而且無論哪只小鼬鼠,體毛都有燒焦的痕跡。這表示少掉的那三隻大概是歸西了吧?森林的火災,有時就算下雨也滅不掉呢!這麼一想,就覺得這些生物其實也相當可憐。
「讓我摸摸你的肚子吧。」
我硬是將白色的小白鼬給翻過身來,無視於牠嘰嘰的鳴叫聲,盡情地撫摸著牠的腹部。
「我滿足了。」
「啾~……」
所以,我就這樣原諒你吧!
後續發展之三。
這是最後一個後日談了。
偶爾會有祖父認識的人來事務所找祖父泡茶閒聊。
當然我也會跟著一起喝茶,但從初次見面的客人眼中看來,我不但是個陌生的姑娘,而且又是新人兼孫女,自然會被追根究底、如連珠炮地向我盤問各種大小問題。
雖然有時會遇到讓我稍微感到難受的問題,但我仍努力地應對著各種疑問。
因為不暫時安分一點的話,感覺似乎會遭天譴……
基於這樣的原因,雖然為數不多,但我也逐漸跟鎮上的人有所交流;曾幾何時,有一段時間變得相當嚴重的那種對於孤獨的恐懼感,現在也逐漸一丁點地沖淡掉了。
然後,從現在開始才進入正題。
「話說回來,最近又冒出了奇怪的生物呢。」
客人不經意所說的一句話,讓我驚訝地愣住了。
「您是說,奇怪的生物?」
我一邊端上紅茶,一邊掩飾著自己內心的動搖這麼問道。
平常在打完招呼之後,就會立刻逃回自己桌前的我,這時卻坐到了沙發上一事,讓坐在旁邊的祖父對我投以疑惑的眼神。
「……嗯,雖然我也只見過一次,有個類似海星的生物啊——」
類似海星的生物。
我不祥的預感命中了。
那東西終究是被其它人給看見了。
「類似海星的生物怎麼了嗎?」
我將身體傾向前方,催促著下文。
「鎮上的人都稱牠為海星蟲……我在想又冒出了詭異的奇怪生物呢。」
「唉呀,那還真是不得了呢。倘若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就好了。」從現在開始才要進入主題。「那麼,那個海星蟲是在哪一帶被目擊到的呢?」
「喂,妳……」
祖父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我用眼神制止他。
這對我而言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哪!
「我想想,是在鎮上的……」正開口說到一半的老人,突然指著牆壁。「就在那裡!」
「!!」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神速的動作從沙發上跳起,襲擊黏在牆壁上的小型海星型生物。
在海星蟲擺出防禦狀態之前,我便迅速地一巴掌拍下去殺了牠。
這種生物會使用五隻手腳,像蚱蜢一般地跳躍。
「哦哦。您的孫女雖然感覺文靜,但其實相當地活潑嘛,大師。」
「讓您看笑話了。」
「竟然能徒手擊斃蟲子,年輕的姑娘通常是辦不到的啊。」
「真的是讓您看笑話了。」
祖父的語調平淡得讓人感到詭異。這一定是他衷心如此認為的真心話吧?確實是因為孫女而感到羞恥的態度。
他應該不至於察覺到我正在做的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吧……?
「我、我很擅長驅逐這種蟲喲。倘若您在鎮上有看見的話,請務必跟我聯絡。」
我將殺掉的海星蟲藏在背後的手中,勉強打了個圓場。
「已經夠了,妳快坐下吧!真是吵死人了!」祖父這麼說道。
「是的。」
海星蟲。
其真面目就是那些用我腦袋裡所拿出來的低筋麵粉做成的餅乾。
在烤好剛出爐的時候,確實是普通的餅乾。
但當我吃掉一次能夠塞得下的份量,打算將剩下的份留著改天慢慢吃,正要把將餅乾保存起來時……那些餅乾便在盤子上扭動了起來,然後一哄而散地逃走了。
換句話說,海星蟲就是具備了智慧的餅乾。
從這一天開始,我獵捕海星的活動便在日常生活的陰影處,不為人知地揭開了序幕。
雖然在餅乾動起來的瞬間我就多少有點覺悟,但果然是野生化了。我也看過正在分裂的個體。總之直到我重新找回喪失的智慧為止,獵捕海星生活就會一直持續下去,一定會的。
雖然也有靠自己用功學習來恢復智力的手段啦……
「……她是個奇怪的孫女。」
「不會啦,這是所謂的世代差異啦。我家的孫子也是——」
我在進行會話的兩名老人旁邊只是一直保持著微笑。然後看準兩人視線移開的空檔,將剛才殺掉的海星蟲迅速地放進了嘴裡。
某處發出了小小的卡嚓聲響。
妖精筆記【妖精道具】
妖精所製作的道具,無論是哪一種都隱藏著奇妙的效果。
不同的道具所擁有的效果也不一樣。偶爾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得到道具時,如果要使用請慎重注意安全喔!
由於形狀跟大小多半是被製作成人類用的尺寸,因此一般認為這些道具並非妖精為了自己使用才製作,而是贈送給人類的禮物。
不知為何,妖精道具無論多麼慎重地保管儲存,據說還是會發生弄丟的情況。非常不可思議!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5 02:31 PM 編輯
妖精的時間活用法
除非死亡或是陷入昏睡,否則沒有任何天然資源,會像時間這樣公平而持續地提供給人類。
而且我也認為,沒有任何領域會像時間那樣,能夠突顯出個人能否加以活用的差異。
以這個基準而言,我知道自己是屬於不擅長的那方。
由於祖父是早起早睡,所以從旁人眼中看來,生活節奏有種安定的感覺;但我的作息卻是隨機處理的,例如對於在中午前起床一事,每次都必須進行是否成功動作的判定,在這些部分尤其明顯。
在這樣的時代當中也確實存在名為鬧鐘的物品,但對我而言似乎並未發揮太大的效果。
在早上到事務所去工作是我自己規定的基本模式,但最近能達成的次數一直減少,我屢次被焦躁感弄得煩惱不已。
但是今天非常地順利。
我到事務所露面的時間,是在時鐘快變成十一點之前。
甚至還可以享受十一點休息時間的茶會。
「早安,爺爺!」
就連打招呼都變得活潑開朗起來。
「是啊……」
對方卻投以心不在焉的響應。
祖父坐在位於背對窗戶邊的位置,屬於事務所當中采光最棒的座位,他正一臉乏味似地讀著書。
無論怎麼說,我們畢竟身為學者一員,有眾多的書籍跟紀錄會以各種形式跟管道被帶進這個事務所裡來。
祖父並非愛書人也非書迷,卻是個相當不挑食的亂讀家。
『發現了貴重的書,請學者大師保管。』
附上像這樣的一句話並跟商隊一同搖蕩過來的書,祖父會不斷重複著一本接一本地翻閱,然後扔到隔了兩間的無人事務所去的行為。
樟樹之裡綜合文化中心的三樓,除了我們的事務所之外,他全都是空房。應該說這棟建築物本身只不過是被拿來再利用而已,處於根本無人知道其正式所有權歸屬於誰的狀況。
啊,之所以不使用隔壁空著的事務所,是因為那裡早就已經被堆得看起來像座佛塔的書籍給淹沒的緣故。
樓層中的一間房間被堆得老高的書籍給淹沒的情景,實在是相當地壯觀。
在桌上堆著大約三座被緊緊綁好的書所構成的書塔,看來祖父目前正在閱讀的書籍也是其中約一本。
「商隊過來了嗎?」
「是啊……」
有新刊(雖然是二手書)出現,就代表是這麼一回事吧?
由於商隊會個別運用複數的路線,因此倘若是小規模的商隊,有時會未經預告便出現。
「這麼一說~」祖父抬起頭來。「他們送來了一件大型包裹。放在接待室裡面。」
「寄給我的嗎?」
「似乎是那樣。」
這麼說完之後,祖父便又回到了書本上。
「包裹?」
我窺探著名義上是接待室、實際上只是用隔板隔開來的狹小空間,只見裡面放著一個相當大的木箱。
會是什麼呢?我一邊這麼心想,一邊用類似鐵撬的東西把它給拆開了。
「糖、糖果罐……?」
在塞滿箱子的稻草裡頭,裝著一個巨大的金色罐子。
這是之前的紙雕騷動時,因為妖精們在附帶抽獎的牛奶糖裡頭抽到代表中獎的牛奶糖,於是我代替不曉得抽獎一事的他們,寄出包裝紙。兌獎條件是一張金色包裝紙,或集滿五張銀色包裝紙。妖精們所獲得的牛奶糖,是金色的包裝紙換來的。
「還不到兩個月就寄來了……他們的處理過程真是迅速。」
即使在人口減少的世界當中,在某處也還是有人在認真工作著。
「但是話說回來……」
我試著拿出罐子,發現那罐子大到要用雙手才抱得起來。罐子非常沉重,重到不靠把手來拿的話,會有一點麻煩。
「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
雖然將包裝紙寄出兌獎的是我,但沒料到獎品會真的寄過來了。
我身為點心學的權威,雖然很想調查一下內容物,但這是妖精的東西。首先必須送到他們手上才行。
就在我這麼心想,然後告訴祖父我要外出一事時——
「不,且慢。雖然我沒跟妳說,但其實我的助手從今天開始要回到工作崗位了。」
「什麼……?」
我抱著金罐子,凝固在原地。
「之前我就說過了吧?雖然他因為個人因素至今一直休假,但從今天開始要回到職場來了。」
我是聽說過祖父有助手一事。但是——
「我記得他應該是因檢查而住院,對吧?」
「沒錯。除此之外還有他個人因素,所以暫時請別人照顧……不過據說目前沒什麼問題。」
我無法做出反應。
我暫時茫然地化為了抱著金罐子的一尊女人像,彷彿會就這樣在地中海一帶從大約二世紀的遺跡當中被挖掘出來一般。
我相當震驚。
我並不擅長這種在已經熟悉的領域當中有陌生人闖入的狀況,更何況對方還是名異性。
我是領域意識相當強的動物,我是貓科的。
但祖父又給這樣的我重重一擊。
「拜託妳去接他。」
「這真是份困難的工作呢!」
「妳在說什麼啊?」
在我附近即將出現同世代的異性。
倘若是年輕人,應該多多少少都會有這種心情吧……但要求身為老年人的期間已經是身為年輕人時期好幾倍的祖父去理解這件事,或許是過分了點吧。
加上已經忘卻鬥爭的舊人類,幾乎都是些性格大而化之的人。
倘若是年輕人的話,多少會比較血氣方剛,但現在是超少子化時代,其數量已經可以說是稀有物種一般稀少了。
「那份工作似乎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我不懂妳的意思。」
「他是爺爺的助手吧?由爺爺去迎接他如何?」
「我有其它事啊!」
啊啊……看來似乎束手無策了。
「……無論如何我都非去不可?」
「妳為什麼要退縮成這樣啊?這有什麼好怕的呢?同樣都是人類喔。快點去一去立刻跟他打成一片之後用力地抱住他的肩膀然後迅速地把他帶回來。」
滿臉鬍鬚的北歐海盜似乎就會用這樣的方式變得熟稔。
這是逼不得已。我只能前往了吧。
我露出彷彿老毛病發作一般的痛苦表情看著祖父,這麼宣告了。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接他回來……畢竟是工作嘛……」
祖父絲毫不在意我苦悶的模樣,他這麼說道了:
「在下午一點之前,面對廣場的地方有個叫小羊與橄欖的出租房屋對吧?他應該就在那裡等著。」
這裡產生了一個疑問。
「啊啊,爺爺,話說回來,為什麼我們必須去迎接他呢?」
「嗯?」
「助手先生應該知道事務所的位置吧?為什麼要專程由我們去迎接他呢?」
「……這點我還沒跟妳說明過啊?」
祖父的表情變認真了。
「其實他身上……有一些異於常人的地方。平時的他,該怎麼說呢?是非常不確實的存在。」
「不確實?」
「很難懂嗎?」
「不……只是就評價他人而言,很少聽見這種方式。」
祖父露出相當嚴肅的表情,開始挑選著用詞。過沒多久之後,從他嘴裡說出的話語,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更令人沉重的內容。
「他是出身於住在高原地域的少數民族,由於是與世隔絕了大約一百年的環境,因此被發現的時候,除了他以外已經沒有其它人生存下來了,他被保護的時候已經是最後一人,我們客觀判斷,他已經無法在那個地域繼續自力更生下去了。」
「這樣啊……」
「之後他就被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後決定由我來照顧。」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他是個還不熟悉社會的年輕人,需要有人幫他……」
祖父的聲音彷彿交雜了憐憫一般沙啞起來。
他應該是相當纖瘦的類型吧?
瘦巴巴且缺乏生存的氣力,身體虛弱又靠不住的年輕人。
但我心想倘若是這種類型的話,因為學舍也曾經有過,說不定可以不會那麼緊張地跟他交流。
「附帶一提,外表是怎麼樣的人呢?」
「嗯。」
祖父點點頭,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的特徵。
「外表是個普通的年輕人。身為年輕氣盛的男孩子,他理應擁有可說是理所當然程度的、經過鍛煉的肌肉。沒錯,倘若要比喻成歷史上的英雄,就是海克力斯(Hercules);要用神來比喻的話,就是愛力士(Ares);就是這種極為標準的年輕人模樣。」
「哪個星球會擁有那種勇猛威武的平均值啊!」
我原本因同情而動搖的心情,因肌肉衝擊而一口氣煙消雲散了。
「年輕人就是要這樣才行啊!」
「那應該是爺爺喜好的年輕人形象吧?」
我似乎說中了,只見祖父「唔」地低喃一聲之後,便歪起嘴沉默了下來。
「……不過這些也要是以擁有熱情的意志為前提。即使擁有標準的結實且強壯的肉體,倘若沒有作為核心的勇敢靈魂,也容易變成印象薄弱的人,這是無可奈何的。」
「在爺爺的世界當中,標準就是猛男呢。」
真是個討厭的世界。
「雖然身為猛男一事跟印象薄弱這件事完全沒有關連性……總之我大概知道是怎麼樣的人了。」
「嗯,拜託妳了,下午一點哦。」
因為時間還很充裕,就趁上午這段時間先去一下妖精那邊,把金罐子送去給他們吧。
回程時順路到鎮上去的話,時間應該是剛剛好。
「啊啊,對了。假如他有戴眼鏡,或是綁辮子之類的特徵,我想先知道一下。」
「……特徵?」
不知為何,祖父愣了一下。
「應該不至於完全沒有吧。」
「是什麼樣子啊……」
「難道說您沒見過他?」
「不,沒那回事。雖然我見過他好幾次……對了,就是那個。就像剛才跟妳說過的那樣,他是個印象薄弱的年輕人,雖然體格很標準。」
祖父看人的角度,應該扭曲得很嚴重吧……
這麼一來是否真的是猛男也變得很可疑了,倘若跟祖父所說的相反,我會很歡迎就是了。
「已經夠了。我出門了。」
我抱著罐子跟便當,從事務所出發了。
這是十一點剛過沒多久時所發生的事。
有很多縫隙跟陰影處等可供躲藏的場所。
平常沒有人居住。
有被棄置不顧的巴士、廢墟、遊樂設施、垃圾山等等看似有趣的東西。
妖精潛藏的地方大致上是這類的場所。
平常的他們過著在縫隙間旅行的生活,只是個無害的小生物。
但是只要一度增加其數量,便會開始宛如某種社會性昆蟲一般的高度協同作用,
開始發展出爆發性的技術力。
像是建造出巨大的都市或宮殿、創造出對舊人類而言是未知的科學技術,一直玩到他們膩了為止……然後就解散。就是俗稱的「集合離散」的性質。
有趣的是,人口少的時候,其文明的水平也會比較在常識範圍這一點。
雖說人口眾多便可能進行更大規模的工程,這點跟我們舊人類的上古歷史也一樣的。
總之現在並沒有妖精集團可以達到建立那種妖精國度的程度,我正處於漫無目標地尋找著的狀態。
只要找到了一個妖精,事情就沒那麼困難了。
然後將金罐交給其中一人的話,之後他們便會連鎖性地聚集起來吧?
說不定會那樣順勢發展成大文明,但如果演變成那種情況,其實也是一種樂趣。
能夠無數次重新建立起文明的妖精真是太棒了。
我從被牧場圍繞住、宛如孤立起來般的事務所出發,沿著下坡往跟鎮上相反的方向走;沒多久便踏進了雖有房屋卻渺無人煙的地域。
我走在曾是廣闊庭園的場所上,然後便發現了類似獸道(野獸所使用的道路)的小徑。
那是大約可供一人份通過的小徑。
右手邊木柵的對面有著草地,左手邊則有彷彿牆壁一般地聳立在那裡的灌木叢。灌木叢中有水仙花、杜鵑花、石楠花等等,綻放著五顏六色的花朵,構成一幅讓人感到放鬆的風景。
沒多久我便到了Y字路口。
根據傾斜腐朽的標示脾看來,右手邊是果園,左手邊則是住家。
我朝左手邊前進,撥開侵略著小路的茂密雜草往前走,於是一間壞了一半的白色牆壁房屋便映入了我的眼簾。
「呼。」
房屋從牆壁中段開始,連同上方的屋頂,都整個不見了,就彷彿被巨人給咬了一口一樣。
牆壁因常春籐而染成了一片綠意,但仍可以看出在荒廢之前,曾經是一座給人一種華滋華斯(註:華滋華斯(William Wordsworth)定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的庭園那種感覺的時髦庭園。
「……好像會在。」
我集中精神,仔細地環視著周圍。
雖然有好幾處可疑的地方……但特別引人注目的是——
「那裡。」
開了個鋸齒狀缺口的牆壁一角。
「你好。」
我察覺到對方的動靜,出聲打招呼。於是一個熟悉的小小的頭部冒了出來並搖擺著。
「登場,也沒關係?」
「快出來吧!」
十公分的新人類,妖精登場。
我放下罐子,告訴他:「我帶了很多點心來。」
「妳認真的?」
「請把大家叫過來吧!」
「是~」
妖精彷彿跳蚤似地一邊蹦跳著並消失到草叢當中。
他在三十秒內便回來了。
「我帶來了。」「哇~」「是人類小姐~」「好像很強~」「要玩嗎?」
全部一共有五個人,似乎沒有我認識的個體。
一開始的妖精站在我腳下說道:
「想吃多少,儘管吃?」
「我不會吃你們啦。」
「……是喔~」
為什麼要擺出一副遺憾的表情啊?
我將罐子夾在兩膝之間,扭開了蓋子。發出了啪鏗的清脆聲響。
「糖果罐的內容曾是長久以來的謎團,現在即將分曉……」
「喔喔~」「是金色的。」「是怎麼回事啊。」「……真是誘人的顏色。」
妖精們各自懸掛在罐子的外圍,跟我一起窺探著罐子裡頭。
「喔喔~……」
罐子內側也是金色。
注入內側的光反射著,在宛如小山丘的糖果上看似神秘地搖晃躍動著。
讓人目眩神迷的光景。
「真、真是講究……」
一口巧克力、威士忌夾心糖、糖果、威化餅(薄酥餅)、餅乾、麻糬、薄脆餅乾(cracker)、水果軟糖、最中餅(註:最中餅是一種夾紅豆餡的日式點心,第l集的第182頁也曾出現過)、草莓派、棒棒糖……
甚至還裝有現在已經難以到手的工廠製造品。
那些糖果被鮮艷色彩包裝起來,就宛如驚奇箱的內容一般。
「……」「……」「……」「……」「……」
所有妖精們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他們張大著嘴,彷彿靈魂出竅似地發呆著。
「喂喂?」
我用指尖戳了戳其中一人的臉頰,他便啵一聲地掉落下去。就像是成熟的果實一般。
我將所有人都擊落到地上之後,他們總算是開始恢復了意識。
「好啦,你們可以把這些都吃掉喔?」
「此話當真?」
「當真。」
我將罐子翻倒過來,於是便冒出了一座糖果山。妖精們反射性地爬上了山頂,因此頂上變成了擠滿人的客滿狀態。
「為什麼要爬上去啊?」
「因為它就在那裡?」「正因如此。」「因為在那。」「在的話。」「就算不在。」
「推倒天柱(註:推倒天枉(棒倒)。天日本運動會的競技之一。參加者分成兩組,在各自的陣營上立起高高的棒柱,先將對手的棒枉給推倒的一方獲勝)。」
我把糖果山的底部挖走了一塊之後,妖精們就紛紛跌落下來。
『嗶————!?』
就這樣玩樂了一會兒之後,點心時間開始了。
「好好吃喔。」「好棒的味道……」「我快瘋了。」「軟糖……跟水母好像……」「有軟綿綿的嗎?」
大受好評。
「品質真好呢……」
雖然我能理解因為是紀念品才會如此講究,但現在也能做出這麼多種類的點心一事,讓我著實地吃了一驚。
應該是有技術相當高超的師傅在吧。
老實說,這些點心比起我做的還要更加精緻且纖細……而且美味可口。嗯~
我一邊用舌頭轉動著威士忌夾心糖,一邊思索著關於在死前是否有機會能夠跟應該還存在於世界上的知名點心師傅碰面這個問題。
「人類小姐、人類小姐。」
「……什麼事?」
「會做點心的人類,有更多就好了。」
神奇地是妖精的疑問正好跟我的思考重疊了。
「說的也是呢!不知道還剩下幾個人……」
現在還算好。
還有人留著,而且也活著。
但是下一個世代呢?再下下一個呢?
人類花費了長時間所遺留下來的做點心的技術,是否會就此消失無蹤呢?
「如果有留下很多人就好了呢!」
妖精並不適合做點心。因為他們不擅長計算份量。或許是不曉得調整份量這種概念吧?
實際上,他們所製作的東西總是盡可能地發展到能發揮出最大效用為止。
「要是有很多個我就好了。」
其中一名妖精拾起了頭。
「那個~不是不可能?」
「你說什麼?」
「只要努力。」「夢想就會成真?」「不努力也會成真。」「也可以故意不讓它成真。」「願望,幫妳,實現?」
「用、用什麼樣的方法?」
五個聲音重疊起來:
『複製人。』
「不行。」
「啊~……」「立刻回答……」「不行嗎?」
偶爾他們會說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複製技術。雖然人類也在某種程度上也辦得到,但是下令禁止了。」
「為什麼?」
「在倫理上……」就算這麼說明,他們也無法理解吧?「……因為一些偉大的人會很生氣。」
妖精們大驚失色。
「……會很生氣……」「還是算了。」「複製人,不行啊。」「複製人,不行,呀。」「差點就不妙了。」
「差點就不妙……?」
他們是喜歡人類的妖精。
由於太過仰慕人類,倘若開始複製起來,後果肯定是不堪設想的吧。
倘若複製出來的是我,那真的是……
「複製人是絕對不行的喔!」
我費盡唇舌地再三叮囑他們。
不知是否聽到了傳聞,妖精們開始慢慢地聚集了起來。
我雖然暫時愉快地眺望著他們的點心時間,但今天必須去迎接助手先生才行。
我看了看手錶,但時間卻依然停止在十一點。
「壞掉了……」
我不知道現在的時刻。
「那邊的妖精先生,請問現在是幾點呢?」
「……中午。」
說的也是呢!
我還是靠自己去確認時間吧!似乎也該準備個新的手錶會比較好。跟祖父開口的話,他應該會拿出點什麼來給我吧?
因此我決定先回事務所一趟。
這是在回程中發生的事。
在前方的小徑上,坐著一個陌生的生物。
「……」
看到那個生物,我的思考便模糊地渾濁了起來。
會在人類城鎮上閒逛的動物,一般而言表情都算是相當豐富的;但那名生物卻給人一種毫無生氣的印象,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雖然我試圖仔細去觀察,但我感受到一種彷彿看見強光時一般難以忍耐的抗拒感,我不禁用力地閉上了眼瞼。
接著我睜開雙眼時,好像看見有個女孩子的黑影站在那裡——
太奇怪了。
但是當我又眨了一次眼時,女孩已經變回原本的動物——
「bow」
然後這麼叫了一聲。
「是狗……?」
當我這麼認定之後,牠就只是一隻狗了。
狗將臉偏向一旁並移開視線之後,用矮短的手腳快步地離開了。
「……奇怪的……狗?」
當狗的身影從我視野當中消失之後,那股不自然的感覺也隨即消失無蹤了。
我回到事務所時,時間是十二點三十分。
我報告關於手錶損壞一事,並懇求要一隻新手錶;於是祖父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妳想要手錶是嗎?」
「是懷表也無妨。爺爺有很多個吧。」
祖父算是跨越了多種領域的收藏家,他喜歡收集像槍械或鐘錶這類機械裝置的東西。
「等等,那可不行,壞掉也無法輕易修理哦。」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所有東西都是會毀滅的。」我說著這種換個角度聽起來會顯得很悲觀的台詞:「即使是沒什麼價值的手錶也無妨喔?」
「……我這裡沒多少那種東西……唔唔……且慢,倘若是那個的話?」
他這麼說道並離開事務所,消失到某處去了。
大約五分後他拿著手錶回來了。
並沒有放在箱子裡面。整個裸露在外,似乎是相當沒有價值的東西,只見祖父用像是小孩子在揮舞樹枝般的輕鬆態度,甩動著手錶。
「這個可以給妳。」
「非常謝謝您……才怪。」
我之所以會撤銷道謝的台詞,是因為看起來是手錶的那個物品實在是非常驚人。
「這是什麼東西啊!」
「那個叫做……手錶式日晷(註:日晷儀的簡稱,走一種利用日影測量時間的儀器。或稱為「日規」)。」
在面盤上只有三角形的突起代替指針突出著。
「這甚至不是機械……這個真的能測出正確的時間嗎?」
「還有這個指南針也一起帶著吧,如此一來就能分析出正確的時間,雖然僅限於晴空萬里的白天。」
「饒了我吧……有沒有其它的……更確實一點的……」
「只要精通日晷的使用方式,在有什麼萬一的時候,說不定會派上用場喔。」
「絕對不會變成那種狀況的,我會整個人被包圍在文明的搖籃中死去。」
「唔,真是奢侈……好啦、我知道了,改天我會替妳準備好可以用的手錶。今天妳就先用那個撐過去吧。」
我暫時裝備起那個手錶式日晷。
當然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看時間。就算給我指南針,我還是覺得很困擾。這個手錶大概沒有被活用的機會了吧?
「不過,爺爺竟然會有這種東西呢……」
「那個啊……嗯,是怎麼來的呢……是什麼時候入手的東西啊?」祖父用指背叩叩地敲著皺紋緊緊聚集的額頭附近。「喔喔,對了。那個是很久以前,從某位女性那裡得到的東西。」
「女性……?」
「是位美麗的女性。」祖父淡淡地說道。
「那是指奶奶嗎?」
「不,不是。」
祖父乾脆地承認了。
「那,是外遇?您明明都有奶奶了——」
「不是。那是跟她相遇前的事情。而且是我還很年輕時的時代!」
從祖父憤慨地這麼說道的模樣看來,我應該是戳中了他感到相當介意的部分吧。
「那,是進行到哪種地步……的關係呢?」
我並不太擅長關於戀愛的話題。
儘管如此,既然遇上血親違反道德的行為,自然也不能眼睜睜地放過。
「沒有到任何地步。妳所想像的事一件也沒有發生過。只是對方單方面喜歡我罷了。」
「……真是骯髒?」
「為什麼會扯出這個結論?我可是很純潔且清白的。」
「竟然忘記人家好意送的禮物……而且還說什麼機械裝置的手錶不能給我,但這個卻可以。那個初戀情人真是太可憐了!」
「……不,我偶爾也會交換一下磨損的突起部分,有好好地在保養它……」
而且強調時的聲音還這麼微弱。
「……真不誠實。」
「更何況她根本不是什麼初戀情人。雖然漂亮,但我們立刻就分手了。」
啊啦,其實算是個美談……?
「別提這些了,妳快點出門吧。時間到了。我也得去牽雙輪車回來才行。」
祖父抓起白袍並站起身來。
「……既然您要出門,就用那雙腳親自前去就好了嘛。」
「因為不曉得那車還能不能動啊?人帶回來之後,妳就隨便照顧他一下吧!」
「……是。」
總覺得還殘留著一些疙瘩,我便這樣離開了中央大樓。戴著派不上用場的手錶式日晷。
這大概是十二點四十分左右的事。
從事務所到鎮上廣場的距離,走快一點的話大約是二十分的腳程。
只要趕一下路,應該可以在下午一點整到達才對。
但我總提不起勁來趕路。
助手(說不定)是個肌肉發達的年輕男性,這個事實讓我感到心情非常沉重,自然地腳步也就跟著遲緩下來了。
並不是擔心會跟那位助手發生什麼衝突或狀況之類的,不是那個次元的問題。
是能否習慣的問題吧?
雖然也有能夠立刻跟他人打成一片的人們,但我正好是位於相反位置的人種。要花上一段時間。
倘若對方是同性的話,所需時間也會縮短一點。
倘若年齡有差距的話,所需時間會再縮短更多。
倘若並非怪異的性格,所需時間會一口氣縮短非常多。
但跟不屬於任何一種類型的人,我本身還不曉得該如何相處。我以為總有一天會曉得,這樣也能維持身為女性的衿持,倒是挺好的。
「呼……」
至少助手先生如果還是個少年的話,我也會感覺輕鬆一點。
「人類小姐~」
在我走到事務所跟城鎮中間的牧場附近時,從石牆對面妖精突然現身,向我搭訕。
「是、是,有什麼事嗎?」
妖精拔下背著的黃色果實,朝著我舉了起來。
「這個,送給妳~」
我得到了一根小小的香蕉。
「這是怎麼一回事呀?竟然會有香蕉,真是稀奇。」
「……」
不知是否沒有聽見,妖精沉默不語。
也罷,倘若是這些妖精的話,要從其它地方採集來區區一兩根香蕉,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香蕉給人一種在生病時才會吃的印象呢。要是能得到更多香蕉的話,就能用新鮮的香蕉做出各種好吃的東西……」
用餐中——
這麼說來,妖精給人一種不吃魚肉跟蔬菜,只會吃點心的印象……那麼果實是包含在點心當中的嗎?
「怎麼樣呢?」
「……沒什麼味道耶?」
「味道,需要嗎?」他用有些意外的聲音說道。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這種彷彿忘了調味一般的說法,讓我莫名在意起剛才吞進胃裡的物體實際上究竟是什麼,那真的是香蕉嗎?
「下次會添加味道。」
「……這應該沒有危險吧?」
「是麻糬(翻譯:是,那是當然的)。」(註:當然(もちろん)日文只取前面兩個宇,剛好也有麻糯(もち)的意思。這是俏皮的說法。)
那就好。
「你有吃金罐子的糖果嗎?」
「有,金色,閃亮亮的喔?」
「這樣啊。倘若每天都有那種禮物,就太棒了呢?」
「呢~?」
妖精蹦一聲地跳到石牆對面去了。
可以看到草原上有幾頂三角帽子搖搖晃晃地進進出出。有一顆球砰、砰地在忙碌地……不停跑動著的三角帽子之間來往著。
「踢皮球。」
雖然我自己不擅長運動,但倒是挺喜歡看別人玩。
我坐在石牆上暫時眺望了好一會兒。
不至於吹亂頭髮的微風,吹過了在平緩的丘陵跟城鎮間拓展開來的平原。將花草淡淡的香味交織成大理石模樣的風,彷彿蘊含著詩意一般;即使只是呆坐在一旁,我也能沉浸在生氣蓬勃的感覺當中。
我絲毫沒注意到呢。
沒注意到就是像這樣感到心情愉快的時間,才會比主觀更為迅速地流逝消失。
是的,這已經是將近十三點四十分時所發生的事。
「喂~!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祖父不耐煩的聲音把我從石牆上的大小姐拉回成不成體統的孫女;還順便被重力也拉了回來,於是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喔……爺、爺爺?」
在我看過去的瞬間,有輛馬車嘎沙嘎沙地從眼前的道路上奔馳了過來。
馬車在我眼前停了下來。
「這、這、這什……?」
這太過衝擊的狀況讓我說不出話來。異常強壯的拉車馬在額頭上刻有謎樣的十字傷痕,且看起來相當粗暴;牠一邊散發出「老子平常就在鬥爭當中打滾」的氣息,並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
「這是一種叫夏爾(Shire)的大型馬。名字是戴莫斯號(註:戴莫斯(Deimos)是希臘神話申戰神亞瑞斯(Ares)的兒子之一)。平常是只拉車馬。」
戴著金色頭盔的祖父就在戰車上。
還有一個陌生人坐在他旁邊。是個身穿連身工作服,且具有農家風味,但看起來就似乎非常喜歡這種遊戲、有著渾圓瞳仁的老人家,一定是他的玩伴,
「啊,這……咦?」
「我有拜託妳去迎接他吧?妳在摸什麼魚啊!時間不是早就超過了嗎?這可是工作啊,妳還不快點去?」
「是、是的……」
「而且我說妳啊——」
我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這一段就省略掉。
「……那麼,那東西是什麼呢?」
「這是雙輪戰車(chariot)。」祖父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道。
那是只有單軸的車輪,必須站著搭乘的雙輪馬車。
「我還以為雙輪車是指什麼呢,原來是古代的戰車嗎……(註:本書中的雙輪車原文為「チャリ」,跟雙輪戰車的日文「チャリオット」前半剛好相同。)」
我只有這種程度的知識。
「原本應該是由兩匹馬來拉,但戴莫斯老弟既然身為以十二馬力為傲的本鎮之英雄,要拉這種程度的戰車根本不成問題。」
「這匹馬肩膀的高度比我的頭還要高耶……」
「牠就是那種品種。雖然車體是重現出來了,但卻沒有馬可以配合。今天總算是能夠讓它動起來了。雖然在大約二十世紀時也曾有名叫梅卡瓦(Merkava)的戰車,但它原本在希伯來語當中是意味著雙輪戰車(Chariot)的詞彙。可以說這就是梅卡瓦的始祖。能夠重現出來可說是歷史性的豐功偉業,這就是活生生的學問。」
完全是在玩樂。
「我還得再試跑一下,所以妳還是趁現在趕快去接他吧!」
「是……很對不起。」
祖父發出口令之後,馬車又開始動了起來,並順勢在道路上奔馳前進。
「……好愉快的人生。」
因為剛才發生過那樁意外,所以這次我決定認真地朝著目的地前進。
隨著逐漸接近鎮上,道路也變成了用石頭鋪設的,路上來往的人數也逐漸增加。
並排著的住家也並非都一模一樣。
鮮艷地塗抹成白、紅、褐色的街道,之所以會讓人感覺是打從一開始就設計成那樣的和諧,是因為歲月的熏陶已經結束的緣故吧?廢墟所沒有的生氣活動著,讓個性封閉內向的我也感受到類似安心的感覺。
來到大街上之後,便開始會看見以街道的濃淡為背景,將椅子搬到屋簷下睡午覺的老人、或是正在談笑閒聊的婦人們之類悠哉生活著的人們。
給人一種彷彿整個城鎮變成了巨大酒吧般的印象。
所謂的小羊與橄欖,就是面對著前方圓形廣場的出租房屋。
以前似乎是間酒吧,在舉辦義賣等活動時,經常以當時的用途被利用著。沒有營業的時候,搭配著羊與橄欖的招牌會垂掛下來非常好認,因此也經常被當成等人的場所。
因此我來到了這裡一看……他已經在那邊了。
在建築物前方、招牌的正下方。擁有一身襯衫彷彿就要裂開來似的肌肉,讓人感到畏懼的年輕人正直立在那裡。
就在現在,就在我內心當中,他得到了Mr。海克力斯的別名了。
不知是否晚了整整一小時的事讓他感到不快,只見他繃著臉且雙手交叉著。
實在很難開口跟他搭話……但我必須達成這個任務。
總之我試著並排在距他約十公尺處的旁邊……嗯,完全看不出來是並排著。
我用一分鐘前進一公尺的速度逐漸地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大約花了八分鐘才到達能夠交談的距離。
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因此我用那八分鐘調整好心情之後,開口向他搭話:
「……請問……您是海克力斯先生嗎?」
「嗯?」
我弄錯了。
「失禮了……您是助手先生沒錯吧?」
「您說在下嗎?在下是個郵局員工……」
我弄錯人了!
「非、非常抱歉!」
「哈啊……?」
我留下感到困惑的青年逃跑了。
我在離開到遠處之後,偷偷地觀察著情況,於是過了大約十分鐘之後,青年跟他的同伴會合,並離開了現場。
這麼一來,屋子旁邊就沒有任何人在了。
「……畢竟我晚來了整整一小時……就算人不在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
那麼,他上哪去了?
這是由於我太過排斥這個工作,而拖拖拉拉地將它延後的失誤。
倘若助手先生無法靠自己前往到事務所,或許他還在這附近徘徊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得找出他才行。
這應該是大約十四點整時所發生的事。
「我不曉得呢。」
「我沒看見呢。」
「這不在我們的營業範圍內呢。」
我發揮極少出現的營業模式,試著向鎮上的人詢問,但卻完全沒有打聽到有誰看見了疑似助手先生的人。
畢竟我本身也沒有見過他。於是搜尋的效率形成了極為糟糕的結果。
「嗝?」
「唔~?」
「嗯~?因為大叔我喝醉了的關係~」
我走訪鎮上,也跟正在閒晃散步的人詢問,但他們全都是喝醉的醉漢(這究竟是……)。
在農耕閒散的時期,大家真的都很閒的樣子。
我回到城鎮外圍之後,總算是遇到了跟助手先生相關的人士。
「妳是調停事務所的人嗎?」
一位大約二十多歲的女性,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是那樣沒錯……」
她將蜂蜜色的金髮隨性地在後方束成一把,身穿在現今的時代算是挺罕見的白袍。
「太好了。我從街上的人那邊聽說妳四處在找人。」
我將整個身體重新面向她,
「……那麼,您該不會就是祖父的?」
「不是,我是醫師會的人。就是暫時收留了助手的人。」
既然隸屬於醫師會,表示她跟我同樣也是隸屬於聯合國。
「十分抱歉。因為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所以我遲到了。」
「我才要道歉呢!他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人就不見了……我也正在找他呢。」
短暫失蹤似乎是常有的事,醫生小姐的臉上並沒什麼焦躁的樣子,反而帶著有些無奈的表情。因此我也得以稍微冷靜了下來。
「那麼,我們分頭找吧。」我這麼提議。
「那我就到鎮上再巡邏一次看看囉。」
「我去確認他有沒有跑到森林那邊。」
「幸好妳是位可靠的人。因為他……是個非常曖昧的人。」
醫生小姐也說了跟我從祖父那邊聽到的形容詞有著類似語調的內容。看來對方似乎真的是位自由奔放的人物。
「那麼,一小時後我們再到在約定的場所碰面吧。」
「好的。」
我們分別之後,便起步前往各自負責的場所。
距離鎮上最近的丘陵,有著讓人聯想到圖畫故事本身的風景。
除了有一些零散生長著的樹木之外,牧草地的淡綠色佔了大半,可以盡情地眺望週遭的景色。
稍微爬到高處後,回頭看剛才來時方向的話,也可以眺望到樟樹之裡的全景。
越過幾座平緩的丘陵之後,地形會逐漸變得險峻,沒多久便會進入山脈的領土。還有隨著逐漸前往遠方,茂盛樹葉的濃綠色也會跟著增加其所佔的比率,草地的顏色會變得無法判別。
而且在這般山嶺的另一頭,除了彷彿隨時會被遺忘的國道支線外,就只剩雄偉的自然界穩如泰山地坐鎮在那裡了吧?
不過那裡畢竟不是能隨性走到的範圍。
儘管我現在所處的位置視野非常清楚遼闊,但還是沒看見半個人影。倘若他在的話,應該是到了更深入的地方。進入樹林的人是無法從這裡看見的。
「應該是不至於……會走到那邊去吧。」
雖說是樹林,但也是森林的一部分。
因為只是將密度較低的地方稱為樹林罷了。
要是不顧前後地深入到內部,到時也有可能會遇難吧。
「應該走不到那裡吧。」
要是演變成那種局面,事情就麻煩了。
我稍微加快腳步,朝著附近的樹林前進。
雖然我有把指南針帶來了……但倘若演變成需要這種東西的情況,就糟糕透頂了。希望這個指南針千萬不要是遇難的前兆。
我決定跨步向前邁進,當穿過枝葉注入的陽光無法在腳下照出斑點模樣時便回頭。
因為也不能保證不會有野獸出沒。
突然間彷彿糯米團一般的草叢發出了嘎沙的聲音,於是我進入備戰狀態。
「嘟~!」
一名擺出萬歲姿勢並僵硬住身體的妖精,以黑鬍子海盜桶(註:黑鬍子海盜桶是一種將長著黑鬍子的海盜玩偶放入特製的木桶裡頭,參加者輪流將短刀插入木桶上的洞孔,插到海盜跳起來的人即為輸家或贏家的遊戲。)的氣勢跳了出來。
「……我沒力了。」
我癱倒在地。
「妳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這種毫無關連的展開,是人類比較不拿手的部分。」
「真辛苦呢~」
「說辛苦的確是很辛苦……啊啊,對了,我問你喔。」
「呀?」
我抓住爬到我頭上的妖精,讓他坐在我的膝上。
「你剛才有沒有在這附近看見男孩子?」
「沒看見。」
「看來似乎沒有到這附近來呢。」
「我,才這麼心想,就看見了。」
我將他懸吊在半空中。
「看一下。」
「啊~嗯。」
因為他是個喜歡被作弄的妖精,所以似乎不是很討厭的樣子。
「那,是在那邊看見的呢?」
「人類小姐,我看到了喔?」
啊,這些人該不會無法分辨男女的差別吧?
感覺是很有可能的事。
「……算了,總之能請你替我帶路嗎?報酬是……」
我摸了摸口袋裡頭,獻上一顆從金罐子中分到的糖果。
「小糖果……我喜歡。」
他告白了。
「那就請你告訴我位置囉。」
「呀,到這邊來?」
妖精從我膝蓋上滾落下去,朝著森林蹦蹦跳跳地前進。
不太像是在帶路的妖精,左搖右晃地跳躍,就像是漫無目的在徘徊一般,腳步有些不穩,讓我有點不安地想著他真的打算幫我帶路嗎?
話雖如此,卻又沒有其它線索。
我將腦袋放空,跟在妖精後面走著,穿越過一個陽光從枝葉間傾斜射入,樹木以相同的間隔並排;真的是非常井然有序的空間。
明明有如此充足的陽光,但卻沒有矮樹叢,只見森林的地表光溜溜地裸露在外。
那是個擁有宛如渾然天成的大自然休息室一般的情趣,非常適合在漫步時鋪張墊子坐下來品茶。
妖精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
我感覺像是突然被扔進了異世界,現實跟非現實彷彿會立刻交錯一般、是個神奇且不可思議的瞬間。
我一時之間無法判斷出自己是否正在做白日夢。
總覺得這裡是個奇怪的場所。
是什麼呢,是怎麼樣的呢,是為什麼呢?逐漸感到暈眩的感覺,讓我停留在原地不動。
「……唉呀?」
那是彷彿鈐鐺般的聲音。
這讓我從自己中毒般的詛咒當中解脫,我環顧著周圍。
從樹蔭處現身的是位陌生女性。
當然跟剛才的女醫生是不同人。
那是位有著苗條身材與清澈眼神,感覺十分有氣質的女性。年紀似乎很輕。大概是十幾到二十歲左右吧。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並彼此僵硬在原地。對她來說,這也是一場意外的遭遇吧。
「妳好……」
互相對看之後還假裝沒看到的話也太不自然了,因此我試著主動打了招呼。
對方也隨即露出微笑,
「妳好。妳是在散心嗎?」
她用穩重且清澈的聲音這麼向我問道。
「是的……我正在找人。」
「唉呀。我也是呢。」
女性將纖細的指尖抵在臉上,看似困擾地微笑著。
「也會有這種偶然呢。」
「真的呢。」
她是位容易交談的人。
我能夠毫不緊張地用最自然的態度假裝乖巧。
「妳是在這附近找人嗎?」
「不,我不曉得。只是對方可能在這附近也說不定。請問……妳有跟誰擦身而過嗎?」
我這麼詢問,只見她搖了搖頭。
「這樣子啊……倘若再向前進說不定會迷路,或許我們彼此都應該在這一帶打住會比較好。」
雖說要就此打住,但由於這一帶尚未搜尋過,因此會變成兩人一起在同樣的場所為了同樣的目的四處徘徊著的狀況就是了……
「說的也是。要不要兩個人一起在這附近繞繞看呢?」
正好我也想提議同樣的意見,因此我立刻接受了她的提案,決定將這個天然休息室大致分成兩塊地區,然後各自去巡視采查。
「我找這邊。」
「那我就到這另外這邊。」
沒有樹根冒出的乾淨地面十分易於行走,寥寥可數的落葉也不至於讓人腳滑,因此搜尋行動非常順利地進行著。雖然進行著,但遺憾地是風景並沒有所謂的變化。
這實在是個非常奇妙的場所。
一開始我以為是自然所締造出來的休息室,但仔細一想,應該沒有如此不自然的地方才對。
以相同間隔排列著的樹木。
只有一部分是平坦的地面。
彷彿受到控制一般毫無偏差的光量。
記得以前似乎有過一種利用眼睛的錯覺,將樹木間的細長空間看成是樹木的錯覺藝術(trickart),我陷入了彷彿迷失在其中的感覺。
——那位妖精先生。
我用不著在腦海中捏制不自然的感覺,它便呈現出形狀現身在我眼前了。
「……」
是爐灶——
照理說應該頗有重量,但不知為何卻被設置在這個要搬運挺困難的地方。
既然是這麼大的爐灶,無論是披薩或點心,甚至連豬肉都能整頭燒烤的樣子;只要有食物的材料,應該可以不用擔心會在這附近遇難。可以確定的是這並非以防止遇難的觀點來設置的東西。
「……嗯,大概都找過了吧……」
她似乎是結束了她負責地區的搜尋行動,朝著我這邊走了過來。
「不起的是她並沒有非常吃驚動搖的樣子。
我們兩人暫時將視線注目在爐灶上,然後她慢慢地走向前,將手放在爐灶的蓋子上。
「那個……?」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該不會是躲藏或潛伏或被囚禁在那裡面吧……?」
「而且還是烹調後的狀態?」
這個人其實挺陰險的呢。
關閉著的爐灶蓋子,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打開了。
「唉呀,太好了。」
「……是啊。」
裡面什麼都沒有。
突然間感到一種掃興的感覺,似乎是我跟她都有共通的想法。
回到事務所,跟祖父報告,道歉,將所有事情都交給祖父處理,然後我回家烤個點心什麼的——
這念頭逐漸培養成難以抗拒的誘惑了。
「唉呀,在那種地方有隻狗呢。」她這麼說道(這麼說來,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狗?」
「那隻狗讓我非常在意。」
她突然奔向應該是狗所在之處。我的視線因此被遮蔽住,無法如願地瞻仰到她所說的那隻狗大人的身影。
反倒是她的態度讓我比較掛心。
「所謂的狗是——哇啊?」
我試圖追趕上去而伸出的右腳,脫離意識的控制並加速了起來。
明明不是在冰上,腳尖卻滑了出去,沒多久便變成往空中踢上去的形式,我的身體也跟著失去平衡而被拋向了半空中。
我滑倒了。
我馬上就知道是踩到了某個掉落在地面上的東西,那感觸就類似踩到淋濕的樹葉。
我踩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視野呈慢動作緩緩回轉,角落有個軟趴趴的黃色物體,一邊打著波浪並橫飛過去。
唉呀呀,那東西正是——香蕉皮是也也也——
「好痛好痛……」
結實地跌了一記,屁股陣陣發疼,背後像是麻痺似地疼痛,頭則是彷彿要裂開來一般……儘管我碰上種類如此豐富的痛楚,但讓我最不舒服的是散落開來的凌亂頭髮。
跌倒時頭髮被夾在地面跟身體之間,讓我品嚐到了彷彿要被拉扯開來的痛苦。真想剪掉。但是毫無理由地留長的頭髮,也難以找到剪短的理由。
我一邊吐著「夠了」還「真是的」還「真受不了」等等,這種彷彿從脊椎神經中滲透出來般的咒罵詞,一邊整理撫順頭髮。
「……呃。」
等我整理好散亂的頭髮,一波波的疼痛也消失無蹤的時候,頭腦終於開始運轉起來。
唉呀?
這裡是哪裡,我又是誰呢?
喔喔,看來我的記憶陷入輕微混亂了。
我就先以「我」來代表,至於地點……這不就剛好有座似乎挺眼熟的圓形建築物聳立在眼前嗎?
我知道建築物的名稱。就叫做樟樹之裡綜合文化中心。
什麼啊,不就是事務所嘛。
「看見的東西都模模糊糊的……」
我肉眼所能辨識出的萬物,輪廓都有點晃動。
混濁的當然不是世界,而是我自己吧?剛才似乎稍微撞到了頭,一定是因為這個緣故。
總之先回事務所吧!
我一邊將手放在一整年都不會有人在的櫃檯上,一邊喘著大口氣爬上了螺旋階梯。就連靴子發出的叩叩聲響,不知為何都重疊成二重唱的樣子。
是我連耳朵都出問題了嗎?還是最根本的大腦早已進入異常狀態了?
三樓。站在每天來慣的事務所前面。門上只寫著非常簡單的『聯合國調停理事會』字樣。我的手,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手,同時握住了那扇門的門把。
我為了確認手的主人是誰而抬起頭來,只見我正站在那裡。
「……」
那在鏡子當中經常看見的面貌,發出了跟平常自己經由頭骨所聽見的感覺大相逕庭,有如鈐鐺般優雅的聲音——
「……不會吧?」
是我的聲音——就在我這麼心想時,被一陣強烈的暈眩給重重一擊。
我想我是試圖發出了哀號吧。
但是當我終於冷靜下來時,另一個我這種非現實的存在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神經傳導物質的味道,還是?從惡夢中剛醒來的安心感與尷尬,跟仍然纏繞在舌頭上的尖叫重疊起來,形成了極為苦澀的餘味。
「……對了……手錶……」
記憶逐漸恢復。
就在我重新將手伸向門把時,只見在三樓走廊盡頭的那片黑暗中,有一隻狗正坐在那裡。
「那隻狗,好像在哪看過……」
大樓畢竟已經老舊不堪了,自然會有狗迷路誤闖進來吧?
怎麼辦?我該試著湊近牠,還是要無視牠的存在?雖然湊近牠這個選項的動機不明,但不知為何,我有種很想那麼做的感覺。
「bow!」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狗叫了一聲,便不知上哪兒去了。
於是我也安心了下來,得以扭動放在門把上的手。
祖父一如往常地待在事務所裡面。
「爺爺。」
「怎麼了?」
「我的手錶壞了,我想要新的。」
我這麼跟祖父商量,於是他立刻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表現出拒絕讓渡鐘錶收藏品的態度。
結果,他還是無法徹底拒絕可愛孫女的請求,立刻替我尋找適合的物品。但是——
「我找不到。原本有個好東西的。」
祖父這麼說道,然後他注意到我的手腕,突然間露出冷淡的眼神。
「……喂,那是什麼?」
「是?」
被祖父這麼一問,我於是拾起了自己的手腕,只見上面戴著一個似曾相識又彷彿素昧平生的東西。
手錶式日晷,就是那樣的東西。
「妳什麼時候拿出來的?」
「這、這個嘛……」
拿出來?
不對,手錶式日晷是我從祖父那收下的東西……怪了?
「嗯?啊咧?這不是很奇怪嗎?」
「妳不會要說什麼沒有拿出來的記憶之類的吧。」
「我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竟然搶先一步把我打算給妳的東西偷出來,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只有收下了這東西的記憶,擅自拿出來什麼的,就算是我有夢遊症,首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壓抑住焦躁的心情,試著提出說明:
「……話說回來,倘若我真的要偷拿爺爺的收藏品,比起這種沒用的東西,我會帶走感覺比較有價值的機械表。要偷的話我會偷個更有用的東西!」
我這番關於誠實的竊盜態度的理由,似乎說服了祖父。
「……的確是那樣。」
總覺得這話讓我有點受傷。
但是這次換祖父感到困惑了。
「我什麼時候把這個給妳的?」
「總覺得就在剛才……的樣子?」
我們互相對看,兩個人一起「嗯~」地低吟著。
「……好像快混亂了。算了,妳就拿去吧!這已經名符其實地是妳的東西了。」
「啊,不,所以說我是想要一個能確實知道時間的表。這種詭異的東西我退還給您。」
他當然不會接受我的退貨。
而且我甚至被迫聽了根本不想知道的話,諸如這其實是跟祖父的初戀有深厚關連的物品之類的,度過了一段毫無意義的時間。
總之我得去迎接助手這件事情並無變化,我戴著不知道怎麼拿來看時間的手錶式日晷,朝著約好的地點前進。
……話說,現在究竟是幾點呀?
從事務所到鎮上廣場的距離,走快一點的話大約是二十分的腳程。
在羊兒銜著結有果實樹枝的招牌下,雖然站著看來意義深遠地等候著人的男性,但我總覺得並非是他。
我冷靜地觀察周圍,發現距離招牌梢遠的位置有一對正爭執著的男女相當引人注目。
是對年輕的男女。
首先,身穿白袍的女性應該是二十多歲沒錯,但男性的年齡卻難以判斷出來。
是個不可思議的男性。
他並非那種會吸引人目光的類型,反倒是完全相反,倘若沒有刻意去觀察的話,甚至不會留下印象那般的沒有所謂的生氣。
據說有時會以「空氣」一詞來表示存在感的稀薄,那簡直就像是實際重現了這句話一般的人物。
年齡、特徵、服裝,所有一切都很曖昧。
明明現在我眼中正映著他的身影,但只要一閉上眼睛似乎就連那長相也記不住。
該怎麼說呢……他十分不確實。
「……唉呀?」
一種類似預感的東西操控著我,試著向他們搭話,沒想到這一問就中獎了。
「我是滯留在這鎮上的醫生。也負責他的健康檢查……先別提這些了,妳來得正是時候!他正好碰上流浪症發作。我正感到為難呢。」
「流浪?」
「是啊。雖然他平常很老實,但偶爾會突然開始四處徘徊遊走。有時還會移動到非常遠的地方去呢。」
我原本以為是起了爭執,其實只是醫生小姐為了不讓助手開溜,而抓著助手先生的手腕而已,只要放開手,他就會跑到不知哪去了。
「雖然平常很老實……妳來幫我!」
「啊啊,是的。」
我抓住跟女醫小姐那邊反方向的手腕。
沒有什麼打架的經驗,很難看地用兩手纏繞住對方的手,才能夠勉強逮住他。
「OK,這樣就行了!」
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被奪走雙手的自由之後,助手先生就彷彿拒捕的小孩一般,當場跪倒了下來。他往前後左右扭動著身體,不停掙扎著試圖逃跑。
「他馬上就會冷靜下來的,妳能幫忙壓制到那時候嗎?」
「是……」
由於我的頭腦追不上事情的發展,因此只能敷衍地回答著。
「那在這段期間內為了打發時間,妳願意聽我說嗎?」
看來她相當習慣這種事了吧。絲毫不為所動。
而且看來十分愉快的樣子。
仔細一看,她的手臂固定技(armlock)看起來就十分完美。相當的習慣。非常的熟練。是醫學以外的某種事物讓她鍛煉出了這種技巧嗎?我沒有當上醫生真是太好了。
「對了,來說說我初戀的事吧。」
「……」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像這樣?我得要聽初次碰面的人一邊維持著手臂固定的姿勢,一邊講述美艷金髮女醫生的初戀故事呢?
「那個,先不提這些……我還不是很清楚關於他的事。」
「這樣子啊?那我可得先跟妳說明清楚才行呢。」
我成功地修正了軌道,內心鬆了口氣。
「首先他是……妳知道他的經歷比較特殊吧?」
「是的。我只知道這點。」
「他被發現的時候,只剩下他獨自一人而已。他不會說話,也沒有血親跟同伴……驚人的是甚至連吃的東西都沒有呢。」
「連食物都……?」
「因為他跟他的家人,是一族中最後的家族吧。」
女醫所道出的內容,是像這樣的情節。
遠離文明的恩惠,某個自給自足生活的團體。
他們原本是因為某些理由而無法加入農耕集團的人們,他們採用了作為選項之一的遊牧生活。
好幾個世代順利地這麼度過了。
儘管生活水平降低,但生活卻很安定。
從曾經接近絕頂的科學文明那繼承過來的一些智能,在原始般的生活當中應該也非常有用才對。
他們收集食物、飼養家畜、進行烹調、編織衣物,根據情況不同,或許也能進行簡單的農作栽培。
昔日的繁華,搖身一變成為生活的智慧。
經過幾個世代以後,世界改變了。
對於忘卻了科學模樣的孩子們而言,科學的智慧並非理論,而是一種儀式。
他們深信那是祖先從森羅萬象的事物當中,所獲取的貴重禮物。
例如從父親或祖父那裡繼承而來的工具短刀。
他們當然無法把刀子重現出來,這個不可思議的利器究竟是從何而來?是天或地或火或水或神或惡魔呢?
喔喔,這個叫做可樂瓶的東西真是太棒了,可以硝皮(使皮革柔軟)或灌入水當成笛子來吹響,因為實在太過便利,因此就將它當成神器吧!因為太過方便而會導致大意鬆懈,所以有可能還給神了也說不定。
他們逐漸世代交替。
那伴隨著名為洗煉的忘卻。
他們忘卻了分子生物學、放棄了工學、遺失了地理學(不小心弄錯而扔進爐灶裡當成燃料。人在啟程去旅行時會帶幾張地圖在身上呢?肯定只會帶一張而已),醫學和流行病學因為相當方便,或許有遺留下來;化學也混雜在生活形式當中悄悄地得以生存下來也說不定;至於物理學、形而上學、信息科學、數學就只能死心了。天文學除了觀看星象以外的知識,也撐不過幾個世代。
團體就這樣逐漸衰微下去。
即便如此,跟需要強大創意、花費工夫的古代放牧民族相比,都還可以說是容易生存的狀況吧。
倘若要說他們唯一比不上昔日放牧民族的地方,那就是交易。
他們因為某些理由而脫離人類的聚落,將與其它部落民族的接觸視為禁忌一事非常容易想像。結果,他們喪失了遊牧國家名為交易的最大的維他命劑。
缺乏維他命的肌膚眼看著逐漸粗糙乾澀。
他們開始拿不到銳利好用的短刀。還有甚至比那更單純的器具。既然那裡是被隔絕的高原地域,就更不用說了。他們能人手的只有肉、毛皮、牛奶跟野草,還有骨頭跟皮革。
靠這些東西來頂替的文明雖然勉強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沒多久其數量也逐漸地減少。
無法期待強悍的蒙古帝國重現。
因為舊人類已經喪失了太多活力,無力去重現出那樣的盛況。
同伴滅亡之後他們成了最後一個家族,但就連家族中的親人也死去了。
最後的幼兒。
沒有教他說話或給予他保護的人……他只是單獨一人啃食著野草或果實生存了下來。由於他勉強知道生存的方法,因而多出了許多剩餘的時間。
雖然他在意自己究竟是誰,但卻沒有能夠深入思考的言語。
他仰望天空,眺望地平線,思考著關於世界有多麼寬廣,是否偶爾也會遇到妖精呢?
他只用純粹的感情不斷思考著,然後——
然後被我們保護了起來。
「……這些是令祖父的推測。」
「原來是這樣啊。」
自己還沒見過面就抱持著排斥意識,真是太令人慚愧了。
我強烈地感受到,他是需要幫助的。
「是不是讓妳感到難過了呀?對不起喔。他這樣已經算是情緒變得比較豐富了。之前還要更……應該說接近無嗎……」
「您說『無』嗎?」
又冒出了奇妙的單字。
「沒錯。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並沒有名字。」
「原來如此。因為沒有名字,才叫做『無』啊。」
「不,並不是那種意思。該怎麼說明才好呢……我一開始是稱呼他為『Num』,就是numerical的num。」
「……他被數值化了。」
我小聲地重複著她所說的話。
「他是以數值來顯示的存在,在身高、體重、血型、脈搏、血壓等其它數據上,他的存在是無庸置疑的。因為是我記錄的,所以不會有錯。但在我偶然視線移開的空檔時,他屢次脫離我的意識或記憶,讓我遺忘他的事。」
「……」
我根本無法出聲響應,只能呆站在原地。
「這是真的!啊、就算妳不相信我也無妨。因為令祖父……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所以我才在想,不曉得孫女會怎麼認為呢?」
「會不會結果只是因為醫生有健忘症而已?」
我指出這個疑點之後,她露出有點難為情的笑容。
「……我想我是挺健忘的,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這是千真萬確的,無法維持關於他整體印象的記憶,要看數值才明白。倘若觀察記錄,也可以清楚地知道那裡的確存在著一個人。但是印象……例如長相、聲音跟體格什麼的,這些部分的記憶在離開視線的瞬間就會被消除不見,就像他沒有形體一樣。」
不確實。
突然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就是這個單字。
「……不會吧。」我搖頭甩開。「應該只是比較沒有個性而已吧?」
「那並非『比較沒有』的程度。是純粹的沒有個性。人類是靠著個性來記憶的對吧?要是沒有個性的純粹度太高,無論是誰肯定都無法記住的。這世界肯定就是這樣的吧?」
這怎麼可能。
我露出了在感到不安時常有的習慣,在嘴前合起雙手並陷入沉思。雖然感覺有眾多可以否定的材料,但就是有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
「妳……的手。」
「咦?」
我不曉得她希望我做出什麼反應,於是將雙手在眼前輕輕地甩動著。
「放開了……」
「啊……可是。」
在我手指著的前方,只見女醫小姐的手也放空了。
「他、他人呢?Num他上哪去了?」
當然助手先生早就已經消失無蹤了。
無論跟鎮上的哪個人詢問,他們都說不記得有看過那樣的男性。
完全找不出任何目擊者,彷彿在證明美艷女醫小姐的謬論一般,我們被迫選擇靠自己去搜索。
我們當場討論商量之後,決定由我負責在沿著前往事務所方面的道路和左右兩旁拓展開來的牧草地尋找,女醫小姐則負責城鎮附近,我們各自分開來找人。
據說助手先生有流浪的習慣。
而且有時似乎會移動相當長的距離。
雖然牧草地還算很好找人,但他要是跑到廢墟或森林那邊,光靠我一個人絕對是找不到的。
我快步跑回路上,立刻就喘不過氣而停了下來;但又被焦慮給推動著小跑步了起來,然後又疲累得彎腰將手放在膝上喘氣……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循環。
應該說我原本是打算就這樣回到事務所,跟祖父報告全部經過的。
我需要專家的協助。
「……這是怎麼回事……肚子好像餓了起來……」
是因為使用了平常不會消費的能量嗎?
我感受到一種身體欠缺燃料般的不安。
「人類小姐~」
石牆上站著一個妖精。
啊啊,但是我現在沒辦法陪你玩……在我調整好呼吸前,暫且先當你說話的對象,之後就容我告辭了。
「是是,有什麼事嗎?」
於是妖精將身上背著的香蕉遞給我。
「這個,送給妳~」
小小的香蕉。
「這是怎麼一回事呀?竟然會有香蕉,真是稀奇。」
「……」
不知是否沒有聽見,妖精沉默不語。
也罷,倘若是這些妖精的話,要從其它地方採集來區區一兩根香蕉,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麼說來,我曾聽說過香蕉不但消化效率良好,營養成分也是滿分。
真是個適時又寶貴的禮物。
「香蕉給人一種在生病時才會吃的印象呢。要是能得到更多香蕉的話,就能用新鮮的香蕉做出各種好吃的東西……」
用餐——
「怎麼樣呢?」
「嗯,很好吃。」
甘甜且彷彿要融化開來般的獨特口感讓我十分開心。
「那下次開始就用這個~」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天曉得~?」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呢?
剛才的對話讓我有種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
「……呃,我本來是打算要做什麼的呢?」
「詢問人活著的意義?」
「不,並不是那麼深遠的疑問……」
「嘗試跟自我的對話?」
跟自我的對話?
「順便。」
順便?
從某處傳來了馬蹄的聲響,於是妖精他「……啊~」地發出似乎很遺憾的聲音之後,朝著石牆對面前進,然後蹦一聲地跳落下去了。
這樣懶洋洋地鬆開手腳地掉落下去的話,感覺就像是命盡於此一般,真希望他們能停止這樣的行為。
他們就是像這樣會突然出現,然後彷彿霧散開來似的消失無蹤的存在。在他們所製作出來的道具類當中,似乎也會賦予相同的性質。
他們所製作的道具能夠長久保留下來的例子,其實並不多見。即使到手,也會在不知不覺間遺失。彷彿從一開始就輸入了遺失機能一般。
所謂妖精的道具只是一種類似慣用語的詞彙,具有「唐突」或是「從外表無法預測用途」的意思。事實上他們的創造品即使乍看之下只是個普通的道具,但有時卻隱藏著無法想像的效用。
所以說……吃完的香蕉皮突然間消失無蹤這種事,應該也是有可能的吧……
就在那之後隨即發生的事。
「喂~!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爺爺。」
一台由非常巨大的馬所拉著的古代戰車,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上面坐著看起來一臉不高興的祖父。
我能夠預測到從現在開始即將發生的事態發展,而且是連台詞都明確地預測出來。
祖父說教的內容就如同我所預料的一樣,是要我盡快去迎接助手。
我快步地前往鎮上。因為時間也拖太久了。我也差不多該處理好這份工作了。
總覺得我已經尋找助手找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頭腦也有點朦朧,希望沒感冒才好。
在指定為碰面場所的名為「小羊與橄欖」的建築物旁邊,我沒找到疑似是助手的人,也沒看見醫生的身影。
即使我下定決心,勇敢地去向附近的人打聽情報,但卻沒有能夠成為線索的證言。
就在我束手無策的時候,被一名女性叫住了。
「妳是調停事務所的人嗎?」
是負責檢查的醫生小姐。
我從她那得知助手先生失蹤的消息,稍微互相自我介紹之後,便兵分兩路去找人了。
我離開鎮上,決定沿著從放牧地橫跨過丘陵直到樹木繁茂的山腳下一帶找找看。由於這一帶視野良好,倘若他迷路了的話,應該也能立刻找到人吧?我心裡這麼盤算著,此外也擔心著萬一他更朝前面走,要是跑到森林之類的地方去,要發現他一事就會變得相當絕望。
隨著我越來越往前進,原本散落的樹木也逐漸密集起來,當樹木轉變成茂密的樹林時,我停下了腳步。
「……嗎?」「……準備……」「……這個地方……」「……材料是……」「……很完美……」「……只要滑倒的話……」
有道聲音從某處迴響過來,是妖精們的竊竊私語。
沒有身影,只發出聲音。
附近似乎有相當多的妖精。
正當我猶豫該不該出聲叫出他們時,這次則有人類的聲音傳入我耳裡。
現在還是人類的優先順位比較高,因此我的注意力便被拉到了那邊去。
「有人在嗎~?」
這是在尋找看不見的對象時所用的台詞。
這地方畢竟相當偏僻,自然不會出現其它人在找別的對象。醫生小姐應該在鎮上才對,而我人又在這邊,一般會認為那個呼喚聲當然就是失蹤的當事者,助手本人所發出的聲音吧?
……雖然以男性的聲音來說,感覺聲調似乎高了點。
樹木遮蔽住我的視線,能看見的視野被限定成非常狹窄的範圍。我扶著一旁的樹木慢慢移動,試圖窺探對面的樣子,但就連樹木之間的隙縫都剛好被更遠處的樹幹給塞住了,因此實際上幾乎是徒勞無功。
無論怎麼前進,看見的都是同樣的風景。
不知道是因為誰的介入,依照相同間隔被配置的樹木,讓整片樹林無論從哪個位置,所能看見的景色跟範圍都是同樣的。
在同一個場所無限循環的錯覺,迅速地在我內心中燃燒擴散,比火花落在枯葉,變成火種還要快。
「會做出這種事情的……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只有他們……!」
一邊急促地喘著氣,一邊衝進迷宮裡。
我會行動,是因為察覺到有人在這裡,看見站在樹幹後頭的那個人的瞬間,我不禁發出了有些意外的聲音。
「……啊啦?」
站在那裡的是一位陌生的女性。
當然跟剛才的女醫小姐是不同人。
那是位有著苗條身材與清澈眼神,感覺十分有氣質的女性。年紀似乎很輕。大概是十幾到二十歲左右吧。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並彼此僵硬在原地。對她來說,這也是一場意外的遭遇吧。
「妳好……」
差不多再不跟她開口搭話的話就太不自然了呢~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對方主動先跟我打招呼了,因此我也回以客氣的笑容。
「妳好。妳是在散心嗎?」
對方似乎也是在找人的樣子。
於是我們又兵分兩路了。我感受到極為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一邊在自己負責的地方徘徊。
「……」
這時候,疑惑老早就在我心裡盤旋不去。
這肯定是妖精的世界。
他們以插入現實世界的方式,製造出過於特殊的狀況。那會成為蒙騙人的幻覺,將人帶領到不斷循環重複的循環當中。
身為調停官的我,每當跟他們又更親近一步,總覺得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深入拉進他們的世界當中。
「應該,性命沒有大礙。」
首先,妖精們是絕對不會直接對我們散發出惡意的。
但是我曾因為他們所製作的道具而慘不堪言,倘若一味深信自己的安全一定有保障,應該是相當危險的吧?
所需要的是慎重的行動。
話說回來,剛才那名女性……明明是有確實交談過的對象,但卻沒留下什麼印象。
長相、身高、打扮、散發的氣質……該說是曖昧或不確實呢?
我停下腳步思考著。
可是事實卻沒有要立刻清楚現身的樣子,只有模糊曖昧的疑惑莫名其妙地膨脹起來。不自然的感覺是有其原因跟理由的。雖然我嘗試設法將他雕刻成有形的東西,但就有如畫在紙上的大餅一樣沒有任何作用,結果只是徒勞一場。
我是在懷疑什麼呢?
再次跨出步伐的瞬間,我不小心滑了一跤。
所謂的走路不看路就是指這種情況。
——啊啊,又跌倒了。
雖是自己的事,但我卻彷彿事不幹己般地仰望著上空。
換言之,會這麼說是因為我正處於跌了個四腳朝天的狀況中,所以臉部是朝著上面的關係。
視野呈慢動作緩緩回轉,角落有個軟趴趴的黃色物體,一邊打著波浪並橫飛過去。
應該是踩到時順勢把它往上踢了一腳吧?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或是值得驚訝的。
我只想著「果然如此」而已。
不知何故,本人正躺在草原上睡午覺。
「扼?」
我滑了一跤跌倒而昏了過去。這件事我還記得。
但……在那之前呢……?
完全想不起來。不過細節也就算了,放大範圍來看,我尚未迷失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就是助手先生。
我要去迎接助手先生才行。
雖然我甚至不曉得他的長相,但總之無論如何都必須去迎接他才行。因為他是——
「他是……?」
類似同情的感情的動搖,在我的內部徘徊不去。
對不認識的對象有什麼好同情的?
……倒也不是沒有。從與世隔絕的環境當中被保護起來的助手先生,是唯一的倖存者。他年紀輕輕便失去了養育他的親人,甚至沒有理解語言能力的這種經歷。
「嗯,真的是非常可憐。」
但是本人是怎麼認為的呢?
倘若要思考這件事,必須先想像出沒有言語的世界才行吧?
他並沒有語言。在誕生的時候或許曾聽過也說不定,但等他懂事的時候,卻已經喪失了。因為語言是種體系,所以沒有教育者的話,應該會無計可施。即使有優良的教科書,但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學會吸收。
學習的過程中需要解析,然而解析又需要別的言語。否則的話,就必須讓言語從頭產生,這一定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
助手先生沒有言語。但因為智能跟人類一樣,所以智力算是——在大概是地球上的第二順位高的吧。
即使擁有高度智能,沒有言語的話,就不會去思考細微之處嗎?只會忠於本能跟慾望,宛如野獸一般行動?
不,他一定思考過、渴望過才對。
沒有言語的思想,會是怎麼樣的東西呢?
思想比病毒性傳染病擴散得更廣,且會釀造出所謂意識型態(ideology)的差異。舊人類便因此好幾次「起了衝突」,在別人或自己身上造成嚴重的傷害;有時歧視他人或被歧視;有時獨立或被孤立地走過歷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5 02:33 PM 編輯
在草原上獨自一人生活著的青年,雖然沒有言語,確有高度智能。
他擁有最低限度的生存技術,並沒有太大的危險。
他……會去思考自己有欠缺什麼嗎?
被保護、被帶到人類的村落來,無法順利熟悉這個環境,也不會言語。
之所以有時會像發作似地跑去流浪,這是為了什麼呢?
當人四處徘徊的時候,他的目的是什麼呢……我覺得我已經知道那個答案了。倘若思考我現在正在做些什麼的話……
一名女性站在石牆的旁邊。
她對著石牆說話的身影,讓我有種莫名發涼的感覺。不,那並非是自言自語什麼的……
走近她身邊。
我跨起大步,宛如惡棍一般地逼近她身後。
我將手放在她肩上,「喂!」地加強聲調叫著她。
於是她「咦?」地發出困惑的聲音並面向這邊,但看見那張臉後就連我都跟著嚇了一跳。
雖然我試圖往後退,但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捕捉住我,想將我拉到她身旁。抵抗是毫無意義的。我的身體連一根手指都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一邊描繪出兩張臉的急速衝突行程並加速了起來。要撞上去了。
「bow」
某處有隻狗叫了一聲。
「……唔……不會痛?」
我一個人佇立在道路旁。
「怎麼了嗎?」
「啊……妖精先生。」
我將視線往下移,在石牆上發現了一名妖精。
雖然到剛才為止的記憶曖昧不清,但這個場面我有印象。
「我剛才在這裡跟你交談過。沒錯吧?」
不知為何我用盤問的語調詢問著。
「是的……刑警大人。」
還有不知為何垂下了頭這麼說道的妖精。
「而且你們又在計劃什麼大型的惡作劇對吧?」
「……啊~」
「你也差不多該把真相都吐露出來,讓自己變得輕鬆點如何?」
「要是能那樣就好了。」妖精突然拿出了香蕉。「要吃嗎?」
「……」
沒錯,是香蕉。
我總覺得這根香蕉有問題。
話說香蕉究竟是什麼呢?是不是某種超越了單純的果實的東西?即使我想要試著探索深奧的意義,但香蕉依然是香蕉。
結果我還是吃了。
「嗯,真好吃。香蕉蛋糕。」
「啊」
妖精似乎心癢難耐。
「……香蕉巧克力聖代。」
「啊啊~」
妖精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樣,扭動著身體。
「巧克力香蕉。」
「啊啊啊~」
他終於整個人翻倒在地,開始咕嚕咕嚕地滾動著。
「包有整根香蕉的法式奶油長形泡芙(Eclair)。」
「我不行了~!」
我以一種「是這個嗎?還是這個好呢」的氣勢不斷列舉出各種香蕉點心,於是妖精逐漸變得感覺越來越失常了。
「……這麼一想,香蕉跟巧克力很合得來呢。」
啊啊,真想做點心。要是能隨時使用冰箱就好了。
我稍微陷入了興趣的世界當中,於是妖精便消失無蹤了。只有「真期待~」這個聲音稍微殘留在我耳裡。
回神一看,剛好有輛像是馬車的東西,正從鎮上朝這邊過來。
他們在有除了我以外的人類也在場時,是不會公然聚集起來的。
相對於消失無蹤的妖精,我看見了一隻奇妙的狗。那該怎麼說呢,是只帶有一種難以言喻讓人毛骨悚然般宇宙性恐怖的狗。雖然外表挺惹人憐愛,但卻完全感受不到所請的生氣。雖然牠似乎沒有惡意,但那反倒加強了詭異的印象。
「又是……那隻狗。」
狗將視線移向了我。但當我一回看過去,牠便彷彿在說只是偶然對上視線一般地轉過身去,並從現場離開。
妖精跟狗都不見了之後,我的周圍瞬間像是終於回復了現實的重量,空氣也變得穩重而靜謐,但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喂~!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為了斥責偷懶沒去迎接助手的我,載著祖父的古代戰車衝了過來,將那現實般的氣氛給徹底粉碎掉了。
因為剛才發生過那樁意外,所以這次我決定認真地朝著目的地前進。
隨著逐漸接近鎮上,道路也變成了用石頭鋪設的,路上來往的人數也逐漸增加。
並排著的住家也並非都一模一樣。
鮮艷地塗抹成白、紅、褐色的街道,之所以會讓人感覺是打從一開始就設計成那樣的和諧,是因為歲月的熏陶已經結束——
總覺得這是在重現我曾經見過的場景。
就類似追體驗(註:追體驗是指透過作品等方式將他人的體驗模擬重現,並當成自己的體驗。)那樣,我有一種被迫站在夢境裡的感覺。
倘若以之前閱覽過的場景全部SKIP的氣勢來迅速說明,就是我來到鎮上尋找助手,依照分歧點的不同,有時會順利找到,有時則無法找到;然後會跟負責的女醫小姐相遇,最後則兵分兩路前往樹林。
然後,現在我人已經走在樹林中了。
為了找出連長相也不知道的助手先生。
事情既然演變成這樣,我在找尋的東西,會不會並非助手本人,而早已經是帶有「助手先生」這種概念的東西呢?
不正經的幻想閃過我的腦海之中。
沒多久我便來到了爐灶之前。
真是令人驚愕的新展開。樹林當中竟然會放置著爐灶。
「……哦~」
照理說應該頗有重量,但不知為何卻被設置在這個要搬運挺困難的場所……嗯,算了,這也沒什麼特別的嘛。常有的事。
「……嗯,大概就這樣吧……」
就在我四處摸索的時候,她來到這邊了。
我們兩人暫時將視線投注在爐灶上,然後她慢慢地走向前,試圖將手放在爐灶的蓋子上,因此我開口說道:
「那個……應該已經不用了吧?」
「……說的也是。」
這是對於預定和諧(註:預定和諧(harmonia praestabilita)是德國哲學家兼數學家的萊布尼茲所提出的學說。他認為世界萬物即一個個的單子(monad),最高的車子是上帝,上帝創造了其它所有的單子;而且在刨造單子時已經事前規定,使單子在發展過程中自然地保持一致與同步;此即所謂的「預定和諧」。)的些微反抗。
反正那裡面根本沒有烤好的助手先生。
「唉呀,在這種地方……?」
第三名女性登場了。
雖然她對我們早已經有兩個人在場一事感到些許困惑,但最後仍接受了這個事實,並若無其事地加入了我們的對話當中。
俗話說三個女人聚在一起就好比菜市場。
不知為何我並不覺得生疏,跟她們聊得非常愉快。
「是這樣啊,您正在找人嗎?」「我也是呢。」「其實我也是。」「我來迎接祖父的助手。」「我也是呢。」「其實我也是。」
要是旁邊有人聽見的話,一定會認為這根本是場鬧劇吧。
但是就參加者的角度來說,倒是挺愉快的。
雖然在意識的某個角落有認知到這狀況挺詭異的……但我想應該怎樣都無所謂了吧。
我想,大概我們三人都有著同樣的心境。
應該說我們明明面對面地交談著,但卻看不清楚對方面貌這點才是異常的狀況。
我們聊了很多。
雖然發生了話才剛說完便會忘記的奇妙現象,但這並沒什麼好覺得不愉快的。
這地方有相當多不合理的現象,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在細節上比較大而化之吧?
「先別提那些了,倒是這個爐灶,妳們不覺得它似乎很好用的樣子呢?」「我也是這麼想呢。」「我一直想烤一次披薩看看。」「倘若有材料的話。」「現在去找材料帶過來也行。」「乾脆來大量生產蛋糕……」
才對話到一半,我突然滑倒了。
我不太吃驚地注視著剛才吃掉的香蕉皮橫跨過我的視野。
我的意識突然變成了一片黑暗。
我正高速接近自己被祖父說教的那一幕。
搭乘在戰車上的祖父身影就彷彿超現實主義的玩笑一般,讓我無法忘懷。
我在高大的馬旁邊沮喪地垂下了頭,雖然雙手交叉在前方擺出「我正在挨罵」的姿勢,但其實內心並沒有怎麼在反省。因為是本人這麼說的,所以不會有錯。
我迅速地跳躍過草原,以相當驚人的速度前往那兩人的身邊。
那應該並非是肉體在奔跑,讓人覺得該不會是用其它更加非科學性的方法,在朝那裡「接近」吧?
就在我要撞上我之前,我聽見了一聲「bow」的狗叫聲。
「而且我說妳啊——」
等回過神來,我正被祖父給教訓著。
直到方才為止的記憶還是一樣模糊不清,但我能夠預測到之後將會發生的事了。
鎮上的風光,彷彿將假日和煦的模樣原封不動地直接複寫下來了。
我為了尋找助手先生,在其中四處奔走。
雖然知道一定找不到,身體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動了起來,彷彿在規定好的軌道上奔馳著一般。
我四處繞了一陣,等我回到城鎮外面時,遇到了女醫小姐。
不知她似乎也感受到這種循環,她看見我之後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議的表情。
假如順著流程進行,我們應該是初次碰面。
對於眼前的女醫小姐,我的意識大約有一半是具備著「第一次碰面耶!」的認知。我們在這個時間帶,一開始所抱持的感受應該是這樣吧?
我首先該感到懷疑並加以探討的對象,應該是某種好像認識這個人的困惑……但我們終究無法那樣去思考。
很明顯地我是被操縱了。
那麼女醫小姐她呢?
即使沒有遇上像我這般強烈的混亂,但從她表情看來,似乎有種無法理解的東西卡在喉嚨般的樣子。
不過,得先要平穩地度過這一幕才行,我等著她主動自我介紹。
「……倘若在隔離的世界當中只有自己存在著的話,助手小弟要怎麼去思考關於他自己本身呢?」
女醫小姐開口了。
看來她似乎硬是把在流程上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的意識壓抑下來,直接切入核心。
「要是把人類從環境中切割開來,應該就無法獲得語言了,對吧?像那些從人生的初期階段開始,就沒有跟他人接觸過,進入野外生活的孩子們……不只是言語,就連情緒面也會變得欠缺發展,也會缺乏大部分的喜怒哀樂喔!」
「助手先生是最近才接受保護的嗎?」
「雖然也不是最近,但他身體不是很健康,所以一直在接受治療,因為他的體質虛弱,也是最近才有辦法接受教育課程;由於他性格溫和,所以無論讓他做什麼都不會反抗,就是無法改善在人際關係上的障凝,只不過……」
女醫小姐暫時停了下來,開始挑選著接下來要說出口的台詞。
「在本質上他是非常聰明的,我是說在先天資質上。」
「您是說他雖然沒有言語,但思考能力卻很高嗎?」
「可以這麼說。但是他的存在感相當稀薄,在這方面幾乎無法當作是一個人類來和他接觸,令祖父似乎也做出了相同的結論。雖然在認知上曉得助手小弟就在身邊,也能在食物跟衣著方面照顧他……但我的意識經常會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像是透明人一樣呢!而且還是不會說話的。」
「對吧?妳說,如果置身在那樣的孤獨當中,妳認為他能如何去定義自己?他又能怎麼做呢?一般的話會自閉性地成長吧?但他卻十分聰穎。」
「聰明卻沒有個性的人,會渴望的是……」
會是什麼呢?
再怎麼思考,我身為外行人,當然不可能找出內心問題的解答。我所能回答的,就只有連說出口都感到羞恥的簡單答案。
「首先應該會想要個性吧?該說是自我,還是特色呢……」
「嗯思。說的沒錯呢。會這麼想吧。想要自己的個性吧。」
我的回答似乎在她的預料之中,讓我還是稍微感到書臊了起來。女醫小姐的目的似乎並非要嘲弄我,她說出了讓我大吃一驚的事。
「我覺得他似乎是在找那個。」
「…………『個性』,會遺失在某個地方嗎?」
像是妖精般的傻瓜發言從我嘴裡冒出來了。
「他認為是有的!一定是這樣!」
女醫是MAX地當直蘭這麼想。
「沒那種東西啦!」
「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不是相當聰穎嗎?」
「所以才會用凡人根本連想都沒想過的自由創意,去尋找自己也說不定呀!」
「呃……」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啊……我無言以對。
「他的世界還是不確實且曖昧的!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啊啊,我們的對話真是充滿了觀念論,由於我自己正置身於不可思議的體驗當中,心情也越來越混亂了,最後乾脆說:
「……說不定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助手先生這個人呢。」
「即使妳用那麼燦爛的笑容在逃避現實,我還是很為難呀。」
「這麼說來,爺爺也說過助手先生是標準的猛男什麼的……仔細一想,那也是因為認知還沒有固定下來的緣故呢。」
「就連我到昨天為止也不曾感到疑問……」
尋找自我。
站在助手先生的角度來看,如果是我的話會往哪裡去呢?
雖然我根本無法想像。
「醫生小姐今後打算怎麼行動?」
「……雖然我覺得他大概不在,但還是只能去鎮上繞一圈看看了。如果不在的話,也得到外面找看看才行嘍,妳呢?」
「我打算去樹林那邊看看。」
因為我總覺得那個地方是最可疑的。
當我到達爐灶樹材(我替它命名了)時,跟目前為止的狀況有些不一樣。
有三名女性正圍著爐灶在交談。
她們都是年輕的女性。
我能斷定的就只有這一點,對於外表則是無法確定。
很奇怪吧?
即使我用現在進行式直視著她們,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得知對方是怎麼樣的人。
女性們看起來模糊不清,輪廓也沒有固定形象——
還有那些女性們恐怕就是——
爐灶升起了一縷白煙,看來她們似乎是點了火,在觀察爐灶情況的樣子。
「……請問?」
「唉呀,歡迎光臨。」「午安。」「妳好呀。」
「…………妳們好……」
就算妳們這麼輕鬆地跟我打招呼……
總之我先加入了她們的圈子內。
「我們現在正在觀察爐灶的樣子。」
「咦……」
原來如此,爐灶的確是相當好用的道具,鍋子不用說,這種類似乎是只要在內部放入鐵板,就能利用爐火的餘溫來煎東西。
「火力的調整似乎也沒有問題,這樣應該能夠做出相當多的東西嘍?」
有一個人這麼做出結論之後,又有另一個人砰地合起雙手說道了:
「只要有材料,就能夠在這裡做點心了呢。」
「問題是要怎麼準備那些材料呢。」
我開始感覺自己像是在一旁聽著住在森林當中的三名魔女的對話。
「……那個,各位?妳們在這種地方做點心不要緊嗎?」
三人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嘴巴這麼說,但妳其實心裡也明白不是嗎?」「這是超出人類智慧的狀況喲。」「只是無法那麼斷定,但說不定目前在這邊的人其實不是四人而是一——」
「STOP!STO~P!」
我總覺得不能讓她說出口。
「助手先生要怎麼辦呢……」
三人露出了苦悶的表情,我應該戳中她們的痛處了吧?其中一人支支吾吾地扭曲著嘴角,並辯解著說道:「……因為……妖精他們……說想吃點心嘛……」
「有妖精在嗎?」
三人指向了同一個地方。
她們所指的是一棵樹。不知是否在後面察覺到有人指名了,妖精們颯颯颯地高聲發出腳步聲,列隊呈小隊規模往這裡行進。
「整隊~停!」
身為隊長的妖精一聲令下,全員便停下腳步。
「整隊,變球型!」
全員都變化成了球狀。
「我搔我搔我搔搔搔。」
我一展開搔癢攻擊,隊長便承受不住地伸展身體,恢復成人形。
「啊嗚~」
「這一切果然跟你們有關吧?」
「這實在是很難用一句話來說明……而且我們又吃了點心。」
「這不是在說明了嗎?」
罰以搔癢攻擊之刑。
「啊~嗯~」
「總之,加以歸納之後?」
不單只是針對妖精,我也朝著三名女性這麼出聲詢問,就像接力賽一般,答案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了。
「我們需要很多點心。」
「嗯。」我這麼應聲。
「我原本是在找人,但在這邊發呆的時候……他們就這樣拜託我。」
「嗯。」
「爐灶做好了。」
「嗯。」
「反正要找人的事也已經束手無策,所以我就想休息一下。」
「嗯。」
「也安排了很多工作人員?」
「人類的?」
「是的。」
「然後,我們並不知道原因,就來到了這裡。」
「嗯。」
「這裡,是我們的遊樂場。」
「……原來如此。」
才覺得這地方真是詭異,果然不出我所料,畢竟是妖精時空嘛!真讓我全身無力。
但是……還是很奇怪。
「我大概已經來過這裡好幾次了喔……」
「可能是吧~」
「但是為什麼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這裡做了什麼?」
沒錯。
我知道今天這一天是整體上都很曖昧。這可以解釋成是因為妖精的惡作劇吧。
但是……當我回顧這一連串所發生的事時,只有這個場所像是被一層特別強韌的膜封住一般,有某種例外的感覺。
「該不會像這種在妖精國度的體驗,一旦到了外面就會忘記之類的?」
「是這樣嗎?」
「喂!當事人……你是當事人耶……?」
我感到全身無力,當場坐倒在地上。
就是這樣。這些人不太會記得自己做過的事。他們可是不會回顧過去的種族喲。
「有件事我一定要講一下。」
「是~」
「……拜託你們……偶爾也要回顧一下」
「秘書會積極考慮這件事。」
由秘書啊。
「啊~對了~」妖精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這裡,不會記得。」
「是啊,所以說我剛才在問的就是為什麼會這樣……」
「這裡,跟過去,分離開來的緣故。」他若無其事地放聲說。
「…………啥?」
我想我應該是一副啞口無言的表情吧。
「可能性無限大?」
「無、無限大……?」
「跟未來一起?」
「所以說,我曾來過這裡好幾次……這種情況是?」
「每當變成過去,就掰~」妖精似乎認為光是這樣還解釋得不夠清楚,又補充了一些:「簡單地說就是……溫柔的空間?」
「溫柔的……空間……」
到底是對什麼很溫柔呢?總覺得不太想去思考這一點。
要是他們說這是由於物理或時間或量子性搖動等時間的矛盾,諸如此類的種種宇宙法則,概括性地來看大概很溫柔,那些一輩子認真投注在研究學問上的人們,大概會火冒三丈吧?祖父或許會覺得很有趣吧?該怎麼說呢?總之,這是意味要小心無論對誰都很溫柔的男人嗎?嗯佛佛哦呵呵(神經突觸陷入混亂)
「材料,需要嗎?」
「說的也是呢。能請你們幫忙準備材料跟其它的道具類嗎?還有人手也希望能再有個一百人左右呢。」
就在我跟隊長先生進行著艱深對話的時候,在一旁以嚴謹姿態整隊的妖精部隊跟三名女性的話題,已經有相當程度的進展了。
「且慢!」
不知為何我用惡霸的語調插入了他們的對話當中。
「您剛剛好像說了要一百個人?請問是作何打算?請她們坐在倉庫的天花板上?」
問題的意義不明(因為我慌了)。
「對點心感到飢渴的妖精似乎很多,甚至有好幾千名呢。」
「所以啦,妳要是那麼說,他們真的會帶一百人以上過來喲?」
而且那所謂的一百人還是——
「人類小姐。」
妖精們發揮水桶接力的技巧,將某個東西搬運到開始激動起來的我面前。
「這個請妳吃~」
是香蕉。
「………………」
出現了。
又是香蕉,這個不知輕重的果實,擋住了我眼前的去路。
三名女性跟妖精們,在這剎那的時間內似乎已經成了共犯似的,露出同樣的表情。
他們浮現出彷彿希臘古代雕像般的微笑,對我施加無言的壓力,像是在催促著我吃下可疑的香蕉。
「唔唔……!」
我無法反抗眾人同調的壓力!
我立刻將香蕉吃得一乾二淨。
只不過這次我用力地將香蕉皮緊握在手中,留意著絕對不要讓它掉落到腳下。
「那個,是新型。」
「香蕉還有分新型跟舊型嗎?」
「吃掉,馬上就會滑倒?」
「咦?……嗚啊!?」
我就這樣當場滑倒了。
我明明一步也沒有動呀!
而且香蕉皮、應該握在我手中的香蕉皮,果然還被我的腳尖鉤住了。
真是的!我竟然又滑倒了。
「……!」
如果夢到自己快摔下去,身體應該會抽動一下吧?
現在的我正好就是這種感覺。
明明只是站在路上,卻滑了一跤跌倒,那種心跳加速感讓我的四肢還驚嚇顫抖。
「我走路走到睡著了?」
這什麼香蕉……不,這怎麼可能。
是我一直站著,突然頭暈起來了嗎?
無論如何,古代戰車已經對在偷懶摸魚的我進行軍事性威脅,因此我決定這次一定要認真地朝目的地前進。
隨著逐漸接近鎮上,道路也變成了用石頭鋪設的,路上來往的人數也逐漸增加。
並排著的住家也並非都一模一樣。
鮮艷地塗抹成粉紅、綠、藍色的街道,之所以會讓人感覺是打從一開始就設計成那樣的和諧,是因為歲月的熏陶已經結束的緣故吧?廢墟所沒有的生氣活動著,讓個性封閉內向的我也感受到類似安心的感覺。
來到大街上之後,便開始會看見以街道的濃淡為背景,將椅子搬到屋簷下睡午覺的老人、或是正在談笑閒聊的婦人們之類悠哉生活著的人們。
給人一種彷彿整個城鎮變成了巨大酒吧般的印象。
所謂的小羊與橄欖,就是面對著前方圓形廣場的出租房屋。
以前似乎是間酒吧,在舉辦義賣等活動時,經常以當時的用途被利用著。沒有營業的時候,搭配著羊與橄欖的招牌會垂掛下來非常好認,因此也經常被當成等人的場所。
因此我來到了這裡一看……他已經在那邊了。
在建築物前方、招牌的正下方。有個穿著夏威夷衫(阿囉哈衫)的嬌小少年。
「……是這樣嗎?那個是,助手先生?感覺好像不一樣……」
即使先不提我高個子的程度,他也完全是個兒童尺寸。只見他的腰上掛著彷彿從西部片中冒出來的槍帶,甚至還周到地戴著一頂牛仔帽。
雖然我不會強制他應該要穿件白袍什麼的,但那種打扮感覺不就像是個壞小孩一樣嗎?
那種彷彿野生兒一般的……
「野生兒?」
啊。
隱隱約約感覺好像有件事讓我很在意。
這麼說來,野生兒這個詞彙的語意,雖然是使用在形容頑皮小鬼之類的……但其實也有「從幼年期開始,長期間不曾在人類環境中生活的小孩」的意思呢。
由於未能接受妥善的教育,而導致無法使且言語,或是缺乏情緒反應,或是攝食方式與常人有異等等,是含有相當沉重意味的詞彙。實在不應該輕率使用才對。
更何況,也可能那名少年並不是是助手先生啊。
但對方是小孩的話,要搭話就輕鬆多了,真是太好了。
「請問一下,你是助手先生嗎?」
「對啊。」
我隨便說說就蒙到了————————!?
「這麼看來,妳就是調停事務所的前任者嗎?」
「……與其說是前任者,倒不如說我算是你的後輩……」
「喔,是後輩啊!那真是太棒啦!突然就有個手下了!」
少年跳了起來並抓住招牌(真是驚人的跳躍力),用腳掌拍手來表現他的喜悅。完全就是隻猴子。
「後輩可不是手下喲。」
「喔~耶~!」
真有精神啊……而且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他的雙眼甚至還閃耀著燦爛的光芒,散發出一種「無敵!」的感覺。
……感覺好累。
「才剛上任就超級順利的啊!」
鎮上的人們看到這樣的少年,都呵呵地笑了起來。
真丟臉……
但當事者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瞧瞧。」
成為地上居民的少年,以毫不客氣的視線從上到下地打量著我。因為並沒有那種帶著有色眼光的下流感覺,所以應該絲毫沒有那種非分之想才對……
「哼~算是還可以吧。不過穿的衣服跟頭髮有點凌亂啊。如果想吸引我的注意,要穿得更露一點才行啊。胸部也是,應該不是沒料吧,不多露一點實在太浪費啦。妳應該更砰~一聲地製造出立體感來把胸部露出來,然後至少要會說『奴家現在想繁殖呢』這類的台詞。」
「什麼!」
「妳就稱呼我為道克吧,大個子姊姊。」
「……你這種侮辱輕蔑他人身體特徵的發言在以前的刑法上是適用騷擾罪狀有可能會立即被提出訴訟一事你沒從猴子山的大頭目猴子那裡學到嗎……」
「唔哈~我肚子超級餓的啦,!」
少年突然當場盤腿坐下,打開拿在手中的包裹,開始大口地吃起煎魚跟炸馬鈐薯。
「……」
這個人真的是徹底地只照著自己的步調在活著呢。
「我最喜歡這種油炸的東西了~不過。」
這位死小鬼在瞬間吃完東西之後,這次則從掛在脖子上的牛仔帽裡頭給我拿出了兩顆蘋果。
「這給妳,大姊姊。」
「……謝、謝謝你。」
少年用夏威夷衫擦了擦蘋果後,便直接咬了下去。
有著強烈香味,看起來很可口的蘋果。蘋果是無罪的。因為沒辦法直接這樣吃,等之後再做成小巧的蘋果派什麼的……
「對了,蘋果·基德好像也不賴。妳覺得咧?蘋果翻譯之後就叫『apple』喔。」
「是?」
「這是我的Supe rname啦。我自己是覺得應該叫道克·郝勒迪啦,不過以名字來說,蘋果·基德應該比較時髦吧?」
「……這是西部片嗎?Supe rname。」
我並不熟悉就是了。
「是啊,西部片棒呆了喔!妳一定要看!會濕喔!」
「會濕……?」
「就是會變得想繁殖啦!」
少年的手猛然抓住了我的胸部。
「……」
我、我暫時反應不過來了喲?
「……你、你、你摸了……剛才……你摸、你摸……?」
「還可以啦。不,挺不賴的?這算是相當……寶貴?」
「我要控告你。」
「蘋果·基德是有點知性的人在要酷的感覺,而且有反派的味道?」
「我哪知道啊!」
「所謂的Super name啊,就類似中間名(midd lename)還筆名那樣,是展現出更Super的大爺我的精髓,充滿靈魂的soul name喔。」
跳太快了!(他說的話)跳太快了!(他說的話)
「……已經夠了。」
「妳真沒精神耶。怎麼了嗎?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我是很累啊,因為你的緣故……」
「?」
少年用一副非常好吃的的表情繼續啃著蘋果,連同果核放入嘴裡之後,就像挖土機一樣嘎哩卡哩地咬碎了。他連種子都吃掉。
……總覺得我已經受夠了。
「很好吃喔!所謂一天一個蘋果遠離醫生嘛。」
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後站起身來。
「哈啊……是這樣嗎。」
以他這種需要女醫小姐隨侍照顧的身份,還真敢說大話啊;我一個人這麼抱怨著。
「雖然我看起來這樣,但也是在不錯的學校上課喔;只是跟充滿魅力的女教師進行繁殖一事被拆穿了,他們都叫我滾出去滾出去的;我回他們說『才不要咧』,結果就被迫參加奇怪的測驗。」
「繁……!你、你到底幾歲啊?」
「十三歲啊。」
我只是徹底地無話可說。
「然後啊,我參加的那個考試實在太簡單了,我就這樣可以畢業了。這是叫跳級嗎?雖然我覺得根本還沒學夠,但也沒辦法,只好認命到現場來啦。雖然也是有其它學校願意收留我啦,但我自己則是想要開始實地演練了。」
「…………………………」
「說老實話啊,我只是個普通程度的天才喔?不過學校那邊很想把我趕出去,才會設法想弄成跳級這種展開吧。但是在這個年紀就大學畢業,在天才史上感覺就像是最天才的人不是嗎?最近的教育也越來越隨便了啊,就算小鬼再怎麼少也不能這樣嘛~?想到這樣好像被迫背了一塊大招牌,我就開始心跳加快而且雀躍不已啦。」
「為什麼?」
感覺只像是不同星球的不同生物。
我能斷言至少我們絕對不具備相同的基因。
「倘若是我的話,感覺是會變成精神崩潰的狀況呢……」
「就是因為這樣,我決定以調停官的身份來活躍。要是有類似潛入遺跡拿槍掃射被巨石追趕然後用常春籐像泰山一樣移動接著從在瀰漫著焚香裡舉行的邪教儀式當中救出金髮美女的任務就好了呢。吶,妳有沒有這種經驗?」
「……有的話我早就辭職了!」
「這樣啊。有點遺憾耶。我是覺得這種熱情的羅曼史比較好啦。算了,這也沒辦法嘛。請多指教囉,大姊姊。」
少年撲向我的脖子,從旁邊將嘴唇押到了我的臉頰上。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一邊用雙手防禦住臉頰,一邊倒著走在前往事務所的路上。
倘若讓少年走在背後,他便會像呼吸一樣自然地摸起我的屁股;由於實在太過危險,因此這是考慮到前方安全的帶他回事務所的方式。
至於當事者本人則將雙手盤在後腦部,一邊吹著口哨,一邊享受著以絕佳風景而聞名的山腳下。
「我說妳啊,有看過妖精嗎?」
「……」
「我還沒看過呢~好想趕快看到喔~以分類來說,他們算是人類對吧?然後我們算是舊人類嘛?總覺得對這些狀況沒什麼感覺呢~再說世界的主角目前感覺還是人類嘛。人類也是很厲害的喔?看了西部片就會知道。因為他們都會殺掉想殺的傢伙嘛。我想果然所謂的戰爭是有相當接近本質的部分啊。」
「……這樣子啊。」
既然諷刺跟無視都行不通,就只能隨便敷衍過去了。我盡可能地用聽起來就像是嘲諷般的冷淡聲音響應著。
只要將這名少年——不知叫蘋果還道克還比利還懷特什麼的帶領到事務所之後,我的任務就結束了。我決定之後的事就通通丟給祖父。就這麼決定。
「附帶一提啊,所謂的人類假如沒有假牙或煮飯的技術,是在自然界頂多活到三十歲左右就會死掉的生物喔。在強度上來說。因為沒辦法吃硬邦邦的東西嘛。」
「咦?」
「只是靠著很強的技術才能活到一百歲。根本是在逞強嘛?」
「……所以說?」
「所謂的繁殖啊,是開始有繁殖能力時就該立刻進行的東西喔。在這個地球上,就連動物到了發情期時,都會趁那時候趕快做一做。真是的,要是不稍微加快腳步的話就不妙了耶。大自然可是很殘酷的喔?」
「……所以你跟女教師發生不倫關係?」
「我是想要精通所謂活著的這件事啊。所以對繁殖跟製造小孩跟養小孩很有興趣。用比喻來說我算是現場主義。妳懂嗎?」
「……我怎麼會懂啊。」
「啊。也無所謂啦。雖然妳是那種對我這種類型的人感覺會很有意見的類型,但總之先體驗過一次之後才來考慮也不晚……喂,那隻狗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跟在我後面啊?」
少年將視線停留在我的背後,有些警戒似地瞇起了雙眼。
「狗?」
大約在我們後方約十公尺左右的位置,有一隻不起眼的狗跟了過來。
「……會不會是在這個鎮上有同樣種類的狗在進行大繁殖呢?」
「天曉得?我也才剛到這邊來,哪會知道啊。」
「應該不會是同一隻狗一直在監視著我吧……」
那隻狗身上沒有人類味道……更正,是沒有狗類味道的感覺讓我感到不安。
「這東西真是太時髦啦!」
少年拉起我的手,凝視著我手腕附近。
「那、那個……!?」
「這手錶不是日晷嗎!」
「啊啊,你說那個啊……雖然實用性是零。真的是根本派不上用場……」
雖然我不知為何一直戴著它就是了。
「妳不要嗎?那可以給我嗎?」
「啊,別這樣……真是的……只是借你而已喔?」
少年強硬地將手錶式日晷給搶奪過去了。
「OK牧場(註:應是源自著名西部片「OK牧場大決鬥」(GunfightattheO。K。Corral)!哈哈,真是太爽啦!」
「你一定會成為沒神經的好學者。」
「好不好看?怎樣?」
立刻裝備起手錶式日晷的他,不停地跳上跳下用全身來表現他的喜悅。
「說的也是呢……應該比我戴起來更好看吧。」
「棒呆了,這種像是搞錯時代的感覺。跟我真是太相配了。大姊姊,你很有送男人禮物的品味喔。唷,好女人!我要迷戀上妳嗎,我可以迷戀上妳嗎?」
「…………喔。」
這實在太過露骨直接……我無法做出反應……
他說什麼?迷戀?真虧他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話來。
「你……是什麼意思……例如誠意……之類的東西……?」
我無法順利地構築出話語。
「誠意?我有啊。有我自己的誠意。改天也會讓大姊姊見識的啦。」
「不、不用讓我見識也沒關係……你打算作什麼啊……」
「咳~妳太膽小了啦。我只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慾望而已。」
「……我希望還是少年的人,可以再多珍惜一點少年時的純真……」
「我說妳啊~會不會太愛作夢了點?」
……我應該是有那種傾向吧。
但像這樣被別人提出來說也只會感到厭煩。
「算啦,以後慢慢習慣就好了嘛?有像我這種容易聊開又還不算是成熟男人的類型在妳身邊的話,會很輕鬆的喔。真是太好了啊!」
「……我也並非完全沒有免疫力。」
在學舍也曾經……跟年紀還很輕的少年們……
「小孩跟男人是不一樣的吧。」
「嗚……」
「總之,請多關照啦。」
他狀似親密地摸著我的背後。
「……那個……能不能請你……別再摸我的屁股了……」
雖然我能理解也會有這種男性……但沒想到傳聞中的助手先生竟然會是這種類型,這讓我十分震驚。
「啊咧?可是……」
閃過我腦海裡的,是雙手被抓著並蹲坐在地上的纖細少年——
主動向我搭話的女醫小姐——
一直四處徘徊不停在找人的我——
「怪了?」
那是被記錄在腦海當中,不,應該說像是被收納在身體感覺裡一般的……伴隨著感觸的記憶。倘若是夢境或幻想的話,更該不會伴有這種真實感……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少年的長相。
蹲落在地上的助手先生,是這種長相嗎?
「妳迷上我啦?」
「……並沒有。」
「要玩火嗎?」
「……要滅火!」
我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了。唉。
「首先到事務所去吧……」
「喔,好漂亮的美女!」
少年迅速地注意到跟我們兩人擦身而過的性感美女。
只是注意到的話還無妨,但他還說出口了呢。美女呵呵地發出別有含意的笑聲。
……嗯,應該是因為很開心吧。
即使會注意到美女,但對於我感到彷彿要從臉上冒火般羞恥一事卻漠不關心的少年,立刻快步地倒了回去,朝著美女接近。
「你……!」
停下腳步的美女,跟少年似乎很開心地聊著天。
我被那開放性的氣氛給壓倒,雙腳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在我猶豫的期間,美女跟少年似乎已經整理出結論了。
「喂~大姊姊!我決定請她帶我去參觀一下鎮上!」
「你說什麼?」
「請妳隨便幫我找個理由跟所長大人解釋一下!就這樣!」
兩人感情和睡地纏繞起雙手離開了。
我根本連動也動不了。
這是超出我理解範圍的事。
「……在工作中……搭訕……?」
那是很普通的行為嗎?還是我太晚熟了?或者是少年太過積極了?
「沒、沒錯……」我閃電般地理解了。「他是別的星球的人嘛。」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即使同樣是人類,在人際關係方面的技巧上,等級差別可是很嚴重的;就只是這麼一回事而已。
我決定追上去。總之不先將他帶到事務所去的話,我也會很為難的。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助手先生——
在我經過狗的旁邊時,
「bowwow」
我的意識開始昏沉地傾斜了。
伴隨著熟悉的暈眩,我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抓著衣領往後方拉扯了過去。彷彿被捲入機械裡一般,驚人的能量正在將我「逆轉」。眼看著我逐漸變小,美女跟少年變成了點狀。
景色也整個被拉長,雙眼所看見的一切都成了慢動作,時間跟空間都矛盾了起來,
「bow」
然後狗叫了一聲——
是怎麼一回事來著?
這應該沒什麼好迷惘的。要去找助手先生才對。
雖然感覺到剛才為止他好像就在我身邊,但那八成是錯覺吧。
今天已經連時間都這麼——
「……啊,對了。」
應該在手腕上的手錶已經不見了。
因為我弄丟了。
至於為什麼會弄丟……感覺像是壞掉,又好像是被拿走了一樣。
我一邊踏著石頭鋪的路,一邊將手放在粗糙的牆壁上,沿著牆壁行走著。
助手先生……助手先生是怎麼樣的人呢?
雖然我仍感到曖昧的不安,但我希望能盡快解決這種閃爍不定的認知。我有一種幾乎是生理層次上的需求。
「首先……」
輪廓是少年的模樣。
容貌相當端正,略微娃娃臉。
有種穩重的氣質。年紀雖輕卻擁有宛如賢者般的清澈知性。
相當紳士、溫柔且體貼,不太會讓人感到異性的粗暴,收斂的處事態度。
然後很適合夏威夷衫——
「為什麼是夏威夷?」
這項道具的選擇實在太過唐突了。
「牛仔帽?槍帶?」
當我思考起關於助手先生的事,感覺像小混混的零件便接二連三地浮現出來。而且似乎是相當強烈的印象,甚至從質感到設計都明確得讓人沒有幻想的餘地。
夏威夷襯?
牛仔帽?
神槍手?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太過鮮明的影像反而像是捏造的一般。
首先我對那種類型就不太……
「但是——」
似乎也沒想像中那麼討厭?
「…………」
我將雙手抓緊牆壁,支撐著彷彿要陷落到地面上的身體。因為不這麼做的話,感覺膝蓋就要無力地跪倒在地。
真面目不明的羞恥感讓我脹紅了臉。
「唔唔,這……究竟是……」
都是因為我太過在意助手先生的事情,而讓妄想膨脹過頭了……我決定當成是這麼回事。
今天是一切都很奇怪的日子。
包括城鎮跟道路跟樹林跟我,都一樣地奇怪。
所謂現象的流動跟水流十分類似,即使能夠做出某種程度的反抗,但最後還是會被一股強勁的力量給推向既定的軌道上流動著。我想一定是這樣。
所以暫時茫然地陷入沉思中的我,之所以會在無意識當中走向爐灶樹林,這也並非什麼謎樣的體驗吧。
但是一來到這座樹林,恍惚的大腦便陷入了強烈的動搖。因為發生非常驚人的狀況。
有一大群人。
有一大群、有整整一大群人!(快哭出來了)
目前並不清楚這是基於何種理論所發生的事,但限定在這座爐灶樹林裡面的話,「我們」似乎能夠共存。
倘若是這件事的話,我多多少少有感覺到了。
樹林是特別的場所。
這次似乎會跟五、六名的女性們相遇吧,我原先是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但話說回來,即使是那樣,我仍然以為不至於會聚集到數十個人。
那數十名的女性迅速地發現了我,在同樣的時間點稍微瞥了一眼我的手腕附近之後,便露出略微上揚起嘴角的笑容,一起開口向我搭話了。
「唉呀,妳好。」「歡迎光臨。」「妳是從幾點過來的呢?」「又變得更熱鬧了呢。」「妳擅長做那種點心?啊啊,應該大家都一樣嗎?」「妳進行到了幾點呀?」
經過各種衝擊體驗之後又來個這樣的款待。
即使是我,心中也充滿了想乾脆拋開所有一切跟著啊哈哈哦呵呵的心情。
並非所有過去的時間帶,我認為已經不是時間而只是個場所了。
那是非常荒唐無稽,且不被允許的領域吧。
發生的事情明明應該隸屬於過去,但卻維持著不明確的模樣飄移不定;甚至在未來的方向上進行了改竄。因為是宛如夢境般的場所,所以在大腦上幾乎不會留下記憶。無論遇到什麼,也不會發生悖論(paradox)。
證據就是即使像這樣有一百名非常相似的女性待在同一處場所,也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情況。因為只能將對方認知成是相似的女性,所以根本無從確認起。
就連人數也相當可疑。
我甚至不曉得是有五十人或一百人。
即使認真去數,大概也只會失敗而無法計算出來吧。
這裡應該是被那樣的規則給支配著。
所幸這裡似乎沒有大約六十歲左右的我,因此這怪異的現象至少是會在短時間內解決的狀況——我先這麼安慰自己好了。
…………但還真是累人。
「那麼,這狀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在附近飄散的香草精跟肉桂的強烈香味,讓我的頭腦感到一陣暈眩。
就某種意義面百,這也算是在瀰漫的焚香裡舉行的邪敦儀式吧。我懇切希望能有人來拯救我……
「因為難得有這麼多人。」「而且也人手了許多材料。」「爐灶的火力又很充足。」「我也想試做一些比較花時間的點心。」「客人也在等著嘛。」「這種機會可是不常見的。」
印象非常相似的女性們一同陷入亢奮的情緒之中,說著彷彿借口般的理由。相似的聲音多重地迴盪著,我快裂開來的頭腦差點要被粉碎成顆粒狀了。
「就因為這樣,所以大家在這種緊急狀況下一起做蛋糕?」
事情正是如此。
爐灶的周圍現今已成為西點地獄。
不知是誰準備好的材料跟道具堆積成山,除了爐灶以外還有烤箱、蒸籠、鐵板;甚至連宛如金庫般的冷藏箱等等,所有看似必要的道具大致都湊齊了。樹林已經呈現出彷彿野外廚房一般的模樣。而且還附帶可陳列已完成點心的陳列架,以及大大小小的桌椅組與茶具組。
大大小小?
「……這個迷你桌子跟茶杯是怎麼回事?」
迷你露天式咖啡廳在人類尺寸的桌子上佔領了一處角落,正處於準備開店的狀態當中。這讓我聯想到趴在母龜上的小烏龜的圖畫。
「啊啊,那個啊……」
「是我們的~」
甚至不需要說明。
瞬間攀爬到桌上的妖精們數量,實在是數也數不清。
「店,還沒好?」「快點~」「我已經等到累了。」「香草精的味道真叫人難耐。」「真受不了~」「會不會散發出太香的味道了?」
「啊啦啦啦……」
數量驚人的妖精們,那一心只想吃點心而扭來扭去並顫抖著身體的模樣,實在是相當地壯觀。
「趁這個好機會……來玩那傳說中的模擬咖啡廳嗎?」
身為同樣以做點心為興趣的人,我也有對於咖啡廳的憧憬。
在自己設計的店內,擺設親自挑選的桌椅、充滿格調的桌巾跟高雅的茶杯;飲料靠種類來分勝負,紅茶當然要有花草茶、水果茶、中國茶、日本茶等等……啊啊,真是充滿了想像力的世界。
當然在現今的世界是無法實現的夢想就是了。
「好快樂的樣子。」
即使對象是妖精,但能夠體驗模擬咖啡廳,那可真是個美好的度過下午時光的方法。
啊啊,我已經……
「……我也想做點什麼。」
「是,請吧。」
他們遞給我圓盆、桿面棒、濾網、量匙跟刮刀等一整組道具。
找出失蹤的助手!
……這種緊張的情緒早已經煙消雲散,因此我順利地將意識成功切換過來。
「哇~人類小姐又增加了~」「您真是會逃·避·現·實。」「未來會有一堆點心?」「這裡是沒有未來的。」「滿是蛋糕的預感?」「我會一直等下去的~」「好甜好香好好吃?」
「啊~是是……無論什麼點心我都會做的,這樣可以嗎?」
既然有這麼多的人,身為後來登場的人,真想以獨特的菜單來一決勝負呢。
絕對不能發生做出同樣點心這種羞恥的事情。那樣就太不會看場合了。
「先避開標準的那幾種類……要怎麼做才好呢?」
雖然我試著側目偷窺其它人的作業,但這些女人真不愧是以毫無社交性自誇,所有人都吝嗇地遮掩住手邊來進行著準備工作。
心、心胸真俠窄……
原來從旁人眼中看起來是這個樣子啊。我要注意一點。
明明公開給大家看才比較能避免做出一樣的點心。
「嗯,算了。」
只要採取具獨創性又充滿想像力且適合自己的行動,應該就能靠自己一人辦到別人所做不到的事。
只有我才能辦到的事——
我環顧四周尋找著答案,於是發現了在這種地方居然有香蕉,而且有一二三……嗯~怎麼數也數不清。
「沒有人在用……剛好走在那邊的妖精先生,我有問題。」
我立刻抓住他並將他吊在半空中。
「啊~被作弄跟被欺負這些事我都~」
「討厭嗎?」
「……喜歡?」
小孩子就是這樣呢~
「這不是欺負,是想問個問題。你喜歡被質問嗎?」
「沒想到會被質問。」
「預料之外的發言……」
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
「請問這些香蕉可以拿來使用嗎?你喜歡巧克力香蕉之類的點心嗎?」
「巧克力香蕉!」
妖精的反應相當明顯。
「怎麼了嗎?」
「……啊~那個時候,要是有巧克力香蕉的話……」他浮現出憂鬱的表情。
「會、會變成怎麼樣呢?」
「會先只舔掉巧克力?」
「我不是在問你吃法。本來也不是在說這個的。」
我將他左搖右晃。
「嗚~啊~」
「我簡單地說。請給我香蕉。」
「可以啊~」
「這不是什麼奇怪的香蕉吧?對於遭遇悲慘下場這件事已經幾乎是專家的我的直覺,稍微響起了嗶嗶嗶的警告聲。」
「嗶嗶嗶~」收到訊息。之後,回答。「可以放心。」
「……真的?」
「上一個版本,雖然馬上很好吃,但會被彈到很遠的缺陷。」
「有這種缺陷嗎?」
「有時有有時沒有。」
「原來是有啊……很遠是指哪裡?」
「天曉得~」
妖精從我手中溜開掉落。
他順勢來了支自助式德州安打(註:指的是球落在內野跟外野之間,剛好都沒人能接到的安打。也稱為三不管地帶的安打。),在桌上跳起來之後便不知混入哪裡去了。
「啊……真是的。」
難得有香蕉還不用就太浪費了。雖然將妖精的保證照單全收是相當危險的,但看起來似乎不要緊的樣子,那現在就先借用一下吧。
【香蕉春卷的作法】
1。將香蕉剝皮並去絲,放入圓盆中搗成泥狀
2。加入肉桂、砂糖、碎胡桃攪拌均勻
3。投入愛情(★重要)
4。取適量用春卷皮包起來
5。用熱好的油炸到變得酥脆為止
6。完成!(無論是趁熱或放涼後再吃部相當美味可口。請依喜好添加巧克力醬)
「不將香蕉搗碎,而直接包起來享用的話,又會是一種不同的口感。」
「嘿~」
就是這樣,我完成了。
嗯,做得挺成功的嘛。
「那是香蕉類的點心嗎?」
彷彿在哪見過的女性窺探著這邊的情況。
「不可以看!」
我用上半身像是要抱住似的遮掩手邊。
「真是個心胸狹窄的人……」
「…………」
剛才的話以原封不動的純度回到自己身上,讓我「嗚嗚」地低吟了幾聲。
「妳現在給人感覺,就像是『因為家境貧困,帶去學校的午餐是只有麵包的三明治。但是不想被同學看到,只好遮遮掩掩地吃著』那樣子喲?」
……給我閉嘴。
就在我們進行這番對話時,蛋糕跟其它烘烤點心也接二連三地出爐了,飄散的香味只是不斷增加其濃度。
就如同字面一般,從烤箱以彷彿能開店販賣的氣勢跑出來的鬆餅,由大家一起進行裝飾、切割以及挑選;於是桌面逐漸被西洋式點心的盤子給淹沒。
妖精們則化為彷彿忘了關緊的水龍頭一般滴落著口水。
「可、可以吃嗎?可以嗎?聽說可以?」
「在製作過程中就吃掉是絕對NG的。」
「嗚嗚~!」
像這樣的對話在四處交換著。
「嗯,這樣的話應該可以了吧。」
無論眺望那張桌子,大多都是西式點心,我刻意採用反向思考製作出來的春卷於是散發著相當強烈的存在感……才怪。
「……外觀看起來就太樸素了點呢……」
蛋糕跟春卷的話,根本不成勝負……嗎。
「那麼,我們差不多可以開動了。」
某個人這麼說道之後,擺有茶壺的推車便以一打為單位被推進來了。
「哇~!」「啊~!」「嗶~!」「嗯~!」
由於太過興奮,妖精們又是昏厥又是失禁的:還有人從桌上掉落下去,形成了非常混亂的情況。
「吾歡的飲料都送到各位的手邊了嗎?那麼……我們開動吧。」
「「「開動了~」」」
茶會開始了序幕。
由於可以預料到妖精們會失控,因此點心方面是採取自助式吃到飽的形式。
妖精們根本看也不看飲料一眼,直接衝向蛋糕或餅乾或派或布丁或冰凍果子露(sherbet)。
「嚇~!」「啊嗚~!」「呀嗯~!」「啊咿~!」
照理說應該是喜悅的哀號,但聽起來簡直就像痛苦的慘叫。
雖然有一大群的妖精,但點心比起來還要更多。由於不是能保存起來的數量,必須請他們在今天之內享用完畢才行;但看到他們那旺盛的食慾,似乎不用擔心這點。
人類組在極為平穩的氣氛中,只拿了些許點坐旱受著喝茶的樂趣。
「真好吃,這是什麼點心呀?」
「這是叫做烤糯米糰子(註:將糯米團串起來稍微烤過之後,抹上日式甜醬油的一種點心。)的日式點心唷。」
「我是第一次吃到……雖然我知道食譜。」
「……我想也是。」
「綠茶就是要什麼都不加地去品嚐呢。」
「這太甜了。我可能會想喝點咖啡。」
「要不要來根肉桂棒呢?」
「謝謝,我開動了。」
「這個方塊砂糖上沾著小花。真可愛。」
「倘若放入果醬,又是一種不同的風味——」
「這麼說來,祖父曾將方塊砂糖當成小菜配酒喝——」
我想菜市場也不至於這麼喧鬧吧。
雖然剛才先擱在一旁不管,但畢竟還有助手先生的事要處理,我實在提不起勁去加入她們的會話。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呢?想到這裡,我憂鬱的情緒就難以釋懷。
相對起來其它的人們,卻是從容到有些詭異。她們都沒有煩惱什麼的嗎?或者是已經解決了?一言不發地啜飲著茶的我,決定試著打探消息看看。
「各位請聽我說一下,其實我正在找人。」
所有人都突然停止了會話並看向我。
然後又再度將視線移到了手腕上,像是只有自己們懂了似地連連點頭。
「……妳在找助手先生對吧?」
還真是會明知故問。
也罷,我就配合一下。
「是啊,正是那樣。就如您所知道的。」
「唉呀。」
女性們互相對看並呵呵地笑了起來。嗚哇……真不甘心。
「……妳們認為找得到嗎?」
我壓抑住焦躁並發問之後,
「一定會立刻找到的。」
「說的也是,不會讓妳等太久的。」
「倘若妳已經去過遠方又回到這裡來的話,就快找到了喲。」
「再稍微加把勁吧。」
「但是請放心吧。等一切都結束之後,會有愉快的茶會在等著妳。」
「妳原本覺得憂鬱的事,等結束之後再回頭看,會發現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事情會很單純地結束呢。」
「能找到助手先生的話就好了呢。」
「…………」
對方彷彿站在高一階的角度說著別有含意的話,她們這種說法讓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嘲弄一般地坐立難安。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報一箭之仇呢?
我想到了一個主意。
「各位,妳們認為助手先生是怎麼樣的人呢?」
女性們互相對看彼此。
啊,這些人全都沒戴手錶——
有沒有戴著手錶的人呢?
……有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只有屈指可數的程度。
她們露出了彷彿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曉得的表情,宛如老婆婆一般地啜飲著茶。
能夠顯得從容不迫的,就只有沒戴著手錶的人。
「那我反過來問妳,妳希望是怎麼樣的人?」
「妳是說我嗎?不,我還不曉得……」
「知道的話就不算猜謎了呀?是希望喲,希望。」
我的希望。
「……我不奢求了,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
「身高呢?」某個人這麼問道。
「怎樣都無所謂。但是一定……很矮吧。」
「體格呢?」又換個人問道。
「應該很纖瘦吧。是猛男也沒關係啦。」
「個性呢?」
「可以的話希望是很溫柔……」我剛說出口,又收了回來。「只要能待在那裡,無論是怎樣的個性都好……只要是擁有自我,然後有誰能夠不會忘記他的話……就算稍微粗暴或任性一點也沒關係。」
「服裝呢?」
「……」
只有這個問題,讓我的內心閃過了某個印象。
「夏威夷衫……?」
不,這不可能吧——我同時也這麼強烈地感覺著。正好跟說出口的印象相反。
我感覺到無數的視線。並非揶揄、也並非嘲弄,而是她們溫和的視線。
在我旁邊的其中一人,代表她們這麼說道了:
「我們也跟妳是同樣的意見喲。」
立刻又冒出了別的聲音,但這次則是伴隨著輕盈的笑聲。
「但是無法對本能說謊呢~」「希望是個性溫柔。」「文靜。」「乖巧。」「有禮貌。」「散發著和煦陽光的味道。」「還有鬆軟的栗子色頭髮。」「但不知為何。」「卻穿著鮮艷的襯衫。」「踏實。」「可靠。」「偶爾會。」「很大膽?」
女性們大聲討論了起來。
無法跟上她們話題的,只有我跟戴著手錶組的少數幾個人。
「……大、大膽是指什麼意思呀?」
其它的先姑且不論,這是我無論如何都很在意的地方。
於是代表的女性說了聲「請用。」並將裝著點心的盤子遞向我。「謝、謝謝。」我從分裝在盤子上的點心之中,隨便選了一個放入嘴裡。
直到吞下去之後,才發現那是香蕉春卷的我實在太糊塗了。
「妳的視野變得比之前稍微廣闊一點了喲。」
聲音從途中逐漸變化成彷彿大人般的音調。
她們被曖昧的濾鏡給隱藏住的輪廓突然間變得鮮明瞭起來。
「……咦,騙人的吧……?」
坐在我旁邊的,是位十分有氣質的老婆婆。她遞出來的盤子依然還拿在手裡。但是這位女士,剛才應該和我差不多年紀?
其它人們的年代也是零零散散。
有同世代的女性、稍微年長些的女性、年長許多的女性——
恐怕聚集到這裡來的一百名女性,並不限於是從相近的「地方」而來的吧。
我一邊接受著大家的笑容,然後我……滑倒了。
——即使加熱也沒用嗎……
我用相當苦悶的心情目送著橫跨過視野的香蕉皮。
固定好的事件
在事務所跟城鎮中間拓展開來的草地上,古早時代的石牆大部分都殘留了下來。
對於羊群而言是毫不留情的牆壁,但對人類而言是正好適合拿來坐的高度,牧童經常會坐在這裡享用便當。
一名妖精正在那面石牆的上方待命。
「給人類小姐,謝禮。」
「謝禮?」
「吃得肚子好飽。」
妖精喜愛吃點心。
然後我……則一直提供妖精們許多的點心。從今以後也會提供下去吧。
因為點心比起自己獨吞,倒不如送給別人會比較有趣。
今天也是將金罐子送去給他們……
「啊啊,是那個的謝禮嗎?」
「香蕉,喜歡嗎?」
「是啊,我喜歡喲。雖然不太能吃到新鮮的香蕉。」
「最新型,獻給妳。」
「……哈啊?」
雖然我難以捉摸他話中的意思,但看來妖精似乎要送我香蕉的樣子。
「那還真是,多謝了?」
「是最新型喔?」
「是、是怎麼樣的東西呢?」
如果是太奇怪的東西,我會很為難的……
「不會偏掉了。」
「這樣啊,不會偏掉……這是件好事呢。」
「還有,會好好地恢復成原樣?超~OK~的。」
「???」
完全意義不明。
「可以一直享用。」
沒有保存期限的香蕉?
「那麼~再會了~」
妖精將身體投入草原之中,就這樣離開了。
「……這到底是?」
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時候,
「喂~!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祖父不耐煩的聲音讓我身體僵硬住,且愚蠢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喔……爺、爺爺?」
載著祖父的古代戰車,在我眼前停了下來。
「妳沒去接他嗎?」
「我去了好幾次囉。」
這樣的台詞流暢地從自己嘴裡說出一事,讓我吃了一驚。
奇怪。我去過了嗎?
「……不用去那麼多次。」
「說的也是呢……」
我們歪頭感到不解。
「……現在去接他吧。都已經遲到這麼久了,他一定正感到不安。」
「我弄丟了手錶,所以不曉得時間。」
「嗯?妳連日晷都弄丟了嗎?」
「是的,在我不知情的時候。」
祖父露出嚴肅的表情,「姆姆姆」地低吟著。
「……這樣啊,雖然也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
啊,有一點不甘心的感覺。為什麼?
「應該說光靠那種手錶,我沒辦法知道正確的時間。」
「改天我會幫妳準備一隻。妳現在先去接他吧。他是個有點難應付的孩子,倘若是妳的話,正好年紀相近,應該能夠理解他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非常疲憊……」
這麼說是事實。
我感受到一種彷彿一整天都在四處奔波般的疲憊感。
「……我知道了。那就讓妳搭上這輛梅卡瓦吧。抱歉,能請你跟她換手嗎?」
我戰戰兢兢地坐上剛才跟祖父同乘在戰車上,由疑似祖父友人的老人讓出的空間。
「那裡有合成弓,妳可以倣傚當時的射手裝備在身上喔。」
「我才不會那麼做呢。」
而且又沒有敵人。
戰車動了起來。是個晃動相當激烈的搭乘工具。
每當車輪踏到小石頭時,便會有陣強烈的衝擊傳達到我的屁股。應該說搭起來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
「啊、好痛喔、好痛、痛……哇啊~」
「太棒了戴莫斯號,衝啊!」
在城鎮郊外下了馬車的我跟祖父,前往約定的碰面場所。
「還真多狗。」
「……就是說啊。」
四處可以看到同樣種類的狗。
坐在路邊發呆的狗。
在屋頂上睡大覺的狗。
好幾隻聚在一起睡的狗。
「感、感覺好像變成狗的街道了?」
「唔……這裡是有這麼多狗的地方嗎?」
乍看之下,約過半數的居民都是狗。
充滿狗的生活……
那好像是幾乎不太活動的犬種,牠們似乎並未妨礙到日常生活,看起來非常和乎的模樣。
「總之先到約定的場所去吧。」
「是。」
在搭配著羊與橄欖的老舊招牌下,身穿白袍的女性跟抱著狗的矮小少年正並肩在那等著我們。
雖然稍遠處有一名肌肉結實的男性,但感覺他跟我們毫無關係。
「喔喔,就是他。」
祖父指著少年。
那是個色素稀薄、感覺有些薄命的少年。
纖細的四肢、滑溜柔順的頭髮、看似憂鬱的眼眸。
彷彿尚未將所謂的自己定位成明確的東西,待在自我境界上一般的少年……那鮮艷的夏威夷衫實在是一點都不適合他。
「……嗯?」
「我稍微提過一點,在他小時候保護者就過世了。因為他也沒學會說話,所以一直在相當不自由的環境中生活過來。大概那正是原因吧……我不太會形容,總之他是個有些透明的孩子。換言之,就是沒什麼存在感……」
祖父耗費苦心在說明的事情,我似乎可以瞭解了。
少年的確相當纖細,存在感也非常淡薄。
「我並不是要把他推給妳,但希望妳能主動跟他說話。他需要那樣的環境。」
即使相遇也會不小心匆略掉似的、相當危險的透明感。
「但是爺爺。」
「什麼事?」
「那孩子在笑呢。」
跟祖父的說明正好相反,在溫和地微笑著的少年眼眸當中,甚至可以看見文靜的知性寄宿在其中。
「是嗎?唔唔……沒想到討厭人的妳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我幫妳介紹吧。雖然他可能沒什麼反應,但妳就當成是那麼回事,體諒一下他的立場吧。」
「不,我要試著自己去跟他說話。」
「啊,喂?」
我對他一無所知。
明明一無所知,但我確有種自豪的感覺。
他似乎注意到了走近的我。
我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尋找著該對他說的話。
自然而然地有個疑問浮現出來了。是像這樣的問題。
「你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嗎?」
少年的臉上稍微泛起了紅暈,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戰車發出了卡嚏轟隆的巨大聲響並奔馳著。
「……你們早就認識了?」
「不。」
「妳不是一副知情的樣子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啦。」
「我是頭一次看他那種反應。」
「是這樣嗎?」
「……真搞不懂。年輕人到底是……真搞不懂。」
戰車是兩個人搭乘用的。
我們三個人緊緊地擠在一起,朝事務所前進。
「以結果來說,交給妳似乎是正確的決定。」
「不會痛嗎?」
不說話的少年往左右搖了搖頭。
「……真令人吃驚。在這麼短的期間內,竟然能這麼……」
「負責的女醫小姐也大吃一驚呢。」
「嗯……發生了什麼事?」
一定沒有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大概他靠著自己的力量,找到欠缺的東西了吧。」
「欠缺的東西是什麼啊?」
祖父一邊操縱著馬,一邊這麼問道。
「說的也是呢……自己是怎樣一個人的認知?」
「那種東西要怎麼找。」
「……人的意識是從其它人身上繼承而來的。」
「他可沒有雙親喔?」
「要是不稍微作弊一下的話,似乎無法彌補起來呢。」
我一邊說著,一邊有些朦朧地瞭解到他是上哪裡去了。
「妳說作弊?」
「這只是比喻啦……像是收集……關於他的傳聞之類的。」
「那什麼意思啊。是有什麼理由會變成那種情況?」
由於我不擅長說明,祖父的頭腦也變得越來越頑固;因此我們的對話實在無法順利地結合起來。
「理由……嗎。」
倘若有理由的話,對了……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跟遙遠的以前相比,變得更溫柔了的緣故吧……我內心描繪出這種童話般的想法。
那一定是妖精們的世紀吧?
我側目觀察著少年的表情,可以看出他雖然還無法理解,但仍拚命地傾聽著我跟祖父的對話。
他大概是無法定義出自己,而陷落在存在與非存在的隙縫之間吧。
在寬容的世界當中的少數缺陷。
為了補全稀薄的自我,有必要去收集關於自己的概念。所以——
「我在想,妖精應該也跟這件事有關連吧。」
「妳說妖精們嗎?我是覺得不太可能……」
「他大概跟妖精碰過面喲,在被保護之前。」
「……唔。」
沒錯,說到不可思議的事,就想到妖精。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說明吧。
但是決定在那種狀況下去收集自我一事,大概是他的意志吧。
在關於助手先生的傳聞最多、而且是能奪取他人認知的領域,也就是那個破天荒的茶會上——
「……那個茶會?」
「怎麼了?」
「我剛才有說了茶會嗎?」
「妳說了。」
「……奇怪?」
祖父哼了哼鼻子。
「妳癡呆啦?」
「……所謂的記憶,是沒有本人所想的那麼確實的東西喲。」
「哦,這是妳的論點?」
「畢竟還可以把自己硬搶奪走的東西,美化成是對方送的禮物嘛!」
祖父露出了大吃一驚的表情。
「……妳是指什麼事?」
「我稍微整理過事務所了,助手先生的位置就是這裡。」
「……」
助手先生輕輕地點了點頭,坐到屬於他的椅子上。
懷裡還抱著狗。
「他把狗帶來了啊。」
「反正也不會叫,沒什麼不好啊?」
「這狗有點奇怪。露出一臉像在裝傻的表情……」
只有狗到現在仍是團謎。
牠是否跟這一連串的事件相關呢?
今天突然就這樣融入了日常生活裡頭。
「這狗叫什麼呢?」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就在我一言不發地正想聳肩的時候,
「……Timeparadogs」
細微的聲音是從助手先生小小的嘴唇中發出來的。
陷入一片沉靜的事務所。
「「……說話了。」」
祖父跟我的聲音彷彿和聲般完全重疊了起來。
「唉呀,這真是可喜可賀的事。太好了啊。」
「但我總覺得拼音不一樣(Timeparadox≠Timeparadogs),那含意是?」我這麼說道。
「每次抵銷掉時間悖論時,作為宇宙的負債而持續誕生出來的狗;這解釋如何?」
一名老人以此為樂。
「你說如何,是什麼意思?」
「我是想到在每次有人進行時間旅行的時候,將那莫大的矛盾,當成沒有化為狗的形狀這種宇宙的浪漫……」
老人家所說的話我完全無法理解。
「……喂。」
「總之,請你多多指教囉。」
我無視祖父,對著助手先生伸出了手。
「……」
他的手就彷彿剛誕生一般的柔軟。
在那之後。
在事務所外面發現了由某人所種植的芭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真是破天荒的怪事。
「在這種氣候的土地沒辦法成長吧。八成會枯萎。」
但跟祖父所擔心的相反,芭蕉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成長得非常快速,已經長到數公尺以上了。在三天內。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一開始幾乎不顯眼的果軸,轉眼間便成長到帶有果房了。無論哪串果房都肥碩飽滿且染上艷麗的色彩,讓特別喜歡這種果實的我產生了相當大的期待。
結好的果實無論何時都是成熟的,而且明明沒有種子,但無論怎麼采收,都會在隔天完全復活過來。
「……」
這時祖父已經接受了現實,並沉默了下來。
芭蕉科的多年生植物……其實也就是香蕉。
「…………」
我帶著助手先生進行采收工作。
「我開動了。」
兩人就這樣直接吃了起來。
「助手先生,話說在吃完香蕉之後,其實有個規矩。」
「……?」
「就是一定要踩到香蕉皮滑倒。」
助手先生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只要遵守這個規炬,貴重的香蕉便可以一輩子享用不盡。」
助手先生「嗯、嗯」地同意著。
「……因為規定就是這樣,嗯,總之不用擔心。」
我跟助手先生當場被命運給牽引著,華麗地滑了一跤。
並沒有受傷或昏倒,就這樣維持著意識的連續性,我們仰臥在庭院前方。
「原來如此,沒有偏差,恢復原狀,超OK……是指這個呀。」
我扭動脖子確認助手先生的樣子,只見搶先站起身來的他,正在香蕉前面豎立起植物名稱的牌子。真是個勤奮工作的人。
「…………嗯。」
他看著擺在前方的空白牌子,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在上面這麼寫了:
『時空香蕉注意,吃了就會滑倒喔!』
妖精筆記【量匙】
妖精所製造的道具之一。
雖然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量匙,但它具有將智力變換成粉末的能力。
只要吃下粉末智力就會恢復,但沒有這麼做而繼續使用量匙的話,腦袋會變得越來越笨,最後甚至會無法正常理解這個世界。請千萬小心不要拿來使用。這道具非常危險!
另外由於這道具也擁有將目前的智力以數字顯示出來的能力,所以請千萬注意切勿不慎使用,而招致怨恨或妒忌之類的負面感情。
倒不如製造出將贅肉變換成粉末的量匙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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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半期
樟樹之裡自治行政區為因應地區居民的委託,將村落周邊相繼出現目擊報告的妖精遺留品予以回收。
經由職員調查之後,判別出回收品當中有二十七件為妖精遺留下來的物品。於是職員針對個別遺留品的效用與危險性、以及輸入管道等,進行由廣泛的觀點切入的調查活動。
其後雖然查明了一件匙狀遺留品(請參考圖Ⅰ)具有極高危險性的事實,但卻出現負責職員的心智能力遭受到被害等情形,即所謂「裡話災害」的徵兆。關於此事件,所幸經由該職員英雄式地自主行動,得以防止災情的擴大。
嚴格來說目前該職員的心智能力仍無法稱之為萬全,後遺症是突發性智能低落,至今發生的程度仍相當嚴重。
此外關於同時期發生的山林火災所引起的自然災害,據傳一部分可能是人為造成的疑點,那件事真的是自然發生的災害,並不是我造成的。雖然閣下等人甚至專程捎信過來要我報告這件事,但就算諸位這麼說,我認為這可是非常相當困難的問題耶。
關於匙狀遺留品所具備的效用請參考附件調查報告書。另外目前由於判別出本物品相當具危險性,故由負責職員施以嚴密的裝罐封條處置,但不知何故卻遺失了。雖然找過但卻沒找到。這是從封閉的瓶罐中消失無蹤,類似密室殺人的案件,為求解決之道環境評估之類的整備是必要的,就算要抓出該負責的人,只會讓我感到困擾而已。
還有關於小白鼬在鎮上定居下來一事真的是對不住。不,他們是住下來了。說是對不住其實就是指不住的意思,但我以為也能表示抱歉的意思我以為會造成混亂,正確地說他們是住下來了。由於小白鼬是相當凶暴的生物,因此我命令鎮上的人為了避免雞群遭受攻擊,要好好疼愛小白鼬。
地板底下的倉鼠先生們也請多關照。
總之來個小白鼬先生(請參考圖Ⅱ)。
我知道報告書寫得很糟糕,但都已經是我拚命寫出來的東西了,因此希望各位能當作這已經是沒救了。
另外為了改善這種狀況,我認為聯合國應當火速將好用的「捕蟲網組合」配給給我。(註:因為主角智能低下,所以報告上有部分日文漢字寫不出來,語氣也忽而口語,忽而文言,『對不住』和『住下來』是日文同音的笑話。)
2.後半期
無任何特別記錄事項。
另外有一名因病缺席的職員回到工作崗位。
該職員從以前開始便接受著人際關係障礙症的治療,參與調停業務也是醫療行為的一部分。
但是該職員的恢復力相當驚人,目前已能毫無問題地處理規定的業務。
至於是因何種經緯而治癒的,至今仍然不明。
有一說是傳聞與妖精相關,該職員也證實確有跟妖精接觸的經驗。
雖說查明真相一事相當重要,但由於其恢復可能涉及極為個人的心理要素,因此在與醫師會所屬醫生商議之後,為了避免侵害個人隱私權,決定目前暫時僅止於觀察其復原經過。
由於優秀同仁的加入,今後對於本地區的支持活動應當能運作得更加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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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 記
由於空間縮減的關係這次就不改行地寫下去了。
第二集出版了。感謝各位。
這次不小心將本文內容寫得太長了一點。頁數增加的話價格也會跟著提高。第一集明明才大約六百日幣但第二集卻變成七百日幣之類的話不就糟糕了嗎?雖然我對於賺錢只感到興趣但做得太過火還是不妙,因此我跟責編閣下商量。還討論過各種暗黑兵法(好詐的伎倆)呢。例如「把一頁十七行的格式偷偷換成十八行」或是「增加每一行的文字數」等無論哪個方法都是讓人眼花撩亂的小壞蛋,但結果我們還是選擇了「減少改行來換取行數」這種樸實的工程。剛好就跟這篇後記一樣。
但是未將其作業時間排入行程當中的我的生活立刻就成了地獄,很久沒有這麼舒暢地體驗猶大環(第四地獄)(註:源自於意大利詩人但丁『神曲』當中的地獄名稱。用於囚禁背叛主人的叛徒)了。
大概就是兩天只睡一次覺的程度吧。有好幾件工作撞上的時候就是這麼回事。但是在早上七點結束一份工作後又過了三小時的上午十點約好要討論工作那次我還真的看到黃泉了。當然沒空睡覺。當我在電車裡頭看來已經相當危險地低喃著「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時,為了激勵沒用的我,名為亞列爾的天之使者(大概是大天使)降臨到地上在我耳邊對我施展「這很有可能、這很有可能」(註:亞列爾(Ariel)跟「這很有可能」在日文中發音都恰好是「ありえる(アリエル)」)的心靈攻擊。
天界囉唆斃了。我還在冥河岸邊堆起了石頭什麼的喔。雖然很突然,但我要在此道謝跟道歉(這傢伙上一集根本忘了這回事)。山崎透老師,連同第一集都承蒙您繪製出跟本書風格天衣無縫的插圖,真的是十分感謝。用小流氓語調來說的話就是「透桑你也真是太會畫畫啦!」責編的G志堅大人,抱歉總是讓您陪我一起環遊地獄。用裝甲騎兵ボトムズ語調來說的話就是「不過下一集也要請你陪我一道下地獄」。
雖然是很早以前的卡通但真的很好看,希望年輕一輩的人也能看看這部作品。
最後給各位讀者,因為我很努力地壓低價格了,倘若這次也能承蒙您捧場本書的話,我會很開心的。收到的回函明信片跟書迷的來信,我用記憶吐司將全文都記住了(小學館專用的梗)。
那麼下次有機會再見……
我才這麼心想時便突然緊急地發現還有多出來的空白。雖說變成了用不著擠在一起寫的狀況,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就照這樣繼續寫下去。各位對於女忍者有何看法呢?如何將女忍者應用在創作上,倘若是文字創作者的話,無論是誰應該都思考過這件事吧。
在我經過多次考慮的結果,我查明了重點是「在現在社會中自然地融入女忍者」這種路線。實際上也有幾部那樣的作品。但是仍欠缺了一點什麼。而且有沒有讓作品爆紅大賣的方法呢?我感到非常煩惱。
然後終於開始在GAGAGA文庫刊登了忍務……就是各位熟知的比基尼忍者。對喔,還有這種著眼點嘛。我太執著於讓角色穿著學校制服去執行女忍者任務一事了。我體會到自己的不成熟。
大推薦的比基尼忍者。我所想的比基尼忍者是像這樣子的。比基比基尼忍者。雖然是比基尼忍者,但總是BikiBiki(註:此處應為作者取比基尼(bikini)前半部發音來形容生氣時冒青筋的擬聲語)地火冒三丈……不過感情豐富,是個在喜歡的男性面前會轉變成用「殺了你喔」這種語調說話的比基嬌(註:作者自創詞彙,從字面上來解釋即意指穿著比基尼顯露出嬌羞一面的角色。)角色喔。這應該挺萌的吧?各位覺得如何?請務必考慮看看(有誰會考慮啊)。我似乎也硬是將紙張的篇幅給填滿了,那麼在此告辭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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