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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家成 -【驕嬌無雙】《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5 01:30 AM     標題: 林家成 -【驕嬌無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4 01:46 AM 編輯

【書名】:驕嬌無雙

【作者】:林家成

【內容簡介】:

  南北朝時期,重生病嬌美人的驕華無雙之路。

  她有一個嘗盡世間磨難痛苦,最後稱孤道寡,卻在她墳前痛哭的幼弟。

  她有一個偉大無比,卻只在傳說中榮耀的祖宗。

  她家世富貴,她有出眾之貌,可她死時,還是雙十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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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5 01:3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4 08:43 PM 編輯

第一卷 荊縣篇

第一章 有女姬姒

  七月的荊州,樹木蔥鬱,雨水連綿。

  這一天,從荊州城通往青山縣的官道上,駛來了一輛驢車。

  這陣子荊州雨水極多,官道上泥濘不堪,坑窪處處,驢車上下和三個僕人所騎的驢子身上,直是濺滿了泥污。直到進入這青山縣,驢車也罷,人也罷,才嘗到乾爽的味道。

  驢車旁的三個僕人都一臉放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湊近過來,朝著驢車中高興地說道:「女郎,總算到地方了。」

  車簾掀了開來,一個少女露出了面容。

  少女名叫姬姒,年方十三四歲,姬姒年紀雖幼,卻生得甚是美貌,而且她天庭開闊,挺秀的瓊鼻直衝印堂,一頭秀髮烏鴉鴉的,更在普遍都是黃臉黑牙的地方,她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晃晃的耀人眼,一看就是個出身良好的嬌嬌女。只是,相比起江南大部份她這個年齡的女子來說,她卻是生得高挑了點,而且那兩條直入雙鬢的眉,那眼皮內雙的鳳眼,更襯得她的這種尚顯稚嫩青澀的美貌驕縱了些。

  姬姒伸出頭來,她朝著堤岸下大片大片的良田,以及座落在樹林中隱隱可見的村落看了會,漸漸的雙眼發直,眉峰微蹙,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那漢子詫異地喚道:「女郎?女郎?你怎麼啦?」

  姬姒還在定定地打量著那村落,突然的,她雙手抱頭,呻吟出聲。

  見狀,兩個漢子和驢車上的馭者同時擔憂地叫道:「女郎?女郎?」

  姬姒猛地晃了晃頭,啞聲道:「我沒事。」

  馭車的老者在前方擔憂地說道:「女郎,這一個月裡你總總頭痛,叫你卜卦你又不願,尋醫罷這附近又沒有出名的大夫……」

  不等他嘮叨完,姬姒便清聲打斷道,她說:「黎伯,我沒事的。」她端直著腰背坐好,臉色雖是蒼白,眉眼中卻恢復了平靜,姬姒說道:「我只是這陣子老出現幻覺,休息不太好罷了。」

  姬姒提到「幻覺」時,臉色有點異樣。同時,她又轉頭看向堤岸下的良田。

  前方這個位於堤岸下的村落裡,有記在她名下的良田一百畝。而這一百畝良田,是姬姒最重要的財產。

  青山縣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她以前也不曾看到過,可就是剛才那一眼,她的眼前竟然出現了幻覺。幻覺中,滾滾而來的污濁洪水撲天蓋地而來,它們衝開眼前這片堤岸後,轟隆隆地輾壓過去,覆滅了眼前這個炊煙裊裊,樹林蔥鬱的村落。

  可是,等她再一眨眼間,那異象又通通消失了。

  這不是姬姒第一次出現幻覺,這一個月裡,類似的幻覺已出現了第四回了。第一次,是她看到一個新認識的人後,馬上便知道了那個人的姓名來歷,第二次,她在官道上,偶爾聽到有人彈琴,竟是判斷出那人所用的古琴名,以及那一刻鐘的彈奏裡,共犯了幾次指法錯誤等等,可事實上,她不過十三四歲,才剛剛接觸琴道。

  至於第三次,則更是離譜,在逆旅夜宿時,聽到幾個士人在那裡高談闊論,整整一個時辰,他們所說的第一句,都出自何經何典,下一句是什麼內容,上一句又是什麼內容,她都是一清二楚!

  而現在,她竟是看到了洪水濤天!

  想到自己前三回所見的幻覺都得到了驗證,姬姒的臉色難看起來。

  這時,黎叔的聲音傳了來,「女郎,前方有道了,我們進村麼?」

  姬姒抿了抿唇,她朝前方眺望了一會,朝著堤岸一指,說道:「時辰還早,沿堤逛逛罷。」

  「好嘞!」兩個護衛響亮的應答聲中,驢蹄達達,車輛繼續向前駛去。

  彼時,太陽剛剛由中天轉往西邊,這七八月的天氣裡,太陽的力道是很大的,它白灼灼地掛在天上,照得大地一片悶熱。

  而在這種悶熱中,東邊的方向,又是一陣悶雷傳來。三十來歲的護衛瘐沉朝東邊看了一眼,嚷道:「又打雷了!一連半個月天天炸雷響個不停,也不知那地方被雨水淹成什麼樣了。」

  另一個身材瘦小,三角臉型,一臉精明相的孫浮說道:「五天前咱們遇到的那伙商販不是說過嗎,這陣子啊,七八個縣都是雨下個不停,他們那裡的龍王廟,香火可比往年旺多了。」

  兩個護衛在那裡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而他們的眼角,時不時朝自個女郎瞟上一眼,見到姬姒臉色蒼白如紙的樣子,兩人憂心起來。

  又走了一會,黎叔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咦,好多人呢,這些鄉民在幹什麼?」他站在馭車上昂著頭瞅了起來。

  姬姒三人也順著黎叔的目光,朝著前方看去。

  只是一眼,孫浮便叫道:「這些人在修土龍呢。我看看……」他掂起腳眺了兩眼,馬上說道:「啊,那幾根樹後有一個土地廟,還是個新建的。是了,定然是土地廟地勢過低,鄉民們擔心雨水一來淹了神像,惹怒了土地爺,在忙著建土龍擋水呢。」

  姬姒也認真看去。

  離他們一二里遠的西側處,有一小片樹林,也有一個新蓋不久的土地廟,三百五六十個村民正肩挑手提的,挑著一擔擔泥土往土地廟後面的山澗填著。

  自東漢以降,二百餘年間,戰爭四起,皇朝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不是陽壓倒了陰,便是陰蓋住了陽,像如今這時代,死的人太多,既沒有堂堂正正,懾服萬眾的朝庭龍氣壓服鬼魅,病苦交加,生活窘迫的生民也沒有充足的自身生機陽氣來鎮住災戾,所以疾病常有而神魂不安者眾多,使得時人都信鬼神。而荊州一地的鄉民,更是出了名的喜建「淫祀」,佞信妖鬼。如這土地廟,便是民間常建的淫祀之一。

  就在這時,對面駛來了由六輛華貴的牛車。

  望著那浩浩蕩蕩的架式,黎叔連忙驅著驢車避到了一旁。

  那牛車越來越近,只是看了一眼,孫浮便迅速地低下頭,他側過臉看著另一側,驚喜而激動地小聲說道:「女郎,那是世族呢!」

  姬姒嗯了一聲,她和三個僕人一樣,都低下頭態度恭敬地避著。

  不一會功夫,那六輛牛車組成的隊伍駛過來了。

  還隔得老遠,姬姒便聽到了牛車隊伍中傳來的歡聲笑語,隱隱中,有一個少年郎說道:「聽說盧子由就住在那羅水村,我還以為那是何等山峰奇秀之所,沒有想到,它會如此普通。」

  這少年的聲音一落,幾個笑聲應合而來,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十三郎,那咱們也進羅水村吧。」

  這些人說說笑笑之際,轉眼便近來了。

  看到他們靠近,黎叔等人的表情越發顯得恭敬卑微,特別是站在姬姒旁邊的孫浮,幾乎是半個身子都佝僂了,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對上位者的討好諂媚,無法掩抑的流露出來。

  緩緩駛來的牛車中人,也有目光漫不經心地瞟過了姬姒。

  一個輕笑聲傳了來,「咦,這個小姑倒是生得骨秀神清。」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下,他旁邊的一個青年人馬上接口笑道:「這等寒族之女,十九叔要是看中了,盡可取了來。」

  姬姒的唇猛然抿緊。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說道:「也不算多稀罕,莫要節外生枝了。」

  中年人丟下這句話後,那些鎖在姬姒身上的目光便淡了去。很快的,牛車的隊伍便走了開來,在姬姒等人的目光中,進入了堤壩下的羅水村。

  望著他們進入羅水村,姬姒微抿的唇一抽,不由揉搓起眉心來。剛才,她的眼前卻是又出現了幻覺,卻是覆滅了整個羅水村的滔滔濁洪中,多了十幾具漂浮的錦衣屍首。

  真是的,這些人也不過順口欺了她兩句……

  姬姒蹙了一會眉,猛然站了起來,她朝著那土地廟,那山澗處張望了一會,轉頭看向來時的堤岸,再順著堤岸眺向那雷電交加的東方。

  姬姒指著東邊,認真說道:「浮叔,如果東邊發洪水,然後淹到咱們這裡來了,你說它是會沖跨這片堤壩還是順利進入這片山澗?」

  黎叔率先笑道:「女郎,你又在瞎操心了。青山縣可沒有下雨,怕什麼洪水?」他指著那支浩浩蕩蕩的牛車隊伍,又說道:「那些大人物可是什麼都懂,什麼高人都有,他們都不怕,女郎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孫浮更是格外恭敬地說道:「老黎說得極是,剛才過去的可是世族!這些高貴的世族,他們什麼書,什麼世面沒有見過?他們都沒有感覺到不妥,女郎你又有什麼好煩惱的?」

  在孫浮說到世族時,姬姒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不過轉眼,她臉上的高傲變成了苦楚。暗中吐出一口氣,姬姒按下心事,目光堅定地看著三人。

  孫浮只好順著她的手,認認真真看去。瘐沉在一側接了口,「自然是進入山澗,土地廟所在的那一片明顯地勢偏低,地方又大,還有個山澗可以洩洪呢。」轉眼他又說道:「不過呢,等這些村民把山澗都填了,再依慣例壘起個二丈來高的土龍,那就說不定了。」

  姬姒點了點頭。

  剛才的幻覺,實在太清楚太真實了,她只要一走神,便能看到那浮屍成堆,茅屋飄浮,烏鴉遍野的慘狀。它們是那麼真實,真實得她彷彿還能聞到浮屍上散發的臭味!

  姬姒又轉頭看向村落,剛才出現幻覺時,她彷彿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正是這一次洪災淹沒了她名下的一百畝良田,使得她元氣大傷,並引發了一連串的事故,令得她一生都沒有翻過身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5 01:37 AM

第二章 巫,公子

  這時,瘐沉又說道:「那一片少說也有十萬畝地,鄉民上千的。要是真發了洪災,這些性命可都保不住了。」他朝著姬姒笑道:「女郎要實是擔心,咱們就不到村裡住,先住在外面,看看情況再決定。」

  姬姒點了點頭。

  她靜下心來,把剛才從幻覺中感覺到的,依稀聽到的聲音和畫面都細細地回顧了一下,想道:不!那不僅僅是幻覺!

  那一瞬間,她下了一個決定,也是奇怪,隨著她決心一下,那時刻揪著她心的不安,也奇異的平復下來。

  姬姒深吸了一口氣,斷然說道:「走!我們去本地最有名的巫祝家!」

  時人極信鬼神,所以巫祝十分流行,幾乎每一個縣城,都會有一些大大小小,或著名或名不符實的巫祝。這些巫祝起到為百姓提供問卦看風水以及帶頭祭祀鬼神的作用,有的巫祝還身兼大夫之職。不對,應該這樣說,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神醫,都擅長巫祝之術,如陶弘景,如葛洪,同時,因為他們的存在,這個時代的丹道之術,以及神鬼之說才更加的深入人心。

  聽到姬姒這麼要求,三人一呆,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年紀最大的黎叔小心地說道:「女郎,你是認真的?可那不是能夠開玩笑的小事啊,一千多條生民的性命也罷,還是預測天災,都是能夠驚動州郡諸公的大事,咱們當不起啊!」轉眼他又叫道:「還有,女郎你也看到了,羅水村裡可是有貴族的。要是驚動了他們又沒個合理的解釋,那可是會出大事的!」

  姬姒盯了他一會,只是說道:「去巫祝家!其餘的,我自有主張。」

  姬姒是黎叔孫浮三人的主子,這時的主僕之間,那是階級分明。三人聽到姬姒語帶不善,一個個也不敢堅持了,再聽了姬姒幾句解釋,雖是心裡還不怎麼相信,可也說不過她,只得依從了。

  不一會功夫,幾人便尋到了本地最有名的一個巫祝那裡。相比起普通庶民家的茅草屋,眼前這個巫祝擁有的二層木製小樓,便顯得華貴堂皇多了。

  黎叔拿出二十斤栗米開了路後,巫的徒弟和妻兒便退了下去,把空間讓給了這幾個遠來的客人。

  看了眼戴著面紗緩步而來的姬姒,又看了一眼黎叔背進來的那一百斤重,充當錢銀的栗米,六十來歲,面目黃瘦的老巫祝黃叟端起表情,老神在在地說道:「爾等找吾,不知何求?」

  姬姒朝孫浮等人瞟了一眼後,提步走到巫祝的對面坐下,與此同時,黎叔兩人站在了房門和窗口處,並把它們小心關合。

  那巫的注意力還放在那一袋充當錢幣用的栗米上,漫不經心地瞟了姬姒一眼,他用一種似是而非的洛陽腔再次說道:「爾有何求?」

  姬似瞟了站到了黃叟身後的孫浮一眼,目光轉向黃叟,嚴肅地說道:「羅水村的村民正在給土地神修護山土龍,我希望巫能去告訴他們,接下來半個月裡,青山縣將大雨不斷。」

  幾乎是姬姒的話一落地,黃叟便咧著一口黃牙哈哈大笑起來,叫道:「荒唐!荒唐此言!女郎是在開玩笑吧?」

  他的話音一落,只聽得「錚——」的一聲,卻是孫浮抽出袖間的短劍,把它架在了黃叟的頸脖上。

  前面,姬姒端端正正地繼續開口道:「當然不是玩笑。」

  黃叟的臉嗖地沉了下來,他瞪著一雙黃濁的眼盯著姬姒,也不理會頸上的短劍,只是怒喝道:「你這小小女郎,竟然敢脅迫於我?」

  姬姒說道:「巫也可以不答應,只是我既進來了,就沒有白手出去的道理。巫實在不應,那我少不得只能取了巫的性命去。我看巫這屋的屋樑甚好,若是把巫吊在其上,再用巫的血寫上一句「吾夜觀天象,料以青山縣內將有半月大雨……吾洩天機,妖鬼殺吾……」的話,想來一樣能達到目的!」

  黃叟聞言,臉色大變。那雙看向姬姒的眼中,終於出現了懼意。

  姬姒一笑,說道:「看來巫是明白了,既如此,那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

  羅水村中。

  在整個青山一縣,羅水村的景緻都是出了名的秀麗,小小的村莊,左側圍繞著一條玉帶般,清可見底的湖泊,湖泊中間還有一個風景奇麗,群鳥集居的小島,所以這羅水村民,那是慣見世族。

  那支牛車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駛入村落時,見到的村民,雖是人人恭敬地低下頭一動不動地迎侯著,可連孩童也只是安靜的侯於道路旁,而沒有喧鬧追隨,卻也顯得太過知禮了點。

  年有三十五歲,白淨面孔的陳十九見狀,感嘆地說道:「也不知盧子由是怎麼想的,既然喜歡這裡,荊州盧氏怎麼又放任這些庶民自耕自種,何不把這地方變成自家莊園?」

  那個一直畢恭畢敬地跟在他身後的青年人馬上笑道:「這等名士的想法,誰又真正清楚呢?」彼時,晉室已亡,天下已由寒門劉氏統治,清淡之風雖在,名士卻已不多,更多的,是越來越多的以自家門第為傲,屍位素餐的偽名士和紈褲子弟。

  就在這時,年少俊秀的蘇十三郎驚道:「怎麼還有訪客?」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果不其然,只見前方那掩映在樹木中,與那小島只隔了一個四十米不到的木製浮橋的小屋前,停放著七八輛華貴至極的馬車。

  南地常年征戰,馬匹之貴之罕見,已是舉世皆知,眼前這些車,全部以馬為馭,而且是全一色的高頭駿馬,這已可以說得上奢靡無度了!

  饒是陳十九自詡名門士族,自家勢力遠勝過諸多世族,可這一刻,他也是驚住了。目睜睜地盯著那些馬車看了會,陳十九說道:「這馬車上沒有家族徽章,我不知裡面的是何等人物。」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一陣悠揚的琴聲從小屋中飄然而來。

  也是這琴聲一出,陳十九等人齊刷刷瞪大了眼。

  這些人,都是詩書傳家,數百年來,世世輩輩都浸泡在書海琴山中的人物,這樣的出身,注定了他們就算一無所學,可眼力目力都是不俗的。也正是因為不俗,屋中人寥寥幾下琴音,他們便神為之消,氣為之奪。

  琴聲剛起,卻又止歇,顯然那人只是隨意拔開了幾下琴弦,然後,屋裡傳來了說話聲。

  說話聲並不大,不一會功夫,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個個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的護衛退了出來。

  十個護衛退出後,接著退出的,是四個婢子。

  幾乎是這幾個婢子一露面,只聽得撲通一聲,站在陳十九身後的那個青年,一個不慎踩到了石塊,給摔倒在地。

  可他這個糗樣,他的同伴一個也沒有注意,因為,包括以風流自名的陳十九在內,都看著那四個婢子給看呆了去。

  這四個婢子,人人輕錦薄衫,人人容顏如畫,真真稱得上絕世之姿。這樣的女子,任哪個地方出現一個,都會引起無數轟動,可這裡卻一次性出現四個,而且她們的身份,還僅僅只是人家的侍婢!

  就在眾人屏住呼吸時,一個身著白衣的公子,緩緩踱了出來。

  蘇十三赫然發現,原來那四個婢子,也不過如此,原來,這世間最讓人目眩神迷的,並不是精緻的五官,而是無與倫比的風姿氣度。

  白衣公子自帶華光,他踱出木屋後,目光漫不經心地瞟向陳十九等人,而在他的目光所到之處,包括陳十九在內,自然而然地低頭行起禮來。

  白衣公子朝著他們微微頜首回禮,提步走向最前面的那輛馬車。

  然後,馬車開始啟動,浩浩蕩蕩地越過陳十九等人,迤邐而去。

  眾人一直回頭目送著他們離去。

  也不知呆了多久,蘇十三郎最先清醒過來,他喜悅地叫道:「是他!那是陳郡謝氏的謝十八郎謝琅!李公曾雲,世之俊彥,謝之琳瑯。除了謝琅,沒有人有這等風姿!」

  「謝琅」這個名字一出,嗡嗡聲大起,陳十九雙眼放亮地說道:「他就是謝琅?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怪不得世人都說謝琅風流,連到這等窮鄉僻壤,他也隨身攜帶四個絕色美婢,果然風流過人。」

  「見過謝琅提什麼美婢?這凡間的姿色,凡俗的男女,都不配與之並提!」

  七八個世族中人越說越是興奮,見過了謝琅,他們對於拜訪盧子由一事,已是意興索然。

  而在這個時候,那些原本奔忙著給山神廟修建土龍的村民們回來了,二三百個村民拿的拿鋤頭,牽的牽牛,一邊走一邊吵吵鬧鬧,卻是令得這寂靜的山村一下子熱鬧起來。

  陳十九朝著天邊看了一眼,奇道:「太陽還沒有下山呢,怎麼這些賤民就回來了?土龍還沒個影呢,這般懶惰,可算不得對神恭敬啊。」

  就在這時,一個村民的大叫大嚷聲傳來,「各家各戶聽好了!黃叟說了,接下來半個月青山縣內會有連天暴雨!各家各戶聽好了!黃叟說了,接下來的半個月青山縣內會有連天暴雨。」

  那村民的聲音一落,無數的村民村婦從茅草屋裡鑽了出來,在此起彼伏的詢問聲中,那村民再次扯著嗓子叫嚷起來,「各家各戶聽好了!如今秋收在即,我們不能讓暴雨沖了稻糧去,趁還有四日天晴,所有人放下手中雜事齊去收糧。同時,每家每戶抽一丁修理堤壩,堵塞漏口,以防暴雨成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5 01:38 AM

第三章 洪水來了

  世族們已經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丟下修建得好好的土龍了,原來是當地的巫料到會有大雨。

  這些世族,雖然裡面有幾個學識不錯的,可這觀天象知時節的人,卻是沒有。所以,世族們聽了也就聽了。

  又議論了謝琅一會,世族們一聲令下,眾僕役開始在盧子由的木屋旁搭建起茅屋來。

  自三國以來,世間以隱士為貴,而不管是世族還是大士族,又或是皇家,都以禮遇隱士為榮。這盧子由在這荊州一地,乃是有名的隱士,陳十九等人前來尋訪,一是借此機會遊山玩水,二是借他抬高自己身價。

  可是話說回來,這世間隱士,多是狷介狂妄之人,陳十九等人雖有世族身份,卻無賢名,他們直接求見盧子由,最有可能得到的結果是被掃地出門。所以,他們每訪一個隱士,便會選擇在其側住上幾天,其間能夠與隱士說上幾句話自是很好,如果對方白眼相加,那也不要緊,只要能相伴為鄰結廬而居,把誠意擺出來了,回去後就是談資。

  轉眼到了第四天了。

  這四天裡,世族們白日暢遊青山,夜則回到羅水村裡居住,獵兔烤肉,談玄論道,真真風雅無限。

  第四天傍晚,盧子由從木屋裡出來了。

  盧子由年約三十歲,五官清臒,寬袍大袖,於夜風吹拂下飄然有神仙之姿。

  陳十九等人見他出現,一個個站了起來。

  就在他們迎上時,盧子由卻朝著村中走去。

  不一會功夫,盧子由便與忙忙碌碌趕回的村民們遇上了。村民們顯得心事重重,一個個在那裡大聲談論,「四天過去了,天空連朵雲也沒有,太陽火辣辣的,哪裡像是有雨的樣子?」「對呀,我看這天熱得很,根本不像要連下暴雨的樣子。」「不會是黃叟相錯了吧?」

  連下暴雨?

  盧子由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天空,清聲說道:「誰說要下雨?」

  村民們不敢說話了,裡正連忙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回盧公的話,是巫祝說的,他說這半個月裡青山縣會連下暴雨。」

  「連下暴雨?」盧子由哈哈笑了起來,他指著西方,說道:「太陽沉下去的地方光明燦爛,眾蟲也都安守本位,兼之北風徐徐而來,誰說有雨?」盧子由撫著長鬚,說道:「別說有雨了,之後半個月,沒有乾旱算是好的。」

  盧子由那是何人?他是連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也上門求見的大人物!

  於是,在一陣安靜後,眾村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一會,一個村民大叫道:「不好,黃叟自己無能,卻妨礙我等祀神。我們香都點了,黃道吉日都選好了,卻在壘土龍時半途而廢,若是真個下暴雨,我們還有個理由,現在這情況,只怕土地神會怪我們怠慢。」

  「去問過黃叟!」

  「對!找他討個說法!」

  「……」

  眾村民越說越激動,一個個轉過身,拿的拿起鋤頭,提的提著扁擔,一窩蜂地朝著黃叟的住處趕去。

  盧子由眯著眼睛看著義憤填膺的村民們,一直沒有說話。這時,陳十九等人圍了上來,他們忙著行禮時,一個管家說道:「那個黃叟,家有二層閣樓,置有婢僕,其妻還著錦羅,要不是知道他只是個普通巫祝,還會讓人以為是富豪之家呢。當初我還以為他有真本事才如此富裕。」

  這羅水村的村民家家都是茅草屋,可他們供奉的巫祝,卻是華屋婢僕,這不是吸了民脂民血還有什麼?這管家的話一出,盧子由便皺起了眉頭,說道:「既如此,我等也隨著這些村民,去問問黃叟。」

  陳十九等人連聲說好,於是,眾世族也跟在了眾村民的身後。

  羅水村的村民,在發現盧子由等世族也出動時,更是激動了,不知不覺中,整個羅水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來,村們們匯成浩浩蕩蕩的人流,朝著住在堤壩上小鎮裡的黃叟家走去。

  這時刻,湊熱鬧的,鬧事的,以及來看世族的,擠擠攘攘足有近千人。近千人組成的人流,出現在傍晚這個農閒時份,一時之間,連十里外的鎮上諸人也給驚動了。

  就在眾人上了堤壩時,一陣急促的驢蹄聲傳來,卻是陳十九的兩個僕人早早趕到了鎮上,把黃叟抓了過來。

  看到前方黑壓壓的人群,有了不詳預感的黃叟已是身如抖糠,再到他撲通一聲被扔在村民們面前,黃叟已是大汗淋漓了。

  眾村民一窩蜂圍上了黃叟,一個個怒罵起來,「黃叟,你為啥要哄騙我等?」「明明沒有雨,你卻非說有雨,要是土地神震怒,這個罪過誰來擔當?」「黃叟,這些年來俺們信你,你卻欺騙……」

  熱鬧中,也不知裡正喝了一句什麼,眾村民安靜了下來。

  黃叟本來心中一喜,抬頭看到逆光走來的幾個貴族時,他臉色如土,本能地自救起來。

  只見黃叟猛然撲到了盧子由腳前,涕淚交加地叫道:「大人,大人啊!不是這樣的,不是小人非要說有雨,是有人逼迫小人這樣做的啊。」

  他越說越清醒,又道:「大人,小人是被脅迫的。那夥人有四個,為頭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他們就住在鎮上,小人可以帶你們前去。」

  這說法有點新鮮了,不管是蘇十三還是陳十九,都笑了起來,便是盧子由也蹙起了眉頭,渾然不信的樣子。

  就在這時,黃叟看到了正從土地廟方向過來的姬姒四人,他猛然站起,以一種高亢得尖利的聲音叫道:「就是他們,大人,就是他們四個!」

  嗖嗖嗖!所有的人都回過頭去。

  姬姒今天是來檢查堤壩的,遠遠看到這邊人山人海的,她一時起了好奇心,可剛一靠近,便看到黃叟跪在那裡,還指著自己大喊大叫,瞬時,姬姒後悔了。

  而這時,一千多雙目光都在盯著她!

  姬姒抿了抿唇,明白了:退是無法退的。

  於是,在黃叟兀自尖利的喊叫聲中,姬姒緩步朝著盧子由等人走來。

  來到盧子由面前,姬姒朝他和眾世族行了一禮,聲音清脆地說道:「荊州姬氏女,見過諸公。」

  陳十九等人本來是不相信黃叟的話的,畢竟,姬似一個好好的小姑,無緣無故地為什麼要哄騙村民們?

  可現在,他們看到姬姒身後的三僕,看到四人的表情,馬上明白了,黃叟說的是真的!

  一時之間,盧子由有了興趣,他撫著長鬚,好奇地問道:「這個女子,你為什麼要撕這等大謊?」他道:「老夫實在不知,這對你有何好處?」

  姬姒抿了抿唇。

  她想苦笑,她也想辯解,可她竟是發現,此時此地,她竟是說什麼都不對。

  她不能把自己的猜測告訴眼前這個似是智者的老人,因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她還有自己的人生,還有許多計畫要完成。她不能把自己的未來,以及自己的家族都掛上巫的名號,從此被人定為下九流,永遠無法登上大雅之堂。

  看到姬姒唇瓣嚅動,卻久久無一字辯解說出,村民們強忍著怒火,便是盧子由,臉上也有了不耐煩。

  陳十九率先開口了,他說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女子明明做錯了事,卻訥訥不能言,分明是心中有鬼。盧公,對這等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的賤民,何必多加廢話?」

  陳十九聲音一提,喝道:「來人,把這女子送到縣衙裡去!」

  姬姒嗖地抬起頭來。

  就在她唇瓣一張,準備開口時,猛然的,遠方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

  那巨響是如此驚人,它震動著地面,似是萬馬奔騰,又帶著一種讓人膽寒的天地之威!

  而就在巨響傳來的那一瞬間,牛也罷驢也罷,都嘶叫起來,它們拚命地掙紮著,想要逃離主人的束縛。

  也是巨響傳來的那一瞬間,遠方哭喊震天,有嘶心裂肺的慘嚎聲傳來,「發大水啦——發大水啦——」

  緊接著,是一個策馬而來的護衛身影,只見他遠遠的嘶喊道:「快,快!全部趕到高處來,鋰縣堤潰了,大水淹來了!」

  不過,護衛的嘶喊聲,轉眼被那轟隆隆的巨響掩蓋了。眾人急急抬頭,卻見視野的盡頭,一道衝天白浪奔洩而來,不過幾句話的時間,它們便從小鎮的方向衝到了眾人眼前!

  從來天地之威,最是可畏可怖!一時之間,眾世族嚇得尖叫不已,村民們更是一個個軟倒在地。

  眼看眾人都亂了套,盧子由暴然厲喝道:「安靜!安靜!」

  這個時候,民眾最需要的便是權威,盧子由喝聲一起,亂成一團的村民和世族,一個個眼巴巴向他看去。

  於洪水暴洩而來的嗡鳴聲中,盧子由暴喝道:「慌什麼?別忘了你們這幾天加固了堤壩!」同時他朝土地廟方向一指,再喝道:「再則,那裡地勢更低,洪水來了自有去處!」盧子由的喝叫聲剛止,他便悚然一驚,騰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姬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6 09:56 PM

第四章 路遇

  盧子由看向姬姒時,她正左右張望,比起身邊慌亂得哭喊不已的村民,軟成一團的眾世族,她的神情是那麼鎮定,那雙緊緊盯向洪水的眼,更是明亮得近乎睿智!

  只是一眼,盧子由便明白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果然是有預謀!

  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子,竟是早早就料到洪水要來,還做出了相應的防備措施。

  就在這時,村民們的歡呼聲傳來,「大人!大人快看!」

  盧子由連忙轉頭看去。

  果然,那奔湧而來,夾著毀天滅地之勢的洪水,在撞上堤壩的同時,其大部分朝著土地廟所在的低窪地帶洩去。轉眼,洪水沖入了山澗,轉眼,洪水沖跨了土地廟,轉眼,那所有撞擊著堤壩,眼看就要破堤而下湧入羅水村的洪流,被山澗和土地廟後的大片灘地分了勢,在慢慢變淺,慢慢變緩!

  本來,洪水已經齊堤,已經衝擊得堤壩搖搖晃晃,這水勢一洩,饒是最愚昧的鄉民,也知道危機少去。

  最初的狂喜過後,當洪水終於降落半米時,一陣陣哭聲此起彼伏而來。

  這是劫後餘生的哭泣,這是死裡逃生的喜悅!

  盧子由也是喜笑顏開,他不畏死,卻也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面對過死亡,此時此刻,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新生的快樂湧上他的心頭。抬起頭,盧子由看到從小鎮朝這裡急奔而來的幾個壯漢,不由撫鬚大笑起來。

  幾個壯漢撲向了盧子由,「盧公尚在,我等總算有面目去見謝郎矣!」「剛才千鈞一髮,真是駭破人膽!」「盧公無恙,當真是荊州之喜!」

  圍擁中,狂熱中,歡樂中,盧子由也就暫時忘記了姬姒的存在,等他終於記起姬姒時,已是二個時辰,洪水盡退後。

  這時刻,青山縣令也到了,青山縣所有有文名賢名的人物也都到齊了,應酬過他們後,盧子由才知道姬姒幾人已離開了青山縣,不由有點失落。

  ……

  望著漸離漸遠的青山縣,孫浮等人又是敬畏又是不解地看著姬姒。走了一會,瘐沉忍不住問道:「女郎,不是說要處理那一百畝良田嗎?怎麼就走了?」

  姬姒正眺望著遠處的青山,聞言她輕聲說道:「不,我不打算賣了。」

  她的話音一落,黎叔便高興地說道:「正是應該如此。青山縣的這一百畝良田,可是主母當年留給女郎的嫁妝。現在女郎只因姓莊的一句話,便要拿出自家安身立命的嫁妝換銀子供他遊學,確實不合適。」更何況,那個姓莊的對自家女郎也不見得有多喜歡……

  黎叔的言外之意,幾人都聽出來了,孫浮等人都低下了頭。因平素有人議起這個話題,自家女郎都是又氣又訓的,她是斷斷容不得任何人說她的莊郎不是。一個半月前,因為姓莊的緣故,女郎還大病了一場,還險些沒有救回來。

  想女郎在榻上足足躺了十天,剛恢復一點便趕著前來青山縣,準備發賣嫁妝替他籌遊學之資,而她自己,卻因那一場大病,還殘留了一個時不時頭痛的尾巴……

  眾僕的心事,姬姒自是不知道,她還在望著遠方的景色,想著那場洪水。雖然以前的三場幻覺都印證了,可直到這場洪水也被驗證,她才完全相信,自己確實可以看到旁人不能看到的東西。

  姬姒一行人輕車簡行,從青山縣離開後,便徑直朝荊州返回,一路上看到無數村落,無數縣城,有的縣城風景壯麗,有的山峰奇美,有的名人輩出,可姬姒等人不像那些名士,會因為這些而停留。如此半個月後,離荊州也只一半路程了。

  這一天,天空澄澈,南風徐來,讓人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姬姒站在官道上,看著那漸漸西沉的太陽,看著那染紅了半邊天的霞光,一時飄然若仙。

  「噠噠噠」一陣驢蹄聲傳來,瘐沉跑了過來,朝著姬姒叫道:「女郎,前方無村落逆旅,亦無寺廟可以歇腳。」

  一直守在左右,不停姬姒半步的黎叔聞言,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麼說來,我們只能露宿了。」

  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露宿不但會引來野獸妖鬼,還有可能招來劫匪,若不是萬不得已,誰也不會選擇露宿。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噠噠噠」驢蹄聲傳來,卻是孫浮從另一個方向趕來了,遠遠看到朝自己張望的三人,他喜笑顏開地叫道:「女郎女郎,咱們身後來了一支隊伍,我剛才爬到樹上眺了,那隊伍挺了不得的,那些人全都騎著馬,一看就是武力過人的。」

  孫浮這話一出,不止是他,姬姒等人也是喜笑顏開。眼看天就要黑了,要是能與一個擁有強大武力的隊伍一起夜宿,那無疑要安全很多。

  就在主僕人幾人說說笑笑時,孫浮口中的隊伍到了。

  人還沒有到,煙塵先起,馬蹄聲更是轟隆而來。

  姬姒等人連忙避到了路側。

  不一會功夫,八輛全部由高頭駿馬組成的車駕,出現在姬姒等人眼前。

  八輛馬車,每輛馬車是四匹高頭大馬拉動,而這些馬,動作時舉止一致,進退如一,明明只有八輛車,其氣勢之雄壯,卻令得孫浮等人頻頻嚥著口水。

  車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轉眼間,車隊來到了姬姒等人面前,與他們的馬匹一樣,騎在馬匹上的騎士,一個個的高大軒昂,氣勢不凡,只是一眼,便讓孫浮等人心虛氣短抬不起頭來。

  自然,姬姒四人一驢車的架式,也不值得對方留神,兩個騎士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後,便收回了目光。

  這支隊伍並沒有前進多久,就在前方半裡處,他們停下來了。

  看著那些人忙忙碌碌準備紮營夜宿,孫浮吐出第一口氣,小聲說道:「女郎,他們也打算在這裡紮營呢。」

  姬姒嗯了一聲,示意黎叔駛動驢車,說道:「方圓二十里,此處最宜紮營,只要不是傻子,都會選在這裡。」轉眼,她厲聲交待道:「呆會過去了,你們不可因對方高貴便失了禮數!」

  孫浮等人連聲應是。

  不一會功夫,驢車停了下來,在姬姒朝著那支權貴的隊伍走去時,孫浮等人也從驢車上搬下紮營的物事和米糧準備起來。

  姬姒剛剛提步,那支權貴的隊伍中,便飄來了一陣琴聲。

  姬姒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琴聲,中正悠揚,動聽無比,光是起調,便能讓人心曠神怡心生嚮往。

  她呆了呆,繼續提步。

  那支隊伍正圍著火堆而坐,七八個高大的護衛還在紮著營,有兩個婢女更是忙著晚餐。

  剩下的五六人,圍在剛點起的火堆旁。

  這是一幕很常見的影像。

  可姬姒堪堪看到,便覺得雙腳又沉重了幾分,她剛才一抬眼,便被眼前的華光刺疼了去,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有讓自己怯懦地低下頭去。

  火堆旁,坐著兩個護衛兩個婢女,護衛極其軒昂,任哪一個都有貴人風采,婢女更是絕美,個個明眸??齒,容顏絕麗。

  可這些通通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個坐在香樟樹下撫著琴的白衣青年。

  明明他身後是青山,他頭頂有白雲,這萬千大地,無處不比一個俗世的靈魂高貴寥闊,可這一刻,姬姒還是覺得自己身上的衣著太俗,自己還沒有長開的面容太青澀,自己的舉止不優雅……

  這是一種無話用言語形容的震撼和自卑,便如凡人面對白玉做成的險峻靈山。

  姬姒終是沒有勇氣再度上前,她呆了呆後,低下頭緩緩退去……這一刻,縱使她心志被奪,可這一個月來自靈魂的幾次蘊養,還是讓她便是退,也退出了從容的味道。

  就在姬姒離開不久,一個騎士大步走到了白衣青年謝琅的身邊。

  琴聲止歇。

  謝琅轉過頭,「誰的?」

  「信從青山縣來,應是盧子由的。」

  謝琅那白皙修長的指節,輕輕在信封上碰了一下,他打開了信封。

  才看幾眼,他便眉頭微挑,輕笑道:「有意思。」

  那騎士好奇地問道:「郎君,莫非是盧子由說了什麼有趣的事?」

  謝琅微笑,「嗯。盧子由說,有一小姑,預測到羅水村會有洪災,借巫之言做了二件事,救了他和千餘村民性命。他說,此女大才,很遺憾我走早了一步,沒有機會遇上這等人物。」

  謝琅慢條斯理地把信收好,他眼角瞟向姬姒等人,說道:「去告訴那個小姑,便說荒野外宿易生變故,讓他們的營帳扎近一些,我也可照顧一二。」

  「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7 09:24 PM

第五章 有點意思

  隨著最後一縷殘陽消失,天地間升起了薄薄一層夜霧。

  這時的姬姒四人,已來到了謝琅等人右側,彼此火堆相連,隨便一瞟,便能看到那個讓人高山仰止的貴族。

  就在天空銀河燦爛時,一陣高遠飄渺的琴聲裊裊而來。

  見夜色籠罩了天地,星光隔絕了眸光,姬姒忍不住朝著那白衣貴族打量而去。

  那白衣貴族生得自是俊美難言,可姬姒看著看著,一顆心卻突突地跳了起來。

  察覺到她臉色有異,黎叔在一旁關切地問道:「女郎,你怎麼了?」一連叫了兩聲,姬姒才像驚醒了一樣,猛然一楞醒過神來。

  她連忙回頭說道:「沒,我沒事。」她是沒事,只是剛才那麼一會,她卻是像前四次一樣,突然就知道了那白衣貴族的身份了。

  那白衣貴族名喚謝琅,是陳郡謝氏的嫡子,是個位勝王侯的頂尖權貴,而且,他還睿智無比,廟算無雙,就是性格風流了一點。

  那麼一刻,姬姒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這樣的人物,如果能夠攀附上……

  這個念頭來得極快,可不知為什麼,就在「攀附」兩字湧出心頭時,突然的,一種無法形容的自我厭惡湧了上來。彷彿,她曾經因為這兩個字,出過無數的醜,落過無數回顏面一樣。

  在姬姒胡思亂想之際,琴聲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

  轉眼間,第二天到了。

  天剛剛亮,帳篷外便傳來了一個謝氏護衛的聲音,「請轉告你家小姑。我家郎君說了,他下面直赴荊州,如果小姑不嫌棄的話,不妨一道而行,這樣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姬姒心想,我們四個,哪是能夠照應別人的?這謝琅身為大貴族,明明是在幫她,卻還把話說得這般婉轉,真是一個好人。

  壓下感動,姬姒連忙站起來應道:「多謝謝郎美意,小女子心領了。」

  外面的護衛恩了一聲,道:「時辰不早了,我們會在半個時辰後啟程。」

  姬姒連忙應道:「多謝。」

  門外的謝氏護衛轉身離去,不一會功夫,他便來到了自家郎君的營帳前,看到正撫著坐騎,遙望遠山廣袖當風的郎君,護衛笑道:「郎君,那個小姑挺有意思的,她居然知道你姓謝。」

  謝琅轉過頭來。

  他看著那護衛,眉頭微挑,「她知道我姓謝?」

  「是啊。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也能遇到認識郎君的小姑,真真是意外。」

  謝琅沒有說話。

  轉眼,車隊上路了。

  說起來,謝琅這一行人騎的是馬,坐的馬車,而姬姒一行人則騎的是驢,坐的是驢車,比起馬的速度,驢車的速度實是慢得出奇,那簡直就是在步行。

  因此,掀開車簾的姬姒,看到對方那為了她而刻意調慢的行速時,臉上便有了一點臊熱。

  幸好,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就在當天下午,從另外一條岔道上,也駛來了一個車隊,這個車隊約摸三四十人,隊伍裡面馬車牛車驢車都有。他們看到謝琅的這排場,迫不及待地追了上來,一路上,更是頻頻朝著馬車裡的謝琅打量。

  看著這些人眼中明晃晃的攀附神色,看到那些護衛不假詞色的態度,突然的,姬姒慶幸起來。

  幸好,她之前動了攀附的念頭馬上又打消了,幸好,她早在之前,便警告了孫浮等人,所以,明明她這一支隊伍最不起眼,卻偏偏得到了更多的照顧。

  有了這幾十人的加入,隊伍便龐大起來了,經過一些山頭村寨時,那些朝這裡眺望的強人,都是打量一會,便再不出現。

  轉眼,又是一個傍晚到了。

  姬姒四人,和昨天一樣,把營帳架在了謝琅等人的營帳之旁,連同火堆,也像昨晚一樣緊挨著他們的火堆。

  三百步外,那支隊伍剛把營帳和火堆弄好,便頻頻朝著姬姒等人望來,特別是隊伍中的四五個少女男女,那看向姬姒的目光,簡直帶上了幾分羨慕妒忌。

  隨著炊煙漸起,晚餐也熱好了,看到姬姒端起一碗熱水煮開的鍋巴,擺在她面前的也只是一碟干魚,終於,那個隊伍裡傳來了幾個笑聲。

  笑聲中,那四個少年男女,示意婢僕端起飯菜後,朝著這邊走來了。

  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生得眉目楚楚,秀麗可人的少女,朝著姬姒福了福後,聲音嬌甜地說道:「妹妹用點我的飯菜吧。想妹妹不過是十三四歲年紀,還是成長之時,這般在外半月一月的,還是多食一些養身的東西好。」

  說到這裡,那少女朝身後的婢僕命令道:「把咱吳家的肉食果蔬給這位妹妹擺上幾樣,務必要讓她食得盡興。」少女朝著不遠處翻閱書簡的謝琅望了一眼,又看向姬姒,「對了,這位妹妹前面的那些個東西,就不必留了,都扔了吧。」

  隨著她一聲令下,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過來,衣袖一拂便朝著鍋巴魚乾掃去。

  姬姒伸手按在了婦人的衣袖上。

  她抬起頭,用一雙剪水般明亮至極的眸子瞟了中年婦人一眼後,姬姒轉頭看向那個發號施令的少女,說道:「這位姐姐,你要討好貴人,也不必拿我作伐!」

  姬姒這話一出,四下一靜,眾護衛和那四個美婢,齊刷刷掉頭看來,便是謝琅,那握著書簡的指節白皙修長的手,也隱不可見的停了下。

  那少女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見她珠淚盈盈,一時忘了辯解,位於少女身後的一個圓臉爽利的少女脆脆地叫了起來,「你這人什麼意思?我表姐明明是一番好意,你這人不知道感激還說出這種話來,真真是個天生的白眼狼兒。」

  圓臉少女的「白眼狼」三字一出,姬姒便挑著一雙濃黑鋒利的眉,寒聲問道:「你表姐一番好意?我是向你表姐乞食了?還是說,你表姐不經過我的允許,讓人掃落我的飯菜,再以施恩的語氣賞我飯食,乃是敬我重我?」

  四人一噎。

  姬姒收回目光,很是認真地說道:「謝家琳瑯雅量寬宏,風流多識,你們想要結識他,上前自我介紹一番便能成事。我這人年歲還小,性子刻薄剛烈,一不小心就觸了霉頭,反而不美。」

  姬姒這話一出,四下徹底安靜了。

  便是謝琅,這時也轉頭也朝她看來。

  她前面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對於謝琅這等人物來說,可以說是噪音:這等小人物小女兒的意氣之爭,刻薄相對,最是無聊。

  可姬姒最後一段話,卻讓謝琅有點吃驚了,要知道,謝家琳瑯雅量寬宏,風流多識這幾字點評,還是三月之前,當世最著名的隱士黃公隨口道出的。從杭州到荊州,路程有千里,再加上這世道消息不便,眼前這個小姑,那是萬萬不可能得知的。於是話說回來了,這句點評,她又是從何得知?如果她不是聽來的,難道她小小年紀,還能知道他的品性不成?

  更何況,姬姒這一番話,不管是建議幾人如何討好謝琅,還是自承刻薄剛烈,都帶了三分幽默灑脫,,倒是顯出一種風度來了。

  一時之間,不管是吳姓的幾個少年男女,還是謝琅那一行人,都因驚訝愕然,出現了短暫的安靜,而在安靜過後,便是一陣小小的笑聲傳來。

  謝琅微微笑了笑後,倒是順著姬姒的話頭,向著幾個少年男女問道:「可是有事?」

  幾人哪有什麼事?他們上前,純是姬姒所說的那樣,想通過作伐她來得到謝琅這個罕見的美男子兼大權貴的注目。

  當下,幾人漲紅了臉,一個個慌亂地回道:「沒,沒事。」

  謝琅一笑,他拿起書簡,溫溫和和說道:「沒事就退下吧,以後不可尋這位小姑的麻煩。」

  幾人更慌了,連聲應道:「不敢,不敢。」一邊應,他們一邊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很快的,姬姒便用完餐了,白天坐車顛了一天,她也困頓了,當下,姬姒朝著眾人福了福,帶著幾個僕人回了自家營帳。

  望著星光下那斷然離去的背影,一個護衛忍不住說道:「郎君,這小姑怎麼對你這般熟悉?」過了一會,他又說道:「明明熟悉郎君,卻在郎君面前不亢不卑,這小姑倒是有些修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9 10:09 PM

第六章 回來

  回到營帳後,孫浮湊了過來,小聲地說道:「女郎,那貴人是陳郡謝氏的郎君對不對?」他說到「陳郡謝氏」幾個字時,聲音顫得發飄,激動得無以言表。

  見到姬姒表情平淡,孫浮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女郎,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陳郡謝氏?想當年,天下士族大舉南遷,他們的到來,在這江南之地的生活了數百年的士人是極為排斥不喜的,可就在那時,陳郡謝氏,琅琊王氏的子弟們出現了,他們那種雍容華貴,氣宇不凡,一下就折服了所有的南人,便是那些才高八斗的,也一個個自形慚穢,直到如今,大街小巷無人還在談論王謝子弟,……哎哎哎,我說這些干嘛呀?總之啊女郎,你得記著活在這個世間,如果能博得剛才那謝氏郎君一句稱讚,明兒上門向女郎提親的人便能從街頭排到街尾,要是再讓那謝氏郎君看重些,便是把咱們這家族提升一二個檔次……」

  孫浮強忍激動地低叫道:「女郎,能得謝郎一眼回顧者,都是世間少年兒女們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如今那謝郎分明對你有了照顧之意,你怎麼連客氣話也不說幾句,不多上前湊一湊,就這樣回了營帳呢?」他恨得差點跺腳,「女郎啊女郎,這可是你也罷,你家族也罷,盼了數百年都沒有盼到的福份啊!」

  姬姒抬眼看向孫浮,說道:「你錯了,我已經在行攀附之事了。」她收回目光,也不打算解釋,只是斷然說道:「以後你們的言行,還得和以前一樣。」說到這裡,姬姒揮手讓孫浮他們退下去。

  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隊伍又起程了。

  昨天晚上,那個楚楚動人的吳氏女郎,這時已是眼睛紅腫,一臉憔悴,看起來受了很多委屈的樣子。

  尤其是她每每朝姬姒看來時,那眼神幾乎淬了毒。

  可饒是恨得最深,她也只敢這麼偷偷摸摸地朝著姬姒盯上幾眼,她身邊的人偶爾看到了,還會慌亂地把她扯回去,低聲責罵著。

  在這種表面和諧又平靜的氣氛中,一晃十幾天過去了。

  這十幾天中,姬姒便是離謝琅再近,卻也沒有再找到與他說話的機會。那人明明溫柔,明明好說話,卻讓她無法觸及。她和謝琅,便如天上的銀河與凡間的溪水一樣,隔了九重天地。

  在第十五天時,車隊中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因為,荊州城在望了。

  姬姒被驢車顛得似睡非睡時,外面傳來黎叔興奮的聲音,「女郎快看,小郎來了,小郎來迎接你了。」

  小弟?

  姬姒嗖地睜大雙眼,她迫不及待地伸出頭去,果不其然,前方三百米處,昂頭望來的二大一小三個身影中,那小的,可不正是她的幼弟?

  見到弟弟,姬姒歡喜到了極點,她高興地探出頭來,朝著黎叔叫道:「叔,走快一點,走快一點。」

  黎叔歡喜地應了一聲,狠甩幾鞭,驅著驢車衝過了幾輛馬車。

  這時,那個小小身影也看到了姬姒,當下,他發出一聲歡叫,像石頭一樣衝了來。正好這時,姬姒也下了驢車,急急跑了過去。

  姬姒緊走幾步,彎下腰把年方七歲的小弟抱了個正著,剛剛接住這個瘦瘦的,暖暖的身軀時,突然的,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動湧上姬姒的心頭。

  就在這時,姬道的手撫上了姬姒的臉頰,小少年脆脆的聲音傳來,「姐,別哭。」

  我怎麼哭了?

  姬姒慌忙朝臉上撫去,果不其然,手背上沾了兩滴淚水,她睜大含著淚的眼,對著小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我沒哭,只是風沙迷了眼。」

  剛才抱著幼弟的那一瞬間,她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彷彿,她曾經失去過一切,可最大的失去,卻是不曾庇護眼前這個孩子長大成人,而讓他經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磨難。

  姬姒平靜下來,便有點為自己的失態羞愧了。她連忙站起,牽著幼弟的手,帶著眾僕,朝著那支謝氏車隊走去。

  姬姒來到謝琅的馬車外,朝著馬車福了福後,姬姒感激地說道:「姬姒多謝郎君一路相護之恩。」

  馬車車簾掀開了。

  謝琅露出了面容,目光瞟過她眼中的淚痕後,謝琅那溫柔動聽的聲音傳了來,「你姓姬?黃帝之後?」

  一聽對方提到自家祖宗,姬姒的腰背自然而然挺直了,她垂眸低肩,行了一個標準的周禮後,回道:「郎君博學。」

  謝琅點了點頭,他聲音低沉悅耳又不乏溫柔地說道:「我會在荊州停留一段時日,如果遇到什麼事,你可以來找我。」

  聲音落下,車簾放去,隔絕了姬姒抬頭看去的目光。

  直到那支車隊走得遠了,姬姒還在痴痴怔怔。

  見狀,孫浮壓低聲音說道:「女郎,那謝家郎君最好,可也歡喜不得。那種高門貴族,只能攀附不能動心的。」

  姬姒回頭,她朝孫浮笑了笑,說道:「我知道。」她轉頭目送著車隊離去的方向,輕聲說道:「我只是,許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話了。」太久太久了,她都忘記自己是一弱質女流,可以要求庇護,可以得到溫柔,可以企盼眷顧……

  只是一個轉眼,姬姒便重重一甩頭,想道:你在想什麼?

  姬姒轉眼又想道:怪不得這謝琅的風流名聲傳揚天下,他那樣的身份,那樣的長相,那樣的氣質風度,又願意降尊紆貴對一個普通的小姑溫柔以待,這天下的女子,又有小姑遇上了能忍著不心動?

  就在姬姒如此想著時,突然的,前方大開的城門處,傳來了一陣狂熱的呼喊聲。

  看著從城中像洪水一般湧出來的香車華服,看著那一個個瘋了似的歡呼著的女子們,孫浮的驚叫聲傳來,「壞了壞了,那謝琅都把馬車上的族記掩蓋了,還讓下人戴了帽子,可還是讓人認出來了。」

  實在是從城中衝出來的人流太多太駭人,實在是那尖叫聲歡呼聲太雜太刺耳,所以,便是孫浮這些下人,看到這情景也一個個驚嘆著急起來。

  姬姒暗暗發笑,卻是想道:那個衣履風流,車騎雍容的大家子弟,早就習慣了這些,你們卻是杞人憂天了。

  謝氏車隊入了城後,姬姒等人也上了驢車,朝著自家莊園駛去。

  這個時代,不管是高門大姓,還是大小地主,或者像姬姒這種完全沒落了的小家族,最常見的斂財方式都是置業,所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莊園。

  姬姒的父祖,曾經做過縣吏,也行過商,所以置辦了一份家業。只是一年前,姬姒的父親外出行商時,被劫盜所殺,隨後她的母親也追隨父親而去,再然後,姬姒同意了幾個妾室的要求放她們離去。如今,她所住的那個小小莊園裡,真正的主人已只有她一個了。因為,姬道雖是姬姒的幼弟,可莊園以及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姬姒的父母抱回來的一個孤兒。

  莊園雖小,卻還有一些財產,而姬姒這個唯一的傳人不但是個女子,還太過年幼,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奶母一家對她百家照顧,而姬姒喜歡著的那個莊郎,就是她奶母的外甥。

  莊園門口,停著幾輛牛車,遠遠看到姬姒等人過來,那些牛車連忙駛了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牛車車簾掀開,姬姒的奶兄鄭況朝著她笑道:「阿姒,你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你莊哥哥都要出發了。」

  說到這裡,鄭況轉向後面一輛牛車,朝著端坐在裡面的一個俊秀少年哇哇叫道:「莊十三,你看到沒有?不過出去二個餘月,咱們的小阿姒不但抽條了曬黑了,人也倨傲了,直到現在,她都沒有下車向你們行禮呢。」

  鄭況身後的這四五個少年,在這鄰近荊州城的荊縣裡,都稱得上大戶,特別是莊十三,在這荊縣一地都是數一數二的。一則,是因為莊家在荊縣裡,是排在前三的大戶人家,二則是因為莊十三從六七歲起,便有神童之名,再加上他長相俊秀,可謂是荊縣少女的夢中情人。

  這麼一個受人追捧的少年,從半年前與姬姒偶遇後,便對她上了心,屢次親近示好於她。在以前的姬姒心裡,這些都表明莊十三喜愛她。

  三個月前,姬姒在知道莊十三打算出去遊學後,便想送他一樣禮物讓他不至於忘了自己。當時的她想到青山縣那一百畝田地隔得太遠既不好管理也不便收租,便想賣了換錢,再拿著這錢去置辦禮品送給莊十三,然後便有了姬姒的這一趟青山縣之行。

  只是不知為什麼,三個月前還讓姬姒眷戀不已的少年,此番重逢後,那眷戀竟是煙消雲散去,隱隱中,更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厭惡悲涼橫在心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9 10:10 PM

第七章 出風頭

  很快的,姬姒垂下眸來,她朝著幾個少年低頭一禮,疲憊地說道:「多謝諸位兄長相迎之恩,阿姒旅途勞頓,累得狠了,能不能……」

  不等她說完,莊十三那屬於少年的清利聲音傳了來,「我們走——」聲音一落,他的牛車率先轉向。

  一側,黎叔擔憂地說道:「女郎,幾位小郎不會生氣了吧?」

  姬姒徐徐說道:「有點像。我進莊子後,你們就放出風聲,說我病了,再去找一個巫祝到家裡走走。」

  「是。」

  驢車入了莊園。

  小小的莊園裡,只有五個婢僕留守,他們看到驢車,高興地跑了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圓臉婢子更是嘰喳喳地衝了過來,「女郎女郎,你總算回來了。」

  為了父母的喪事,姬姒幾乎花掉了一半家產,打發那些妾室,她又送出了剩下財產的三分之一,現在,姬府不止是財產所剩無幾,婢僕也全是跟了他父母多年,親如家人的才會選擇留下。

  姬姒牽著弟弟的手從驢車上跳下,轉眼便被眾人包圍了,接下來的半天,姬府更是歡聲笑語一片。

  一天轉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姬姒剛剛梳洗過罷,黎叔便走了進來,朝著姬姒說道:「女郎,剛才我看到你奶兄家的僕人在與孫浮說話。」

  與孫浮說話?

  姬姒心中一驚,連忙站起來說道:「快,叫孫浮過來。」

  孫浮一來,姬姒便連忙問道:「叔,我們這次去青山縣的事,你跟人說了?」

  孫浮一怔,奇道:「說了啊,女郎出了這麼大風頭,當然要多加宣傳。」

  姬姒打斷他說道:「那你是不是跟他說了,青山縣那一百畝良田,我們並沒有售賣出去?」

  孫浮說道:「當然,那可是小姑的嫁妝,我可不能讓那些人以為,小姑是個連嫁妝也保不住的人。」

  姬姒暗嘆出聲,她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兵來將擋吧。」

  果不其然,下午時,她那兩家米糧鋪面的掌櫃便找來了,說是他們去碼頭接貨時,早就交了定金,合作多年的糧商,幾家都毀約了,他們說,莊府發了話,以後誰也不許與姬府做生意。

  這還真是莊十三會做的事!

  姬姒一時又是悲涼又想冷笑,她狠狠閉了閉眼。

  侯在一側的二個婢子見姬姒一動不動,都是滿臉擔憂。直過了一會,姬姒才睜開眼來,「把那襲寶藍色的男裝拿來,我出去一趟。」父母死後,家裡的生意卻不能停,眾人也習慣了姬姒著男裝辦事,當下爽快應了。

  姬姒原本就眉形淩厲,這一著上男裝,硬生生年長了幾歲,配上她雖是青澀卻形狀精緻完美的五官和水一樣的肌膚,更有一種皎玉般的風姿。

  一出莊園,黎叔都不等姬姒開口,便策著驢朝著莊十三常去的方向駛去……莊十三這樣的發作,已不是第一次了,四個月前,莊十三也發作過一次,而那一次後,姬姒對他是越發恭敬迷戀了。

  驢車行駛在荊縣的街道上,聽著旁邊的樓閣裡斷斷續續傳來的樂音,姬姒微閉雙眼,應合著節奏,一派閒適地打擊起車轅來。

  ……她不但不憤怒,還如此閒適灑脫,這根本就不像女郎的性格。黎叔怔怔地回頭看了一眼,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就在這時,姬姒的聲音從驢車裡傳來,「叔,停一下,我自己過去。」

  黎叔連忙把驢車駛入一個巷子,說道:「女郎,我在這裡等你。」

  「嗯。」

  姬姒理了理衣袍,邁著大步朝百步開外的「醉仙樓」酒家走去。

  這醉仙樓,是荊縣數一數二的酒家,他屬於莊十三的產業,也是他平素裡與那些學子們宴遊聚會的場所。

  姬姒剛剛踏入醉仙樓,便發現這裡特別的熱鬧,樓下大堂已被坐滿,而那些客人,還一個個仰著頭,認真地朝樓上看去。

  姬姒提步朝著一側小二走去,還不等她開口詢問,驀然的,二樓上傳來了一個清亮得意的笑聲,「我就說了,這小小荊縣,哪有什麼人才?」伴隨著那個笑聲的,還有人在同時叫道:「奏了曲,你們聽不懂,談詩,你們聯不上,論賦,你們無言以對,要不是知道這荊縣還出過盧子由那樣的大名士,我等幾乎以為荊縣無賢良了!」

  這句話,已是十分刻薄的嘲諷了,一旦傳揚出去,對整個荊縣的士人都有影響。姬姒好奇地想道:不知道莊十三聽了這話,會是什麼感覺?

  姬姒朝著樓梯走去。

  這個時代,貧富差距非常明顯,如營養不良的窮人,多是面黃肌瘦牙齒發黑,富人子弟,則會養得白白嫩嫩。可以說,窮人和富人,庶民和貴族,很多時候從外表便能看出。再加上星相卜卦之術流行,而姬姒這個人,便是現在她五官還沒有長開,便是她的舉止中總透著幾分青澀,可她的眉目實在長得好,氣質也是不凡,皮膚也是水潤,可謂是那種典型的「對面不見耳,借問誰家子」的世族子弟長相。所以,樓下無數雙眼睛盯著,可沒有一個人,對姬姒擅自上樓的行為提出異議。

  姬姒輕手輕腳的來到了靠近二樓的樓角轉彎處。

  從這個方向,可以一眼看到二樓裡面,而樓上樓下的人,卻不能看到她。

  姬姬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對面的莊十三,鄭況等人,此刻,這些少年臉色發青,表情十分難看。

  而坐在另一側的,是五六個異鄉人,這些人年紀都不大。而他們的身後,有抱著不同樂器的美貌婢僕,也有穿著儒服的寒門學子,林林總總,初初一看還真有不少人。

  這些異鄉人嘲笑夠了後,一個唇薄而美貌的,做樂伎打扮的女子嬌笑著站了起來,她手裡抱著一面古箏,朝著眾人福了福後,脆脆軟軟地說道:「呀,我也請荊縣的郎君們指教一曲如何?」

  哄笑聲再起,哇哇叫好,拍著大腿狂笑聲中,那少女盈盈坐好,素手一撫,箏聲漸起。

  箏聲洋洋而出,不過幾息,便有一少年拊掌大叫,「各位荊縣的才子們,我家這個樂伎箏彈得如何?」

  莊十三等荊縣的少年們,平素能寫幾篇詩賦已經很了不起了,又哪裡能像那些世家子一樣,養得起樂伎,並成年累月浸淫其中?因此,這個簡單的問題,卻無一人能夠回答。

  一時之間,只有那些異鄉人的哈哈大笑在傳蕩,只有那箏聲陣陣飄來,被他們針對的人,卻一個個臉色鐵青雙唇緊閉。

  姬姒看到這裡,眸光閃了閃後,只見她聲音壓了壓,以一種清亮的,有點沙有點冷的少年腔調突然開了口,「《青山謠》這支箏曲,講究的是以舒緩優美之手法,道盡夕陽映照青山萬里的美景……你家女伎在短短不到半刻鐘的彈奏中,為了追求華麗,共添了二次顫音,一次滑音。明明是大逍遙大自在的出世之曲,卻成了浮華喧鬧之樂,當真愧對盧公也!」

  這話一出,樓上嘻笑的眾人便是一呆。

  那個鼓箏的少女臉刷地漲紅,她眼中噙著淚,委屈地朝著幾個小郎看去,可那幾個小郎,於樂器一道,原本也是擅長的,他們豈能不知,那人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理?

  眾異鄉人目瞪口呆,啞然失聲中,莊十三和鄭況等人卻像終於出了一口惡氣一樣,放聲大笑起來。

  莊十三更是站了起來,他扯著嗓子高興地叫道:「這位賢良,既然來了何不聚一聚?」這時的他,雖是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可激動之下卻也無暇多想。

  豈料,那清亮微冷的聲音卻是回道:「沒有那個必要。」只聽那少年聲音一提,喝叫起來,「爾等不是說我荊縣無人嗎?再來!」

  這卻是挑戰了!

  眾異鄉人聞言冷笑起來,一人朝著一個年長儒生瞟了眼。

  那儒生站了出來,他知道主家的意思,這不露面的少年光聽聲音便知年少,既然年紀還小,那就一切好說了。

  咳嗽一聲後,儒生撫著長鬚,緩緩說道:「樂器之道某不在行,既然小郎如此了得,那在下想請教小郎一個儒家的問題,《禮記‧祭義》云:"如欲色然。」這句經義,鄭公玄是如何註釋,王公肅又是如何註釋的?」

  儒生這話一出,眾少年都大眼瞪起小眼來,不說這個時代儒學地位已然沒落,學者日少,便是有名的儒生,怕也不能讀盡天下經義吧?這人開口便向一個少年詢問東漢末年大儒鄭玄和王肅對《禮記》中某一句話的註釋,已可以算得上偏頗和為難了。

  豈料,就在那儒生的問話聲落下後,那清亮微冷的少年聲再次傳來,「鄭注日:"如欲色者,以時人於色厚假以喻之。"而王肅《聖證論》則說:"如欲見父母之顏色,鄭何得比父母於女色?"」

  萬萬沒有想到少年居然真答出來了,那儒生一時目瞪口呆。

  而鄭況莊十三等人,再次發出了一陣狂笑聲和歡呼聲。他們實在太得意太快樂了,尤其是看到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幾個世族少年那難看的臉色時,那種快樂更是加了倍,如鄭況,已經吹起口哨來了。

  眾人的笑聲稍歇,樓梯處那清冷的少年聲又起,「說起彈箏鼓瑟,在下也學過一二月,不知可否向諸君請教一二?」

  清亮冰冷的譏諷聲中,一個身著寶藍色長袍,如玉如畫的少年,負著雙手,緩緩從樓梯間走了上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1 08:15 PM

第八章手段

  那少年一走出來,鄭況便騰地一聲站在起來,倒是他身側的莊十三表現得很鎮定,只是舉著酒樽的手僵了會。

  姬姒沒有看向他們,她負著雙手,緩步走到一個撫琴的樂伎面前,挑了挑眉,她五指微微一抬,示意那樂伎讓開。

  這些樂伎,不管人前如何風光,內心終是自卑的,她見姬姒貴氣凜然,哪裡還敢遲疑?忙不迭地低頭佝腰退下。

  姬姒把琴抱到了膝上,左手一按,右手連抹帶勾,瞬時,一陣悠揚到了極點的樂音,便飄渺而來。

  琴為樂中君子,最得士大夫的喜歡,也因此,世人對琴樂的欣賞水平很高。

  有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世間少年人奏琴,常會流於技巧之華麗,而失感情之深重,可眼前這個如玉般的少年郎,卻是極為熟稔地融合了二者,琴聲一出,便把眾人帶入一個華光萬里,滄海桑田的奇麗幻景,偏偏,那般的花開花落,那般的春月秋實,那般美麗到了極點的一切,卻生生透著種臨近死亡的靡豔濃麗,透著種於無聲處的,藏得極深極淡的悲傷……這已是極高的琴技了!

  就在眾人聽得如痴如醉,有一些個造詣高深者,還隱有淚光透出時,姬姒手指一拂,把琴瀟灑朝前一推。

  「怎麼不奏了?」一個聽得入痴的世家子叫了起來。聲音一出,他對上莊十三等人嘲諷的笑臉,馬上清醒過來。

  另一個世家子也站了起來,只見他朝著姬姒持手一禮,感慨地說道:「是我等眼界狹小,竟不知荊縣藏龍臥虎,小郎小小年紀,卻已如此博學多才,實是讓人歎服。」另外幾個世家子也站了起來,朝著姬姒說道:「小郎才高,我等慚愧。」「我等不如小郎也。」

  見到他們終於認輸了,鄭況站了起來,他驕傲地說道:「算你們還有自知之明。」另幾個早就悶了一肚子火的荊縣少年更是叫道:「既然你們知道自己不行,那就滾吧!」

  這些少年的話很不客氣,幾個世族子弟雖然有心想與姬姒結交,這種場合上也不能開口了。

  他們剛下樓梯,莊十三已扣住姬姒的手,語帶命令地說道:「跟我來。」他把姬姒扯入了一個廂房。

  砰的一聲,廂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面諸人向這裡投來的目光。

  莊十三把房門關上後,轉頭向姬姒看去,這一轉頭,他便對上了率先坐到榻上,表情淡淡,行止閒適的姬姒。

  姬姒所坐的地方,正靠近窗邊,彼時,一縷陽光從窗口透過來,照在她粉嫩的臉上,映得那精緻的容顏像能發光似的,便是那臉頰處細小的茸毛,也在陽光下透著一種明媚。

  莊十三不由看得呆了。

  過了一會,他咳嗽一聲,坐到了姬姒的對面。

  一邊給自己和姬姒敬酒,莊十三一邊淡淡地說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挺博學多才的。」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去,在對上姬姒那水靈靈的,宛如波光蕩漾的眸子時,他的心再次突突地跳了起來。

  壓下心中湧出的喜愛,莊十三板著一張俊秀的臉,嚴肅地說道:「今天你表現不錯,幫了我一些忙。」說到這裡,他終是忍不住聲音放軟,溫柔地說道:「你看看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見見我母親罷。」

  他說帶她見他母親,也就是說,想給她一個名份了?眼前這個人,不管對她有多喜歡,在他心中,沒父沒母的姬姒,終是不配成為他正妻的。便是在明知道她才高八斗的時候,他也始終如此認為。

  姬姒壓下這突如其來的思緒,抬起長長的睫毛後,徐徐說道:「我想與你做一筆生意。」

  莊十三眉頭一跳,他眯起了眼睛,確定自己在姬姒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因為他這難得的承諾而湧出的歡喜後,他的臉色難看起來。

  姬姒這時自顧自地說道:「我這次從青山縣回來時,遇到了一位謝氏子弟……」

  莊十三打斷她的話頭,「哪個謝氏子弟?」在提到「謝」這個字眼時,他的語調還微微上挑,帶上了幾分輕佻和嘲弄。

  姬姒抬頭看向他,認真地說道:「陳郡謝氏的子弟。」

  莊十三「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他表情一凝,皺眉問道:「你說的是真的?真是陳郡謝氏的子弟?」見姬姒點頭,他說道:「你運氣挺不錯的。這樣說來,你還與那謝氏子弟身邊的婢僕搭過話了?」

  姬姒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她要是強調自己曾經得到過陳郡謝氏嫡子的親手相助,莊十三定然是不會信的,這種事,還是讓他親自調查去吧。於是她略過這個話題,繼續說道:「我們同行了一段時間,於無意中,我聽到那位叫謝琅的郎君說道,北魏又有異動,有遊騎出現在曲水縣城外……」

  莊十三本是十分聰明之人,他騰地站了起來,低聲急問,「這話你是親耳聽到的?」

  姬姒抬頭,她認真地對上莊十三的眼,回道:「是的。」

  莊十三在廂房中踱了兩步,轉向姬姒說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聲音一落,他已急急離了開去。

  姬姒一直等著他的身影出現在外面的街道上,才慢慢一笑,她頭一仰,把樽中酒一飲而盡,緩步出了酒樓。

  黎叔一邊駕著驢車,一邊聽著車廂裡,自家女郎愉悅的哼唱聲,笑呵呵地說道:「女郎這麼高興,是有什麼好事嗎?」

  驢車中,姬姒輕快的聲音傳來,「嗯,我最恨的一個貪婪無恥的老虔婆,馬上就要恨得吐血了,我甚是開懷。」

  「老戾婆?」黎叔想了半天,說道:「女郎,你什麼時候與人結仇了?老奴怎麼不知道啊?」

  驢車裡,姬姒卻只是神秘的一笑,並沒有回答。

  姬姒回到府中還不到一個時辰,兩家米鋪的掌櫃派來夥計,高興地向她稟報,說是莊家收回了成令,那三家米商的掌櫃還親自上了門,說是賠禮道歉,然後,夥計前來時,莊家小郎還派人送來了三車糧,說是補償他們主子的……

  荊縣莊府,主要經營糧食生意,荊縣一縣的糧食出入,莊府佔了八成,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莊十三放出一句話,便沒有糧商敢與姬姒的店舖做生意了。

  只是莊家在荊縣發展了這麼多年,已到了必須擴張的時侯了,可從來糧食生意都事關民生,莊家想要擴展生意,又哪裡是容易的事?如今,莊十三得到了姬姒給出的這個消息後,馬上回到府中,下達命令,莊家所有的糧食通通發往曲水縣,並找一個地方深藏起來。

  莊十三是想,北魏侵城的消息一旦確實,曲水縣的米價肯定會上漲,他也可趁機發一筆戰爭財。至於危險,他居中調度,在米價上漲到一定程度後,馬上拋貨出縣,應該是無礙的。

  果不其然,就在莊十三發了二船的糧食,送到曲水縣後的第三天。曲水縣中狼煙四起,有人發現了北魏的前鋒營。

  一夕之間,曲水縣的糧價漲了一倍!

  莊十三大喜過望,他想,姬姒果然是愛他能助他的。當場,他便下令把糧食批量發賣給曲水縣的糧販們,然後連夜返回。

  莊十三隻是莊府的嫡子之一,此番他立了大功,真是意氣風發。

  一下碼頭,莊十三便朝府中走去,在一路的奉迎中,他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莊母看到莊十三喜笑顏開地走來,把茶盅朝幾上重重一放後,冷笑道:「膽小如鼠!」

  莊十三笑容一僵。

  莊母五官長得精緻,只是生著一副吊梢眉,雙唇極薄,顯得十分的精明刻薄。她對上兒子委屈的模樣,騰地站了起來,冷聲說道:「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居然賺這麼一點就回來了,十三郎,母親對你非常失望!」

  莊十三低下了頭。

  這時,莊母揮了揮手,示意婢女端來一個木盒,從中拿出一串鑰匙,莊母說道:「這是庫房的鑰匙,莊家祖輩積累了一百三十年的財富盡在其中。」在莊十三騰地抬頭看來時,莊母說道:「你是我的親生兒子,今次,正是一舉把你推上家主繼承人之位的大好機會。十三郎,母親在你離去的這段時間,已把府中所有的銀錢全部換成了糧食,你帶著這些糧食,再向曲水縣走一趟。」

  莊母言道:「從來戰爭之事,都是時日漫長,從流言漏出,到真正發動攻城戰,期間往往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你再去一趟曲水縣,替我莊府掙個百萬銀錢回來!」

  母親竟然在這段時間裡,把自家的錢銀全部換成了糧食!

  莊十三又是驚又是喜,他一向對自己母親十分信服,此刻更是毫不懷疑母親的決定。

  看到兒子眼中的神采,莊母表情緩和下來,她繼續說道:「那個姓姬的孤女,看來還是個有福的,等你從曲水縣回來,母親就把她送你為妾……這個消息畢竟是她透露的,你的妾室之位,就當是賞她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1 08:17 PM

第九章 算計和得利

  莊十三持手一禮,斯斯文文地回道:「多謝母親。」

  莊十三的語氣雖淡,可知子莫若母,莊母看出了,自家兒子心中很喜悅。這讓她對尚未謀面的姬姒生出了幾分不喜。

  目送著兒子出去,莊母閉著雙眼聽了一會佛經,說道:「走,去見見那個孤女。」

  自二個月前那場大病後,姬姒的腦子裡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知識。姬姒想,她得讓人覺得,她擁有這些知識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她是一有時間便埋首書堆,或者琴棋書畫。

  這一天,姬姒正在讀書,突然間,莊園外一陣喧嘩聲傳來。

  就在姬姒不解地站了起來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自家莊園大門被人強行闖入,幾個趾高氣揚的婢女簇擁著一華服婦人浩浩蕩蕩而來。

  她們來到姬姒面前,昂頭說道:「你就是姬姒?」

  姬姒站了起來,詫異地道:「我就是。」她蹙起眉頭,問道:「你們又是何人?」

  幾婢也不回她的話,只是說道:「姬姒,我們夫人要見你,上前拜見吧。」說罷,姬姒被她們扯到了莊母面前。

  看到抬著精緻的下巴,總是從眼角瞟人的莊母,姬姒心中冷笑一聲。

  她早就想到,她們會有相見的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還來得挺早。

  這時,一婢喝道:「你這小姑還楞著幹什麼?這位乃是莊夫人!」

  我自然知道是莊夫人!姬姒冷冷地想道,那一年,她第一次見到莊夫人,話沒有說兩句,便被趕了出去,而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她飲過茶的茶盅,被莊夫人當著她的面扔了,她坐過的榻,也在她身後就那麼燒了……莊夫人說,她連做莊十三的妾室都不配!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多了這麼些記憶,姬姒一個楞神,越發把莊夫人冷落了。

  莊夫人眼中閃過一抹怒意,她朝姬姒上下打量了一會,淡淡說道:「你是姬姒?」

  姬姒也沒有行禮,說道:「是。」轉眼,姬姒問道:「夫人又是何人?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強闖他人府第,便不怕他人言論麼?」

  「言論?」莊夫人輕笑出聲,她掃視了陳舊的小莊園一眼,輕蔑地說道:「連你這個人都是我兒子可要可不要的玩物,你這破宅子又算什麼東西?」

  莊夫人在婢女的扶持下走出幾步,一邊打量著小莊子,她一邊繼續說道:「本夫人在荊縣這個地方,一向是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多少年了,都沒有人敢這麼站在我面前。罷了罷了,看在你給十三出了一個不錯的主意份上,本夫人就放過你一次。不然的話,光是你這份不敬,都值得本夫人出手,把你發賣到遠處當個奴隸!」

  這個時代,因為常年戰亂,人口統計出現很大的漏洞,各種黑暗層出不窮,奴隸的買賣也順之而生!有很多苛刻的小地主,給他們勞作的佃農,幾乎都是奴隸。而那些奴隸,有的是自由民走投無路後變成的,有的則是被販賣的!

  姬姒的臉一下子漲得紫紅,她記起來了,她身邊的黎叔,就是為了維護自己多了兩句嘴,得罪了這個毒婦,被她發賣成了奴隸!

  見姬姒氣得整個人都在哆嗦,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莊夫人輕蔑地瞟了她一眼,傲慢地轉過頭,前呼後仰中上了馬車。

  直到莊夫人離去了,姬姒才吐出一口濁氣,她突然輕笑出聲,轉向左右目瞪口呆的婢僕問道:「孫浮等人有消息傳來嗎?」

  一婢連忙回道:「有的有的,剛才來信了,孫浮說,曲水縣的情況果如女郎所料的那樣,眾大戶害怕兵災,紛紛拋甩店舖,那些鋪面啊,平素裡貴得讓人想也不敢想的,現在一車糧就可以換到一個店面,咱們的那一船糧,共換了五個店面,他還說,最遲二十天,他們便諸事辦妥,可以回來了。」

  另一邊。

  莊十三因所謀事大,他也顧不得休息,押著十船糧食,再次朝著曲水縣駛去。

  曲水縣的情況正如莊母所說那樣,風聲雖緊,可北魏一直沒有兵臨城下。而且這時,曲水縣的糧食價格,已比平素漲了五倍。

  莊十三大喜過望。

  人就是這樣,巨大的利潤擺在面前,最清醒的人也會沖昏了頭。莊十三不久前還知道收手,現在看到北魏人不見蹤影,而曲水縣的糧食價格還在節節攀升。他想,曲水縣周圍的糧食都已握在他手中,只要他不放糧,這糧食價錢還得再漲下去。

  按住興奮得狂跳的心,莊十三忖道,這一次後,整個荊州都會知道巨富莊氏了。

  轉眼他又想道,阿姒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回去後,我得私下給她置一些嫁妝,讓她風光入我的門,以後便不是正妻,也無人敢欺她。

  可就在莊十三暗自得意之時,這一天,一個讓他驚駭的消息傳遍了曲水縣。

  北魏兵撤退了!

  那些在荊州外遊蕩,還沒有對曲水縣做過正式攻擊的北魏兵,也不知得了一封什麼信後,竟是就這麼幹脆利落的撤出去了!

  北魏兵撤退,曲水縣一夜之間恢復如常,人們再無糧草之憂!只是一個時辰,曲水縣內高漲不退的糧價便猛然暴跌!

  大起大落之下,莊十三硬扛著吐血的衝動,咬牙盤算,要把這些糧食轉運到哪裡,才能賺回成本時。突然的,荊州的郡守,曲水縣令,還有幾個大有威望的高官,突然派出兵吏,搜拿起各大糧商來。原來,這些官員痛恨奸商抬高糧價,來了個秋後算帳!

  這一清算,就算到了莊十三的頭上。

  官兵如狼似虎而來,不但把他藏起的糧食全部搜去,要不是莊十三在曲水縣還有幾個文人朋友替他說情,他自己都差點被當成奸商的典範被官府殺了。

  雖是保了一條命,莊十三的那十船糧食,卻終是沒了。

  莊十三的消息傳回荊縣後,莊母吐出幾口鮮血便昏死過去。

  莊母這一暈,便是整整三天,醒來時,莊府大勢已去,原本在荊縣算是一流家族,甚至還可以向州城更進一步的莊府,一下子變成了二流。這還是因為,莊氏雖然把現銀全部折了進去,可好歹他們還有幾千畝田地,還有十幾家店舖,還有幾個莊園。

  莊十三也回來了,事後家族評判,莊十三一則年少,二則他原本已是及時收手的,再說,動用庫銀,購置糧食的人並不是他,說起來,他也就是一個替母行走的掌櫃罷了,所以,家族並沒有對莊十三進行處罰。但他的母親,那個不可一世的莊南氏,卻被剝奪了管家的權利,貶為妾室。

  而這一場風波里,姬姒並沒有引起莊家人的仇恨,畢竟,她提供的情報並沒有錯,莊氏之敗,敗在莊周氏貪心不足上。

  消息傳到姬姒耳中時,姬姒正與她奶娘的三女,鄭氏宓兒進了荊州城門。聽到鄭宓兒等人閒聊起莊氏這場慘變,姬姒心想,那個不可一世,動則把人發賣變成奴隸的莊南氏,在自己也成為了可以被任意發賣的妾室時,那表情,一定是相當精彩啊。

  這個時候的姬姒,心情是愉悅的,因為同樣去了曲水縣的孫浮等人,早在半個月前便回來了。他們給姬姒帶來了五份曲水縣最好街道的鋪面的契書。

  位於曲水縣正街的鋪面,那可是一個抵得上荊縣現有的兩個還有餘!這麼一二個月功夫,姬姒便給自己的嫁妝添了漂亮的一筆,不止是她自己歡樂,孫浮黎叔等人也是喜得逢人便笑,樂得不行。

  姬姒還在想著自己賺來的五個鋪面,歡樂不已時,鄭宓那夢幻般的聲音傳了來,「啊,要是我這次能見到謝十八郎,那真是再也無撼了。」

  她的閨蜜,吳氏月環脆脆地取笑起來,「嘻嘻,怕就怕你見了謝十八後,也和那些人一樣有了相思意,反而悔撼一生呢。」

  鄭宓啐了她一口,卻又忍不住問道:「那個謝琅,真的如此俊美不凡?」她轉過頭,朝著姬姒叫道:「阿姒,聽說你與謝琅見過面的,你且說說,他長得什麼樣?」

  鄭宓這話一出,同行的五六個少女齊刷刷向姬姒看來。這些人,就是聽說過姬姒與謝琅相識,這才強行扯著姬姒一道來荊州城的。

  對上眾女的目光,姬姒笑了笑,她說道:「長得確實俊美,氣度也很不凡。」

  「就這樣?」鄭宓詫異地叫了起來,「大家都說,謝十八來荊州一月,荊州城便提前一月入了春日,滿街芳菲,人人痴望……怎麼從你嘴裡說來,好似那謝琅與旁的世家子弟也無甚區別?」

  「區別是有的。」姬姒又笑了笑,她轉向眾女,半認真半警告地說道:「那謝十八俊則俊矣,卻是個風流郎,這世間的好郎君多不勝數,謝十八卻是最不值得迷戀。」

  她在心裡補充道:是最不應該迷戀。於是她又補充道:「他其實也就長得那個樣,我扮起男子來,都比他俊得多了。」

  可就有姬姒洋洋灑灑地說出這番話時,她身周卻是一靜,然後,一個樂不可支的大笑聲從她身後傳來,「就是就是,謝十八實是不算個什麼玩意!就算是個玩意,也是個比小姑長得還要娘氣的玩意!哈哈哈,這個小姑說的話讓我很喜歡!來來來,我們結識結識。」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3 09:41 PM

第十章謝琅

  姬姒慢慢回過頭去。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剛才她長篇大論時,鄭宓她們突然安靜下來了。那是因為,她身後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出現了十數輛牛車,而此刻,這些牛車車簾掀開,牛車裡面,一個個或俊秀或瀟灑或斯文或白淨如玉的士族子弟,正似笑非笑地向她看來。

  這些人,所坐的雖是牛車,可他們的身後,護衛軒昂侍婢美貌,他們自己,更是從上到下都透著一種清雅貴氣,很顯然的,身份絕對不一般,很可能不是這荊州城常見的世族子弟,而是大士族的郎君。

  至於那個說話的,則是個二十七八歲,面容雖是醜陋,卻透出一種清奇古樸的士大夫。

  見到姬姒只是看幾眼,便一張俏臉暴紅,那醜陋漢子越發笑得起勁,他使勁地拍著自個大腿,樂顛顛地叫道:「這是我陳奕之最高興的一天了。」他樂滋滋地跑到姬姒的驢車前,上半身探進驢車中,露出一口黃牙,眯著小眼睛朝姬姒叫道:「小姑貴姓芳名?」

  姬姒對上眼前這人,又看了一眼二十開步外,那些或雙手抱胸,或懶洋洋地仰頭灌酒,或含笑望來的郎君們,慢慢平靜下來。她心中想道:事已至此,只能想辦子補救了。

  她衝著陳奕之福了福,說道:「我叫姬姒。」

  「姓姬?」與謝琅一樣,陳奕之也挑起了眉,他咧著一口黃牙笑道:「姬姓如今可不常見啊,原來小姑乃是黃帝之後。」

  說到這裡,他朝著姬姒挺客氣地說道:「小阿姒,你來到荊州城是準備前往枯榮寺的吧?喲喲喲,我是聽人說過,在那枯榮寺裡求姻緣挺靈驗的。」話音一落,他也不等姬姒開口,便笑眯眯地朝著駕車的黎叔叫道:「走吧,前往枯榮寺。」聲音一落,他一個手勢,於是一聲呼哨後,幾輛牛車駛了過來,把姬姒的驢車前後左右圍住,逼得驢車不得不與他同行。

  直到姬姒的驢車被這支士族隊伍完全捲入,鄭宓等人才清醒過來。她們叫了幾聲,見前方眾人的不理不睬,鄭宓朝著一側的護衛揮了一鞭,在打得那人一個哆嗦後,鄭宓怒道:「阿姒怎麼能這樣?」

  旁邊一個同行的女郎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聲音小點。我看那群人極為不凡,只怕都是大有來歷,你對姬姒有火,回去了再發作不遲,在這個地方,小心激怒了他們。」

  鄭宓連忙閉上了嘴,幾女猶豫一陣後,忍不住驅著車跟了上去。

  枯榮寺很近,姬姒等人駛了不到二刻鐘便到了。

  一行人剛剛走上山道,便聽到前方傳來了一陣清笛聲。這笛聲清越悠遠,吹到高處,彷彿直入雲霄,充滿空靈逍遙之氣,實是技藝高到了極點。

  幾乎是那笛聲一起,走在姬姒前方的那些郎君們,便一個個停止了交談,專注的聆聽起來。

  順著那笛聲,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山腰處,這山腰,是一個廣闊的青石壓成的平台,上面修了幾座亭子和一個九曲回廓。

  原來,眾人是順著笛聲而來,可這一上來,所有人的目光,卻不約而同地看向那亭台中央處。

  那裡,有兩個人正在下棋,其中一個是個光頭和尚,而另外一個,卻是一個白衣郎君。

  ……姬姒心想,原來這便是光華流轉,琳瑯滿目。

  那白衣郎君就那麼坐在榻上,專注地與和尚下著棋,可他身上自有一種瑩光,令得這放曠青山,山間流澗,都變得耀眼而華美。

  以前姬姒曾經聽人說過,有一種人,便是站在千千萬萬人當中,便是從無一言,也會自然而然地成為所有人的焦點,而她,現在明白那是什麼樣的風景了。

  枯榮寺乃是荊州名寺,來來往往的香客殊是不少,女客也有一些,這時刻,姬姒目光隨意一轉,便忍不住想道:只怕枯榮寺所有的女客,都在這裡了……這散了半山,或低聲談詩論賦,或當場刺繡畫畫,或帶著婢女俏生生立於群菊之側的小姑們,那真是個個衣裳華美,人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幾分修飾過的精緻得體。中是,她們那時不時投向白衣郎君的目光,太過痴迷了些。

  姬姒目光從眾女身上掠過,又想道:果然不愧是世間聞名的風流郎。

  姬姒收起剎那間湧出的綺思,恢復了心如止水。

  這時,一局終了。

  那身穿袈裟的和尚把棋盤一拂,道:「罷了罷了,你這廝手段忒也多了些,老訥認這個輸!」

  謝琅還沒有回話,姬姒身側,一身材瘦長風姿瀟灑的郎君便笑了起來,「他謝十八何止是手段多了些?這一次要不是他出了奇策,那北魏兵可就退不了了。」另一個俊秀郎君則叫了起來,「你個謝十八,你讓我們四處奔走,你自己倒好生逍遙!」另一個面白如玉的郎君則是冷笑道:「誰說謝十八逍遙了?他又要下棋,又要聽荊州第一美人的逍遙笛,還要享受大和尚的禪聲和美人們的追捧。他可忙得很呢。」

  這「忙得很」幾字一出,四下哄笑聲大作。

  而這些笑聲裡,又以陳姓醜漢的最為誇張,他急不可耐地跑到了謝琅面前,得意地說道:「謝十八,剛才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你的一位故人,不知你還沒有有印象?」他轉向一黃瘦小兒命令道:「紹兒,你且把剛才的事說給十八郎君聽聽!」

  於是,於眾郎君的似笑非笑中,那黃瘦小兒開口了。

  這人一開口,姬姒直是駭了一跳,因為從這男孩嘴裡吐出的話,每一個音,每一個語氣轉折,都與她自己的口音一模一樣。

  只聽那男孩模仿姬姒那又有點冷漠又帶著警告的語氣,清而冷地說道:「那謝十八俊則俊矣,卻是個風流郎,這世間的好郎君多不勝數,謝十八卻是最不值得迷戀。」

  男孩學到這裡,略頓了頓後,在陳姓漢子等人強忍笑意中,繼續學起了姬姒的聲音,「他其實也就長得那個樣,我扮起男子來,都比他俊得多了。」

  男孩的聲音一落,一直含著笑,帶著幾分懶散,幾分閒適的謝十八便驀然轉過頭來,他那亮如星空的雙眼,隔過這麼多人,朝著姬姒看了來。

  對上他的目光,姬姒臉漲了個通紅。

  而在謝琅驚愕地看向姬姒的同時,眾郎君的笑聲已震天介地傳來!

  這些人顯然是真高興,一個個笑得非常大聲,也笑得很誇張。

  於哄笑聲中,謝琅站在起來。

  他緩步走到了姬姒面前,低頭看著她。

  也不知眾郎君又看到了什麼,一個個笑得前仰後俯了。

  而這時,謝琅也開了口,他看著姬姒,溫柔嘆道:「我還以為,那二十日相處,姬小姑已經與我成為好友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低頭,將唇湊近姬姒耳邊,輕輕笑道:「你扮起男子,都比我俊多了?謝琅不知,自己竟要與一個小姑比美貌了?嗯?」

  姬姒原本一張臉漲得通紅,因為她覺得謝琅也算幫了她幾次,可她卻在背後說他閒話,殊是不敬。

  可這一刻,她的臉不紅了。

  抬起一張精緻又青澀的臉,姬姒水汪汪的雙眼看了謝琅一眼,低聲說道:「郎君確非良人……姬姒不過是說了心中所想。」

  雖然,姬姒也說不清這人怎麼就不是端方君子了,可她就是覺得,眼前這人這般雙眼明亮地看著一個人,這般衝著一個人笑,這般靠近一個人的行為,很是不妥。

  轉眼,姬姒又匆匆朝著謝琅福了福,慚愧地說道:「郎君對姬姒有相助之恩,姬姒卻在背後議論郎君,殊為不敬,還請郎君見諒。」

  這時的姬姒,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幼女,可她那明亮的,水汪汪的雙眼中,總似籠罩在煙水當中,透著一種遙遠,透著一種隱藏得很深的愁緒,更透著一種看破了很多事的神秘。

  謝琅含著笑看著姬姒,接受著她的道歉,他聽著四周好友們的哄鬧聲,看著眼前小姑那明明愛慕,卻又克製冷漠的眼神,一時之間,也覺得這荊州的山水有了些意思。

  而這個時候,姬姒卻坐立不安了。

  因為她清楚地感覺到,就這麼會功夫,四周看向她的視線中,添了許多警惕的,恨意的,厭惡的,探究的目光……而那些目光的主人,就是散了半座山的謝十八的愛慕者!

  不好!這個謝十八在荊州玩一圈,拍拍手就會回到建康,她卻是要在這個地方生活的。要是因為他的緣故,招惹來這麼多強有力的敵人,那才是世間最冤之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3 09:44 PM

第十一章 顯擺

  姬姒想到這裡,連忙抬起頭,嘴一張,便準備向謝琅說些什麼。

  可就在這時,那笛聲在向雲霄衝去,轉了幾波花哨後,漸漸止息。然後,群花之後,樹葉叢中,走出來一個手拿玉笛,容顏絕美的少女。

  那個少女,白衣木履,打扮素得不能再素,可眉眼間卻是貴氣凌人,只見她輕步走到眾郎君面前,朝著他們福了福後,少女轉向謝琅,溫柔的,眼波如水地喚了一聲,「謝家郎君。」

  這個少女說話時,那尾腔有點上挑,是洛陽腔與荊州本地口音的結合,可是,這種聲音是那麼嬌那麼軟,她的面容又那麼美那麼靈氣,再加上她那湖水煙波般多情多思的眼,便是姬姒,這一刻,也感到了心跳加速。

  謝琅見到少女出現,微微一笑。

  他只是一笑,那少女便已痴了,她羞紅著臉乖乖地站在謝琅身後,陽光映照下,這一前一後兩人所站的地方,都似乎添了幾分光輝。

  這個少女,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荊地第一美人荊離了。

  直到看到荊離,姬姒才突然發現,謝琅向她走近,跟她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別人當真也好,不當真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斷斷不能當真,也沒有必要特意去辯解。因為,以她目前的身人也罷,姿色也罷,若上桿子去辯解,只會被這些天生便高高在上的人當成笑話看了。

  想到這裡,姬姒自失一笑,她垂下雙眸,緩緩退到了一側。

  眾人都在讚美荊離的笛聲,五十步外的山道上,更有一陣粗啞的朗笑聲傳了來,「都說荊姝之笛,長江之景,都為荊地一絕,今日一聞,果然名不虛傳!」

  荊離確實是個罕見的美人兒,也確實是個吹笛的高手,此刻,她被人這麼當眾一讚,頓時暈生雙頰,越發顯得美不勝收。

  姬姒站在一側,忍不住又看了荊離一眼,暗暗想道:也不知我全盛時的容顏,比之她又如何?

  這個時候,眾郎君都找到了自己的樂子,那陳姓醜漢,更纏著大和尚下棋下個沒完,便是謝琅,也被眾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結實。不知不覺中,已無人注意姬姒的去留了。

  看到這情景,姬姒想了想,還是決定離去。

  就在姬姒走下山坡時,上面,另一個有點耳熟的少年哧笑聲傳了來,「瘐兄誇大了吧?剛才那笛聲我也聽到了,驚豔是有,要說與長江美景並提,卻也太過了。不說別的,上次我在荊縣時,便遇到一個高手,她所奏之琴音,已近乎於道。比之剛才那華麗炫技的笛聲,卻是強得太多。」

  少年的聲音又尖又嘎,直楞楞地說到這裡,又加上一句,「對了,那奏琴人是個小姑,年紀挺輕的,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

  少年的聲音堪堪落下,便有人在大笑,「十三四歲的小姑,便能技近於道?楚三兒你也太誇張了吧?」「小三兒張嘴就喜胡說,琴道從來最難,不是胸懷丘壑,不是詩書萬擔,憑什麼技近於道?」「依我看,小三兒是故意說反話刺激荊仙子來著。那個小姑子啊,只怕奏出的琴聲能殺死牛。」「哈哈哈哈。」

  最後的哄笑聲中,混合了女子的嬌笑,姬姒不用回頭,也能聽出那是荊離的笑聲。

  姬姒這時,已經快到山腳下了,聽到這陣陣笑聲,一直若有所思的她,不由唇角浮起來一抹冷笑。

  冷笑聲中,姬姒迎向三四個剛剛得了信,急步而來的世族郎君,只見她朝著其中一人福了福後,脆聲說道:「這位郎君,不由腰間笛,可否借我一用?」

  她問話的少年,年方十五六歲,正是情竇初開時,陡然見到姬姒這樣的美人跟自己說話,他臉一紅,慌忙抽出竹笛,結結巴巴地說道:「請,請,請用,給,給你都行。」

  姬姒衝他嫣然一笑,伸手接過這根很普通的竹笛,福了福後說道:「多謝郎君相贈。」

  「不,不必。」少年慌忙還了一禮,一直到姬姒拿著那笛走得遠了,他還時不時地回頭看去,令得他身邊的同伴都擠眉弄眼起來。

  姬姒走了一程後,掏出手帕把笛孔拭了拭,然後,她把竹笛湊到唇邊,緩緩吹奏起來。

  有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笛音本來清越,姬姒也與眾人隔得不遠,她這笛音一起,便飄裊而來,頓時四野俱靜。

  剛才荊離的笛,仙氣四溢,技藝確實高超,可直到姬姒這笛聲一出,眾人才知道什麼叫震撼。

  這是一種流水明潭般,彷彿能夠沁入人靈魂深處的樂音,它極淡,極清,卻也極悠遠,便如那青山,那夕陽,那落日時的紅霞滿天,明明是在用平生最燦爛最綺麗的光芒來書畫天地之美,可聽到的人,卻在剎那間,看到了青山後那一逝不回的流水,看到了夕陽和霞光背面的湮滅。

  但是,這笛聲在外行人聽來,卻又與方才荊離所奏一模一樣,一樣的仙氣,一樣的技藝高超,一樣的悠遠清越!唯一不同的,便只是它背後的滄桑罷了。

  三國以來,天下人顛簸於生死之間已有二百餘年了。這二百餘年裡,無數個大才子,無數個聰明絕頂抱負無雙之人,在這個世間努力過,以血相博過,可他們的努力和拚搏,並不能走出一條路來。

  天下人在黑暗中,尋找得太久太久了,尋到如今,他們已心灰意冷,他們已學會了冷眼旁觀。旁觀這個世間的命運,也旁觀自己的命運。

  而這種無法言語的悲傷,這種士大夫們,這種有才有德的世家子們時刻感受到的悲傷和滄桑,都在姬姒笛音當中!

  若說,剛才眾人還覺得荊離之曲如仙樂般空靈,此時此刻,他們卻只覺得那笛聲輕飄得可笑,輕浮得不值一提!

  山坡上,陳姓醜漢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謝琅幾人更是走到了山邊,順著笛音望去。

  無數人都在張望。

  那個被姬姒借了笛子的少年,這時也漲紅著小臉叫道:「一定是剛才那個小姑,一定是她!」旁邊,一個方臉青年馬上嘲笑起來,「別做夢了,那個小姑要是吹得這麼好的笛,怎麼她自己不置一個,還要臨時向你討要?」「那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呢。」

  荊離的目光,一直放在負著雙手看著山下的謝琅身上。見笛聲過去這麼久,他還沒有回頭,她終是忍不住來到了謝琅身後,咬著唇,輕輕說道:「也不知那位是何方神聖?吹的笛,比妾好多了。」

  陳姓醜漢旁邊,那個俊秀郎君這時大步而來,伸頭朝下面瞅了瞅後,也向謝琅問道:「謝十八,你剛才走得最快,可有看清吹笛那人的面目沒有?」

  謝琅這時終於收回了目光,他微微笑道:「看是看清了。」

  這一下,眾人都感了興趣,陳姓醜漢更是叫道:「長得何等模樣?來人來人,去把那位高士請過來!」

  不料,謝琅卻是說道:「不用了。」他笑了笑,說道:「空山笛音,來去自如……享受都享受了,又何必強求其他?」話是這樣說,可他那含笑的眼,卻終是深邃了些。

  姬姒回到了驢車上,那把竹笛,已被她收入懷中。

  這竹笛算不得貴重之物,姬姒既然拿了,也就沒必要刻意還回去。

  在黎叔揮鞭,驢車漸漸駛入街道時,姬姒忍不住掀開車簾,朝著山頭上望去。

  隔得這麼遠,她還能看到,那片青翠叢中的白衣身影。當然,這裡的白衣身影,並不一定就是謝琅,要知道,魏晉以來,叛古之風流行,以前,只有死人了才穿孝服,可魏晉名士們卻偏偏要身著白衣,並把白衣白裳白馬白色儀仗,都變成了流行。

  更且,自謝琅到荊州後,荊州的世族和士族郎君們,紛紛模仿其言行,所以,這身著白衣的郎君,更加多了起來。

  這時,黎叔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方才老奴依稀看到阿宓她們了,你出寺時遇上了嗎?」

  鄭宓她們也來到了枯榮寺?

  姬姒眉頭一跳,她輕聲回道:「沒有。」

  外面,黎叔的聲音又傳了來,「剛才老奴看到,她們好像有點不高興,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姬姒回道:「應該沒事。叔你是知道的,阿宓這個人喜歡生氣,可能是看中了什麼東西被別人賣去了吧。」

  黎叔的呵呵笑聲從外面傳來,「說得也是。」

  就在這時,姬姒的聲音從驢車裡面傳來,「叔,那兩個米店我不想要了,你找人盡快出手。」

  黎叔在外面聲音響亮地回道:「好嘞好嘞,老奴來的時候孫浮也是這樣說的,咱們人手吃緊,是不如把荊縣的店舖售了,把人全部安排到曲水縣的店裡去。那裡的地段可比荊縣的好多了,不能老這樣空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5 10:17 PM

第十二章 周郎

  姬姒這一路都沒有看到鄭宓等人,難得來荊州城一趟,她乾脆用手頭的銅錢置了一些必需品,與黎叔回到了莊園。

  姬家的這個莊園,由二十幾間房子,五十畝良田,還有小半個山頭,一泓泉水組成。雖說,這地方不算小了,可在荊縣所有的莊園中,它卻是最小的。當今之世,各大豪強貴族所置的莊園,通常能廝養數百數千人,能自給自足,很多莊園裡甚至還有各種作坊。

  剛剛來到莊園門口,八歲的姬道便跑了來,看到姬姒,他連蹦帶跳的像隻猴子,「姐姐,姐姐,你回來啦!」

  這個孩子總是這樣,每次她一出門,最掛念的就是他,每次她一回來,最開心的也是他。是了,他現在還小,一笑還露出缺了兩顆大牙的小嘴,可從他十四歲生日後,她再也沒有見他笑過。便是他四十歲那年,他率著那一群悍將自立為王時,臉上也沒有笑容……

  剛剛想到這裡,姬姒便蹙起了眉頭,她依稀知道,姬道十四歲那年,自己似乎已經不在了,可是,後來他所經歷的那些事,她怎麼卻又記得這麼清楚?還有,她腦海中甚至浮現過他在自己墓前哭泣的畫面,可那時她都死了啊,怎麼還對這一切歷歷在目?

  姬姒恍惚間,姬道已攀著車轅爬到了驢車上,在姬姒對面一本正經地坐好,小姬道那有點漏風的孩童聲傳來,「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清秀的娃兒蹙起眉頭,板著小臉又道:「姐姐,剛才鄭家的宓兒姐姐派人來找你了,我覺得鄭宓那女子心胸十分狹小,你得當點心。」

  姬姒一笑,她忍不住笑道:「阿道真聰明,連鄭宓心胸狹小也看出來了。」她一對上姬道那張嫩乎乎的,可愛的小臉,便從心底裡喜歡,忍不住一把摟住他,在他臉上叭唧了一下。

  和以往一樣,姬道先是漲紅著一張臉,再掙紮起來,可他也沒有掙扎得多厲害,一邊扭著身子,一邊還撲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向姬姒看來,只差沒在臉上寫上「再來一次,我還要」的字眼。

  就在兩姐弟鬧得歡時,瘐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鄭府剛才派了人來,要你去鄭府一趟。」

  姬姒想到姬道剛才說的話,不由收起笑容,道:「好,我知道了。」

  鄭府,在這荊縣一地,如今也算是有名的豪強了。

  姬姒的驢車來到鄭府外,看著那比自家大了不止五倍的莊園,她暗嘆一聲。十三年前,鄭夫人還是她的奶媽,十三年後,鄭府擁有的財富,已是姬府的十倍有餘。

  看到姬姒的驢車過來,往日那總是一臉不耐煩的門子,這次卻笑得歡快了,只見他哈著腰,笑眯眯地叫道:「姬家小姑來了?我家夫人一直唸著你呢。」

  姬姒衝他點了點頭,驢車入內。

  鄭府很大,婢僕也不少,姬姒下了驢車後,一路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一臉笑意地衝她行禮打招呼。

  這讓姬姒有點驚駭。

  她情不自禁的腳步一頓,向身後的婢子月紅小聲問道:「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兒?」

  月紅一雙眼正在四處瞟,聞言小聲回道:「是挺不得勁兒的。以前她們看到女郎,就像看賊一樣,總想嘲笑幾句,現在她們看女郎,就像看肉一樣,聞一聞都覺得香。」

  姬姒聽到這裡,忍不住啐了一聲,道:「什麼比喻!」

  主僕兩人正說話際,對面鄭宓蹦蹦跳跳而來,她一眼看到姬姒,便嗖地衝了過來。

  手一伸把她挽住,鄭宓說道:「阿姒,我正要去找你呢。快快快,大哥他們在父親的書房外面。」

  姬姒被她扯得一踉蹌,她忍不住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到了你就知道啦。」說罷,鄭宓朝著姬姒瞟了一眼,這一眼,真個是妒恨暗藏,羨慕流露。

  姬姒更好奇了。

  被鄭宓牽著,不一會功夫,姬姒便來到鄭父的書房外。

  鄭父出身雖然不光彩,可自從暴富後,他最愛的事就是讀書,最講究的是風雅清貴,因此,他這個書房外,那是直對著一個小花園,小花園裡,各種奇花林立,樹木蔥鬱,假山處處,倒是頗為幾分味道。

  而此刻,小花園中,琴聲飄然,衣袂香飛。

  姬姒於琴道造詣極深,那琴聲剛一入耳,她便輕咦出聲,說道:「來貴客了?」那琴聲中正悠揚,彈琴人造詣不凡,只怕不是暴發戶們能彈出來的。

  鄭宓自從進入小花園後,一雙俏臉便是雙頰暈紅,雙眼也亮得驚人,她根本沒有聽到姬姒的話,只一個徑地扯著她,直到離琴聲不遠的拐角處,才突然停下腳步。

  站在這裡,卻是可以把花園裡的人看得個一清二楚。

  姬姒一怔,順著鄭宓的目光看去。

  花園裡坐了四個年青郎君。

  這四人,個個寬袍廣袖,峨冠博帶,足踏木履。

  而不管是那些侯在不遠處的護衛,還是跪著焚香溫酒的美婢,都顯示出,這四個年青郎君,出身大有來歷。

  能在荊縣這等小縣城,看到權貴,已是一景,更讓人驚奇的是,那四個青年郎君,居然個個長相俊秀,只是他們彼此面目有一二分相似,看起來應該是一家人。

  鄭宓臉頰暈紅,目光痴痴看去的,是一個坐在正中的青年貴族,那人約摸十八九歲,長得俊秀如玉,一雙眼睛如秋空般清澈寧靜,此刻,那人正在撫琴,不管是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撫過時的優雅,還是琴聲的高曠悠遠,都顯示出來人的高雅不凡。

  鄭宓痴痴地望著那個如玉郎君,她輕聲說道:「那位郎君姓周,乃是皇都來客。」轉頭看向姬姒,鄭宓的眼中帶上了幾分慍意,「姬姒,他是為你而來!」

  姬姒眨了眨眼,她輕聲回道:「我不認識他。」

  鄭宓冷笑起來,轉眼,她的眼眶紅了,「你不認識又怎麼樣?別說你,我們也想不通。像周玉這樣的如玉郎君,怎麼會無端端地看上你這個無父無母之人,還說要娶你為妻!」

  什麼?

  姬姒驚得退後一步時,月紅已驚叫起來,「什麼?」轉眼她高興了,快樂地說道:「真的嗎真的嗎?真是太好了!」

  鄭宓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姬姒呆呆地看了鄭宓一會,兩女自幼一起長大,對彼此是十分的瞭解,因此,姬姒很快便明白過來,鄭宓這話,並不是開玩笑的。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後,慢慢撫平衣袖褶皺,然後,緩緩走了出去。

  花園中正是熱鬧喧嘩時,姬姒一出現,鄭夫人便「哎喲」一聲歡喜地站了起來,隨著她一聲疼愛的「姒兒」,那個周玉也抬起頭向她看來。

  鄭夫人上前,她親密地牽著姬姒的雙手,說道:「黑了,也瘦了。」

  她牽著姬姒來到榻旁,一邊走一邊介紹道:「姒兒,這是四位周家郎君,他們都來自建康,來來,你且上前,跟諸位郎君見見禮。」

  鄭夫人言笑晏晏,姬姒這時盤算再三,決定順應其事。於是她上前一步,朝著周玉福了福,輕喚道:「姬氏阿姒,見過郎君。」

  周玉站了起來,他雙目炯炯地看了姬姒一會,慢慢的,如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朝著姬姒還了一禮後,周玉輕聲說道:「我叫周玉,阿姒以後喚我十三郎便是。」

  十三郎?這個稱呼卻也太親密了!一時之間,鄭氏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他們不想相信,這建康來的青年權貴,是真地來向姬姒提親的。

  樹叢後,鄭宓更是恨得跺起了腳:這沒父沒母的賤人,她憑什麼?

  面對如玉般俊美的周玉,姬姒只是笑了笑,她連臉也沒有紅一下,便轉過頭對著周玉旁邊,那個略顯清瘦修長,氣質灑然如青松的郎君,福了福,姬姒再道:「姬氏阿姒,見過郎君。」

  這個郎君,看起來比周玉年長個半歲的樣子,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朝姬姒上下打量一眼後,這人灑然說道:「姬氏阿姒?額如覆肝,瓊鼻直衝印堂,果然相貌不凡。阿姒,我叫周振,你叫我十一郎便是。」

  姬姒喚了聲「十一郎」後,轉頭朝著第三個郎君福了福。

  這個郎君正拿著一本書細看,他略略抬了抬頭,看了姬姒一會後,這個劍眉星目,頗有幾分俊逸之氣的青年郎君略一頜首,道:「我叫周泠,族內排行十四。恩,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好一點。」

  姬姒轉向了第四個人。

  這第四個郎君,一樣有著周家人的好相貌,他眉宇中有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五官清峻如山嶽,年齒看起來和周玉差不多。

  這個冷面郎君也朝姬姒定定打量了一會,然後他微微點頭,說道:「我叫周巒,族內排行十五,叫我十五郎吧。」

  與四位周郎見過禮後,姬姒重新回到榻上坐下。而這個時候,鄭氏眾人人人臉色不好,自這四位周郎過來後,知道他們都沒有娶妻,鄭氏上下,便都上了心。可眼下,不說那長得最好的周玉,便是另外三個,也是對姬姒這個孤兒另眼相看。在他們想來,鄭宓的容顏,那是一點也沒有比姬姒差,可她剛才來見禮,這四人,除了那個周玉,哪一個人抬起頭過?便是鄭夫人,這時也在心裡暗恨,她怎麼覺得,這四個周郎,都像對姬姒有了興趣的模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5 11:18 PM

第十三章 無意

  就在這時,琴聲又起。

  優美的樂音中,周玉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邊勾過琴弦,一邊微笑著說道:「聽聞阿姒精通音律,可否伴奏一曲?」

  他笑聲溫柔,語氣也隨意,可那抬頭看向姬姒的眼,卻分明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姬姒與他對視了一眼,低頭說道:「阿姒豈敢不從?」

  「那好!」開口的周十一郎周振,只見他雙手一拍,露著白牙笑道:「把樂器帶上來,請姬小姑挑選。」

  「是。」幾個朗應聲中,五六個婢女一人抱著一個或二個樂器娉娉婷婷地走了上來。

  姬姒看了她們一眼後,隨手接過一婢手中的笛。

  看到姬姒把笛湊到櫻唇旁,周玉如玉般俊美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來,只見他手指一勾一劃,瞬時,一陣流暢華美的樂音便從天地間流溢而來。

  就在琴聲飄蕩而來,轉向白雲深處時,笛音已起。在寥闊華美的琴聲中,那笛音彷彿從湖面上飛起的一隻仙鶴,雙翅一振,幾翻飛翔後,它一邊繞著琴聲飛舞,一邊帶著眾人飄入那雲山深處……

  「好!」

  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的是劍眉星目,俊逸過人的周泠,而隨著他這一聲好字吐出,琴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周振周巒同時鼓起掌來。

  清脆的掌聲中,旁邊的鄭氏眾人臉色越發難看了。

  就在這時,周玉推開瑤琴,站了起來。

  他拿過一個捲軸,把它撫平放在幾上。然後,周玉側身,朝著姬姒風度翩翩地說道:「這副《春山思遠圖》是在下一個月前所作,現還缺了幾行字,不知阿姒可否為我填上?」

  一聽到那畫是周玉自己畫的,眾鄭齊齊昂首看去,鄭父更是看了一眼,便驚嘆起來,「大家之作,大家之作啊!」

  面對他的讚美,周玉微笑著一頜首,然後,他繼續轉頭,認真地看著姬姒。

  姬姒忽略掉鄭宓那妒恨交加的目光,再次想道:靜觀其變。

  她提步走到了周玉旁邊。

  低頭一瞅,姬姒也是一驚:沒有想到,這周玉還真是個才子。

  不管是他的琴,還是他的畫,都已韻味悠長,風格獨特,確實是一家之作。

  可是,周玉越是才智出眾,姬姒越是心存疑惑。

  見她遲疑,一側的周玉輕聲道:「阿姒,請!」

  姬姒抬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要是寫得不好,還望十一郎不要見怪。」

  周玉也笑了,他看向姬姒,聲音挺溫柔的,「自是不會怪你。」

  「那就先行謝過郎君。」姬姒從他手中接過沾好了墨的毛筆,就在她青蔥一樣的手指與周玉的手指相觸時,突然的,周玉的尾指似是無意一勾,而這一下,正好勾在姬姒的掌心,令得她的掌心一陣酥癢,更令得一顫之下,姬姒手中的毛筆差點摔落於地。

  不過,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姬姒的臉上,還是沒有半點羞色。

  一直注視著她的周玉,不由垂下了眸。

  姬姒在旁邊的碩台上又沾了一點墨,轉眼,一行矯麗的行書出現在畫卷右上側,「落花有意常作春,流水無心見暮冬。」

  當今之世,擅行書者不少,姬姒這一手字,雖不是如何出眾難得,卻也行雲流水,筆法雖稚嫩,骨架卻已初成,與那些書香世家的閨秀功底差不多。

  姬姒寫出兩行字,把毛筆一放,轉頭朝著周玉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後,姬姒一福,「阿姒家裡還有事要忙,就不耽擱幾位郎君的行蹤了。」說罷,她朝著鄭氏夫婦也行了一禮,居然二話不說就轉過身,提步離去。

  直到姬姒的背影消失在眾人眼前,鄭父的臉上才閃過一抹鬱怒之色,他剛要發作,卻聽周振哈哈笑道:「確實是時辰不早了,諸位,我們也該回客棧了。」說罷,周振廣袖一甩,也不向鄭氏夫婦說什麼客套話,就這樣飄然離場。

  一直到上了驢車,月紅還一臉擔憂地看著姬姒。

  驢車駛動時,月紅忍不住說道:「女郎,你剛才這樣不好,你會得罪鄭家的!」

  姬姒一直在沉思,直到月紅用手肘捅了她兩下,她才開口回道:「如果我不那樣做,才真是後患無窮!」

  她的終身大事,什麼時候輪到鄭氏夫婦做主了?她要是到了這個地步還客客氣氣,那鄭氏夫婦絕對會借了春風不罷休,把她的婚姻大事當自個家的買賣來做!

  周玉一行人,那是浩浩蕩蕩,車隊回往客棧的路上,也驚起圍觀者無數。

  一入自家包下的客棧,周玉那張如玉般俊美的臉便淡了下來,他一邊走一邊解下外袍,吩咐道:「把這個拿去燒了。」轉眼,他瞟到一個美婢小心包好的布囊時,淡淡又道:「用過的酒盅器物,通通扔了……鄭氏那地方太低賤太俗,多呆一刻都讓人晦氣。」

  婢僕們慌忙應了,一側的周振周巒三人,這時也解下外袍讓婢女們拿去當柴火燒。而周泠,在把手中的畫卷拍了拍後,突然笑了起來,「十一兄,那小姑子罵你呢,「落花有意常作春」,哈哈哈,她說你是那種喜歡四處播放春意的多情郎呢。」

  一側的周巒周振,這時也笑了起來,便是周玉本人,也眯著一雙丹鳳眼笑了。

  周振也在一側說道:「不錯不錯,是個真聰慧的。只是十一兄啊,我看她對你是真沒意思。你看她這話說得,「落花有意常作春,流水無心見暮冬。」這不就是說你的風流多情,實際上卻是個心比暮冬還要冷的人嗎?得得,反正大人已經說過,如果這姬氏的小姑不曾中意你,我們三人也可以試試。要不,換我上場得了?」他說是這樣說,可話音一落便是一陣老大的哈哈聲,那表情,明顯是在看周玉的笑話。

  這也由不得幾人不樂,周玉這人生得好,才華又高,一路走來,不知迷倒了多少家的小姑。可以說,他們這還是第一次發現,在情場上從來攻無不克的周玉,也有吃癟的時候。

  姬姒主僕兩說笑了一陣,又猜測了一番,都得不出結論後,姬姒便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回到莊子時,孫浮向她稟報,說是那兩個米鋪有人問售了,再一問,卻原來是莊家想要。

  莊家開出的價錢還算公道,當天姬姒便拿了契書,把那兩家店舖換成了黃金,至此,姬姒在這荊縣,除了現在的這個莊子,那是什麼財產也沒有了。

  不知為什麼,幾位周姓郎君的到來,讓姬姒有了種緊張感。最重要的是,這一幕,她的記憶中並沒有出現過。想起來,如果她記憶中的畫面是前一世的經歷的話,那麼,前一世的這個時候,她正陷入莊十三的感情漩渦,在很多人眼裡,她已是個不清不白的女子了。這樣的話,那幾人就算到了荊縣,只怕聽了她的名聲,也會退避三舍。

  因為這種緊張感,姬姒急著想多賺些錢。她想,有了錢,她可以隨時離開荊縣,脫離鄭府的控制。有了錢,便是那個來意不明的周玉真想對她做什麼,她也可以靈活應對。

  而她現在的財產,除了羅水村的那一百畝良田,便是現在居住的這個莊子,以及剛得的曲水縣的五個店舖。

  這些財產,對於大大小小,包括婢僕管家佃農護衛在內,也有三十幾號人的姬家來說,太少太少了。

  姬姒坐在書房裡,一會想到謝琅,一會想起四個周氏子弟,一會又想著要怎麼賺錢,越想,她越坐立不安,眼看天還尚早,她乾脆穿起男裝出了家門。

  對於扮成男子,姬姒實是得天獨厚,只需少少在眉眼間做些文章,不知道的人,那是絕對不會把她與女裝時的姬姒看成一個人的。

  姬姒的驢車,在荊縣街上轉悠著,轉了一會,她看到了自家的米鋪,望著那換成莊氏字眼的店面,姬姒直是發楞了許久。

  她想,她父親當年置下這兩家店舖時,一定沒有想到過今天。

  這般一尋思,姬姒便是一陣疲憊,她輕籲出一口氣,低聲命令道:「走,去醉仙樓看看。」

  醉仙樓雖然是莊十三的產業,可做為荊縣第一酒家,這裡常年人來人往,賓客如雲,要探聽什麼消息,或者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這裡對姬姒來說都是首選。

  不一會功夫,驢車便在醉仙樓外停下。

  姬姒低聲交待了黎叔兩聲,便提步入了醉仙樓。

  剛剛挑了一個靠窗的幾坐下,姬姒便聽到前方有一人說道:「這世道真是沒法活了,話說前不久那北魏兵才退下去,五天前我又聽人說起,那劫匪羅大頭說是向湖山村的人下了劫殺令,現在湖山村那幾千號人,都是人心惶惶啊。」

  「那湖山村向縣府求救沒有?」

  「求救?誰去?這些年的兵匪劫匪多了去了,哪一次官家當回事過?」

  「還是那些自家莊園有部曲的豪強好,要是湖山村也有這麼一個豪強,那就不怕劫匪了。」

  秀水村?羅大頭?縣府救兵?

  想著想著,姬姒眼中一亮,她騰地站起,朝著急忙趕來的小二扔了十幾個銅錢後,急急走出了酒家。

  沒有想到姬姒這麼快就出來了,黎叔連忙問道:「女郎,怎麼這麼快?」

  姬姒看著他,雙眼亮晶晶的,「我想到賺錢的買賣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5 11:20 PM

第十四章 偷取

  九月的清晨,朝露初發,白霜隱隱。

  離湖水村還有七十里遠的官道上,有著一間民間修建的逆旅,這樣的逆旅,主家通常會備上大量的牲畜用的糧草,以及食物和鍋灶,以供來往的行人自己烹飪和使用,當然,這些都是要給錢的。

  相比起一般的逆旅來,這一間逆旅,是用木頭搭成的八間小屋,外觀順眼,內裡精緻,想來要是有士大夫經過,是很樂意在此地歇腳的。

  一襲男裝的姬姒,緩步走下驢車,在黎叔孫浮等十來個護衛的保護下,朝著逆旅中走去。

  此刻還是清晨,逆旅裡也不曾宿有客人,看到姬姒一行人過來,那主家夫婦高興地迎了上來。

  只是,當姬姒摘下頭上的紗帽時,這對四十來歲,雙鬢髮白已顯老朽的主家夫婦,卻是一臉失望的止了步。

  見他們遲遲不前,瘐沉惱了,他高聲喝道:「你這店家是怎麼回事?來了客人,怎地不理?」

  那對蒼老夫婦像突然清醒了一下,連忙顛顛地跑了過來。只是來到姬姒面前後,那婦人嘆著氣,啞著嗓子勸了起來,「這位小郎,現在還是清晨,再向南行進八十里,會有一小鎮……小郎不如去那裡宿去?」

  她那丈夫也苦著一張黃瘦的尖削臉說道:「是啊是啊,咱們這小地方小旅舍的,住起來也不大舒服啊。」

  這兩夫婦的話一說出,瘐沉便在一側啞然失笑,他叫了起來,「我走南闖北多載,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把客人朝外趕的旅舍。」話音一落,瘐沉臉色已是不好。不止是他,姬姒帶來的十幾號人,也是人人臉色不善。

  姬姒身邊的這些小護衛,對上豪強世族自是退避三舍,可對上旅舍掌櫃這樣的小人物,耍耍威風發發脾氣,那還是很自然的事。

  那對老夫婦見這十幾個大漢臉色不好,也嚇了一跳,當下,那老婦人連忙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不是。」

  她還在結巴,她的丈夫已在一側急聲說道:「諸位誤會了,小店之所以讓郎君離去,並不是不待客,而是小郎實在生得太好了啊。」

  在眾人一陣愕然中,那老人連連嘆息,「這位小郎實在生得太俊,放在哪裡,都如珍珠立於魚目當中。不瞞諸位,咱這逆旅,時常要向左右山頭的強人交納保護費的,他們的人,也經常會盯著這裡。那些強人要是知道咱們這小店來了小郎這般好看的人物,說不定就會起什麼壞心了。哎哎,去年老頭子便遇到了一個斯文小郎,那小郎顏色還遠如客倌呢,那些強人都把他劫了去。後來聽人道起,說是侍侯建康的權貴去了。客倌可能沒聽說過,如今這世道啊,女兒家生得美貌,也就那個樣,寒家兒郎若是長得俊了,那可會不得了的。就算是陛下,對這一點也從不諱言……」

  這老頭一邊感慨一邊叨叨,說了半天,那意思竟是嫌棄姬姒男裝扮相太過俊俏,怕她被強人看中,招來了災禍。

  一時之間,瘐沉孫浮等人都黑了臉。

  這也怪不得他們孤陋寡聞,這些人一生中去得最遠的,不過是青山縣,以往見過的最大豪強,不過是莊家那樣的。這世間,權貴和庶民,那是宛如天和地。平素裡,他們哪裡聽聞過,居然還有男人對男人感興趣的事?便是姬姒,她的很多記憶也要觸發了才有,不曾觸發時,她也一樣的孤陋寡聞。

  主僕眾人看著連悲帶嘆的店家夫婦,一時面面相覷。

  僕人們都在等姬姒的決定。

  而這個時候,姬姒還真是遲疑了。這次的計畫,她在路上回想了十數遍,自認為把每一個環節都想得毫無遺漏了,她甚至可以預料到,大功告成那一日,自己載著滿滿幾車銀錢回府的風光。

  可她想來想去,就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旅舍,竟然不願意招待她!

  尋思一會後,姬姒斷然說道:「走吧,我們去鎮上。」

  「是。」

  離開旅舍後,姬姒有點悶悶不樂,見她一直不吭聲,瘐沉把驢湊了過來,小心說道:「女郎,那兩人既然說男子不如女子安全,不如你換回女裝?」

  瘐沉這話一出,姬姒哭笑不得的訓斥聲響起,「說的什麼鬼話?!」斥喝過後,她大聲命令道:「走快一點。」

  「是。」

  來到這個湖河鎮後,姬姒吸取了教訓,在進客棧之前,都不曾取下頭上的紗帽。

  轉眼,姬姒一行人在湖山鎮已呆了三天了。

  這一天上午,姬姒剛剛用過早餐,突然的,孫浮帶著四個護衛急步走來,他一來到姬姒身邊,便湊近她低聲說道:「女郎,他們來了!我在城門看到的,一行幾百號人都是背著長條布囊,臉有凶相,應該就是女郎所說的劫匪羅大頭一行人,不過他們沒有進鎮子,一個個騎著牛徑向西邊去了。」

  說到這裡,孫浮興奮起來,他激動地低聲說道:「女郎,要不要現在出發,掏了他們老巢?」唯一可惜的是,那老巢離小鎮足有百里遠,要是住的是那逆旅,也就只有二三十里遠,摸過去,真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

  就在孫浮暗暗惋惜時,姬姒站了起來,她按了按紗帽,想道:羅大頭的老巢離得太遠,一百里走下去,少說也有一二天,再中途折騰一下,來回要做五天的打算。五天時間,變故太多,事不可為啊。

  想到這裡,她也暗嘆一聲,壓著聲音說道:「巢穴先不要去,你吩咐下去,讓大夥好吃好睡,便說,天一入夜便開始行動。」

  孫浮連忙應好。

  夜晚很快就來臨。

  一到晚上,姬姒一行人便出發了。這個時節,因戰爭頻發百姓貧窮,燭火等物,那是貴族才用得上的東西,再加上普通百姓大多營養不良,導致夜間如盲。所以,偌大的小鎮上,只有每隔上幾百米插上一根火把,照亮了方寸天空,行人更是完全沒有。

  姬姒讓人把眾驢的蹄子都用布包上,便駕著空車,驅著驢,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鎮西一個莊園旁的巷子裡。

  這個莊園位置很偏,外觀看起來很普通,與姬姒的小莊園並無差別。

  星光下,姬姒看了一眼莊園,點了點頭,回頭低聲問道:「準備從哪裡進入?」

  這地方,孫浮等人白天是來踩過點的,當下他痛快地說道:「西側角的圍牆旁有散亂的石頭,從那裡可入。」

  姬姒點頭,她壓低聲音說道:「先投石問路,如果沒有響動再行動。不過據我所料,這裡面漢子是沒有的,便是有,也只是幾個婦人,你們點上迷香,把她們全迷暈了再行動。」

  「是。」

  低應過後,在姬姒的注目中。在孫浮扔了一塊石頭,莊子裡還是一陣安靜後,十幾個護衛,依次翻入了圍牆。

  姬姒沒有入內。

  她一直坐在驢車中,目光明亮地看著圍牆處,一顆心,隨著時辰流逝而七上八下。

  在她的記憶中,這次羅大頭對湖山村的殲滅行動,早就入了一個大人物的算計當中。她依稀記得,那個大人物,就是解了曲水縣之圍的那個。

  羅大頭的行為本來沒有錯,他唯一錯的是,恰好他做這事時,那個大人物來到荊州了。

  對那大人物只是順手而為的事,對羅大頭卻是滅頂之災,就在他肆無忌憚的放出風聲,要殺了湖山村一村人的時候,他沒有想到,消息傳出的後果,是他落入了那大人物設好的包圍圈。

  記憶中,這一役過後,為害多年的羅大頭全軍覆滅,然後便是羅大頭的老巢,還有他在鎮上的這個落腳點,也全被那大人物掀了。一方強人劫殺十數年得來的巨額財富,盡數被人拿去。

  原本,姬姒是想趁機摸進羅大頭的巢穴的,現在為了安全起見,她就想取了這莊園的財富去。

  驢車上,姬姒一顆心時上時下,而莊園中,始終安靜得讓她心靜。

  這種安靜,一直持續到了雞鳴時分,先是一個個沉重的麻袋,然後是一個個小包袱,再然後是一個個箱子扔出圍牆,然後跳出來的,是黎叔和孫浮。

  黑暗中,兩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姬姒,孫浮興奮的喘息地說道:「奶奶的,外表看不出,裡面倒是個真富貴的,女郎你沒見到,那麼大一個的珊瑚樹,就那樣擺在大堂上……」

  姬姒打斷他,急急說道:「倉房呢,可有尋到倉房?」

  孫浮一楞,奇道:「還有倉房?」

  姬姒聽到這裡,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看了一眼東邊天空浮起的那一縷微光,以及遠遠傳來的腳步聲人語聲,她暗嘆一聲,說道:「罷了,知足常樂。把大夥叫出來吧,這裡的東西,應該也夠我們用一陣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7 06:27 PM

第十五章 收穫和鄭家

  天亮了。

  姬家的六輛驢車走在官道上,並不引人注目。

  事實上,這幾天,應該是湖山這一帶最安全的時候,盜賊頭子羅大頭被坑了,大人物還率著他那強得可怕的私兵在這一帶活動。任哪一路劫匪,這時也只能像老鼠一樣躲在洞裡不敢吱聲。鑑於這些,姬姒下令車隊日夜兼程,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回荊縣。

  所幸,荊縣離這裡不過是二三百里的路程,一番不管不顧的疾馳後,第四天,姬姒等人便出現在自家家門口。

  一入莊園,姬姒便令人把大門緊閉,然後,眾人開始卸貨。

  首先,是滿滿兩車的稻穀,如今這時世,不管是前朝的五銖錢也罷,還是當今陛下頒布的四銖錢,老百姓都是不信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朝代變化太快了,相信這些貨幣的人,早就在一個個王朝的覆滅中破了產。

  對於民間來說,普遍流行的還是以貨易貨,而糧食,則是以貨易貨的中堅。相對於世人常作錢用的栗米來說,味道更美,更為士大夫們讚美喜愛的稻穀,價值也就更高。

  孫浮等人弄來的這兩車稻穀,是從羅大頭的廚房裡弄來的。想來,那羅大頭是準備殺掠一番後,便回來擺慶功宴,那廚房裡不但稻穀堆得滿滿的,還有各色魚乾,以及各種時令菜疏。自然,這些魚乾菜蔬也到了姬姒的第三輛驢車上。

  第四輛五輛驢車裡,裝的則是一個個木箱,這木箱裡,是一匹匹的絹帛,同樣,這也是這個時代充當貨幣的財物。

  第六輛驢車,則是此行最大的收穫,滿滿一驢車的黃金古玩珍寶珊瑚玉器以及青白瓷器。這些東西,都是羅大頭擺在莊園會客廳裡炫富用的,每一樣都來歷不凡,也非常珍貴。

  莊園裡,眾婢僕笑笑鬧鬧,眉眼間一個個都是心滿意足,而他們看向姬姒這個小主人時,那表情中更是透著一種無以言喻的滿足。

  就在不久前,他們的小主人弄到了五個曲水縣城店舖,這筆意外得來的橫財,本已讓他們十分歡喜,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這才過了多久?小主人一出手,又給家裡添了六車的財帛了。

  與高興合不攏嘴的婢僕們不同,姬姒這時挺鬱悶的。眼前這滿滿六車的財物,看起來很多,可糧食也罷絹帛也罷,堆在那裡嚇人,可花用起來那是飛快。真正值錢的那一輛珠寶珍玩,卻又萬萬不能露面……她家小勢薄,既懼羅大頭的餘孽,也不想引來這些珠寶原來的主人的注意。所以,這一車寶物看著是好,在這荊州一帶,卻不到非常時候不能動用。

  暗嘆一聲,姬姒把這些珠寶珍玩悄悄藏進自家的秘密倉房後,然後把糧食絹帛擺在倉房,用來應付日常開銷。

  完成了這些動作後,姬姒便把羅大頭的事拋到腦後。

  第二天一大早,鄭府派人來了。

  事實上,在姬姒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鄭府已派了兩波人過來。

  坐在客廳裡,姬姒接待了這個鄭家的管事。

  管事約摸三十六七歲,是在鄭府呆了多年,這也意味著,他是看著姬姒長大的。

  幾乎是姬姒一落坐,這管事便一邊喝茶,一邊用著失望的語氣說道:「阿姒,你父母過逝才不到一年,你就變得這麼讓人失望了。」

  他說道:「我家夫人是看著你長大的,說句掏心窩子話,她就是對自個的嫡親女兒,也沒有對你這麼好。可你是怎麼回報她的?那天當著貴客的面,你招呼都不打一個,袖一甩就走了,你的教養呢?你的禮儀呢?奶母也是母,你的孝道呢?」

  聽到最後一句時,姬姒差點失笑出聲,她連忙低下頭掩飾,心裡忖道:算了,我得原諒這些大字也不識幾個的「讀書人」。

  鄭府管事繼續說道:「夫人和大人都非常生氣,阿姒,我這次來,是帶你前去請求兩位老人原諒的。」

  說到這裡,管事站了起來,對著跟來的兩個高大婢婦命令道:「來人,把姬小姑請上車!」

  於是,這兩個如男人一樣強壯的婢婦,便向姬姒走來了。

  姬姒暗嘆一聲,站了起來,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走吧。」說罷,她老老實實地跟在管事身後,朝著門外的牛車走去。

  這就是姬姒一直忍耐,鄭家可說是僕,她卻不得不虛與委蛇的原因。這個時代,每個豪強地主貴族都會在莊園裡養一些護衛,用時人的說法,這叫部曲。這些部曲,平時可以保護莊園防備劫盜,出門也可以行護衛之責。便是姬姒,孫浮瘐沉等人也是她的部曲,只是姬家太小,她的部曲只有十幾人,而鄭家那樣的豪強,部曲則有一二百人。

  牛車行進時,車外,管事帶著責難的喝問聲還在傳來,「阿姒,你在縣裡不是有兩間米鋪的嗎?怎麼變成莊家的了?」

  姬姒心想:他們果然想過,要通過為難米鋪的生意來給我教訓。

  牛車裡,姬姒微笑著回道:「哦,是那樣的,莊家說是想買,我就給他們了。」

  外面的管事冷哼一聲,教訓她道:「阿姒,你年紀還是小了,不懂事啊。買了米鋪,你那一百五十畝田地,能有什麼用?養得活一家子嗎?」

  姬姒垂眸抿唇,暗暗想道:我就是要賣了那兩個鋪子,省得你們動不動拿它來拿捏我!

  過了一會,管事的聲音再次傳來,「阿姒啊,你知道這一次,夫人為了你的婚事,費了多大的力氣嗎?不說別的,如周玉郎君那樣天人一樣的人物,就不是隨隨便便出現的,他是大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刻意引來的。這樣天大的富貴,這樣天人一樣的夫婿,夫人和大人沒有給自己的女兒,而是介紹給了你,這是多大的恩情你知道不?」

  姬姒聽到這裡,生怕自己失笑出聲,連忙以袖掩嘴,她在心裡想道:真是人至賤則無敵。這種謊言,他們也敢信口扯來?周玉那些人,看待鄭氏眾人時,明明如看泥土糞堆般不屑。

  要知道,那一天裡,她的直覺便告訴她,她要是太給鄭氏面子,只怕連她自己,也會被周玉低看五分!

  同一時刻,鄭氏莊園。

  鄭夫人自那天姬姒拂袖而去後,便一直有些惱怒,連帶的,莊子裡的婢僕奴隸也人人自危。

  特別是她連派了兩波人都沒有請來姬姒後,鄭夫人的火氣就更大了。

  這一天,她派出管事去了姬府後,便一直半閉著眼,站在她身後的婢女,那是捶肩都捶得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夫人。

  這個時代,不但王朝更替迅速,上至王公下到庶民,也是命如螻蟻。荒亂之世,自有荒暴之人,一種競相奢侈的攀比之氣流行上下時,還有一種殘暴之氣無處不在。便如,前朝那個與王愷比富的石崇,他用美女勸酒,客如果不飲便殺美女。而那個臉不改色看著石崇連殺了三個美女的王敦,因為那一句「他殺他的人,與你何干」的話,甚至被許多人讚許。有所謂上有所行下有效焉,許多突然暴富的豪強,他們或許沒有底氣與士族比試富貴,可比試殘暴,他們是絕對有能力的。

  安靜得沒有人敢喘氣的廂房內,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母親。」

  卻是身材瘦長,面目清秀笑容可掬的鄭況來了。

  看到這個最疼愛的兒子,鄭夫人的唇角不由浮起了一抹笑,而她這一笑,眾婢同時鬆了一口氣。

  鄭夫人微微欠身,朝鄭況笑道:「我兒來了?快坐。」

  鄭況在鄭夫人的對面坐下,他端過婢女遞上來的茶盅抿了兩口後,說道:「母親,孩兒派去打探的人回來了,他們說,周玉等人,確實是建康人,而且在建康名聲很不小。那個周巒,聽說還是什麼將軍,周玉則以才高著稱,聽說當今公主都有意招其為婿。」

  聽到這裡,鄭夫人驚了,她騰地坐直,奇道:「這樣的兒郎,為什麼相中姬姒一個孤女?」

  鄭況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兒也不知……兒只知道,這周氏四兄弟,在建康頗有才名也以美儀容著稱。」

  說到這裡,鄭況突然命令道:「都退下去。」

  等到所有婢僕都離開後,鄭況湊近鄭夫人,低聲說道:「母親,這幾日裡,周玉三番四次向兒打聽姬姒的情況,態度極為端肅。兒以為,他只怕是真的想娶此婦為妻。」頓了頓,鄭況壓低聲音又道:「兒這兩日再三尋思,心裡總不安妥。母親,姬姒這個小姑,年紀雖然小小,那城府可深得很呢。不說別的,就說咱兩家這些年來,何曾斷過來往?可是在這個月之前,誰聽說過姬姒是個多才多慧之人?還有,這次她在幾位周郎面前對我等如此無禮,只怕也是有些用意。」

  不等他說完,鄭夫人便咬牙冷笑道:「兒說得不錯,母親也真是走了眼了,這麼多年了,眼底下藏著個大才女,竟絲毫不知情。」想到那一天姬姒在貴客面前的張橫,她更是恨得額頭青筋橫露!

  鄭況打斷了鄭夫人的臆想,輕聲又道:「兒思來想去,覺得姬姒那個小姑,只怕她前腳進了建康,得了周家的大富貴,後腳就把咱們這穿針引線之人拋到腦後。所以兒今日與那周巒聊起姬府時,便跟他說了,那姬姒,還有一個雙生兄長,只是當時恰逢姬氏仇人追殺,姬姒的父祖,便把她那雙生兄長寄放在一府人家,我還對周巒說,這些年來,姬氏的那個仇人一直在盯著姬府,所以姬父一直不敢把親兒接回來,便是姬父姬祖,他們的死也都不是意外,而是被仇家所殺。」

  鄭況強壓著興奮的說道:「母親,也不知那周巒調查到了什麼,兒這話一出,他居然馬上就信了,還說了一句「原來如此」的話。而且,兒子曾經以為,兒子這麼一說後,他們娶姬姒之心就會淡去,哪知那周巒的語氣裡,卻沒有半點鬆動。」

  鄭母聽著聽著,先是不解,轉眼她明白過來,「我兒,你杜撰了這麼一個人物,難道是想找什麼人冒充不成?」鄭母越想越興奮,竟騰地站起來,說道:「這樣好,這樣安排好……姬姒那賤貨既然不可靠,咱們就安排個自己人進去。我想想,如果我的兒孫成了姬姒的親兄,成了建康周氏的大舅子,那豈不是說,他可以借助周家的勢力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了?我兒我兒,這事如此處理巧妙的話,那我鄭家,可謂是一步登天了!」

  轉眼,鄭母問道:「這事,跟你父親說過沒有?」

  提到鄭父,鄭況有點喪氣,他低聲說道:「父親有點猶豫,可我話都放出去了,他便說了一句「也罷。」」

  鄭夫人一揮手,道:「別理你父親,母親便覺得這個主意甚好。」

  兵荒成亂了數百年的時代,百姓們的識字率,還不到百分之一,甚至這百分之一中,還有一部份是工匠之類。鄭夫人雖然能幹,卻也只粗識文字,而鄭父雖說讀了幾年書,卻也只是略有見識,至於鄭識,論真實水平,也就是個粗通文墨的程度。

  知識的淺薄,加上沒有幾本藏書,沒有智者點拔,對這一家人來說,能想起目前這個計策,那已是絞盡腦汁動用了全部智慧的結果。真說起來,不管是鄭父還是鄭母,都不知道眼下這個主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8:37 PM

第十六章 你有一個雙胞兄長

  牛車載著姬姒入了鄭府了。

  鄭府的莊園,佔地五六百畝,莊園內有良田三百畝,山峰一座,湖泊一個。算得上景靈人秀。

  十幾年前,姬姒的爺爺連夜帶著還是僕人的鄭父出去辦一件極要緊的事,半年後,姬姒的爺爺被劫匪所殺,幾十個護衛只餘下鄭父一人,鄭父因為失職,幾次在姬父面前哭昏過去。姬父心慈,好言寬慰一番後,還一時衝動把賣身契還給了鄭氏夫婦。可出府七個月不到,鄭父便帶回來了一筆巨額財富,說得得自山賊,從此,鄭氏一族發了家,在這荊縣有了一席之地,而原本是主人的姬府,卻處處窘迫,日子過得一日不如一日。

  這些年裡,也不是沒人說過,鄭父得的錢財,全部來自姬府藏寶,可流言終歸是流言,查無實據,再加上那些年,人前人後,鄭氏夫婦對姬姒的父母都極盡恭敬,也就無人把那流言當真。到姬姒父母過逝後,姬姒成了孤女,他們的態度變得惡劣,姬姒才重起了疑惑心。

  按下心頭湧出的思緒,姬姒跟在管事的身後,朝著鄭夫人的府落走去。

  走著走著,前方的花園裡,傳來了一陣清脆的笑語聲,這些笑聲男女都有,聽聲音年紀都不大。

  姬姒停下腳步,微笑地問道:「府裡有游宴?」

  管事在前面回道:「宓小姑說是不開懷,便請了幾個朋友賞菊。」說到這裡,管事還回頭朝姬姒瞟了一眼,那眼神是說,鄭宓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為她父母把大好的婚事給了姬姒。

  在管事「你要感恩」的眼神裡,姬姒微微一笑,她說道:「阿宓心胸小了點,是要請一些朋友開導。」

  管事瞬時黑了臉!

  明明是她佔了鄭宓的機會,她不但不感恩,還反諷對方心胸狹小,這人,還真是可惡可厭!

  這時,幾人已來到了花園之側,左邊百步開外,便是六七個身著華服,說笑正歡的少男少女。

  遠遠看到姬姒,鄭宓推開擋在身邊的人,幾個箭步便衝到了姬姒面前。

  鄭宓尖聲叫道:「喲,今兒個吹了什麼風啊?居然來貴客了!」

  鄭宓是此間主人,她一開口,那些簇擁在她身後的幾個少年少女便知道她不喜姬姒,一個個格格笑了起來。

  姬姒抬起頭來,她朝天空看了一會,轉過頭對著鄭宓挺溫柔地說道:「阿宓可能不知,這要知風向,得先看樹葉,如此刻樹葉向北邊倒,那就是起了南風了。如今秋寒之季,居然颳起了南風,只怕天要下雨了。」

  鄭宓呆住了。

  她身後的少年男女,倒是聽得入神,一個少年更是好奇地問道:「為什麼說颳起南風,便是要下雨?」

  姬姒還沒有回答,鄭宓已尖聲叫了起來,她怒道:「姓姬的!本小姑是在問你吹了什麼風嗎?你別裝瘋賣傻!」

  姬姒睜大雙眼,一臉無辜眼神清澈地看著她。

  鄭宓更怒了,她待要發作,猛然看到一個向自己望來,眉頭微蹙的少年,便又把湧到嘴邊的尖叫吞了下去。

  就在這時,姬姒朝鄭宓點了點頭,袖子一甩,再也不理會她的飄然離去。

  於是,好不容易忍下怒火的鄭宓,又憤怒了。

  鄭夫人所住的院落已然在望。

  當姬姒進入鄭夫人房間時,這才發現,這房間裡並無婢僕,除了鄭夫人外,鄭況也在,在鄭夫人身側,還有剛才跟在鄭宓身邊的一個婢婦。她進來時,那婢婦正湊在鄭夫人耳邊低語,一看到她,婢婦立馬住了嘴。

  看來,剛才自己對鄭宓的作為,已有人跟鄭夫人說了。

  說了就好,說了,就是撒破臉了,也省得她還要虛與委蛇。

  這世間有些人,你越是示弱越是妥協,他們越以為你好拿捏,也就越是得寸進尺。她現在家有餘財身有恆產,隨時可離開荊縣。她已經敢強硬了。

  鄭夫人揮退婢婦,看著姬姒許久沒有開口。

  原來,她還打算著與姬姒好好談一談,可聽了婢婦的話後,鄭夫人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幸好,她從來都沒有打算,通過懷柔的手段達到這麼重大的目的。

  微微頜著,鄭夫人示意姬姒坐下後,從一側的木盒子裡拿出兩封信,說道:「阿姒,這是你爺爺和你父親當年留下來的,你看看。」

  姬姒伸手接過。

  才看了幾眼,姬姒的臉色便是一變。

  見她沉怒,鄭夫人和鄭況同時露出了一個笑容。

  姬姒仔仔細細地,把兩封信看了一遍。

  第一封信上是以她爺爺的語氣說的,信上說,劉裕其人,張橫無能,好毒殺大臣,還說這樣的人當了天子,非百姓之福,他現將自家財富全部獻給某某某,只盼他能趕走劉賊得了江山。

  劉裕,是當今這劉宋王朝的開國之君!這封以她爺爺口氣寫給反賊的信,是封大逆不道的反信!

  第二封信,是模仿姬姒的父親,信上,姬父在那裡以一種不安的語氣說道,某某日,合同劫匪在長江赤壁河段弄死了一個世族郎君,現在他發現,那郎君是琅琊王氏的嫡子。信的下面,有她父親的簽名,還有年月。以姬姒的見識之廣,她馬上便知道了,琅琊王氏有那一年裡,還真的死了一個嫡子,那個嫡子,也正是死在赤壁那裡……

  這兩封信,把她爺爺和父親的字體模仿得唯妙唯肖。

  姬姒青著臉看完後,慢慢抬起頭來,說道:「你們有什麼要求?」

  費心積慮偽造這麼兩封信,他們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

  「啪啪啪」的掌聲中,鄭況笑了起來,他得意地說道:「阿姒果然是聰明人。這樣說吧,昨天呢,我跟周玉郎君說起阿姒的家裡人時,曾說阿姒還有一個雙胎兄長在外。」

  姬姒明白了。

  她態度緩和起來,笑了笑,姬姒軟軟地說道:「原來阿姒還有一個嫡親兄長?奶兄有這個意願何不早說?何必弄出這樣兩封信來?」

  鄭況哈哈大笑,他把信收回木盒,志得意滿地說道:「阿姒放心,你自去當你的周家婦,你的那個兄長呢,好歹也是你娘家人,會幫你穩固你在周家的地位的。恩,只有你乖乖的,這兩封信啊,也就是兩張紙。不過呢,如果你不乖,到時候可就別怪你那兄長出手狠辣了。」

  說到這裡,鄭況大聲說道:「來人,送客!」

  姬姒站了起來,她走出兩步後,突然回頭問道:「這信的事,不知將來會有幾人知情?」

  鄭況見她語氣軟和,已經妥協,大喜著回道:「阿姒放心,除了父母雙親,便只有我與鄭管事四人知情。」

  姬姒聞言,點了點頭說道:「那行,還請奶兄好生收好這兩封信。告辭了。」

  姬姒走出鄭府時,正好黎叔也駕著驢車來接她了。她坐上驢車,看著東邊那白晃晃的日光,突然輕輕一笑。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回到了莊子。

  一入莊子,她便把自己鎖在廂房裡,這讓本來就不安著的黎叔等人,更是焦慮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眾人齊齊抬頭看去。

  這一看,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直過了好一會,黎叔才叫道:「女,女郎?」

  姬姒說道:「嗯,是我。」

  眾僕同時笑了起來,孫浮更是樂道:「女郎,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一手技術?如今你這模樣,可真有點驚人。」

  此刻的姬姒,還是做男裝打扮。只是與平素只是穿上男子袍,隨便紮了男子髮式便上街的姬姒不同,這一刻的她,是精心妝扮過的。

  妝扮後的姬姒,與女裝的她,真的只有三分相似了。而她剩下的七分,則是全然的俊俏。

  有所謂風神如玉,有所謂皎兮佻兮美少年,有所謂皎如玉樹臨風前,有所謂春色三分,他佔一分,這些詞語,全可用在此刻的姬姒身上。

  這張臉,在太陽光下光潔乾淨,沒有半點敷粉的痕跡,卻楞是比現在的姬姒本人,還要美了一個檔次。這種美,還是男子的美。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姬姒竟然有這等本事。

  面對著黎叔等人如潮水般的諛詞,姬姒卻是無所謂得很,因為,她只是把自己長大成熟後的樣貌化出來,再向男性化的方向傾斜了一下罷了。

  孫浮還在樂,「女郎,依我看啊,你這風姿可勉強能與那謝琅一比了,那周家兄弟號稱美男,比起你現在還要差上兩籌。」

  姬姒白了他一眼,暗暗想道:真要到了那個時候,這個樣子的我,便是姬姒的雙胞兄長了。

  鄭氏那兩封偽造的信,說著駭人,其實能做的只是拿捏嫁入周家,當了貴婦的姬姒。如果她沒有嫁入周家,鄭家的那一番佈置,也就落空了。

  在鄭家人看來,如周玉那樣的條件,許的又是正妻之位,姬姒是不可能不心動的。便是她那天直截了當的回絕,在鄭家人眼裡,也不過是她玩的故擒欲縱的把戲。

  而姬姒,想明白這些後,心裡其實並不怎麼擔心。

  只是她隱隱覺得周家四兄弟那樣的俊彥,一來就是四個,而且明顯是衝她而來,那麼她的準備也得周全才好。因為,姬姒有一種感覺,如果自己真有一個雙胞兄長,那麼在周家四兄弟面前,她便又能多幾分籌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9 09:22 PM

第十七章 誠意

  一天晃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姬姒起得有點遲,昨天晚上,她做了一整晚的夢,夢中,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看到父親坐在書房中,念叨著「寶藏」什麼的。

  什麼寶藏?姬姒晃了晃頭,感到有點頭痛,她一邊揉搓著眉心,一邊暗暗忖道:我這陣子還真是被錢財迷了眼,連做夢都在夢寶藏了。

  外面,是陽光正好,姬姒在這裡暈乎,她的婢女月紅,卻一件一件尋著衣裳。時不時的,月紅還嘀咕兩句,「我家女郎扮男子這麼俊,連配得上她的衣裳都沒有。」轉眼她又哎喲一聲,「這件不行囉,這件怎麼配得上我家女郎的花月容貌?」

  姬姒聽到這裡,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瘐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周玉郎君到了門外,說是前來拜訪。」

  姬姒正在畫眉的動作頓了頓,轉眼,她微笑道:「請他進來。」

  「是。」瘐沉應過後,大步離去。

  就在姬姒匆匆化好妝,換上衣裳時,瘐沉的腳步聲再次傳來,緊接著,他在外面再次說道:「女郎,周玉郎君不肯進來。他說,秋高氣爽,正是人間好時節,如果女郎不嫌棄的話,可否陪他到楚汀山上走走?」

  楚汀山,是荊縣境內的一處景色,雖不如何出名,卻也是山靈水秀,那湖泊旁有沙灘無數,一群群鷗鷺飛來飛去,算得上是個好去處。

  姬姒垂了垂眸。

  過了一會,瘐沉聽到她含著笑說道:「也好。」

  說到這裡,姬姒站了起來,她張開雙臂,讓月紅替她披上披風,回頭交待道:「多叫幾個人在山下侯我。」

  「是。」

  姬姒走出自家大門時,一眼便看到了那個長身玉立,雙手抱胸的如玉郎君。與此次一樣,他依然是一襲寬袍廣袖,隨著一陣陣秋風吹來,直讓這個略顯清瘦修長的青年,有一種凌風欲去的美感。

  也正因為她門前有了這一個景色,來來往往的行人和驢車,都放緩了速度,好幾處宅院還悄悄打開了側門,有少女們含羞帶怯的說笑聲隱隱傳來。

  姬姒示意黎叔駕著驢車上前,在周玉那黑如點漆一樣的眸子看來時,姬姒與他眸光相對,笑意隱隱,「周郎比之周郎,亦不遜矣。」

  她這句話含有機鋒,前一個周郎,自是周玉本人,後一個周郎,卻是名傳千古的三國周瑜。姬姒這話把周玉比作周瑜,那是直白的稱讚和奉承。只是一句話,既表現了她自己的才華,又表達了她的讚賞,這已稱得上風雅,已完全可以與建康那些飽讀詩書的貴女相比了。

  姬姒一句話說完,周玉的眸子越發添了幾分神采,他眼中蕩漾著笑意,「周玉愧不敢當。」說罷,他風度翩翩地行了一禮,說道:「阿姒,請。」

  「郎君請。」

  兩個行過禮後,一牛車一驢車同時駛動。

  與姬姒所想不同,這一路上,周玉的牛車雖然車簾掀開,可他一直只是低頭蹙眉翻看著一疊簡冊,並不曾主動找姬姒說話。

  就這樣,在清風徐來,在書簡翻捲聲中,楚汀山到了。

  望著前方大片大片的飛鳥,周玉放下手中的卷冊,率先走下了牛車。

  走下牛車後,他也不曾與姬姒說話,只是對著河灘上那群鳥齊飛的景緻出神。

  姬姒來到了他的身後。

  這時,周玉輕聲開了口,「此地風景如何?」

  姬姒微笑道:「機心盡忘,逍遙無窮。」

  周玉明明問的是風景,姬姒說的卻是逍遙,機心兩字更是用了典。這一次對話,又隱含機鋒了。

  周玉終於回過頭來。

  他認真地看著姬姒。

  他看了她一會,突然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輕笑中,周玉說道:「我周十三郎,也稱得上風姿秀異,自身在朝中亦有權位,阿姒為何不要?」

  他這「阿姒為何不要」六字,略帶了幾分委屈,配上他那如玉的風姿,真真能讓人心酥醉。

  姬姒抿著唇。

  她眉眼彎彎地說道:「實是不敢也。正如周郎所言,周十三風姿秀異,據說在建康,公主都拜於郎君膝前,恨不能與君日日好。姬姒何德何能,竟勞得這樣的周郎親自求娶?」

  他既開門見山,那她也絕不迴避,直言相詢!

  姬姒說出這個自己尋思了許久,卻一直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時,心裡頓時有點緊張,所以,她幾乎是認真地看著周玉,眼也不眨一下地等著他回答。

  周玉輕笑出聲,他黑如點漆的眸,專注地看著姬姒,眸中道盡多情,嘴裡則低沉又溫柔地說道:「這世間,男子對女子傾情,哪裡有這麼多的理由!」

  此刻他的眼神,還真是專注到了極點,彷彿眸子的主人,真是把她放到了心坎上,疼著重著,心心唸唸著……

  真似對她有多麼痴心一樣。

  要是姬姒真的只有十三歲,也許此刻一顆心下亂拋,迷了方向去。可惜她這人,卻是真見過滄桑的。

  暗自壓下湧出心頭的失望,姬姒微笑著避開周玉的目光,輕嘆道:「周郎不說,我便不嫁。」

  這一下,輪到周玉長嘆出聲,苦笑起來,「你呀。」

  兩人各有堅持,在楚汀山也就沒有停留多久,一個時辰不到,姬姒便回到了自家莊子。

  就在姬姒以為周玉會消停一陣時,過了一天,她再次接到了他的邀約。

  而這一次邀約,卻是大不尋常了,泛著香氣,來自宮中貢品的梅花貼,高大俊郎,騎馬上門的護衛,以及護衛呈上來的,說是周郎親自挑選,來自蜀地的孔雀紋繡羅裙,都顯出了這次邀約的份量。更且,周玉還派人給姬姒帶了一句話,「此次宴會,專門卿而設!」

  而邀約的地點,則是在莊府別院。

  是的,沒有聽錯,是莊府別院。

  做為曾經的荊縣第一強,如今的莊府,正積極地尋找新出路。當他們聽到有這麼幾個從建康來的郎君時,當知道這幾個郎君為了一次宴會,就想花大錢置一個莊園時。莊府出動了,他們找到周泠,情真意切地表現,願意將自家這個風景秀麗的別莊,借給貴客一用,而其間所產生的一切花銷,莊家都擔了。

  說實在的,花錢買一個莊園,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因為誰家也不會有修飾得精緻漂亮的莊園放在那裡等你上門去買。所以,莊氏這個請求一出,周玉馬上應了。

  而現在在別莊管事的,是莊十三的母親。

  莊母這個人,是極驕傲極強橫的,可以說,在荊縣這一畝三分地內,她就沒有看得起過誰。

  可這樣一個不可一世,驕傲強橫到了極點,永不服輸的女子,臨到老了,卻犯下大錯,由妻貶妾,那心裡的郁恨是可想而知。

  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婢僕人打掃佈置著莊園,莊母神采奕奕。

  見她一反前陣子的乾枯之勢,竟變得這麼有神采了,與她向來親近的婢婦笑了起來,「夫人今兒很高興?」這個婢婦,背著人時,總是稱呼莊母為夫人的。

  聽了婢婦的問話,莊母笑得魚尾紋都出來了,她說道:「你知道這幾位周郎,都是什麼人物嗎?」

  婢婦連忙問道:「他們是什麼人物?」

  莊母語氣放重,說道:「他們來自建康。」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路途又災險重重,很多荊縣,不,很多荊州人,終其一生也沒有看到過一個建康人。對時人來說,建康就是一個最神秘最富貴最遙遠的地方,而那裡出來的人,自也是最高貴最了不起的。

  所以,莊母一言說出,婢婦和她身後的幾個婢女,都驚聲感嘆起來。

  莊母也有點激動,不過她強力壓制住,她得意地繼續說道:「而那位周玉郎君,他是公主都想下嫁的人。」眾婢的驚嘆聲更響了。

  莊母笑道:「不止是他,另外三個周郎,也是經常出入皇宮的貴客。」

  說到這裡,莊母眯著雙眼,志得意滿地說道:「那位周玉郎君說了,他會考慮,把周府私營的鹽井在荊州方面的販賣諸事,交給我們莊府來做。」她站了起來,緊了緊衣襟,這個前陣子老了十歲不止的婦人,這麼片刻,又有了全盛時的高高在上,「父親說了,我全力促成此事,立有大功,等周玉履行諾言時,他會讓我重新做回夫君的正妻。」

  眾婢聞言,大喜過望,一個個躬身行禮,叫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於熱鬧中,有人跑過來了,叫道:「有客人來了。」

  莊母連忙端肅表情,率著眾人迎了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06:03 PM

第十八章 好生熱鬧

  荊縣一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諸縣中,它是最靠近荊州的,光這個地理位置,便為荊縣的出色子弟提供了更高的舞台。

  莊母早就把建康來的如玉周郎舉辦宴會的消息傳了出去,因此她帶著眾婢來到門口中時,一入目,便是堪堪停住的十幾輛或華麗或輕幔飄揚的牛車,而後面,還有牛車在駛來。

  看著這些牛車上的家族族徽,看著一個個華服子弟,莊母深吸了一口氣,她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她的身後,幾個婢婦已驚聲叫道:「天,怎麼連荊州城裡的大家族也有人來了?」

  卻是後面又有灰塵滾滾而至,眾人定神一看,只見一色的華麗馬車——看馬車上的徽記,可不正是來自荊州城裡的豪強世家?

  莊母早就想過,為周氏諸子承辦宴席,會給自家帶來風光,可她斷斷沒有想到,會是這麼的風光!

  望著前方還在揚起的煙塵,莊母激動得聲音都有點顫,她低聲說道:「佛祖保偌,這一下,我莊南氏總算是出青天了。」想來過了今日,所有荊州的人都會知道,荊縣莊氏已經攀上了建康周氏……如果不是攀上了,周氏子弟的宴會,怎麼會選在莊家的別莊裡舉辦?

  從來行商一事,需要的便是這股秋風。以後,荊縣莊氏想要做什麼,哪個不先掂量掂量份量?同樣的,她這個主管事,已是一飛衝天之勢了。

  這個莊南氏,本就是給她三分顏色,便能開出大染坊的人,此刻,她發現自己得了這麼巨大的便宜,一時心跳如鼓,直覺得前陣子中的失落痛苦一掃而空,從今往後,她在莊氏一族中的地位,將更上一層樓。

  哼,等她得了勢,這陣子欺她的辱她的,定當一一還報過去!還有那個姓姬的孤女,若不是她放的風聲,自己怎麼會吃那麼大的虧?前陣子使喚不動手下也就罷了,現在她復起了,非得讓那小賤婦知道厲害不可。

  如莊母這樣的人,那是典型的無事也要挑出三分刺的。在由妻為妾的這段日子裡,她想來想去,還是恨上了姬姒。畢竟,要不是那個掃把星出的邪門主意,她怎麼會倒這麼大的黴?

  別院大門外,各家子弟都沒有下車。那些意氣風發而來的荊縣子弟,這刻看到後面絡繹而來的荊州豪門時,哪裡還有先下車的底氣?

  後面的馬車還要駛來,前方的人卻不敢先下車,不知不覺中,莊府別院外的兩條長街,都被車馬塞滿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激動地叫道:「快看,那是荊府的馬車!」「荊州第一美人荊離到了!」「真是好大的臉面,居然連荊離也來了。」「荊離都來了,那些仰慕她的豪強子弟定然也會來。」「這下熱鬧了。」

  荊縣確實是熱鬧了,只怕周氏諸子都沒有想到,區區一場宴會,竟然會驚動這麼多的荊州世家。

  隨著荊離的到來,眾人完全的沸騰起來。

  荊州這個地方不比建康,當年北方高門紛紛南下,選的駐足點自然是建康這個帝都。小一點的士族和眾世族,在建康佔不了地盤,也會挑選靠近建康的郡縣為立足之地。可以說,相比起揚州諸地,荊州在北方高門的眼中,絕對不是首選。

  正因為來荊州駐紮的大士族不多,所以,現在在荊州稱雄的,基本都是本地士族。於是話又說回來了,若沒有當年的北方高門南下,這長江流域還是半個化外之地,哪裡有幾家真正的書香門第,豪門世族?所以這荊州本地的所謂豪門,也就是在荊州一地稱雄罷了。

  也所以,荊離這個荊州第一美人,和她身後簇擁著的荊離眾世家子弟盛裝而來時,做為主人的周氏諸子,因為覺得沒有露面的必要,直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更談不上上前迎接了。

  陽光下的荊離,美得不可方物,她依舊打扮得素淨得可以,這個九月秋霜天,她還是一襲淡銀色繡五色鳥的羅衣,她這羅衣腰身高束,衣擺層層疊疊拖得老長,羅衣光芒閃動,在陽光照耀下極盡華美,就是相對這個天氣而言,有點薄了。同樣,她足踏木履,一雙雪白的玉足在陽光下泛著光,相比這秋高霜重的天氣,也有點太耐凍了。

  與荊離同時下車的,是一色寬袍廣袖,衣袂飄飛的世族子弟。在這個流行清瘦灑脫的年代,這些世家子弟一個個又瘦又白,只是仔細看了,眾人便會發現,這些人的白,有大半是敷了粉。

  男子敷粉,這又是這個時代的流行特色。

  荊離幾個荊地美人,還有那十幾個荊州世族子弟一下車,便是一陣香風飄來。這香,可不僅僅只是美人們身上的。眾世家子弟,那也是人人佩帶香囊,衣服鞋履更都用香熏過。當然,這也是這個時代的流行特色。

  他們下車時,都是被下人們扶著,這些下人,有的是俊俏的少年,有的是美麗的婢女,他們恭敬而舉止極盡優雅規範地扶著他們的主人下車,這樣的動作,同樣也是這個時代的流行特色。當今之世,雖然戰亂頻繁,可就是那樣怪,士族也罷,世族也罷,豪強也罷,寒族高門也罷,凡江南子弟,都以弱不勝衣為美,以強壯擅武為恥。

  正因為這種風氣,那個一到荊州,便率著部曲一口氣掃了三十幾個縣的強盜劫匪的大人物,一直不曾宣揚自己的功勞。

  排了長長兩列的車隊,安安靜靜地侯在道旁,等著家族地位最高的子弟先行經過。

  很快的,荊離和她的朋友們來到莊園門口了。

  莊南氏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完整了,她上前一福,結結巴巴地說道:「諸位貴人駕,駕臨,真是,蓬壁生輝。」這麼多人中,莊南氏算得上眼界廣的了,可這一會,她還是激動太過而失了態。

  不過說起來,她失不失態都不重要,因為荊離等人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便越過她朝著別莊裡面走去。家族階層決定地位,地位影響一切,同樣是這個時代的特色。因此,荊離等人的這種無視,便以莊母之心胸狹窄,也不曾生起半分埋怨……世人皆如此,也就成了天經地義了。

  荊離等人入了莊後,便是來自荊州的二流家族入內,等荊州所有的家族子弟都進了莊後,這才輪到荊縣的豪強子弟。

  一個一個,按家族地位從高到低排列,井然有序的下車,行於道中,從正門入莊園,而且所有人都寬袍廣袖,香風飄蕩,無論男女都面白如玉,這氣派這排場,令得遠處偷看的庶民們,一個個目眩神迷,心志被奪。

  荊離最先入了莊園。

  看著莊母精心佈置過的莊子,荊離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而是四下尋找著什麼。

  在她身側,一個美貌不輸於她,只是家世略遜的尖臉小姑,忍不住輕笑出聲,「阿離,你可是謝琅那樣的人都能與之同遊的,這周氏諸子在陛下面前雖然有點份量,可終究只是普通世族出身,你犯得著這麼給他們面子?」

  荊離絕美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她輕啟櫻唇,幾不可聞地說道:「阿碧沒有聽說過?周玉他們此番來荊州,是準備取妻的?」

  「這個我自是知道。」

  「你不知啊。謝郎雖好,可他門第太高人太出眾,陳郡謝氏的嫡子,斷斷不會娶一個荊州本地世族的女子為正妻的。」

  見到好友險要落淚,阿碧輕嘆出聲,她小聲說道:「可是,便是謝氏琳瑯的妾室,想來也遠勝過周氏子的正妻。」

  荊離聽到好友的話,卻是淒然一笑,她低低說道:「我豈是不知這個理?可謝郎那個人啊,真真與昔日的嵇康一般無二。他說,時逢亂世,此身如飄萍,完全是今日不知明日死。他還說,心寄山水之間,於女色上實已看淡,娶妻也罷,納妾也罷,都不過這般滋味。他更說,實在遇上中意的,便得一而守之,再多的,他也無心了。」

  阿碧驚了,她低聲叫道:「他只準備娶一個?」

  問出這話後,她見荊離都要掉淚了,馬上壓下心頭的震驚,低聲又道:「這樣說來,周氏諸子確實是阿離良配。」她想讓心懷愁緒的荊離高興起來,便又說道:「荊氏門第與周氏門第相當,阿離又這麼美貌,想來那周玉也罷,周巒也罷,斷斷是一見阿離便傾了心的。哎,我現在只盼你與周玉的婚期別定得太早,我捨不得你離開荊州啊。」言下之意,已完全把周玉當成了荊離的袖中物。

  兩女在這裡說著話,前面,有人在說道:「快看,那就是周玉。周氏諸子終於露面了!」「果然人如其名,郎美如玉。」「可我覺得,周玉後面的三位郎君,也大是不凡。」「那是,周氏四郎,那在皇宮都是排上了名的。」

  花園中,眾子弟優雅回頭,一個個看向前方,陽光的照耀下,莊母只覺得,原本不覺得特別了不起的周玉等人,真真是龍章鳳表,耀眼至極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06:05 PM

第十九章 發落

  姬姒到來得有點晚。

  她的驢車趕到時,陡然對上兩列一直延伸到街道盡頭的馬車牛車,不止是黎叔,姬姒也給駭了一跳。

  望著前方這龐大的陣勢,婢女月紅結結巴巴地說道:「女,女郎,要不,咱們別去了?」

  不說別的,光是姬姒的那輛驢車,放在這龐大的駿馬群中,便顯得格外的讓人伸不開手腳,再對上那些守在駿馬旁的豪強家僕們鄙夷的目光,任是哪個人,都會壓力巨大。

  姬姒抬了抬眼,她朝前方看了一會,輕聲說道:「嗯,荊州的豪門中來了不少人,真沒有想到,周氏四子居然名頭這麼大。」

  看到她若有所思,卻平靜異常的模樣,月紅和黎叔幾人頓時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心慌了。

  在婢僕們滿心期待的目光中,姬姒微笑道:「去是要去的。黎叔,我離開後,你們先駕車回去。」

  她走下馬車,朝著身後腿直打顫的月紅命令道:「跟上!你既然害怕,見了人就不要開口說話。」

  「是,是。」

  通往別莊的街道不寬,兩側華貴的馬車和寬敞的牛車一動不動地侯著,直讓這條路都變得漫長了。

  姬姒暗暗想道:要不是周玉有言在先,這場景簡直是最適合打臉不過。當然,這打的自然是她的臉。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來到了大門處。

  見姬姒娉娉婷婷地直接朝大門走去,幾個莊府僕人攔在了她面前。一個認識她的僕人皺眉喝道:「姬氏小姑,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走吧!」

  姬姒抬頭,她瞟了那僕人一眼,說道:「我該不該來,你可以詢問周玉郎君。」

  那僕人一怔。

  也許是姬姒的表情太淡定,要知道,在這滿街華貴的地方,還能保持這份淡定,這挺有點異常。

  想了想,那僕人使了一個眼色,向一人吩咐道:「去稟告夫人。」

  莊母來得很快。

  那一園子的人,非富既貴,一個個氣勢逼人,直壓得莊母縮手縮腳,所以,一聽到門子的稟報,她立馬鬆了一口氣,急急趕了過來。

  一出大門,莊母便看到了姬姒。

  她先是一驚。

  今天的姬姒,是經過盛裝打扮的,而且她身上的衣著,一看就華貴非凡,這隔得遠了,年紀小小的姑子直是如煙霞雲柳,已不遜於園子裡的任何一個貴女。這與莊母印象中的那個需要仰視自己的小孤女完全不同。

  不過轉眼,莊母便冷笑出聲。她示意一婢上前扶住自己,一邊朝姬姒緩步而來,一邊輕笑道:「今日總算知道沐猴而冠是什麼樣子了。」

  這話,是在諷刺姬姒明明是隻猴子,卻帶著王冠冒充貴人。

  聽到莊母的聲音,姬姒緩緩轉過頭去。

  她明如秋水的眸子,定定地瞟了莊母一眼後,姬姒說道:「這是周玉郎君派人送來的請貼。」說罷,她慢條斯理地拿出那華美的貼子,輕輕放在莊母面前。

  姬姒的表情,太淡定,太理所當然!她甚至對莊母的諷刺毫不理會,那平靜的不屑理會的模樣,彷彿是一個真正的貴族面對市井潑婦!

  莊母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記耳光,她忍不住尖聲笑道:「好笑,真是好笑,就憑你這樣的腌臢貨色,也能得到周家郎君的延請?」莊母朝內一指,樂道:「你知道里面進去的都是什麼人嗎?那裡有荊家的大美人荊離,有荊州城最大家族丘家的嫡子,也有赤壁黃家的璧玉。」

  莊母哈哈笑到這裡,「呸——」的一聲朝姬姒吐出一口痰,「比起他們,你算個什麼貨色?」

  面對迎面而來的濃痰,姬姒蹙著眉側了側,避了過去後,她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不過,幸好來時,她已有了準備。

  當下,姬姒朝白著臉直哆嗦的月紅說道:「把東西給我。」

  「啊?啊!」月紅連忙跑了過來,把手裡捧著的木盒打開。

  莊母看到那木盒,臉上的笑容更是嘲諷了,她尖笑道:「賤貨!就知道你想拿錢賄賂我。」只是說著說著,她的笑容僵住了。

  那木盒裡,卻只有一根玉笛。

  姬姒把玉笛橫在紅唇邊,嗚嗚咽咽的吹奏起來。

  與此同時,周玉等人這時已從少女們的圍擁中擠了出來,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周振拭著額頭上的泠汗說道:「這荊地的美人可真是熱情,這樣下去,我都要吃不消了。」

  周泠在一側冷笑道:「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取妻。不過待嫁而沽罷了。」

  周振懶得理他,轉向一側的周玉擠眉弄眼的,「十三郎,看到那位荊地第一美人沒有?她一直都在向你盈盈而盼,只等著你這位妙解人意的郎君送上門,然後成就鴛盟呢。怎樣,對她有興趣嗎?」周振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又嘻笑道:「我看這個荊離很不錯,不如十三郎取她,把姬家女讓給我?」

  周玉懶懶地白了周振一眼,便是最為沉默的周巒,這時也瞟了周振一眼。

  就在這時,突然的,從府門外,傳來一陣悠揚至極的笛音。

  這是真正美妙到無可形容的笛聲,揚起處如雲山渺茫,低沉時如見滄海倒灌,寥寥幾響,便勾得世人生出離世之感。

  周玉最先反應過來,他微笑道:「姬家阿姒來了。」

  周泠則淡淡說道:「沒有想到這個姬姒,也與那些建康女子一樣,是個喜歡出風頭的。」

  在他看來,人還沒有到,笛聲已先傳,豈不是出風頭了?只是這個時世,是人都喜歡出風頭,周泠也就這樣一說,並沒有覺得不妥。

  周玉溫柔笑道:「她畢竟是我想求取的,既然她想風光,那便如了她願罷。」說罷,周玉挑眉,「諸位,我們一道去迎接罷。」幾人沒有反駁。

  此時,聽到笛聲的並不止有周氏兄弟,滿莊園的世家子女,人人都是對這方面有些見識的。因此隨著這笛聲一來,四下大靜,而圍在荊離身側的幾個,都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她,那阿碧更是脫口說道:「阿離,這人的笛子,吹得不比你差……」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對上荊離那張變了色的,難看得扭曲的臉,不由駭了一跳。

  就在這時,荊離咬著牙根的低語聲傳來,「得來全不費功夫……走,且見見這位貴客去。」於是,荊離也動了。

  周玉等人剛剛來到大門處,便聽到前方那悠揚的笛聲裡,還伴有莊母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叫聲,「喲喲喲!這裝模作樣的功夫挺了不得的啊。可惜啊,有些人就是不懂一個道理:這人一低賤,做什麼事都是低賤的!」

  轉眼莊母又叫:「不要上前,就讓她吹!反正她吹過這一次後,那張嘴也用不上了。」

  「這賤人上次害我倒了大黴,你們說說,這次本夫人把她毒啞了,再發賣到一個山窩裡做個倡伎如何?」

  就在「倡伎」兩字落地時,只聽得砰的一聲大門被人踢動的聲音傳來,轉眼間,腰帶長劍的周巒衝了出來,而在他的身後,是同樣臉帶沉怒的周玉等人。

  就在周巒一沖而出,打斷了笛聲,也令得莊母詫異地回過頭去時,周玉已緊走幾步,擋在了周巒面前。

  看到兄長擋在身前,周巒先是一怔,轉眼他清醒過來,便向後讓了讓。

  周玉率先走向了莊母。

  他這時已收起了臉上的怒容,看著莊母,周玉淡淡說道:「夫人好大的殺氣!」

  莊母臉色有點發白,她一從怔忡中回神,便馬上躬身說道:「郎君有所不知,你眼前的這個小賤婦呢,她只是一個……」

  不等莊母把話說完,周玉便退後一步,他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拭著自個的臉,輕聲說道:「你的唾沫濺到本郎君了!」

  莊母一呆,她連忙陪著笑準備道歉,周玉已向著身後的護衛問道:「我厭惡此婦髒賤,卻又不喜歡流血,你們說該當如何?」

  一護衛一板一眼地回道:「佛家雲,世間諸惡終有報應。」

  周玉拊掌讚道:「好一個終有報應。」他隨口命令起來,「那就按她自己說的,先行毒啞,再發賣到苦寒之地做倡伎。」

  周玉的命令聲還在響起,一側,莊母已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她又驚又懼,卻還在強忍著不安詢問道:「周家郎君,你也看這個小賤婦不順眼啊?」

  周玉瞟也沒有瞟她一眼,只是蹙眉喝道:「先掌嘴五十再行事!」

  「是!」

  一聲朗應聲,已有兩個壯僕上前,他們一左一右地架住莊母,手一伸,便在她臉上啪啪啪地扇起巴掌來!

  直到這些人對自己動了手,莊母才陡然明白,原來周玉要發落的真是自己。她尖著聲音叫道:「我是莊家的主母!」可惜,她臉正被人扇著巴掌,說的話哪裡傳得出來?

  於清脆的巴掌聲中,周玉轉頭看向姬姒。

  對上經過刻意裝扮,顯得美貌典雅的姬姒,周玉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他溫柔地問道:「阿姒,你不要緊吧?」

  姬姒盈盈一福,正準備回答,一陣香風混合著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荊離等人也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2 11:19 PM

第二十章 城府

  看到荊離等人出現,周玉把手帕隨手一扔,聲音輕緩優雅地說道:「行了,把莊氏婦拖下去吧。這裡嬌客多,別驚了她們。」

  於是,在莊母嗚嗚掙扎中,幾個護衛手腳麻利地把她拖了下去,這過程之快,之隱蔽,走得稍慢一點的貴女們一點也沒有留意到。

  荊離走出來後,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姬姒身上。

  她朝著姬姒看了一眼後,便朝著月紅定神打量。

  然後,她飄然而來,來到周玉身側,荊離絕美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她輕聲問道「恕阿離眼拙。不知這位女郎是哪個家族的?」話是說得溫柔,只是這個時候,荊離的目光是帶著嘲諷的。有所謂,貴族看的不止是主人,還要看其僕。那個手拿玉笛的少女雖然長相嬌貴,可只觀其僕,便知她不過是一介有幾個小錢的寒門女郎!

  荊離本為荊州貴女中的領袖,她一開口,眾貴女便齊刷刷朝姬姒看來。這些人緊盯而來的目光,可以輕易使得底氣不足的人自卑。

  姬姒也被這目光壓得向後退了半步,可就算如此,她的表情一直是鎮定的,倒是站在她身後的月紅,已被眾人看得低著頭瑟瑟發抖了。

  於是,越來越多的目光,和荊離一樣帶上了嘲諷。

  就在這時,周玉開口了,他的聲音溫雅清亮,「她姓姬。」

  他負著手,便這般溫柔地看著姬姒,這般理所當然地回答了眾人一個姓氏。

  眾女一怔,阿碧反射性的笑叫道:「姓姬?咦,我怎不知荊地還有姓姬的世家?」

  阿碧這話說出了眾女的心聲,一時之間,嘻嘻哈哈聲四起,荊離朝姬姒手中的玉笛看了一眼後,輕言細語道:「許是我等孤陋寡聞了吧?」

  她語氣溫柔,明明是帶著幾分善解人意的平和,可這話一出,笑聲卻更響了。

  可沒有想到,一側的周氏諸子比姬姒還要著惱,周巒更是直接沉下了臉。周玉依然負著手,只見他笑了笑後,淡淡說道:「她是黃帝后裔。昔日周王室稱霸中原八百餘載,凡稱貴人,必為姬姓。其餘的,不過是姬姓家奴罷了。」

  周玉一番話說完,眾女再也笑不起來了,便是不遠處的世家子們,也一個個安靜下來。

  周玉這番話有點狠,特別是那一句,「其餘的,不過是姬姓家奴罷了。」他這言外之意,是指在場的所有世家子弟,在曾經的歷史裡,不過是姬氏的家奴?他們根本不配在姬姒面前擺譜?

  在場眾人,最為難堪的便是荊離。想她這樣的絕色美人,從來都是被人捧於手心。而眼在,她有意許嫁的男人,竟然用這樣的話來維護另外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女人。要不是她的心意知道的不多,她荊離真是再無半分顏面了。

  四下安靜中,只有姬姒詫異地看向周氏諸子。說實在的,她真是非常不解。短短幾次接觸,讓姬姒明白周玉是個頗有城府的人。而這樣的人,居然只因為別人對她有了些許侮辱,便大肆攻擊?而且不止是他,周巒等人居然也是怒形於色!

  終於,周泠打破了平靜,他開口說道:「諸位,時辰不早了,我們入宴吧。」

  正如周玉許諾的那樣,這一場宴會,是為姬姒舉辦的。因為,有了門口那一幕,自然而然的,所有人看到姬姒時,都會儘量疏遠和保持沉默。至於荊離,更是草草與周氏諸子交待了幾句後,便率著眾人離去。

  這一場宴會,雖是持續到了夕陽西下時,可不管是周玉對莊母的發落,還是荊州貴客們的中途離去,都讓它的後半場再無趣味。

  傍晚時,周玉等人送著姬姒上了車。

  坐在車上,看著左右那一輛輛牛車離去,聽著遠方不時傳來的市井叫賣聲,姬姒一直沒有說話。

  月紅伸出頭朝外面看了一會後,轉回頭說道:「女郎,我可以說話了?」

  姬姒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月紅立馬跳了起來,她右手按在胸口,激動的,雙眼亮晶晶地叫道:「周玉郎君實在太了不起了!女郎女郎,他居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這麼維護你,他人真是太好了。」

  轉眼,月紅又叫,「我想這個世間,不會有比周玉郎君更好的男人了。」

  轉過頭,月紅再叫,「天啊天啊,我一想到剛才他那樣走出來,那樣擋在女郎,那樣冷漠地對他們說著話,我這心都醉了。女郎,他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的!」

  姬姒睜開了眼。

  她看著月紅,長嘆一聲說道:「原來,一個人沒有知識真會如瞎了一般……周玉的所作所為,你居然讀成了他喜愛我保護我?」

  月紅瞪大了眼,她奇道:「難道不是?」

  姬姒冷笑起來,說道:「在今日之前,我姬姒在這荊縣一地,雖然有看我不起的的,也有欺負過我的,可恨我之人,斷然是沒有的。而從今天起,莊府恨我,莊十三恨我,還有那荊離,以及荊州數十家世族子弟都會恨我!」

  月紅一呆,她張開了嘴,半天半天說不出話來。

  姬姒又冷冷說道:「周玉為人,城府極深,鄭況說過,他們在荊縣的這些日子,一直在收集與我有關的各種消息。難道他們收集了這麼久,會不知道我曾喜歡過莊十三?在莊府別院舉行宴會,讓莊母主持,再找到機會就把莊母釘死,這一招,是周玉對於我喜歡過的莊十三的報復手段!」

  月紅整個人都傻了,只是呆呆地看著姬姒。

  姬姒繼續說道:「今日之前,周玉向我提出娶我為妻,我還可以推三阻四,今日之後,我姬姒已只能按他安排的路數走了。一來,他讓我得罪了荊州數十豪門,我在荊州已無立足之地。二來,從今日起,世人都知道他對我另眼相看,那般出色的一個兒郎我姬姒都相不中,還有誰家兒郎敢提要我?」

  姬姒一口氣說到這裡,不由晃了晃頭,她伸手揉搓著眉心,低聲嘀咕道:「這次是我主意拿錯了。我原本就不應該來的。看到那麼多馬車出現,我居然還沒有警覺,被算計了真是活該!」

  就在這時,終於回過神的月紅,那驚駭又結巴地聲音傳了來,「那,那怎麼辦?」

  姬姒向車壁後一靠,閉著雙眼輕聲說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小的姬氏莊園裡,除了姬姒本人,也找不到什麼智囊型人才。所以,姬姒回到莊園後,在書房裡坐了半晚,腦子都想僵了,也都想不出要破開眼前這個局面的法子。

  是,從外人角度看來,周玉這樣的夫君,那是完美得無懈可擊!可是姬姒就是覺得,她已不明不白死了一次,這一世,怎麼著也得過得清醒點,明白點。她這一世,怎麼也得明明白白行嫁娶事!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鄭府便派人來了。

  無奈何,姬姒只好又去了一趟鄭府,這一次,她在鄭府受到了隆重的待遇,整個鄭府的人,都為她馬上就要在嫁入周家,享受周家的榮華富貴而歡欣鼓舞。坐了不到一刻鐘,鄭夫人還牽著一個十三四歲,雖然面目與姬姒並不相似,可高矮差不多,五官亦很秀美的少年過來了,她對姬姒說,這個少年,就是她的胞兄了。

  於是,姬姒離開鄭府時,心裡便在想著,事情雖雜,可第一樣需要解決的,是鄭氏這一攤子。

  可主意不是那樣好拿的。

  又想了一天一晚,還是毫無所得的姬姒,感覺著那環線著自己身周的莫名寂靜,一怒之下,乾脆帶著瘐沉孫浮等十幾個護衛,坐著驢車出了荊縣。

  驢車行走在官道上,四周的景色美得出奇。

  也不知走了多久,姬姒突然問道:「聽說謝琅還在荊州?」

  眾人一怔,過了一會,孫浮才率先回道:「應該還有。他那樣的身份,不管到來還是離去,都會轟動一城。既然沒有聽人說到他離去,那就是還在。」

  姬姒恩了一聲。過了一會後,她輕輕說道:「去荊州城吧。」

  眾人一怔,孫浮驚道:「女郎想去見謝琅?」

  姬姒微微一笑,她垂下眸子,沉默片刻後,徐徐說道:「聽聞這個人才智絕倫,料事無有不中。我想會一會。」說不定,從謝琅口中,便可以知道周玉非要娶她的原因。

  聽到姬姒這麼一說,眾僕馬上應了,於是驢車轉向,朝著荊州城門的方向駛去。

  從荊縣到荊州,不過四十里不到的路程。這短短的一路,姬姒經常可以看到,背著一袋栗米,朝著荊州城裡趕去的鄉民。走了一程,姬姒還看到一個身懷六甲,那肚子大得連自己的足也看不到的婦人,背著一袋栗米,一步步走在官道上。

  驢車外,孫浮的聲音在傳來,「要是四銖錢能用就好了,至少銅錢沒有栗米那麼沉。」轉眼他又說道:「女郎,依我說來啊,你也別那麼煩惱。至少,女郎你生而富貴,那周府再不濟,難道他們還能打殺嫡妻不成?大不了女郎你就嫁過去。要實在不甘心,你也可以不嫁那個周玉,恩,就嫁那個叫周巒的。我老孫覺得那廝有點靠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3 02:05 PM

第二十一章 吸引

  驢車內,姬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目光轉向一側,因為這個時代出門的不可預測性,每次姬姒一上驢車,首先便會準備充足的金錢。這一點,自從她搜刮了劫盜羅大頭後,更是明顯。

  二則,在這個世家豪族盡皆風流的時代,姬姒也學會了在關健時候利用自己的強處。所以,她每次出行,還會帶上一套樂器。

  有了這兩點,她對自己冒冒然造訪謝琅那樣的比權貴還權貴的大士族,心裡也就有了底氣。

  可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她進了荊州,找到枯榮寺時,一打聽,才知道謝琅並不在荊州,而是到了赤壁。

  想了又想,姬姒最後還是決定,追到赤壁。

  赤壁不遠,姬姒乾脆找了一處酒樓休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不緊不慢地趕過去。就這樣,來到赤壁時,太陽已經開始西傾。

  站在赤壁之側,看著那滾滾東去的長江逝水,一時之間,姬姒如痴如醉。

  赤壁是昔日三國時的決戰之地,到了如今,這裡已建有不少碼頭,更有來往船隻無數。

  現在烈日當頭,赤壁上下正是繁忙時候,朝著旁邊一眺,孫浮叫道:「快看,那些都是縴夫。」

  姬姒轉頭看去。

  只見右側的礁石懸崖上,十幾個只著褻褲的縴夫,一個一個地在身上綁著繩索拖動著船隻,一邊唱著古老滄涼的號子,一邊攀著懸崖而過。

  姬姒很快把目光從這些人身上移開。

  就在這時,幾輛馬車駛了過來,馬車裡,幾個寬袍廣袖,高冠博帶的士大夫,似乎提到了「謝琅」這兩個字。

  當下,姬姒讓黎叔把驢車匆匆靠近,果不其然,這驢車剛一過去,她便聽到一個中年人說道:「謝琅那廝在此地流連數日了,老夫巴不得他速速離去!」

  這個中年人聲音一落,另一個馬上大笑,「公望如此迫切地希望謝氏琳瑯離去,莫不是害怕爾家小姑被他傾倒?」

  眾人的笑聲更大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俊逸士人笑道:「這個可真怪不得謝氏琳瑯。他都宿在船上了,還能迷倒那些女兒,真真是他亦無奈也。」

  這人「他亦無奈」四字一出,笑聲就更加響亮了。

  一側的姬姒,留神聽到這裡,不由召來孫浮瘐沉等人,低聲說道:「謝琅在此地不曾掩飾行蹤,你們去打聽一下,看看他落宿在哪只船上。」

  眾護衛連忙應了。

  當護衛們離去後,姬姒再度轉頭朝著碼頭張望。看著看著,她的目光轉到了眾縴夫身上。

  看到這些人,她好像有某種記憶正在甦醒……

  姬姒這一等,便是足足等了兩個時辰。當夕陽西沉,夜幕漸漸籠罩天際時,孫浮他們回來了。

  來到姬姒身邊,孫浮高興地說道:「女郎,問出來了。」

  姬姒連忙伸頭,急急問道:「他在哪裡?」

  孫浮朝著長江下流處一指,說道:「就在前面不到一里處,有一個風波灘,那裡停著一隻畫舫,謝家郎君就在那畫舫裡暫住。女郎,我們這次真的來得巧,聽說那謝家郎君明天凌晨就要坐上前往蜀地的客船了。」

  姬姒點了點頭。

  見她一雙眼睛老望向那些縴夫,孫浮輕聲說道:「女郎,這些人衣冠不整的,你看他們做甚?」

  姬姒回過頭來,她沖孫浮燦爛一笑,說道:「趁天還沒有黑,大家先用過餐吧。」

  看到她這格外明快的笑容,眾人一怔,孫浮高興地說道:「女郎,你是不是想到了接近謝氏郎君的法子了?」眾僕當中,孫浮算是最世故的人。他深刻的明白,對於謝琅那樣的貴人來說,曾經的同路之恩,說不定謝琅早已忘卻。如今的姬姒,想要接近他,還想向那麼一個萍水相逢的大貴人求助,那她還真的必須想到一個好法子。

  姬姒笑道:「不管這些,先用餐吧。」

  時間過得飛快,漸漸的,天邊的殘霞,完全從天地間消散了。

  不過,今晚卻是月圓之夜,早早的,那輪圓滿圓滿的月亮,便掛在澄澈的天空上。

  月圓,對於衣食充足的世人來說,自然是一種美景,可對於這長江邊的縴夫來說,卻又意味著奔忙了。

  姬姒一行人來到碼頭時,第一眼感覺到是夜的寂靜,第二眼看到的,卻是那一根根插在懸崖上熊熊燃燒的火把,以及那些就著火光,就著明月,半裸著身軀,在懸崖上艱難地攀爬著,一步一步拖著船隻前進的縴夫。

  吹著獵獵的夜風,黎叔感嘆地說道:「這是拿命在博啊!」

  驢車中,姬姒的聲音傳了來,「兩位郎君,我們可以上船了。」

  兩個做士人打扮,卻滿臉滄桑氣的中年人應了聲。

  於是,在姬姒地帶領下,一行人上了租來的畫舫。

  這只畫舫不大,恰好可以容下十幾人。姬姒和那兩個中年人走到船頭時,恰好河岸邊,傳來了縴夫們那悲涼雄壯的號子聲,「兩岸峰巒,嗨喲……絕壁如仞,嗨喲……鬼神相偌,嗨喲……此身長安,嗨喲……汗流如漿水,嗨喲……手攀做猿行,嗨喲……今生雖苦難,嗨喲……來世衣廩足,嗨喲……」

  夜風中,這一聲聲號子,說不出的嘶啞。這種把苦難刻在骨子裡的滄涼,混合著風,混合著夜,彷彿來自千年以前,帶著種亙久的滄桑。

  姬姒轉過頭來,朝著兩個中年士人嚴肅地說道:「就是這個號子,兩位可有底氣?」

  一中年士人哈哈一笑,朗聲說道:「這多簡單的事,你這小姑可別瞧不起人。」

  姬姒一笑,她命令道:「讓畫舫啟動吧。記得我說的,緩緩而行。」

  「是!」在船老大響應的應諾聲中,畫舫開始緩緩駛動。

  姬姒租的這只畫舫,就是遊蕩於湖泊間,供達官貴們們游宴取樂的那種,在燈火映照下,它外觀華美無比,可速度那是幾乎沒有的,純是順著風在飄移。而這樣的速度,恰好與那隻饒是黑暗中,也被縴夫們拉動的船隻差相彷彿。

  就在那些纖人一遍一遍地祈求著此身長安時,突然的,姬姒的畫舫裡,傳來了一陣鼓聲!

  這鼓聲,每一下都擊在節奏上,配合著縴夫們的號子,渾然天成!

  一時之間,那隻大貨船中,有幾個客人不知不覺中走了出來,而攀爬在岩石上的縴夫們,則更是多了幾分氣力!

  就在縴夫的號子滄涼而來,鼓聲「咚咚」沉而有力的為其伴奏時,突然的,天地間飄來了一陣壎音。

  壎這種樂器,傳到現在已有四五千年,它既是最古老的樂器之一,聲音也透著一種特殊的滄桑,那彷彿從遠古傳來的狩獵祝福之樂,一下子與縴夫們的號子完全的合了起來,令得眾縴夫的號子聲更加響亮了。

  這一下,那貨船上的主人客人,全都走了出來,就著隨著夜風獵獵作響的火把光,一個個朝著畫舫看來。

  這時,琴聲突起!

  這琴聲,極神秘,極悠遠,極滄桑,極動聽!

  若說剛才的鼓也罷,壎也罷,不過是配合著那號子發出的伴奏音,那這琴聲一出,卻令得對面那貨船上的眾人,再無聲息。

  有所謂一曲傳出驚天地,萬古滄桑在耳邊!

  這裡,每一個人都聽過高士操琴,可直到這一刻,他們都發現,原來混合著這夜風,這圓月,這滄桑苦難的號子歌,琴聲可以變得如此動聽,如此說不盡道不清的遙遠神秘!

  謝琅的畫舫安得並不遠。

  幾百步開外的這樂音傳來時,他正在船頭賞月,當然,他這個從來都是來往皆鴻儒,這麼圓月澄澈的夜晚,他的身邊,還有幾個高士,正一起坐在船頭,就著火堆,一邊吃著這赤壁鼎鼎大名的燒炙黃魚,一邊吟詩作賦。

  這麼美麗多情的夜晚,從不遠處隨著夜風隨著浪濤傳來的樂音,一下子令得高朋滿坐的畫舫上安靜下來。

  眾高士齊刷刷住了嘴,側耳傾聽一會,一高士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臂,激動地連聲叫道:「快,快划船!」

  一聲喝令下,幾個船伕劃著畫舫,朝著那樂音傳來處追去。

  而片刻之後,他們便看到了這震撼的一幕,聽到這渾然天成,彷彿發自天地本身的古老樂音。

  貨船,縴夫,縴夫滄涼的號子,沉而有力的鼓聲,滄桑古老的壎樂,全部融入琴聲中,匯合成世間最滄桑最神秘的古老之樂。

  從來沒有一刻,讓謝琅如此震撼!

  這天空是如此澄澈,圓月是如此皎潔,那在夜風間獵獵作響的火焰,是那麼美麗。

  幾乎是突然間,謝琅淚流滿面,而他微微一側頭,看到幾個好友都在掩襟長涕。

  明明是極致的美麗,明明是極致的樂音,卻因為這景這明月這夜,生生讓謝琅感受到了雋遠的神秘,亙古的滄桑,以及亙古的寂寞。

  這一刻,天地如逝水,人如一孤舟。

  琴聲還在滄桑又優美地傳來,不知不覺中,幾個高士已在謝琅身後披髮跣足而歌。

  又不知過了多久,縴夫們到達了終點,號子止息,那迴蕩在天地間,彷彿能夠永恆的樂音,也漸漸止息。

  就在姬姒雙手放在琴上,勾起最後一個音符時,那兩個中年士人,齊刷刷轉過頭,以一種仰慕的目光看向她。

  最先清醒過來的是孫浮,他急走幾步,湊到姬姒耳邊低聲說道:「女郎,謝琅果然來了!」

  雙手按在琴弦上,兀自沉浸在餘韻中的姬姒,這時清醒了過來,她抬起頭,朝著前方那水波悠蕩,攪得月光破碎的江面,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姬姒心下想道:這一支《赤壁歌》的古琴曲,正是謝琅所做,在她的記憶中,這支琴曲後來傳遍了大江南北,被時人慰為一時絕唱……這樣一支曲,拿來吸引謝琅本人,他怎麼可能不被吸引?怎麼可能不怦然心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5 11:45 PM

第二十二章 解決一半

  可就在這時,外面卻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姬姒顧不得再抬身份,她抱著琴走到了畫舫頭。

  這一出來,她才發現碼頭處燈火通明。謝琅等人顯然發現了什麼,正一個個回頭看去。

  姬姒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一隻快船衝了過來,快船上,一個青年叉了叉手,朝著謝琅等人叫道:「可是謝家郎君在?我家主公說,有突發之事,恐不能前來赤壁,令我等速度延請郎君上船,前往上游一百里處的游江縣碼頭等候便可。」

  那青年顯得來得匆忙,說話時聲音很急,還有喘息之音。

  聽了他的話後,謝琅回頭與朋友們低語了幾句,眾人都點過頭後,謝琅手一揮,示意青年上前。於是,快船靠上了畫舫。

  眼看著謝琅就要走上快船離去,姬姒呆了呆,夜風中,她幾次張嘴,想要叫些什麼,最後還是沉默了。

  就在這時,謝琅回過頭來。

  月光下,火把光中,謝琅那張俊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臉上,帶上了幾分複雜的神色。他朝著姬姒盯了一眼後,回頭吩咐了一句。

  很快的,一個美婢拿著紙筆走了過去。

  就著畫舫頭,謝琅奮筆疾書起來。他寫好之後,一個壯漢從他身後走出,把那張紙綁在箭上,啪的一聲射在了姬姒的左側。

  再然後,謝琅隔著遙遙的燈火,朝著姬姒叉了叉手,河風裡,他舉止瀟灑,眉目澄澈,幾如神仙中人。在姬姒一怔中,他朝她灑然一笑,轉身跳上了快船。

  直到快船載著謝琅一行人匆匆離去,孫浮等人才清醒過來。連忙拔出那張箭,一邊把紙遞給姬姒,瘐沉一邊鬱悶地說道:「真是巧了!早知道那謝郎走得這麼快,女郎就別彈什麼琴了。」

  姬姒沒有理會他,拿著那張紙走到燈火明亮處。

  紙上寫著幾行清雋飄逸的行書,「卿憊夜至此,莫非是為荊縣莊家園之事而來?卿不必多憂,早在當日,我已吩咐荊氏諸族,令他們不可找你麻煩。」

  字寫得很簡單,倉促之中也字體俊逸灑脫。

  看到這行字的那一刻,姬姒只感到滿滿的喜悅,她低下頭眨去眼中的濕潤,暗暗想道:他可真是一個好人!

  對於姬姒來說,幾乎是天崩地裂的恐懼擔憂,那個與她只是萍水相逢的貴人,卻早早就替她解決了。要不是她今夜趕至,只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替她做過這等事。

  一時之間,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暖和快樂湧上心頭。

  高興了一會後,姬姒把那張紙條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她心裡想道:這可是謝氏琳瑯的親筆手書,早就聽人說過,不管是建康還是荊州的小姑,都對他痴迷至極,連他隨手寫的紙條,也有人願意出百金購買。恩,百金對我來說,還是挺多的,這張紙條我要與家裡的那些藏寶放在一起收好。

  看到姬姒剛才還眉心鬱鬱,這一會又喜笑顏開,神態輕鬆,孫浮等人目光連閃,黎叔更是高興地問道:「女郎,是不是解決了?」

  姬姒回頭一笑,點頭說道:「嗯,最大的難處已經沒了。」

  說到這裡,她打了一個哈欠,快樂地說道:「走,我們去赤壁,休息一個晚上後明天就回家。」

  「好嘞!」在黎叔等人響亮的笑聲中,姬姒把欠兩個中年文士的尾款付了,令畫舫駛動,一行人快快樂樂地朝碼頭駛去。

  轉眼,第二天到了。

  姬姒心事去了一半,昨天晚上便睡得特別香。一早醒來,她也不急著回荊縣,便帶著眾護衛在赤壁玩了半天。

  姬姒的驢車啟程時,時辰已到了中午。因孫浮對這個地方還挺熟悉,一行人便尋了一條近道,朝著荊縣趕去。

  因休息充足,一行人走得飛快,不一會功夫,便離開了赤壁,來到了赤壁與荊州城之間的官道處。

  姬姒一行人走的是山間小道。走著走著,突然的,山道下面的官道處,傳來了一陣嚎哭聲。

  行走在外,聽到這種聲音,所有人都是一凜,孫浮等人速度地跳下驢,警惕地朝著四下張望一會,瘐沉跑到姬姒的驢車旁,低聲說道:「女郎,聲音是從下面的官道中發出的,我們最好去看看。」

  姬姒點了點頭,她迅速地命令道:「把驢嘴堵上,別讓它們叫出聲來。」在瘐沉領命時,她跳下驢車,跟著孫浮,輕手輕腳地朝前走去。他們走過一叢灌木林,一行人來到一個山坳處,這裡有個斷崖,正可一眼看清下面發生的事。

  只是一眼,姬姒便吃了一驚。

  下面有五六輛牛車,牛車裡的主人和旁邊的護衛,加起來也有五十來號人。可這五十來號人,此刻瑟縮成一團,一個個涕淚交加,絕望無比地看著前方的劫匪。

  是的,是劫匪,約莫三四十個悍勇的漢子,拿的拿著寒光凜然的長刀,舉的舉著弓箭,正指著他們。

  就在這時,姬姒發出小小一聲驚咦。

  孫浮連忙小聲問道:「女郎,怎麼啦?」

  姬姒說道:「那些人我都認識。」

  是的,那六輛牛車的主人,她居然全都認識,其中一輛牛車裡坐著的,正是與她有過兩面之緣的荊離,而荊離的不遠處,是那個叫阿碧的小姑,另外四輛牛車裡坐著的,是上次追隨在荊離左右的世家郎君。

  只是,與上次見面時,這些人世外仙郎般的風姿相比,這時刻,他們狼狽到了極點。

  荊離縮成牛車一角,正與自家婢女抱成一團瑟瑟發抖著,那個叫阿碧的小姑,正張著嘴不住的尖叫,而那四個世家郎君,則是一個個涕淚交加,臉白如土。而那些原本應該強悍的護衛們,這時早就一個個趴在地上,正在向劫匪們求饒。

  看到這一幕,姬姒冷著臉說道:「劫匪只有三四十餘人,他們為什麼不反抗?」

  一側,黎叔小小的聲音率先傳了來,「老奴上次看到這些貴人時,便想到過,他們要是遇了劫匪,多半一個也逃不過。」在姬姒不解的目光中,黎叔小聲說道:「女郎你看,那幾位小郎君連走路都要人扶,那些個護衛,也是一個個腳步虛浮,人雖不矮小,可他們說話和他們的主人一樣細聲細氣,一看就知道都是膽小如鼠之輩。」

  姬姒點了點頭。

  她沉吟了一會,低聲命令道:「黎叔,你和瘐沉去把車上的鼓搬出來。」不等他們反駁,她又命令道:「其餘的人,去左近尋些石頭。記著,石頭越多越好。」

  她這話一出,眾人便知道,自家女郎這是打定主意要救人了。他們雖有點猶豫,想了想後,還是沒有反駁。

  這裡本來就山石巨多,不一會功夫,姬姒的身左身右,便堆滿了巨石。

  在姬姒的命令下,眾護衛又把驢都綁在了一起。

  所有準備都做好後,姬姒說道:「我一敲鼓,黎叔你就鞭打眾驢,令得它們同時發出嘶叫,至於孫叔等人,則同時推動巨石砸向山下,再同時喊叫,「殺!」聽到沒有?」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後,應道:「聽到了。」

  姬姒轉身走到了大鼓後面。

  她手拿著兩根樹枝,深吸了一口氣後,雙手重重一砸,頓時,一陣「咚咚咚——」渾厚有力的鼓聲衝出了樹林,衝向雲霄處!

  就在鼓聲響起時,十幾匹驢同時發出了叫聲。鼓聲,驢車聲,混合著巨石滾動激起的灰塵,混合著十幾人的喊殺聲,一時之間,真是聲勢頗壯!

  那三四十個劫匪面對五十來號護衛,早就有點心虛,就在他們一心一意地指著這些護衛時,卻陡然聽到了山坡上方傳來的陣陣巨響,特別是,那代表著衝鋒殺戮的強勢鼓聲!

  一時之間,劫匪們心膽俱喪!

  從來兩軍交戰,爭的就是一線先機。就在劫匪們被這突出其來的變故嚇得失了魂魄時,有護衛從地上一躥而起,嘶叫道:「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眾護衛振奮起來,他們紛紛跳起,拔的拔出兵器,拿的拿弓箭,一個個朝著猝不及防的劫匪們衝殺而去。

  劫匪他們人數本少,哪裡還敢堅持?當頭的一聲口哨,帶著眾人慌不擇路地退入身後樹林中,轉眼跑得不見了蹤影。

  看到劫匪們都退了散了,死裡逃生的荊離等人,也激動起來,他們先是抱著身邊人哭了幾聲,荊離第一個扯著嗓子叫道:「快,快把咱們的救命恩人請來。」阿碧也在那裡哭叫道:「今日要不是這些恩人,我等定然無倖。」幾個世家郎君也在叫道:「正是正是,快把恩人們叫過來。」「我這裡有很多金,我可以出金請恩人送我等回城!」

  可是,荊離等人叫了一陣,頭頂上的山林中,卻再無聲息傳來。

  過了一會,眾世家子還是有點害怕,還是覺得最好找到恩人一路護送自己回去。可是,當他們派出的護衛回來時,說的卻是,「山坡上草地凌亂,足印橫陳,顯然剛才有人停留過,不過卻沒有人在,看來恩人已經走了。」

  這讓荊離等人大為喪氣。他們不已敢再作停留,一個個慌不迭地爬起來,駕著車朝荊州城奔逃而去。

  路上,瘐沉等人策著驢走了一陣後,終是忍不住了,他們圍上姬姒,黎叔率先開口問道:「女郎,這些人你不是一直想示好嗎?剛才我們可是救了他們一命呢,都救了人性命,為什麼還要躲著藏著?」孫浮也叫道:「是啊,救命之恩,這可是很大的人情呢。」

  「人情?」驢車裡,姬姒的聲音有點冷,只怕她冷冷地說道:「我不過一介弱女子,帶的護衛也只有你們十幾個,卻趕走了他們六個世家的兒郎,五十幾號護衛都束手待斃的劫匪,你們確定這些人真的會感激於我?」在眾護衛一個個張大了嘴,再也說不出話時,姬姒又道:「而且,我還親眼看到了這些人狼狽不堪的一面。哪怕其中有一個感到了羞辱,想要恩將仇報,我都防不勝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5 11:50 PM

第二十三章 莊十三

  卻說那一邊,謝琅一行人坐上客船後,就著東邊升起的燦爛朝陽,謝琅把瑤琴置於膝前,隨著叮噹幾聲弦聲響過,一陣優美遼闊的琴聲沖上了雲霄。

  幾乎是謝琅的琴聲一起,一側的兩個高士,便一人敲鼓一邊吹壎合奏起來。

  如果姬姒在這裡,一定可以聽出,這三人合奏的,正是《赤壁歌》

  彼時朝陽初升,江面上白鷺處處,隨著謝琅的琴聲一起,客船上二三百號人都停止了交談,一個個側耳傾聽起來。

  良久良久,謝琅雙手一拂,以一個優雅的姿勢推開了瑤琴,朗笑道:「此曲如何?」

  眾高士拊掌而笑,一個高士叫道:「妙,滄桑遼闊,真可謂一時絕唱!」另一個高士則笑道:「那日初聽此琴曲,還以外是遠古之音,卻不料是那小姑子化用了子琰的琴曲。」

  「姬姓小姑所奏之曲,便如昨晚之月,幽美到了極點,卻陰極而傷,有鬼哭之音。而子琰所奏之曲,便如此刻之朝陽,晨光澄澈,於萬里江山之外而見悲壯。說是化用,卻別道而行,各有妙處。」

  卻原來,姬姒關於前世的記憶太模糊太飄渺,她昨晚所奏的那支《赤壁歌》,其實不是謝琅的原曲。

  姬姒尋自記憶中的這支琴曲,離謝琅譜出原曲,實過了四十餘年。四十年的風浪滄桑,再加上彼時劉宋王朝已走到了末路,出自荊州的一個寒門才子,站在這赤壁之側,感慨時事艱難,便根椐謝琅的那支《赤壁歌》,大肆修改了一番。因為他心中鬱鬱,整支曲子雖然比謝琅的原曲還要華美,卻過於傷感悲鬱,少了幾分磊落和寥闊。不過,因為原曲是謝琅所創,那個才子便把他修改過的這支曲,放在謝琅名下。也就是說,那個時代的赤壁歌,其實有兩支,一支是謝琅原創,一支是姬姒昨晚所演繹的。

  那天在枯榮寺時,姬姒吹了笛前腳下山,謝琅後腳便奏了自己新譜的《赤壁歌》。於是,這些高士便都以為,姬姒是在枯榮寺山腳下聽了謝琅的演奏,而後利用短短的數天時間進行演化改編,再到昨晚時,她特意彈奏,以此為因求見於謝琅。

  就在高士們對著兩支琴曲指指點點時,謝琅緩緩站起,廣袖飄搖間,踏上了船頭。

  望著前方浩淼的水流,他的腦海,不由浮現了昨晚那驚豔的一幕,以及那個同樣讓他迷惑又驚豔的小姑。

  經過荊離一行人的遭遇後,姬姒幾人也有點心慌,他們又加了幾分速,絲毫不敢停留地朝著荊州城駛去。

  在荊州城裡過了一夜,第二天再動身前往荊縣,到達家裡時,已是下午了。

  姬姒剛剛來到自家莊園,便被門口那擠擠攘攘的人群給嚇了一跳。

  不止是她,孫浮瘐沉等人也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姬姒連忙示意黎叔把驢車駕進一個巷子,她揮了揮手,對孫浮說道:「去探探,看發生什麼事了?」

  孫浮回來得很快,他滿臉笑容,一來到姬姒的馬車旁,便興奮地說道:「女郎,那些都是來拜訪你的。他們中,有老大人以前在世時的朋友,有老老大人以前的同僚,也有以前住在咱們莊園旁邊,後來搬走了的鄰居。我問了下,那些人是知道女郎得了建康周郎的看重,會以正妻身份入駐周家後,特意趕過來的。他們都想投靠女郎,鄧裡正還說,女郎勢單力孤,便是嫁入周家也會被人欺負,得找些可以商量的人。」

  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姬姒揉搓了一會眉心,低聲說道:「你再悄悄過去,告訴府中眾人,讓他們放出風聲,我歸期未定,也許一個月,也許二個月才能回來。」轉眼她又叫住孫浮,「且慢!讓大夥把所有糧食和體面傢俱收入地窖,如果有人要求住在莊園裡等候,便一律哭窮,堅決不允!」

  「是!」

  望著孫浮離去的身影,姬姒真的很煩惱,當今之世最是重孝道兩字。這些人打著她父親和祖父知交好友,她姬姒長輩的名義來纏,她一個處理不好,在這家鄉是會臭了名聲的!而在家鄉臭了名,也就意味著天下人都會指責她。

  又想了一會,姬姒命令道:「我們走,找一家客棧先行住下。」

  「是。」

  就在姬姒住入客棧的第二天,孫浮再次帶來一個消息,前不久出去遊學的莊十三回來了,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母親被毒啞並發賣到不知名的山村為倡一事。據說,當時莊十三憤怒欲狂,拿著一柄劍就朝周玉他們所住的客棧沖,被莊府人攔住後,他便策著牛車來到了姬府外望著,當時孫浮與他對了一眼,直到現在,孫浮還被莊十三那陰寒黑暗的目光駭得心神不寧!

  孫浮說起這事後,滿臉擔憂地對姬姒說道:「女郎,這下莊十三郎,是恨你入骨了!」

  姬姒沒有回話。

  雖然戀慕莊十三的事,是發生在很久遠很久遠的記憶中,可兩世以來,她就喜歡過這麼一個人,所以,聽到他的消息,她的心情總有些浮動。更何況,在姬姒的記憶中,莊十三讀書或者不算真正的天才,可他行商也罷算計也罷,都是極具天賦,記得她二十歲那年,莊十三就成了這荊州一州的地下之王。

  見姬姒臉色不好,眾僕都不說話了,一個個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姬姒朝著他們勉強一笑,說道:「以後不要再提莊十三的事。」

  「是。」

  「孫叔,你繼續出去打探吧。」

  第三天,孫浮告訴了姬姒一個好消息,他說,那些圍在姬府莊園外的故舊已經散了,還是周玉出的面。只是當時孫浮不敢露面,周玉具體對那些人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他是一腦子霧水。

  眾人既然散去,姬姒也就回到了莊園。

  看到姬姒回府,府中眾人大喜,姬道撲了過來的同時,月紅也顛顛跑了過來,她圓臉蛋紅朴朴地叫道:「女郎女郎,我這陣子可風光呢,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甜甜地叫我月紅姐姐。嘻,這可都是女郎你的功勞。」

  姬姒抱起姬道顛了顛,親了一下他的小臉後把他放在地上,瞪了月紅一眼,冷冷說道:「她們討好你,是有所圖。」

  月紅捧著臉,眯著豆子眯快樂地說道:「我知道啊,她們都是羨慕建康大世族裡的富貴,想跟著小姐一起去享福,我一個小婢女可做不了主。嘻嘻,可這並不妨礙我接受她們的好意啊。」月紅朝著姬姒身邊一湊,得意地說道:「我這陣子賺了二十金,女郎,你要不要分一點?」

  姬姒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她也懶得理會,反正,對姬姒來說,只要月紅不胡亂承諾什麼,其它的她都懶得理。

  姬姒回到莊園裡,已是傍晚時分,她沐浴更衣後,還在院落裡彈了一會琴,眼看著夕陽沉入地平線,天空上繁星點點而出,她一時興起,便在莊園裡散起步來。

  這般走在自己的地盤上,一邊看著夜景,一邊吹著笛,再望著遙遠的天邊,那深濃淺淡的墨色,真是心曠神怡。

  雖然,人世間總是有很多的煩惱,可同樣也有著無邊的美景。便如這月,這夜,這天空,這水色,它亙夕地立在那裡,陪著你從少年到青年,從中年到暮年。你或許富貴時門庭若市,或許貧賤時人人欺凌,唯清風明月,永遠慷慨無私的,溫柔地撫慰著你。

  姬姒圍著自家莊園轉了一圈後,不知不覺中,來到了莊園門口。

  夜雖深,可莊園大門旁那小小的側門,還半開著,可以讓人看到外面的街道。

  姬姒原只是隨意一瞟,可哪裡知道,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那輛靜靜的佇立在濃濃的夜色中,一動不動的牛車!

  雖然隔了五六十米,可天空中有星光,兩側門邊還燃燒著火把,所以,姬姒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冷冷地站在牛車旁,朝著她幽幽沉沉望來的少年!

  那是莊十三!

  那是莊十三的身影!

  姬姒駭了一跳,她對上莊十三那雙在黑暗中發著幽光,的雙眸時,直是駭了一跳,無法自抑地退了好幾步!

  那可是莊十三啊,她那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最愛又最恨的男人,那個以狠毒和心機著稱的荊州地下之王!

  被莊十三那雙眼盯著,姬姒不停的向後退,向後退,她明明想移開雙眼,卻一直無法動彈。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女郎,這麼晚了,你怎麼跑到門口來了?」

  是黎叔的聲音!

  姬姒彷彿從噩夢中驚醒一樣,她迅速地轉過頭看向黎叔,就是這一轉頭,當她回眸再看時,那個站在原處的人影已經不見了,只有那輛牛車,還孤零零地立著。

  黎叔走了過去,他一邊鎖上側門,一邊嘀咕道:「仔細想想,那周家郎君是夠狠的,莊十三郎的母親雖然嘴惡了點,人也不是多壞,哎,當時要是勸勸就好了,也省得莊十三郎這孩子恁地恨苦!」

  看著那緩緩關合的側門,姬姒卻在心裡想道:黎叔這話卻是錯了,當時莊十三的母親,是真的想把我毒啞再發賣出去!那個老虔婆,上一世仗著莊十三護著,不知用這樣的招數害過多少人。便是黎叔你也落入她的毒掌,便是我,也多次被她折磨得死去活來。莊十三母親的毒,是毒在骨子裡的,有時她出手害人,並不是因為害了那人對她有利,而只是她喜歡!

  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記憶,一波一波地朝著姬姒襲來,再加上剛才的遭遇,都讓姬姒有點心慌意亂,當下,姬姒也不耐煩與黎叔多說什麼,轉過身,便腳步踉蹌地朝自己的閨房跑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04 AM

第二十四章 報復

  經過了那些所謂的親友糾纏一幕,再看到莊十三那雙幽冷的眼,姬姒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這時的她,真動了搬離荊縣的打算。

  不過,這個想法是好的,可她的家,她父親爺爺甚至前面五六代祖宗的墳地祭廟都在這裡,要想割捨,哪有這麼容易?

  姬姒是在鳥鳴啾啾聲中醒過來的。

  姬姒睜開迷濛的睡眼,看向漸漸枯黃的樹葉,暗暗想道:快到深秋了。她從榻上爬起,洗漱過後,姬姒來到了書房。

  書房的書簡不多,事實上,這時的書冊精貴,而且書本的擁有量,代表著一個家族的底蘊,姬家這書房中只有一千冊書簡,其實是她這種小家族的常態。

  姬姒走了過去。

  她拿起一卷書簡,細心地用絲帛拭去上面的灰塵後,姬姒看著書簡旁那小小的,父親留下的熟悉字體,不知不覺中眼睛有點濕潤。

  若論見識,她的父親是遠不如現在的姬姒的,所以,自那陣子頭痛,前世記憶復甦以來,姬姒便不再留意父親的見解。現在她睹物思人,倒是認真翻看起來。

  一連翻了四五冊後,姬姒拿在手中的是一本山海經。

  這本書她早就通背如流,翻動速度很快。

  當她翻到異獸蠃魚篇時,突然看到右下角處,留有幾行她爺爺那熟悉的字體「余十歲時,曾見祖父晝夜觀一圖,詢問之,云:此是吾家藏寶地也。」

  藏寶地!

  我家有藏寶地!

  一時之間,姬姒心跳如鼓,關於鄭氏起家的那個傳說,迅速湧出心頭!

  接下來一整天,姬姒都在書房中,可讓她失望的是,就算她把書房的一千冊書全部翻完了,也沒有再看到相似的字眼,更沒有看到哪裡有那樣一副圖畫。

  傍晚時,姬姒悻悻地放下最後一冊書簡,暗暗想道:也許這只是傳說吧。想是這樣說,於她的心裡,終是對這一件事留了二分心。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三天,姬姒剛剛用過早餐,瘐沉便前來稟報,「女郎,鄭家郎君和小姑都來了,他們說許久不見小姑,甚是想念。」

  想念我?

  姬姒笑了笑,她站起轉身,「那就去會會吧。」

  姬姒來到大門口時,鄭況和鄭宓的驢車,都在那裡無聊地打著轉,看到姬姒過來,鄭宓還只是抿著唇瞪著她,鄭況已揮著手連聲叫道:「阿姒阿姒,這邊這邊。」

  姬姒走了過去,笑道:「難得奶兄和阿宓前來,阿姒不勝榮幸。」她爬上驢車,像是不曾與鄭宓有過過節一樣,姬姒對鄭宓笑眯眯地說道:「阿宓,幾日不見,你越發光彩照人了。」

  鄭宓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

  姬姒無視她的冷臉,又問道:「阿宓,咱們這是準備去哪裡玩啊?」

  鄭宓沒有回答,一側的鄭況已笑嘻嘻地回道:「是去醉仙樓,阿姒,這幾個月裡你都疏遠了我們這群玩伴,大夥想你了。」

  姬姒怔了怔,有點遲疑地說道:「那莊十三……」

  鄭況打斷她的話頭,「什麼莊十三?他昨天就離開荊縣了,嘿嘿,如今這醉仙樓,是你奶兄我的產業了!」

  什麼?

  姬姒又是一怔,她看向鄭況,想道,往昔這鄭況老是與莊十三形影不離的,我還以為他們是好友呢,沒有想到莊十三出了事,鄭況這麼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

  見到姬姒吃驚,一側的鄭宓冷笑道:「你害了他的母親,令他顏面無存,現在又裝什麼無辜?」

  鄭況連忙轉頭,厲聲喝道:「阿宓!」

  鄭宓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別過了頭。

  鄭況轉向姬姒,陪著笑道:「阿姒,你不要見怪,阿宓她不是那個意思。」

  姬姒低下頭來,輕聲嘆道:「我明白。」話是這樣說,她終是沒了說話的興致。

  幾輛驢車駛在依然熱鬧的荊縣街上,姬姒一邊朝著外面張望,一邊暗暗想道:原來莊十三竟售賣產業,離開了荊縣。

  可他越是那樣,她就越是害怕。

  抿了抿唇,姬姒想道:還是盡快離開荊縣吧。

  轉眼姬姒又忖道:在離開之前,得把莊園裡外好好清一清,祖父既然留下了那句話,說不定我家還真有什麼藏寶地。

  就在這時,鄭宓的聲音從一側傳來,「怎麼回事?荊縣怎麼多了這麼多人?」

  姬姒一怔,轉過頭看去,果然,這荊縣的街道旁,到處都是蓬頭亂發,赤足乞討的流浪漢,這條街是街道中心還算好的,遠遠一眺,不遠處的側街上,擠擠攘攘都是這種流浪漢。

  鄭況的聲音這時傳了來,「是從鄰縣彰水縣過來的,聽說那裡來了一個新縣令,剛一上任便大肆徵稅,弄得治下百姓把秋收的糧食都上繳了還不夠,哎。」

  彰水縣?

  幾乎是這三個字一入耳,姬姒的腦中便叮的一聲。

  見她失神,鄭況轉過頭來,關切地叫道:「阿姒,你想到什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姬姒回過神來,她看了一眼鄭況,飛快地低下頭,轉眼,她蹙起眉頭,輕聲說道:「我前幾天在荊州城時酒樓裡,聽兩個閒人說起,咱們這幾個縣裡,最大的劫匪頭子,他們的老窩就在彰水縣。現在那新縣令這麼動作,豈不是幫了劫匪的忙?哎!」

  鄭況聽到這裡,心格登一下,轉眼他哈哈一笑,道:「這應該不至於。」只是他的心裡,卻在想道:我怎麼覺得阿姒這番話很重要?

  一直到入了醉仙樓,與眾夥伴說笑玩樂,鄭況還在想著這件事。剛把姬姒送回,鄭況便匆匆來到了他父親的書房。

  來到鄭父身側,鄭況行了一禮,低聲稟道:「父親,孩兒今日聽了阿姒一番話後,隱隱有所得,特來稟報父親。」

  鄭父對這個能幹的兒子還是挺上心的,他轉過身,微笑說道:「哦?她說了什麼話?」

  鄭況說道:「阿姒說,她前幾天在荊州城時,聽閒人說起,附近幾個縣的劫匪老窩是在彰水縣。」

  哪知,鄭況的聲音一落,鄭父便騰地站了起來。

  看到父親興奮得臉都發紅的樣子,鄭況一怔,連忙問道:「父親想起什麼來了?」

  鄭父在書房中踱出幾步後,轉向鄭況沉聲說道:「彰水縣令的事,為父也聽人說過。不過,石縣令此番前來彰水,做的可不止是加稅賦。他還同時帶了一千私兵,據說,早在半個月前,彰水縣的劫匪便被一掃而清,連那些在村裡為非作歹的浪蕩子也通通躲起來了。」

  鄭況尋思了一會,突然雙眼大亮,他抬起頭,激動地朝著鄭父說道:「父親,這豈不是說,如果我們運氣好,也許能無險無阻地掏了劫匪的老窩?」

  鄭氏的發家,本來就得自意外之財。對於鄭父來說,十三年前,他殺了那姬老頭,掏了姬氏的寶窟,進而一夜暴富。回過頭來從指縫裡漏個一金半金給姬氏父女,便博了個仁善知恩的美名的滋味,實在太美太讓人難忘,讓他唸唸不忘到現在。因此,鄭況那句「掏了老窩」的話一出,鄭父激動得連鼻翼都一張一合了。

  就在這時,鄭況皺起了眉頭,連連搖頭,「不對不對。這麼大一件事,連那些閒人都知道了,說不定彰水縣令也知道,那些銀財,只怕早就落到他手裡了。」

  鄭父一想也是如此,他跟著暗嘆一聲後,終是不死心,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你帶上幾十個人,打著去彰水縣收購田產的名義去看看,記得探探縣衙的口風!」

  「是。」

  彰水縣與荊縣相距不到百里路程,不到六天,鄭況便派人送了書信回來。那封被火漆封了三層的書信裡,鄭況告訴鄭父,彰水縣令壓根就不知道劫匪老窩一事,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彰水縣的那些田地上,據鄭況估計,那個石縣令是想通過這一招,逼得百姓賣田賣地,最後他自己賤價收回,把百姓的良田變成家族的私田。鄭況還說,彰水縣令的那一千私兵,是為保護他本人而設。

  這個消息,讓鄭父欣喜若狂。

  於是,鄭父當既便帶著莊園裡剩下的一百幾十號護衛,緊趕急趕地來到彰水縣。早在十三年前的事便告訴鄭父,世事富貴從來是險中求。雖然,姬姒所說之事,並不一定是真的,彰水縣也不一定有劫匪的老窩,便是真有老窩,也不一定被他搜得。可在鄭父看來,這種小小的困難算不得什麼,便是什麼也沒有,他們父子也不過是白跑一趟。而萬一有所得,那可是鄭氏百年富貴的大事。

  可讓鄭氏父子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帶著自家的護衛,在彰縣令的一畝三分地上轉悠數日,鬼鬼崇崇的事,這一天,給傳到了彰縣令耳中。於是,就在鄭氏父子還在漫山遍嶺地打探尋找時,彰水縣令帶著幾百私兵把他們一網擒獲。

  直到父子兩人被押送到彰水縣令面前時,鄭父還不慌亂,他想著,實在不行就把那個消息送給彰水縣令。

  可他沒有想到,那彰水縣令竟是二話不說,便令人把他們就地格殺!當鄭父慌亂地把秘密告知時,那彰水縣令也不如他所想的那樣,把他們父子放了,而是越發怒形於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7 09:51 AM

第二十五章 鄭氏敗落

  四天後,鄭氏父子被劫匪殺死的消息從彰水縣傳來。

  又過了三天,鄭母在賣掉二百畝良田後,才上下打點,從彰水縣衙役手中,完整地抬回了丈夫和兒子的屍首。

  經此一役,鄭氏一家可謂是元氣大傷,不但家裡的兩個頂樑柱男人全部死去,同時死去的,還有對家族起護衛作用的二百部曲。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二百個青壯男子的死亡,他們的家人悲傷欲絕,於情於理,鄭府都要對其進行補償,可鄭氏父子被殺,鄭母和鄭宓心中惶惶,恨不得把手頭的銀錢緊緊抓著,一分也不動用,又哪裡捨得付出這麼巨大的一筆補償金?於是,一夕之間,鄭府成了兵荒馬亂之地,那二百青壯的家屬,成日成夜地堵門哭泣。

  在鄭父和鄭況的屍首運回來那一天,姬姒合著大流去拜祭了一次。鄭父和鄭況是間接死在她的手中,面對那陰森森的靈堂,姬姒便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心裡也是有著不自在的。

  是的,鄭氏父子,是中了姬姒的暗算。那日聽到彰水縣的名號時,姬姒便陡然記起一件影響甚巨的大事。

  彰水縣案,曾經轟動江南。其起因是一些村民在彰水河裡發現了金沙——河中有金沙,很有可能是因為山中有金礦,這個消息,無意中被荊州一姓石的豪強家族得曉。於是,在秘密調查了彰水縣的情況後,石氏家族派出一個子弟擔任彰水縣的縣令。然後,這個縣令通過一系列的強取豪奪,把包括彰山和彰水河在內的方圓千里的良田,山林,河流,全部圈為家族私產。

  鄭氏父子二百號人,一邊不著形跡的打探,一邊漫山遍嶺地尋找。這種行為放在石縣令眼中,那就是鄭氏父子是衝著他的金礦來的!

  這還了得!石縣令大怒!而他在聽到鄭氏父子的所謂理由——尋找劫匪老窩時,更時惱怒非常。因為石縣令覺得,這個理由,分明是這兩父子編出來的。他們家族調查了彰水縣這麼久,又帶了一千私兵把彰水縣的劫匪掃了一個遍,他怎麼不知道彰水縣有什麼大盜?還是什麼大盜的總巢?

  為了得到彰水縣,為了讓上下看到的人噤聲,石氏家族打點出去的錢數,差不多都堆成山了。事到如今,他也罷他的家族也罷,不可能容忍任何人來分一杯羹!

  當場格殺了鄭氏父子後,石縣令把他們的死迅傳給了鄭府,並順勢調查了一番,在知道鄭氏沒有絲毫來歷,他的妻女根本不知道他們前往彰水縣是做什麼後,石縣令放鬆下來。

  在姬姒的記憶中,石府因為一已之私,把整整一縣的村民逼成流民,恰逢後面荊州連發二年洪災,百姓苦不堪言。於是,彰縣的那股子流民,便成了燎原之火,最終引發了禍及全州的大暴動。

  後來之人談起此事,都說荊州之亂,始於石氏家族的豪征暴斂,也把這場延綿數十縣,導致幾十萬人死亡的動盪,稱為彰水縣案!

  不過,想來這一次事情會有一些變化。因為姬姒把鄭氏父子送到了石氏家族的刀下,鄭氏一家雖然只是普通豪強,她卻可以把此事傳於周玉他們耳中。周氏兄弟在朝中地位不低,時稱良吏,借他們的手,或可免去這一場牽連了百萬百姓的大劫難!

  在姬姒的期待中,莊園大門,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敲響。

  大門打開,一個急促慌亂的腳步聲衝了進來。

  可不管是腳步聲也罷,還是慌亂的說話聲也罷,都沒有影響到姬姒,她寫字的姿勢,依然優雅,筆下的行書,也飄逸從容。

  這個時代,因為戰亂太多太多,很多知識其實都有斷層。如書法,在姬姒身邊,很多自稱有才的人,不說字體風格,便是寫出來的字,也經常出現錯字和筆劃不對的字。

  可以說,姬姒這一手字,雖說不上如何驚豔,可就憑它的優美和字形之完整,放在建康都無人敢小視她。

  就在姬姒對著自己的字孤芳自賞時,一襲縞素的鄭宓衝到姬姒面前,叫道:「阿姒,你得幫幫我!」她不管不顧地抓向姬姒的衣袖,因為她的動作,姬姒的毛筆在自己的衣袖上一劃而過,給拖出一條長長的黑漬。

  就在鄭宓扯著姬姒的袖子,拉著她轉身就跑時,姬姒突然把衣袖一抽,向旁飄出一步。看著鄭宓,姬姒蹙著眉說道:「阿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還沒有說清呢。」

  鄭宓怒了,她尖叫起來,「這還用說吧?我家裡整日地被那些賤民堵著哭著,煩都煩死了。他們見我鄭家只剩兩母女了,一個個胡亂開口,整出的要求都沒邊沒際。你姬姒本就是我鄭家人,出了這樣的大事,你怎麼能置身事外?走,你去跟周家郎君說說,讓他們出面趕走那些討厭的蒼蠅!」轉眼她又叫道:「我知道周家郎君會答應的,上次那些人只是想打你家秋風,他就親自出面放了話,這次輪到我家,你無論如何也得再請周家郎君出來一趟。」

  在她的尖喝聲中,姬姒面無表情地回道:「我不是鄭家人!」

  鄭宓一怔。

  她瞪著姬姒,慢慢的,那張充滿急躁,不耐煩的臉,漸漸轉成了慌亂。

  鄭宓唇瓣動了動,尖聲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姬姒笑了笑,她看著鄭宓,說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發現你似乎忘記了,我姬姒好像並不是你鄭府的什麼人!」

  姬姒這話一出,鄭宓的臉白了。

  她呆呆看了一會姬姒,聲音放軟,啞聲說道:「阿姒,我家出事了,我父親和哥哥都死了,這麼多年,我家裡幫助了你那麼多次,你這樣束手旁觀,不怕別人罵你忘恩負義?」

  聽到鄭宓的話,姬姒撲哧一笑。而她這一聲笑,令得鄭宓臉色由白轉青了。

  姬姒退後一步,以一種優美高貴的姿態坐好後,姬姒抬頭看向鄭宓,說道:「阿宓,咱們好好談談。」

  示意鄭宓坐下後,姬姒緩緩說道:「阿宓,你得明白兩點。一,你家部曲,因為你家裡的事而死,對他們的家人進行賠償是應該的,這種事,不要說是說給周家郎君聽,便是鬧到皇帝面前,也是那些人佔理。」

  鄭宓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到了極點。

  姬姒打斷準備辯解的鄭宓,繼續說道:「二來,告訴你母親,看在多年相處的情份上,我會跟周家郎君說,你父親和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姬姒這話一出,鄭宓騰地站起,在她激動的淚眼中,姬姒再一個手勢,示意她坐下後,姬姒冷冷說道:「不過對於此事,我有一個要求。你跟你母親說,那兩封偽造的信,必須送還給我。」

  姬姒站了起來,說道:「回去吧,把我的話一字不落地轉告給你母親。」

  鄭宓咬著唇一言不發地看了一會姬姒,最後狠狠一咬牙,轉身跑了出去。

  果如姬姒所料,一個時辰不到,鄭宓便趕來了,她向姬姒呈上了兩封偽信。

  也難怪鄭母這麼簡單就妥協了,對她來說,一則替丈夫兒子報仇比什麼都重要,二是家裡連一個男丁都沒有了,再留著那兩封偽信又有什麼用?就是攀來了榮華富貴,得利的也不會是她們孤兒寡母!

  姬姒說話算話,當天,她便找到了周玉他們,把彰水縣發生的事,以途說道聽得來的消息的名義,全部告訴了四人。

  而對於周玉等人來說,處理這件事也極簡單。稍稍調查了幾天後,周氏兄弟便是一封奏章上達天聽。

  彰水縣可能有金礦的事,比奏章本身的力道還要驚人,於是,朝庭驚動了,幾個士族也心動了。奏章抵達建康不到半個月,朝庭派來調查此事的大臣便來到了荊州。

  任何事,一旦敞開了放在陽光下,陰暗便會化之無形。石氏一族雖然手腕狠辣,可在真正的權貴中,他們是不入流的。很快的,彰水縣的大小諸事,便被暴露出來。

  幾天後,判決出來了:石氏一族為了一已私利,險些激起民變,全部斬殺,家產充公。而被石縣令枉殺的鄭氏父子,則被朝庭正名,還得到了一定的補償。便是那二百個青壯,他們的家人在得到鄭氏母女的補償後,也另外得到了一份來自朝庭的補償金。至於彰水縣的金礦,調查出了藏量只是一般,因良田數量不少。最後太后的娘家出手,把整個彰水縣都變成了自家的莊園私產,而境內所有的良田山林,由他們以相對公正的價格贖買,縣內所有良民,則全部到莊園充當佃農。消息傳出後,流浪在外的彰水縣民紛紛趕回。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當自由民遠不如當一個有雄厚實力的權貴家佃農更衣食無憂,所以,太后娘家贖賣一縣良田山林之事,無論上下,都是一片歡騰。

  最後,周氏兄弟,縱使在外玩樂也不忘國計民生,賢臣之民遠颺。至於為了奶母家事出頭的姬姒,也被時人讚為「性純而善」,便是鄭氏母女,在輿論的壓力下,提到姬姒也口稱恩人。真可謂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和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9 08:48 AM

第二十六章 直至今日方從容

  解決了鄭氏這個心腹之患後,姬姒很快樂很快樂。

  她閉著眼睛,懶洋洋地靠在鞦韆上,縱使這入了冬的風,吹起來寒得沁骨,她也蕩得很起勁。

  一陣腳步聲傳來,姬道那稚嫩的聲音她身後響起,「姐,天太冷了,下來吧,我陪著你玩更好玩的。」完全是把她當孩子在哄了。

  姬姒轉過頭去。

  年方八歲的姬道,五官已生得俊秀異常,可以看出他長大後冷峻秀雅的樣子。

  姬姒衝著他甜甜一笑,從鞦韆上一跳而下,衝過去抱著小少年的頸子,她把臉埋在他幼嫩的頸間依戀地蹭了蹭,從鼻中發出嬌軟的哼哼聲,「可是姐姐不怕冷呢。姐姐只是太開心了,阿道啊,姐姐許久都沒有這麼開心過呢。」

  應該說,自前世記憶復甦以來,姬姒就沒有這樣快樂過。以前也不知是記憶的影響,還是別的原因,她一直有點陰鬱,縱使笑,那笑意也難達眼底。幸好這種變化,黎叔他們都當是她痛失親人,性情大變,只是暗暗擔心。

  聽到姬姒的嬌哼,姬道這個小小的男子漢,連忙伸開雙臂,像個大丈夫一樣把姬姒抱在懷裡,他摟著他,老氣橫秋地說道:「是因為鄭家敗了嗎?恩,鄭家是一顆毒瘤,現在敗了最好,省得連累姐姐。」

  聽到他這小大人的語氣,姬姒就有點想笑,於是她側過頭,在他臉上重重地叭唧一下。

  隨著小少年臉上那個清楚的口水印浮現,瞬時,小少年那張俊秀的臉漲了個通紅,他從鼻中發出一聲不屑地輕哼後,把頭傲慢地扭了過去,只是那一對圓圓的耳朵,連耳尖都透出紅了。

  小少年的這種羞澀,讓姬姒覺得特別好玩。在她依稀的記憶中,這個孩子總是這樣,她每次親過他後,他許久還會捂著張燒紅的臉一動不動。到了他十二三歲,開始懂事後,他會自己湊過來,等她在他臉上胡亂親了幾口後,再板著一張不苟言笑地臉走開,然後第二天那個時候,他照樣一本正經地踱了過來。如果有哪一天她忘記了,少年就會冷著一張臉,不停地瞟向她,直到她記起為止……

  陡然記起這些,姬姒心中軟成了一團,她乾脆把自己的腦袋都擱在少年的肩膀上,軟軟地撒嬌道:「阿道阿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姐姐好想你長大。」她的阿道那麼能幹,他長大後,一定能替她分擔掉所有煩憂,能給她撐起一片天空……不對不對,她才是長姐,她的小阿道還是個孩子,她怎麼能這麼不爭氣,居然指望一個孩子保護自己?

  就在這時,小男子漢摟著她的雙臂,又加了幾分力道。摟著自家姐姐,姬道一板一眼地說道:「我從今年開始,每頓飯都多吃了半碗肉,我還每天練槍,姐姐放心,再等二年,姬道滿了十歲,必能幫姐姐擔起家裡的重擔。」

  姬姒笑了起來,她快樂地哼哼道:「嗯恩恩,我就等著小姬道長大呢。等小姬道長得高高的,壯壯的,等小姬道學了文練了武,等小姬道什麼都會了,姐姐就不想事了,姐姐天天耍鞦韆玩。」說到這裡,她自己格格笑了起來。

  小少年轉過頭,他睜著細長的鳳眼,認真地看著姬姒的笑臉,過了一會,他快樂地說道:「姐,你這一年都不快樂,現在總算過去了。」

  姬姒卻知道,自己之所以變得快樂,並不是苦難過去了,而是因為她放鬆了。她通過一件又一件的事實,發現自己有了應變一切不測的實力!這一點,在這個普遍沒有安全感的時代,是無比珍貴的!

  這世間,有兩種人無所畏懼,一種是清楚地看到身前身後的一切,知道只要活在這個世間,便避無可避。他們因睿智洞悉而曠達灑脫,時人喚之為名士。另一種就是姬姒這樣,擁有足夠的底氣,知道自己可以避難呈祥的幸運之人。

  姐弟倆這樣依偎著,細聲細氣的嘀咕一陣後,姬道突然說道:「姐,那周玉並不是喜歡你,你不要嫁他。」小少年說這話時,聲音有點悶,甚至連眼角,也有點幾不可見的潮紅。

  姬姒沒有注意到小少年的激動,她點了點頭,懶洋洋地說道:「我知道啊。像周玉那樣的郎君,他的心深著呢,喜歡不喜歡,對他來說是很遙遠的事。」

  說起周玉,姬姒這才發現,除了那次自己為了彰水縣一事上門求助外,這二三個月,都沒有與他說過什麼話。

  轉眼,她又想起來了。這二個月裡,周氏兄弟一直很忙,自莊氏別院舉行宴會後,他們邀約不斷,好不容易交際應酬告一段落,又出了彰水縣的事,一直到現在,他們還在與那些從建康來的達官貴人們唱酬應和。

  當然,這其中的原因,最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在周玉看來,他已經解決了姬姒這個難題了。他只需要靜坐蘭台,等著她看清了,想明白後自投羅網。所以,兩人便是遇上了,周玉也沒有刻意的對她如何。

  姬姒心想,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價值決定位置,她或許有點價值,可她的價值,在周玉那樣的人眼裡,也就是擺在妻那個位置上的物件兒,等真正擺上了,也就那樣了。

  姬姒胡思亂想一陣後,姬道已牽著她的手,一邊朝裡面走,一邊小大人一樣地勸誡道:「姐,你的手都冰了,回房暖暖吧。」

  姬姒收回心思,笑眯眯地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朝房中走去。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出現了入冬以來難得的暖日,紅豔豔的陽光掛在天際,不見炎熱,只覺溫暖。

  望著這蒼茫天地間無際的枯黃,望著中午那照在身上還有幾分熱度的太陽,姬姒特意穿了一襲藍底繡有佛像蓮花的,稱得上雅緻中見豔麗的羅綺,又特意化了一個妝後,外披紅色錦袍,準備遊湖去了。

  荊縣位於長江之側,境內大小湖泊無數,姬姒所來的這個湖,面積雖然不大,卻水曲而長,湖旁山峰秀美,也算是一景。

  孫浮和黎叔等人早早站在了船頭,看到姬姒過來,他們連忙迎上。

  姬姒略一頜首,緩步上了船。

  這在江邊長大的子弟,沒有幾個不擅水的,孫浮黎叔等人都是個中高手,姬姒上船後,孫浮把竹篙輕輕一撐,那船便蕩了開來,載著她,朝著湖中心蕩去。

  站在船頭,望著綿延到天際的山峰,望著座落在山峰與山峰間的良田,姬姒心神俱醉。

  真真是磊落青山無罣礙。

  姬姒心情好,看什麼風景都是美的,這種無法言喻的愉快堵在她心口,總想向人宣洩一二。

  她朝散在後面的孫浮等人望了一眼後,收回目光,拿出藏在袖間的玉笛,嗚嗚咽咽吹奏起來。

  姬姒在吹笛方面的造詣,已高到了舉世罕有的程度,此刻,她心情放曠,這笛聲一出,便如一隻白鶴,在大地盤旋幾度後,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於無盡的天空中,極盡逍遙天真之樂。

  這時的姬姒,卻沒有注意到,就有前方的山谷處,彎著一隻畫舫。

  畫舫中,周玉正在招待來自建康的幾位同僚。這些人,都是因為他一紙奏章而請來的大臣,此刻案件已了,幾人走到哪裡,都是一片讚歎之聲,百姓們一見更是跪伏在地口稱青天。這讓眾臣和周氏兄弟心裡舒服到了極點,此番飲樂,也只覺得餘味無窮了。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湖水中,風吹處,有笛聲裊裊而來。

  只聽了幾息,一個黃臉大臣便驚嘆道:「沒有想到荊縣小小的地方,竟是藏龍臥虎!這笛聲,高絕啊!」

  另一個大臣則轉向周玉,問道:「玉郎在荊縣多日,可識得吹笛之人?」

  周玉卻還在處於怔忡中。

  他這時已側耳傾聽了一會了,那一雙點漆般的眸子裡,光芒已漸漸深亮起來。過了一會,周玉站起,朝著船頭走去。

  他一動,幾個大臣也跟在他身後,一起站在了船頭上。

  只是一眼,周玉便痴了。

  幾個大臣也是看怔了去。

  卻見前方煙波飄渺的湖面上,緩緩飄來一隻船,船頭,站著一個華服飄然,秀絕清絕的女子,女子櫻唇邊正橫著一隻玉笛,那美妙高絕的笛聲,便是她吹奏的。

  在場的都是見識過人的,只是一眼,他們便發現了,那吹笛的女子,顯然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她那華美的身影也罷,那飄渺悠然的笛聲也罷,都融入了她腳下的煙波,她身後的群山當中。此情此景,已與天地自然一樣成為一體,令得他們竟是不敢驚醒。

  船隻越駛越近,越駛越近,不一會,他們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女子那雖青澀,卻秀美絕倫的面容,看清她那同樣華美的身影。

  女子雪白的小手,正按在同樣雪白的笛管上,一時之間,讓人分不清是手白如玉,還是玉白如手?

  在眾人一言不發地傾聽中,姬姒的船隻緩緩從周玉船前駛過,再緩緩而去。

  自始至終,船上的美貌女子,都不曾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也不曾向他們看上一眼。倒是船上的二個漢子注意到畫舫了,卻也沒有吭聲。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笛聲漸行漸行,漸漸轉為悄然無聲,直到最後一個音符從風中吹落,才有人發出一聲嘆息。

  一個聲音在輕嘆,「此景此人,卻有風流意味。」過了一會,那人再嘆,「曲音完全融入湖景中,絕妙倫音,只怕以後再也難以聽到。」

  周玉一直沒有說話。

  在周玉的眼中,姬姒這個人,便如荊縣這個縣城一樣,有其小家碧玉的地方,可若論風情絕豔,卻與建康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個也就可以的小姑,那般於無人處的自在風流。

  這種風流,比起任何的建康女子都不輸了!

  他也是第一次發現,她竟是驕傲的,風姿綽絕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9 08:49 AM

第二十七章 敬重

  彼時,姬姒的船隻,駛入了另一個湖泊中。

  今天她心情太好,便縱著船隻,讓它駛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山,穿過一個又一個湖。

  直到夕陽西下,直到夜寒北風起,姬姒才讓船頭轉向。

  回到船中,姬姒一邊喝著溫酒暖著身,一邊垂著眸若有所思。

  見她想得入神,黎叔一側好奇地問道:「女郎在想些什麼?」

  姬姒抬頭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我在想,該怎麼做,才能使得周玉郎君不再求聘於我。」

  黎叔沉默了,過了一會,他小聲說道:「女郎,現在整個荊縣人都知道你是周家婦,真沒了牽絆,以後女郎又能嫁誰?」說到最後,黎叔有點悲意。

  姬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叔擔心什麼?姬府已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不外嫁了,還可以招婿啊。」說到這裡,姬姒意氣風發地又道:「等我賺足了錢,養一個夫郎是養得起的。到時,生了孩兒跟我姓,給姬氏一族延了後,也不至於對不起祖宗。」周玉那個人城府太深,所圖不明,她明明有能力過著自在富足的日子,何必與那等人糾纏?

  黎叔實在不知道,姬姒這種念頭是什麼時候起的。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姬姒,半天都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傍晚時,姬姒三人回到了莊園。

  剛一入門,她便看到了站在自家庭院裡,香樟樹下的那個如玉郎君。

  遠遠看到她過來,郎君彎起了眸,他深深地看著姬姒,薄唇一揚,說道:「阿姒回來了?周玉侯卿久矣。」

  姬姒沒有想到,主人不在了,他居然登堂入室,如今見到自己,還一派悠然,彷彿他才是主人一樣。

  對周玉看了一眼,姬姒抿唇笑道:「貴客來了?姬姒不勝歡喜。」說到這時,她聲音一提,叫道:「月紅,把塌擺到外面來,今日十五,天空萬里無雲,正是賞月良辰。」

  塌幾一擺上,姬姒便轉過身,朝著周玉盈盈一禮,道:「周郎,請了!」

  周玉這時已經確定了,今次的姬姒,確實是與前陣子大有不同。

  前陣子,她縱使會笑,不會笑得這麼燦爛,她眉間總是隱帶愁緒,彷彿心中藏著萬千心事一般。

  可現在,她卻眼如秋水印堂如鏡,整個人透著種磊落大氣,這一禮一言中,更帶了幾分百年豪富士族家子弟才有的風度。想那些士族,他們的底氣是來自他們的家族勢力,來自他們身邊無數人的追捧,卻不知眼前這個小姑子,這突如其來的從容,又是從何而來?

  從容者,寬綽有餘也。而這是一個窘迫的時代,金錢窘迫,生命窘迫,知識窘迫,心靈窘迫。卻不知眼前這個小姑子,又是哪一點稱得上寬綽有餘?

  周玉突然有了濃厚的興趣。

  周玉坐下後,姬姒走到一側,一邊動作優美嫻雅地烹酒斟酒,一邊頭也不回地笑道:「不知郎君今日前來,可有指教?」

  她的姿態太隨意,說話時語氣還輕飄得像要歌唱,這讓周玉越發盯著她直瞧了。過了一會,周玉輕笑起來,說道:「外面陽光甚好,我與幾位朋友相約,決定游於湖畔,看梅花開末?想起小姑,特意前來相邀。」

  說罷,他施施然站起,朝姬姒伸出了手。

  這個男人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地含笑看著你時,有一種特別專注,彷彿把你刻在心裡的感覺。當然,姬姒非常清楚,這絕對是錯覺。

  姬姒轉頭對他瞅了一陣,突然哦了一聲,輕叫道:「我一直覺得周郎看人時,眼神與眾不同,直至今日才發現,原來周郎生了一雙桃花眼。」

  周玉那雙眼,確實是桃花眼,他眼形深長,眼角處有一點淡紅暈染,看人時波光流轉,格外顯得專注多情。還有那眸子,初看黑白分明,細看卻有點朦朧,越發襯得他讓人看不透。

  聽到姬姒說自己的眼是桃花眼,周玉的俊臉卻微微沉了沉。

  在這個相術卜卦極為流行的時代,一雙眼也被時人分為三六九等,上等眼,自然是龍睛鳳眼,而桃花眼,因其輕佻多情,被列為下等。周玉在朝為官,也有人指著他這雙眼說他輕佻,所以姬姒這話,卻是刺了他一下。

  見到周玉微有不悅,姬姒不但沒有不安,反而在心中微微一笑。

  剛剛打照面時,周玉那明顯對她興趣濃厚的模樣,可不是好事。他惱了就好,惱了,她就心平氣和了。

  這時,周玉衣袖一甩,已率先提步。

  他走出幾步後,見姬姒還站在原地,不由緩緩回頭,就這樣斜睨於她,周玉輕聲

  問道:「真不願隨我同去?」

  這句話,真是溫柔得近乎威脅!這時的他,也不見絲毫怒意。也是,以他城府之深,怎麼被她小小一句話就真動了怒?

  姬姒對上他微眯的眸光深沉的桃花眼,想了想後,朝他綻開一朵笑容,露出小白牙說道:「周郎誠心相邀,姬姒焉敢不從?」說罷,她率先提步,走在了周玉前頭。

  不一會功夫,兩人便出了姬府。周玉的牛車旁,幾個護衛正侯在那裡,看著大步而來的姬家小姑,再看著走在他身後,步履悠然,風度翩翩的自家郎君,護衛們低下了頭。

  這個時代,人和人之間,走路行事都有規則,在眾護衛看來,姬姒身份明顯低於自家郎君,還是個女子,可這樣的人,郎君居然容許她走在自己前面,分明是寵溺至極。唉,只希望到了建康後,這個姬小姑能學會點分寸,不然那家裡更要熱鬧了。

  姬姒上了自家驢車。

  一牛車一驢車,兩列護衛簇擁著,這般走在冬日的荊縣城裡。望著天空白晃晃的太陽,一個護衛的聲音傳來,「都立冬這麼久了,荊縣的天氣還這麼暖和。難道這荊縣就不下雪嗎?」

  姬姒這邊,黎叔在那裡回話,「下雪啊,當然下雪了。」

  驢車中,姬姒卻是眯著眼看了一眼天空,心下暗暗想道:明天就會下午了。今年這場雪,只怕有點大。

  不過這話,她自是不會說出來。這看天象測知風雨的本事,已汲及到道家的高階次知識了,在這個道家方術頗為流行的時代,這種知識在關健時用,是能起到顛覆作用的,姬姒還不想無端端地顯擺出來。

  走了一會,姬姒看到前方的一個碼頭上,停著幾隻畫舫,畫舫中一個個華服男女進進出出。看到周玉過來,畫舫裡走出好些個人來,他們遠遠便朝著周玉叉手為禮,而一側碼頭旁的牛車裡,也有二個女子在朝周玉猛揮手。

  又看了一眼,姬姒認出,畫舫和碼頭上的那些女子,有荊州的倡伎,也有荊州城普通豪強家族的女兒。

  這時,周玉下了車。

  幾乎是他剛剛走下牛車,嘩啦一聲幾個少女便向他圍來。這時,姬姒也下了驢車,她才朝周玉走出一步,便被一個少女擠得向後一跌,幸好黎叔眼快,趕緊扶了一把,不然,姬姒今日就要當眾摔個狗吃屎了。

  就在姬姒踉蹌站住時,有兩個少女回過頭來,笑嘻嘻的譏嘲地向姬姒看來。有一個少女更是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姬姒身後,輕聲說道:「姐姐早在荊州,便聽說荊縣有一小戶女,手段過人,差點逼得周家玉郎娶其為妻。妹妹,你這吃相比起倡門女來都要難看呢。」

  這個少女笑意盈盈,擺出一副親密友好的模樣,說出的話卻恁的刻毒!

  姬姒抬頭,朝著正溫柔地向她看來的周玉瞟了一眼,然後,就在那少女開始提步,準備越她而過時,姬姒抬腳,然後重重踩下!

  那少女哪裡防得她有這一手?猝不及防被踩,不由發出一聲尖叫!

  可這僅僅只是開始,就在這時,姬姒猛然轉過身去,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甩去!姬姒這一巴掌真可謂狠辣,只是瞬間,那少女的右臉上,便浮出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隨著巴掌聲傳出,四下一靜,所有人都轉頭看來。

  周玉也抬頭看來,見動手的是姬姒,他驚了一下,目光掃過那淚眼汪汪,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小姑,他推開眾人走上前來,問道:「怎麼回事?」

  「周家郎君,嚶嚶嚶……」女子頂著一個巴掌從姬姒身後跑了出來,怯生生地朝周玉跑去。

  周玉蹙起了眉,看了那個女子一眼,他久在官場,這一做勢威嚴畢露。那小姑驚了一下,停下腳步不敢靠近了。

  這時,周玉又問:「怎麼回事?」在所有人眼中,姬姒算是他的人,所以,他能開口質問。

  姬姒瞟了那個哭得楚楚可憐的小姑一眼,淡淡說道:「她對我不敬,便賞了一掌。」

  她姬姒也不過是一小小的孤女,現在居然因為不敬便賞人巴掌,這一句話,還真是橫得可以!

  就在幾個女子的譏笑聲傳來時,周玉蹙著眉,微有點不耐的聲音在眾女的期待中傳來,「你得謹記自己的身份!」四下女子的笑聲陡然加大時,周玉繼續說道:「以後這種事由婢婦去做!別失了體統!」

  所有人的笑聲都僵住了!

  至於姬姒,這時很滿意。

  先前,周玉對她的態度,有過許多傳言,有的說周玉是來娶她的,可更多人卻相信,周玉只想納她為妾,畢竟,姬姒家裡的勢力實在太單薄了。她早就想過,要找一個機會,讓人親眼目睹周玉對她的敬重。只有這樣,當週玉離去後,她的身價才會不跌反升,她這個人,才不至於凡是個豪強,就敢上門欺辱!

  現在,她很滿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8:34 PM

第二十八章 郎心

  在場的小姑,也沒幾個身份高的,都是一般豪強之女。

  今日聚會的除了周玉之外,還有幾個建康來的京官,以及與周玉等人交遊不錯的荊州本地世家子。而在這樣的場合上出現的良家女,當然是些家族實力不強或身份不高,衝著某位大人的妾室之位去的。

  所以,周玉剛才那一番話,可謂打倒了一片。瞬時,圍著他的那些小姑們,一個個神色複雜地散了開來。

  周玉一得到空閒,便朝姬姒走來,來到姬姒身邊後,他目光看向畫舫,嘴角帶著微笑,說出的話,卻恁地毫不客氣,「卿卿,我又幫你大忙了。」他微笑著,桃花眼中波光蕩起,無意間瞟過畫坊時,又勾出了兩個臉色羞紅,怔怔看來的嬌俏身影。

  聽到周玉這話,姬姒一怔,馬上明白過來,自己的圖謀,周玉是一清二楚。她不由蹙起眉心,忖道:這人太聰明了,真正是不招人喜歡!

  就在她暗中哼哼時,周玉溫柔的聲音再次傳來,「其實,我幫阿姒的地方多了去了。前陣子,我還幫你收拾過幾個莊家人,想著不重要,就一直沒有告訴你。」

  他不提這話也罷,一提這話,姬姒的火氣上來了。

  她怒瞪著他,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道:「那件禍事,可是周郎招的。阿姒原以為周郎多多少少有幾分歉意,現在方知,周郎居然甚是得意!」

  周玉輕笑出聲,他依然不看向她,依然一雙桃花眼亂飛,「原來阿姒一直在怪我?哎!其實阿姒多慮了,就算你不託人求情,我在荊縣之日,荊州的那些無能之輩,也斷斷不敢為難於你。便是我離去了,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亦不敢為難你。」

  原來,這個人連她求謝琅解荊州之危的事也是知情的,姬姒的眉心又跳了跳。

  他向她又近了一步,衣袖相接間,周玉輕輕的溫柔的呢喃聲傳來,「卿卿,我不過是想娶你而已……此中心意拳拳,難道還錯了嗎?」說到最後,那聲音中竟是含了一絲半縷委屈!

  姬姒整個人差點暴走!

  這個勾魂無數的風流郎!這個自以為是的臭男人!

  呸!

  姬姒怒到極點,一張猶顯青澀的小臉雙頰暈紅,小小年紀的姑子,已讓人可以清楚看到她長大後的絕麗。

  周玉瞟了一眼,不由轉過頭來肆無忌憚地盯向她,只見他雙眸微眯,唇角笑意深濃。

  就在這時。

  就在畫舫上的眾人朝這邊看來,有一個官員張開嘴,正準備叫周玉上畫坊時,與周玉相對而立的姬姒,眼角瞟到了一人。

  這是一個做倡伎打扮的女子,她眉目精緻,塗了厚厚鉛粉的臉上,帶了一抹嬌笑,正扭著腰肢走到了周玉身後。

  可姬姒就是覺得這個女子不對勁!

  姬姒的表情變化,也引起了周玉的注意,他迅速地轉過頭去。

  也許是姬姒的表情讓那女子引起了警惕,也許是周玉的動作讓她不安了。說時遲那時快,走到周玉背後的女伎,突然從咽中發出一聲尖叫。她掏出一柄短劍,朝周玉的背心縱身刺來!

  彼時正是歡樂之時!誰也不曾想到,居然會有刺客出現!

  說時遲那時快,姬姒突然把周玉朝旁邊一推,自己猛然擋在了他的前面!

  這時刻,周玉堪堪回首,堪堪看到那柄短劍發出的奪目寒光,便猛然發現,自己被姬姒推了開來,這個弱小的,總是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嬌嬌女,竟然擋在了自己面前!

  周玉從喉中發出一聲嘶喝,「來人!快來人!」

  因姬姒警惕得及時,那個女刺客過早的暴露了。在姬姒上前一擋的同時,一個護衛飛起一腳,重重地踢了過去!這個動作,令得女刺客手中的短刺一歪,刺到了空處。而就是這麼一耽擱,又是幾個護衛衝了過來,轉眼,他們就把女刺客壓在了地上。

  周玉大怒,他大步走了過去,一腳踩在女刺客的臉上,咬牙切齒地喝道:「說,誰派你來的?」

  女刺客張嘴朝他一陣冷笑,正要說話,陡然的,後面又是一陣慌亂,只聽得幾個喊殺聲同時傳來,「狗賊!納命來吧!」卻是碼頭上的人群中,衝出了十幾個壯漢,他們抽出袖間的佩劍,朝著周玉和畫舫上的官員們衝去!

  這個變化,是眾人猝不及防的!

  隨著這些刺客衝來,碼頭上畫舫上亂成一片。那些世家子弟和女人們,更是一個個尖叫著團團亂轉,有的看到某個看起來很可靠很高大的官員護衛,更是迅速地躲在其身後,更過份的,還有一個小姑抱住一個高壯官員的手臂,死也不肯放開!

  當今之世,本來就輕武重文,士族們以嬌弱為美,於是隨著刺客擊中某個人的背部,令得他血液四濺後,更有兩個少年少女見到血便尖叫著昏厥了過去!

  現場完全亂了!

  饒是姬姒最是心定,這時刻也被擠攘的,尖叫的,哭喊的,閉著眼睛胡亂奔跑的眾人給擠得亂了分寸。她小小的身板,在這種兵荒馬亂一樣的環境中,根本無法自保。

  眼看那些刺客離自己越來越近,姬姒一步步退去。可就在她退到了自以為安全的角落時,突然右側傳來幾聲尖叫,其中一人朝著姬姒撞來,只聽得卟的一聲,姬姒掉入了湖水當中!

  此時正是冬日嚴寒時,頭頂上太陽雖暖,水中卻是冰冷的。姬姒最是鎮定,猛不丁地幾口水下肚,也給驚破了魂!

  慌亂中,姬姒掙紮起來,她拚命地張著兩隻手,一邊亂劃,一邊慌亂地叫道:「救命!救命!」

  周玉最先聽到了她的叫聲,他猛然回過頭來。看到是姬姒落水,周玉臉色一變,當下急衝幾步,在胡亂扯下外袍扔掉後,周玉縱身跳入了水中。

  就在周玉拚命朝著姬姒游去時,突然的,他的旁邊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老濁的嘶喊聲,「周十三,救救我!」

  周玉轉頭。

  這一轉頭,他便看到了大半邊身子都落到了水中,只剩下半隻手臂還抓在畫舫邊沿的一個官員。這個官員,正是此次調查彰水縣案的主事大臣,也是當今太后的娘家兄弟,國舅爺閣下!

  此刻,國舅爺一隻手抓著畫舫邊沿,那手濕滑,正一寸一寸向下滑落。周玉不過猶豫了一息,只聽得撲通一聲,國舅爺已掉落水中,他身體痴重,體力更是不行,才一入水,頭頂上便冒出了汩汩水泡。

  周玉驀然轉頭,他朝著不遠處胡亂揮舞著手臂拚命呼救的姬姒看了一眼,又回頭看向國舅爺。漸漸的,他一雙眼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終於,周玉從咽中發出一聲急喘,然後他雙腳一踢,一陣水花過後,他衝到了國舅爺身邊,伸手抓起了那顆沉入水中的腦袋。

  在周玉托著國舅爺的身子,一點一點游向岸邊時,姬姒感到自己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她的雙眼開始發渾,喝進肺內的湖水令得她的呼吸艱難。她努力地張大眼,看到的,卻是周玉拖著別人越游越遠的身影。

  也不知是覺得可笑,還是再一次臨近死亡的痛苦,姬姒於窒息來臨前,反而清醒了許多。就在這時,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用口吸一口氣,身體前傾,手劃腳蹬。對,就是這樣,頭伸出外面,迅速吸足氣,身體前傾,對,就是這樣!」

  渾沉中,屬於成年後的姬道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響,漸漸的,充斥了她的整個耳膜。

  從來落水,最忌的就是慌亂,姬姒這樣一來,倒是理智了。

  就在姬姒的身子,一點一點的向上浮起,她蹬出的雙腳,也濺起了一串串水花時,隱隱約約中,岸上傳來一陣落水聲,卻是護衛們前來營救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姬姒感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然後,她整個人被強行帶著游向岸邊。

  當姬姒被扶上岸,她氣息奄奄地睜開眼看去時,她看到的,是自家黎叔的身影。原來,救她的還是她的人。

  也不知為什麼,姬姒想笑了,她扯了扯嘴角,然後,徹底地沉入了黑夢之鄉。

  姬姒是咳嗽著醒來的。

  幾乎她一醒,月紅黎叔等人便一哄而上,眾人一個個喜極而泣地看著她,黎叔更是淚流滿面地哭道:「女郎,你醒了?真是祖宗保佑。」而一側的月紅,則欣喜地跑了過去,朝著外面叫道:「周玉郎君,我家女郎醒了。」「周玉郎君?」姬姒喃喃問道。

  回答她的是跑回來的月紅,她聲音又脆又快地回答起來,「是啊是啊,女郎,你不知道,周氏玉郎已在這裡守了一天了。還有呢,這次受傷的和落水的人很多,其中還有建康來的大官,本來荊州城裡的大夫都被他們請光了,還是周玉郎君發了脾氣,使用了他的令牌,才強行請了一個大夫給女郎你看病。不然的話,女郎還不能這麼快醒來呢。」她說著說著,一眼瞟到站在門口的一個身影,當下急急地站起,高興地叫道:「周玉郎君,你來了?」然後她又轉向姬姒,叫道:「女郎,周玉郎君來看你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8:52 PM

第二十九章 姬氏藏寶

  姬姒慢慢轉頭,睜眼看去。

  透過窗外照過來的朦朧雪光,她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張蒼白中帶著歡喜愧疚的面容。

  只是一眼,姬姒便閉上了雙眼。月紅連忙拿起被子給她蓋上,轉過頭滿臉歉意地說道:「周玉郎君,我家女郎還很虛弱。」

  周玉點了點頭,啞聲說道:「我知道。」轉過身時,周玉又道:「我還會再來。」

  這般冬寒落水,最是容易虧了底子。幸好姬姒本來身體不錯,再加上她最後自救之時,激發了人體正氣,所以,吃了幾劑大夫開出的藥後,人也有了明顯好轉。

  這一天,姬姒抱著被子懶懶地坐在榻上時,月紅高興的聲音從外面再度傳來,「女郎女郎,周玉郎君來又來了。」

  姬姒慢慢坐直,示意正捧著一卷書簡閱讀的小姬道離開後,姬姒對著那個站在門口,卻一動不動的男人微笑道:「你來了?」

  周玉卻沒有說話。

  他似有什麼東西哽在咽中一樣,看著姬姒,薄唇嚅動卻說不出話來。饒是月紅再單純,這時也隱隱地感覺到了自家女郎與周玉之間有不對了。

  就在月紅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時,姬姒的聲音傳來,「月紅,你出去一下,我想與周玉郎君說說話。」

  「好,好的。」

  月紅慢慢退了出去,一邊走,她還一邊狐疑地看向兩人。

  當廂房門被帶上時,周玉開口了,他的聲音十分沙啞狼狽,「阿姒,我……我很抱歉。」

  姬姒抬頭看向他。

  在她的目光下,周玉剛剛側過頭去,又轉了過來,他眸光不移的與姬姒對視,啞聲說道:「這些夜裡,我一入睡,便會夢到你,以及那天的情形。」周玉的聲音啞得幾不成調,「阿姒,你罵我吧。」

  姬姒搖了搖頭,她輕輕的聲音傳了來,「周玉,我不會嫁你。」

  非常簡單,也非常直接。就是這麼清清靜靜,沒有半點怨惱,也不存在半分遲疑,她就這麼告訴他,「周玉,我不會嫁你。」

  周玉俊美如玉的臉,瞬時蒼白一片,那高大的身形,也猛地退後一步!

  他看著姬姒,唇張了又張,一雙桃花眼中,有千言萬語欲說,甚至隱隱中,他的眼神中還帶了幾分乞求,可到頭來,他終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

  他無法告訴姬姒,便是這幾日裡的輾轉反側,他對她真正上了心。

  他也無法說出,那時刻,他放棄救她,是因為她還沒有現在這麼重要。

  窗外的皚皚白雪中,周玉那張如玉般的俊臉上,有著太多的掙扎,也有著太多的不捨,這個在情場上無往不利的俊秀男子,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玉低啞著嗓子,說道:「可是我,已不想錯過你……」說罷,他唇一抿,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著周玉離開的背影,月紅低著頭挪到姬姒榻前,說道:「女郎,周家郎君剛才好像要哭了。」

  姬姒沒有理她,只是低聲說道:「叫孫浮進來。」

  「是。」

  不一會,孫浮進來了,姬姒這時有點疲倦,便歪著頭倚著被子,只聽她懶洋洋的聲調響起,「我讓你放給周家僕人的風聲,你放出去沒有?」

  孫浮輕嘆一聲,說道:「放出去了。那個僕人聽說你一直夜咳不止,又聽那黃大夫說你可能會留下病根,當場臉色就變了。」

  姬姒說道:「放出去就好。放出去了,我就不再是周氏玉郎的良配了!這一場緣,也算是斬斷了!」

  一切如姬姒所料,又過了半個月,周玉來時,再一次得到她的拒婚之意後,他終是一個字也沒有再說,便這樣大步走了出去。

  接下來,姬姒足足用了四十餘天,才把身體徹底養好。

  這時,姬姒也已經知道了,那日刺殺周玉和幾個大臣的,都是石氏的餘孽。

  原來,這禍事本來與她也有關聯。

  知道後,姬姒暗暗嘆息。

  放下這些無端端的煩惱後,剛剛恢復建康的姬姒,開始屋裡屋外的忙活起來。

  現在是冬日,外面的積雪已堆了半人高了,這麼厚的雪,在南方是不常見的。唯一慶幸的是,姬姒因為早就料到了這場雪,莊園的一切事務都準備充足,便是不出門,也一個個好吃好睡。

  閒著無事,姬姒又記起了祖父說過的那句藏寶地,便帶著黎叔等人,開始圍著自家莊園翻箱倒櫃起來。

  搜遍了書房,就去搜地窖,再搜柴房,然後是堂房,再到廂房,姬姒下令,說是牆壁屋樑,一寸也不放過!

  這一天,姬姒還在整理柴房裡搜出的東西,突然的,黎叔歡喜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女郎,你快看看這個。」

  姬姒一怔,連忙轉頭看去。

  黎叔急匆匆抱來的,是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木箱子,只是箱子的鎖不是尋常的鎖,而是複雜無比的魯班鎖!

  姬姒激動地撫上木箱,問道:「這是從哪裡找到的?」

  黎叔說道:「這箱子可藏得奇怪,它居然放在茅廁上面的樑柱上,這箱子的顏色與樑柱顏色還是一樣的。嘿嘿,要不是女郎說要搜遍府中的第一個角落,還真沒有人想到,那地方居然也能藏東西。」

  姬姒也笑了起來,「正是因為無人想像得到,這東西才一直留到了現在。」她指著箱子上的紋路,說道:「叔你看這箱子,少說也存放了六七十年。」

  黎叔打量了一會,點頭道:「怕還不止。」轉眼他又問道:「女郎,這個鎖要怎麼打開?」

  姬姒搖了搖頭,說道:「我慢慢想辦法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姬姒與姬道兩姐弟,幾乎把所有的閒雜時間都耗在這箱子上。特別是姬道,小男孩天性聰明,能難住他的事不多,陡然遇上這麼一個怎麼也解不開的箱子,他幾乎是玩得不亦樂乎了。

  這一天晚上,姬姒正在刺繡,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啪噠聲。

  幾乎是這個聲音一出,姬姒便僵硬的,慢慢地轉過頭看去!

  與她同樣表情僵硬的,還有姬道,小少年的手,還放在鎖上。

  姐弟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會,姬姒猛然撲了過去,顫聲道:「阿道,你解開它了?」

  姬道這時也驚醒過來,他咧著缺了兩顆牙的小嘴,便是一陣哈哈大笑。

  他才笑了一聲,姬姒便摀住了他的嘴,小聲說道:「慎言!部曲婢僕雖同親人,終不是親人,真正的機密事,不可外洩他人之耳!」

  姬道猛點頭。然後,姐弟兩人同時轉頭看向了箱子。

  姬姒在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顫抖著手,慢慢打開了木箱。

  幾乎是木箱一打開,姐弟兩人便同時失望地嘆出聲來,卻原來,木箱中只有一副畫。

  真是的,浪費了她幾個月的時間,居然只是搜到了一副畫。

  ……一副畫。

  不對!

  猛然的,姬姒跳了起來,她拿起那本山海經,上面,有她祖父親手寫的一行字,「余十歲時,曾見祖父晝夜觀一圖,詢問之,云:此是吾家藏寶地也。」

  看到這裡,姬姒連忙放下山海經,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畫卷。

  這是一副山水圖,副的是一座山,山峰靈秀獨特,雲峰中隱隱可見僧寺的鐘樓。對了,下面有一行字。

  姬姒連忙低頭,對著燭光,她低聲念道:「姬成林題於建康鶴倚峰。」

  就在這時,舉著箱子左看右看的姬道急急說道:「姐姐,這箱子上有字!」

  姬姒一驚,連忙放下畫捲走了過去。果不其然,燭光下,箱子靠近邊緣極不起眼的地方,有二行字浮現在姬道眼前,第一行寫著:八百年無上權華,六百年落魄淹留。第二行則是寫著,吾族藏寶二十一處,此其一也。

  果然果然,這畫中的建康鶴倚峰,是她姬族的藏寶地之一!

  一時之間,姬姒激動得雙手都是顫抖的。

  就在這時,姬道小小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姐姐,我聽人說過,那鄭家之所以發家,是從爺爺手中得了咱家的藏寶。你說他們會不會得的就是這一處?」

  姬姒正舉著燭火細細觀看畫卷,她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回道:「這箱子至少有一甲子不曾被人發現,爺爺十三年前才死,那時他便是發現了什麼藏寶,也不應該是這一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緊盯著畫卷的姬姒突然開口了,「阿道,我們把家搬到建康去,你說好不好?」

  姬道鳳眼撲閃地看著自家姐姐,脆生生地說道:「姐姐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41 PM

第三十章 再遇

  轉眼,積雪盡化,柳枝抽芽。

  幾乎是天氣一轉暖,姬姒便收到了周氏兄弟離開荊縣的消息。

  送走了周氏兄弟後,姬姒與周玉並不曾定有婚約的事,也在不知不覺中傳遍了荊州。然後一夜之間,姬府眾人發現自己處境艱難了。不說姬姒,府中的婢婦便是上街買幾兩鹽,也會被人刻意為難。

  而這僅是開始,一天晚上,姬姒突然發現自家莊園的圍牆內外,出現了許多詭異的腳印……

  姬姒記起了荊州城裡那些被她開罪過的大族,雖然,謝琅是放過話,可從來人走茶涼,謝琅離開荊州都這麼久了,那些人私底下做些小動作,又哪裡查得到?

  接著,姬姒想到接下來連續兩年的,導致荊州遍地餓餒的洪災,終是下了決定,速度遷往建康。

  原本,眾人想著,天一開晴便去處理青水縣的田地和曲水縣的店舖。哪知,姬姒想了想,卻是否決了。在姬姒看來,從荊縣到建康有千里之遙,這個時代劫匪如此之多,把所有家當帶在身上實不妥當。

  姬姒最終決定,已有的產業全部不動,莊子也留著,她只帶黎叔孫浮等部曲,和月紅等婢婦前往建康。

  這時的姬姒,並不知道她這種穩妥的想法,來自她家族的遺傳。她家那二十幾處藏寶地的故事,便是由此而來。

  離開前,姬姒告訴那些佃農,接下來的兩年荊州可能有天災,她讓佃農把收穫的糧食都留下來自用。並一再吩咐他們,不管到了何等境地,不許收留外人入莊園。

  時值陽春四月,正是出行的好天氣,姬姒與眾僕一道祭過道神,又選好出發的黃道吉日後,便上了路。

  當天傍晚,姬姒便來到荊州了。

  姬姒一行人,在荊州停留了十天。這十天裡,姬姒把得自羅大頭處的珠寶中,那些易碎難以保管的珊瑚等物,以及一些玉製或奇木所制,湘楚本地人才推崇奉迎的神像,統統換成了良馬。

  荊州這地方,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到三國時,更成了軍事重城中的重城。相應的,這裡的軍備物資也比建康要多質量要好,如馬匹就是這樣。同樣檔次的馬,在荊州的價格,是建康的四分之三不到。

  姬姒用掉了半車珠寶,得了八匹良馬後,特意請來馬倌,傳授了把良馬打扮成劣馬的技巧。那馬倌的手藝十分出色,三不兩下,姬姒新得的良馬便通通成了年邁老醜的劣馬。

  像馬這樣的工具,最是分為三六九等,而每一等之間的價格,那是天壤之別。如一般的劣馬,那價格比驢多不了多少,而上等駿馬,卻是價值千金甚至萬金。姬姒把良馬變成劣馬,雖不能完全防止盜賊,至少能減少他人的垂誕。

  用了一天來到赤壁後,姬姒等人上了一隻最大號的客船。

  這樣的客船,造型華麗,裝載甚多,很多時候,這長江流域的黃金鹽類,會通過它們運載的。

  把驢馬安置在下一層後,姬姒等人和其他客人一樣,住進了上層的艙房。

  上層艙房很大,客人約有二百左右。姬姒剛剛走上船艙,便聽到一陣琴瑟和鳴聲傳來,她轉頭一看,對上了十幾個高冠博帶,氣度巍然的士族。

  見姬姒看著那些士族,黎叔湊近她低聲說道:「女郎,我打聽過了,那十幾個人是來自蜀地的大族。」

  姬姒點了點頭。

  就在她轉身入艙時,一個做小姑打扮的貴女嬌嬌脆脆的聲音傳來,「我家哥哥說了,誰要是能指出他琴音中的錯誤,定以千金相償……」

  女子的聲音還在後面朗朗響起,姬姒已率著眾人回到了自己的艙房。

  等姬姒等人安置好時,已到了傍晚。

  長江河畔的落日,有著讓人驚豔的絕美,姬姒換了一襲男袍,戴著紗帽,來到了船頭。

  與她一樣,站在這船頭看著長河落日,萬里孤煙的客人不少,喧嘩聲中,還有人興致來了大聲作賦。

  作賦之人,是一個身材高挑,長相不錯的蜀地士族,他臉上敷著粉,衣袂在晚風中獵獵翻飛,遠遠看去,倒也有些風姿。

  就在姬姒一眼瞟去時,那個小姑打扮的貴女再次嬌嬌脆脆地叫道:「如此美景,有賦豈能無曲?若有人能為我家哥哥合上一簫,使得我等滿意了,定以千金相償……」

  姬姒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一側,月紅壓低的竊笑聲傳來,「女郎,要是你願意露一手的話,已賺到二千金了。」

  姬姒不由失笑。

  一側,黎叔也在笑,他不解地問道:「女郎,這些人是在做什麼?」

  姬姒輕聲笑道:「這些人是在造勢,恩,就是說,他們想製造出一個名士來。」

  月紅的嘀咕聲傳來,「居然要這樣宣傳自己,真不害臊。」她向姬姒說道:「女郎,咱們離他們遠一點。」

  姬姒搖了搖頭,「恰恰相反!這些人既然愛名,那就說明他們還有羞恥是非之心。沒有底限的惡人已經夠多了,能夠遇到還有羞恥心的同伴,是我們的福氣。」她轉向一側的孫浮,命令道:「你派人去打探一下,看他們是不是前往建康,如果是的話,咱們這一路就與他們同行了。」

  「是。」

  不一會,孫浮回來了,他滿臉喜色地說道:「女郎,你料中了,他們果然是前往建康的。我剛才說了來意,他們答應了。」

  「太好了!」姬姒展顏一笑,她望向那一夥實力不弱的蜀地客,心頭一鬆。

  在這樣的日起日落中,轉眼間,姬姒一行人已在船中渡過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中,因為有了這一夥蜀地客的存在,船上是歌舞不斷樂聲不止,倒也讓姬姒大飽耳福。

  這一天,船隻進入了揚州地界。

  姬道等人常年居住在荊縣,哪曾出過荊州城以外的地方?這一路上,他們幾乎是日日夜夜守在艙窗邊,看著長江日起,看著長江日落,看著兩岸青山疾馳而過,現在又看到了傳說中的揚州,一時都是喜不自勝。

  姬姒穿著男裝,再次走到了船頭。

  她和眾人一道,就著漸漸西落的夕陽,昂著頭朝前方看去。雖然,他們看到的還是青山和田地,連揚州的影子也沒有望到,可每一個人還是處於興奮當中。

  就在姬姒望著前方的山峰出神時,突然的,從前面一座山峰後面,飄來了一片扁舟!

  這操扁舟之人顯然是個中高手,一葉舟在他手中,如同箭一樣的快捷自如。

  扁舟來得很快,轉眼便飄到了客船之側,隔得遠遠的,舟上戴斗笠的年青人便是雙手一叉,只聽他朗聲說道:「船老大可在?」

  「在的在的!」胖胖的船老大帶著幾個船工顛顛地跑了過來。

  扁舟上,那青年人客氣地說道:「是這樣的,我家主公正在前面水域設下埋伏劫殺水匪。還請老丈把船在這附近灣一灣。」他抬頭看了一下太陽,又道:「最多明晨辰時下三刻,你們就可以走了。」客船上,一個蜀地士族高聲冷笑起來,「你讓我們停我們就停?真是荒唐可笑!」

  豈料,幾乎是這個士族聲音一落,客船上便有十幾個聲音同時響起,「客倌不得亂說!」船老大更是連忙說道:「客倌誤會了,這個小郎乃是好意。」說到這裡,船老大轉過頭來,他笑呵呵地看著扁舟上的年青上,一邊叉手行禮,一邊大聲讚道:「早在荊州時,小人便聽說了,有一個建康來的大人物,一路掃蕩了無數劫匪,令我等庶民有了喘息之機。今日有幸遇見,真是小老頭三生有幸!」

  船老大的聲音堪堪落下,突然的,前方的水域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鼓聲!

  「咚咚——咚!」強而有力的鼓聲,彷彿衝破了傍晚的平靜,令得整個水域都沸騰起來。

  就在鼓起剛起,隱隱有喊殺聲伴著風聲飄來時,姬姒與眾人一道,齊齊地掂起腳尖,昂頭眺去。

  姬姒眼睛極利,她一眼便看到,幾百米的水域上,一隻輕舟載著一個玄衣郎君一馳而過!

  那輕舟縱使飄得很快,可是姬姒依然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站在舟尾身姿挺拔,明明臉上戴著面具,卻依然有種讓人窒息的華光的郎君!

  那是謝琅!

  真真沒有想到,原來到了這裡,還能看到他的身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44 PM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三十一章 揚州,謝琅

  最後一縷陽光,也沉入了地平線。

  泊在山峰後的客船,一直都無法真正的安靜,因為不遠處的河面上,那陣陣鼓聲,廝殺聲,還有那照亮了水面天空的火把,從山峰後透射過來,把這個夜晚變得喧嘩而殺氣騰騰。

  姬姒心裡癢癢的。

  她和眾人一樣,一直站在船尾,望著那火光傳來的方向傾聽著,議論著。

  這種熱鬧,一直維持到天亮。

  幾乎是天剛剛亮,那個青年便踩著扁舟再次出現了,他遠遠便叫道:「諸位,你們可以走了。」

  船上眾人歡呼起來,在船老大的連聲命令下,大船開始轉向,朝著河道中間駛去。

  一直到大船駛動,那青年還踩著扁舟站在一側。

  就在大船與那扁舟擦肩而過時,姬姒心神一動,朝著那青年高聲問道:「這位郎君,你們可是也前往建康?」

  姬姒這話一出,船上好些人都轉頭望來。

  那青年朝姬姒看了一眼,壓了壓頭上的斗笠,叉手言道:「這個吾不知也。」說罷,他駕著扁舟飄然離去。

  見姬姒還在目送著那人,孫浮小聲說道:「女郎,你在想什麼?」這陣子,姬姒料事無有不中,威望越來越高,孫浮等人見她開口,便以為她打了什麼主意。

  姬姒回頭看了孫浮一眼,說道:「我只是想,如果能與他們一道同行,那就真無憂慮了。」

  姬姒現在感覺很不好,她想,她又犯了前世的老毛病。前一世,她比起同齡人來,更善於審時度勢,也就是說,她骨子時有點喜歡攀附強者。無疑,謝琅是個強者,她想與他一道同行,下意識中,安全只是一部分,另一部份,卻還在想著能攀附他。

  這樣不好。姬姒抿緊唇,暗暗想道,我這一世,無論如何也要自尊自重地活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攀附他人!

  這世間,無根之木只能強盛一時,要花開千日,還得自身根基紮實。

  在姬姒胡思亂想間,客船已來到了河道中間,轉正船頭後,隨著風帆高舉,船隻開始加速。

  不一會功夫,客船便穿過幾座山峰,來到了昨天謝琅圍殺眾匪的地方。就這麼瞟去,那一側河道淺灘上,還漂浮了上百具屍體,以及一些兵器船板。

  這時,姬姒的身側,傳來了一陣哇哇嘔吐聲,卻是那蜀地來的士族子弟,看到屍體後失態了。

  此起彼伏的嘔吐聲中,那個最喜歡說話的嬌嬌女還操著蜀音嬌脆脆地嚷著,「儂最討厭這些兵蠻子了,動不動就弄些血啊屍體的,一點也不文雅,太不文雅了。」

  她的話,自是無人理會。

  客船順風而行,駛到中午時,船老大來了,他大聲說道:「諸位,前面就是揚州的塢縣碼頭,船隻出了點問題,將在那裡停留兩日,待修好後馬上起航。」幾乎是船老大的聲音一落,四下叫苦聲不滿聲便不斷傳來。不過,雖然所有人都不舒服,可也沒有一個人嚴詞反對。因為,船隻走到中途,因各種事故出現停留,是這個時代外出時經常會遇到的事。或者可以說,從荊州到建康這麼上千里的路程,要是中間沒有出半點問題,那可叫幸運。

  那船老大開口時,姬姒的一雙眼,一直盯在他臉上,時不時的,她還朝不遠處的幾位船工瞟去一眼。

  等眾人散去,姬姒側過頭,對著孫浮低聲說道:「船一靠岸,我們就卸貨離開!」

  「什麼?」孫浮大驚,他低聲說道:「女郎,可是有什麼不妥?」

  姬姒小聲說道:「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到有點不對勁。」她斷然命令道:「通知下去,按我的命令行事。」

  「是。」

  傍晚時,塢縣碼頭,漸漸出現在眾人視野中了。

  望著兩岸層鱗疊次的房屋,望著遠眺可見的揚州城,姬姒的心定了下來,想道:幸好這裡是個繁華地帶。

  幾乎是客船一靠岸,黎叔等人便忙活起來,看到他們搬的搬箱子,牽的牽馬,那船老大跑了過來,連聲問道:「客倌這是準備往哪裡去?這修船的事,可能需要兩天,也可能只要半天,這貨物搬來搬去的耽誤時間呢。」

  姬姒看了臉色不太好的船老大一眼,壓了壓紗帽,微笑道:「不了,我們就在這裡下船。」

  「那怎麼行?」船老大失聲叫道:「客倌不是前往建康的嗎?」

  姬姒的聲音從紗帽後清冷地傳來,「我們改變主意了,在揚州會了親友再走。」說到這裡,她朝著眾人團團一禮,轉到那些蜀地士族時,她還略頓了頓,朗聲說道:「這揚州城風光不錯,諸位要是不急的話,何不緩緩再行?」她只是有所懷疑,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明,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姬姒轉過身,開始招呼著婢僕們上路。

  身後,那蜀地世家的兩個中年人,望著姬姒的背影沉默了。

  過了一會,一個中年人突然下令道:「通知下去,讓眾人卸貨下船,我們也到揚州城玩一陣子再離開。」

  中年人這個命令一出,眾子弟都嘩然起來,一少年問道:「三叔,這上貨下貨的,太麻煩了吧?」

  中年人轉頭瞪了他一眼,他瞟了一眼急急跑來的船老大,低聲說道:「你們懂什麼?這是人家的地盤,到時半夜潛幾個人上來,把人一殺,把船一開,事後誰說得清?」

  中年人說得家人臉色大變時,那船老大跑來了,他急得滿頭大汗,聲音都發飄,「客倌客倌,你們這是做啥子呢?老頭子這船隻有一點小毛病,最多半天就可以修好,好端端的,幹啥子要添亂呢?」

  可船老大越是慌亂,中年人卻越是堅決。因為,不管是姬姒一行人還是這些蜀地客,他們的船資是上船時就已經給足了的。這般中途離去,船老大不會有半點損傷。在沒有損失的情況下他還如此慌亂,這就足以說明有問題了。

  於是,一聲呼哨幾道命令後,那蜀地家族也把自家的車馬貨物搬下了船,轉眼間,偌大的客船,只剩下一些不起眼的小客小商了。

  站在濃盛起來的夜霧中,一個船工悄悄靠了來,他湊近一動不動地船老大,低聲說道:「叔,還要不要干?」

  「啪」的一聲,船老大回頭給了他一巴掌,咬牙怒道:「幹什麼幹?剩下那兩三個寒酸貨,值當老子連名聲地盤也丟了?」卻原來,常年的戰亂國破,使得所有在外行走的人都有了自己一套勾當。如這船老大,他和這滿天下的船掌櫃一樣,無大利可圖時,他們就是正正當當的商人,行一趟船,就賺個辛苦錢。而要是遇到了這種蜀地士族一樣的肥客,他們也不惜化身為匪,來個半途殺人劫財。這樣的生意,通常是做一次可以吃半輩子,一旦得手,那是賺大發了。

  卻說那個蜀地家族,離開碼頭後,那中年人說道:「去查一下,那個荊地來的小郎到了哪裡了,咱們跟緊一點,這一路就與他結個伴!」

  一少年聽了,卻是嘟囔起來,「三叔,用不著吧?那不過是個小門小戶的……」

  「行走在外談什麼門戶!」那三叔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沉聲說道:「那小郎年紀輕輕,卻觀察細緻思慮周全,且行事果斷,絕非池中之物,咱們與他結伴,安全!」

  就在那三叔說著與姬姒結伴安全時,姬姒卻在對著孫浮說道:「想辦法弄清楚謝家郎君的行蹤,咱們這一路最好跟著他,慢雖慢點,卻勝在安全無憂。」

  「謝家郎君?」孫浮卻聽得一頭霧水,他不解地問道:「謝家郎君不是去年就前往建康了嗎?女郎怎麼知道他在揚州?」

  姬姒回過神來,她自己對謝琅印象深刻,自是一眼便認出他來了,孫浮等人卻是不知,那河上劫殺河匪的,就是謝琅本人。

  她也不想爭辯,便直接命令道:「叫你去就去,多問什麼?」

  「是!」

  在說話的這會功夫,姬姒的隊伍,也與那蜀地隊伍會合了,因這時揚州城已經關閉,兩伙人便在塢縣最繁華的街道找了家客棧過了一晚。

  也許是眾人都很警惕,這一晚平安的過去了。而第二天一大早,兩隊人便啟程朝揚州城走去。

  這時的揚州城,在姬姒看來還比不上荊州城的繁華。一隊人在城中隨意轉了轉,便找了一家大酒樓準備用餐

  姬姒先頭還說要孫浮打聽謝琅的下落,哪裡知道,她剛剛坐下,便聽到前面一桌的客人在那裡議論道:「聽說那謝家琳瑯惹上麻煩了。」「什麼?那樣的大士族子弟,難道還有人敢為難不成?」「不是為難。是那謝家的什麼人得了傷寒,給傳染了吳縣好幾戶人家。哎,三百年來,從來是傷寒一出,便十室九空,現在整個吳縣都是人心惶惶,那謝家琳瑯名聲再美,可也抵不住他要人命啊。現在,那吳縣的人都鬧著要趕他們走,可這世道,他們又能走到哪裡去?聽說咱揚州郡守再三下令,不許他們進城了。」

  「什麼,居然感染了傷寒?」「這可怎麼辦?咱們揚州人不會傳染到吧?」「這個謝家琳瑯算是倒霉了。」「你們這話就說得離譜了,陳郡謝氏那是什麼樣的家族?說不定他們能請來神醫呢?」「神醫?現在這年間,哪有什麼神醫?依我看啊,那謝家琳瑯這次倒大黴了,要救他啊,除非東漢時的醫聖,那個寫《傷寒雜病論》的張仲景復生,或者,張仲景那本早就遺失了的《傷寒雜病論》突然出現在世間,不然的話,光是這傳播惡疫的名頭,就夠這個鼎鼎大名的名士吃一壺的了!」

  四周的議論聲還在繼續,握著筷子的姬姒卻低著頭,用筷子拈著水,在幾上輕輕寫了起來,若是有人注意,一定能夠看出,她寫的是傷寒雜病論和桂枝湯這些字。

  低著頭的姬姒,這時唇瓣抿緊。就在那些人提到張仲景和《傷寒雜病論》一書時,突然的,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卷文字清晰的書簡,而那書的題目,就叫《傷寒雜病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4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12 09:19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功成

  她居然能夠背誦《傷寒雜病論》!

  姬姒很吃驚,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幾面,記憶中的書簡,卻在一頁一頁翻過。

  是了,她前一世,就是以得了傷寒的名義被人燒死的。這書,是姬道稱王后,從一個家族那裡抄來的,她那時以遊魂狀態翻了兩遍,沒有想到現在全部記得。

  當然,也僅限記得,行醫向來是需要數年數十年堅持不懈的努力的,更需要天賦,她現在充其量就是一個背書匠。

  酒樓中,眾人的議論聲還在傳來。

  姬姒已回過了神,她慢慢拿起筷子,把碗裡的飯菜吃了個乾淨。

  然後,姬姒站了起來,向孫浮說道:「去問一下吳縣在哪個方向。」

  「是。」

  中午時,姬姒的隊伍,已出現在通往吳縣的官道上。

  這時的吳縣,基本處於全縣封禁的狀態,縣裡面的人千方百計想出來,外面的人是萬萬不敢進去,一路走來,官道上那是半個人影也無。

  姬姒在離開揚州時,讓護衛們買了十車《傷寒雜病論》上治傷寒需用的草藥。

  藥店的那些掌櫃,聽到姬姒是前往吳縣,倒也沒有趁機抬價。事實上,在一個戾信神鬼,佛教的輪迴報應之說深入人心的時代,大多數百姓還是很善良的。

  吳縣並不遠,姬姒的隊伍有了馬匹,那行路的速度是很快的,到了傍晚時份,姬姒便看到了吳縣城門。

  遠遠望著那城門緊閉,哭聲隱隱,白幡高舉的城門,一側的黎叔咬緊牙關,不安地問道:「女郎,你所說的,真的妥當嗎?」

  姬姒朝他點了點頭,並沒答話。

  不一會,姬姒一行人來到了城門外。

  早在他們出現時,吳縣的城牆處便站出了十幾個人,此刻他們車馬一停,便有一個中年人朗聲喝道:「爾等何人?來此何為?」

  姬姒朝黎叔點了點頭。

  當下,黎叔站在了馬背上,他扯著嗓子大聲叫道:「我家主人帶了十車草藥前來,特地求見謝家郎君。」

  那中年人聽到十車草藥幾個字,雙眼便是一亮,他朗聲叫道:「稍侯。」說罷,那人匆匆離去。

  不一會功夫,城門大開。

  這一次,站在城門旁迎接姬姒的,是四個高大俊朗的青年郎君。這幾個青年郎君,身上都有一種氣度,彷彿飽讀群書,也彷彿看慣權貴,任哪一個,都比姬姒在客船上見到的蜀地士族子還要有風度,還要顯得高雅。

  而這四人,姬姒是熟悉的,他們正是謝琅身邊的護衛!

  四個護衛也沒有想到,從馬車上下來的,會是姬姒這麼一個曾經見到過的小姑,他們面面相覷。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四個護衛突然朝著姬姒長施一禮,感激地說道:「小姑高義!」

  謝琅暫居的莊園,位於吳縣北郊,遠遠看到姬姒過來,眾婢僕一一低頭,那目光晶瑩中,隱隱帶著幾分歎服。

  把姬姒送到一個湖泊旁,一護衛輕聲說道:「我家郎君正在湖中亭台,小姑自去便可。」

  見到姬姒步履遲疑,那青年護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溫柔安慰起來,「你一小小姑子,為了我家郎君不惜親涉險地,這份心意,我家郎君會感激的。」

  姬姒睜大眼楞楞地看著他。

  直到那青年護衛叉了叉手,大步去了,姬姒才猛然清醒過來!

  這些人,居然以為她對謝琅情根深種,所以明知吳縣陷入絕境,還不惜以身涉險!

  難怪他們用那麼感動的目光看她了!難怪他們那般歎服了!

  姬姒的臉一黑,轉眼間,一個隱隱的念頭卻浮現在她心頭:這個說法,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可是轉眼,便又被姬姒自己否定了,她有點恨鐵不成鋼地想道:明明說了,這一世坦蕩做人,怎麼又行陰詭事了?

  花園中,樹木蔥鬱鮮花處處,姬姒才走了幾步,便看到了那個一襲白衣的身影。

  那廝也太俊了些,便是一個背影,也恁地華光逼人!

  姬姒暗中哼了哼後,她腳步放重,徐徐來到了謝琅身後。

  朝著正微閉雙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謝琅看了一眼,姬姒一福,清聲說道:「姬氏阿姒,見過謝郎。」

  謝琅沒有回頭,他只是用那種柔和動聽的聲音徐徐問道:「阿姒為何而來?」

  姬姒看著他,想了想後,她老實說道:「我帶了十車草藥。」

  謝琅緩緩回過頭來。

  這人,彷彿天生就該長在陽光下,天生就能吸聚光線,真能讓人一見之下目眩神迷。

  來時,姬姒曾經想過,現在的謝琅該是多麼煩惱。可她想來想去,就沒有想到,這人還是這般氣定神閒,還是這般風度翩翩。那種刻於骨子裡,沉在血脈中的從容優雅,把他這個人烘托得都不似凡人了。

  當然,這就是一個凡人。

  也不知是想證明眼前這個可以輕易令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相思斷腸的郎君,並不能讓她也痴迷了去,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麼。對上謝琅的眼,姬姒突然燦然一笑,她眸光熠熠地樂道:「還以為能見到黯然神傷的謝郎呢,不意故人風采如昔,真是讓人不太歡喜。」

  姬姒這話是脫口而出的。

  她把話一說出,自己便楞住了,而謝琅卻是哈哈一笑。

  笑過之後,謝琅輕嘆道「這是死地,你一小姑,真不該來。」

  他手一伸,示意姬姒在對面坐下,謝琅垂下眉眼,就著不遠處傳來的絲竹聲,他動作優雅地給她斟起酒來。

  也不知為什麼,看到眼前這個華貴無雙的郎君,親手為自己斟酒,姬姒竟是受寵若驚。

  這種想法又不應該了!這一世,她可不比任何人卑賤!

  深吸了一口氣後,姬姒端過謝琅遞來的酒盅,她抿了一口,開門見山地說道:「謝家郎君,我還帶來了一本書,那書叫《傷寒雜病論》!」

  謝琅飲酒的動作頓住了。

  謝琅抬頭看向了姬姒!

  姬姒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人的眼神,居然也有這麼複雜又感動的時候!

  看了她一會,謝琅把手中酒盅放回幾面,他起身離塌,對著姬姒深深一拜,「阿姒,多謝了。」

  姬姒嘻嘻一笑,她眉目舒展地說道:「先不忙著謝。阿姒此次前來,是想與郎君做一個交易。」

  謝琅朝姬姒看來。

  他的目光很有點意思,明亮澄澈中,隱隱帶上了一分溫柔。

  謝琅左手挽住右手衣袖,風度翩翩地再次親手給她斟滿酒後,他微笑道:「請說。」

  「好。」姬姒爽利地說道:「我的部曲不多,行走在外頗不安全,我想與郎君一道前往建康。為了不跟丟了郎君,以後郎君若去哪個城池,得先告知一聲。」

  這個要求,小得稱不上要求了。謝琅又看了她一眼,轉眼他說道:「好。」

  姬姒精神一振,她坐直身子,又道:「我這次是舉家遷往建康,到了建康後若有什麼被人欺凌處,還得請郎君你這個大貴人幫助一二。」

  謝琅再次給她斟滿酒,再次微笑道:「好。」

  姬姒又道:「對了,或許我到了建康後,會扮成男子行事,郎君若是認出,需裝作不知。」

  這提的都是什麼要求?這個小姑,不過幾面之緣,就不惜性命的親涉險地,還拿出珍貴得無法想像的《傷寒雜病論》來助他一臂!

  偏這個人,還在他面前擺出兩不相欠的小人態度,囉囉嗦嗦地提盡要求,可她的這些要求,也太簡單太容易了。

  就在這時,姬姒為了壯膽而發出的深吸氣聲再次傳來,只聽她說道:「那書不在我手邊,裡面的內容,我可以背給你聽。」

  謝琅朝她看了一眼,微微頜首,他轉過頭,召來一個僕人,說道:「請黃公過來一趟。」

  「是。」

  不一會功夫,一個白頭髮的老人,跟在僕人身後過來了。

  謝琅示意僕人離去後,朝著姬姒一指,說道:「黃公,這位姬小姑,她為了吳縣這十萬百姓,帶來了她家族密藏的不世奇書《傷寒雜病論》!」

  幾乎是謝琅這話一出,那黃公一張紅光滿面的嬰兒臉,便陡然放起光來。他感激地看著姬姒,也不二話,對著她便是深深一拜。

  姬姒連忙避過時,謝琅的聲音再次傳來,「黃公,你我都知道,如《傷寒雜病論》這樣的奇書,得到者無不視之傳家寶。姬小姑有大義,我等卻不可不知輕重。傳書一事,出之她口,入之你耳,沒有經過姬小姑允許,黃公不可將此書傳於自家子弟,不可把此書外洩他人。」

  謝琅所說的,正是這個時代的普遍認知,在這個時代,知識是無價的,而一種可以福澤家族,綿延子代的知識,更是比任何財富還要珍貴。真實的歷史上,張仲景寫出《傷寒雜病論》後,也是被江南某家族秘而不宣數百年,直至唐宋,才漸漸流傳開來。

  一側,黃公嚴肅地應道:「諾!」

  謝琅轉向了姬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謝琅輕聲說道:「張聖傷寒一書,字數頗多,這幾日,就勞煩阿姒在莊子裡住下了。」姬姒連忙應了。

  謝琅再次朝她行了一個大禮,緩步退了出去。

  一直到謝琅離去,姬姒才回過神來,她輕聲說道:「還請公認真聆聽。」

  黃公嚴肅地行了一禮,「諾!」

  傷寒論一書,字數雖多,可黃公本就是杏林高手,姬姒只是一說,他就像拔開了雲霧一樣,雙眼灼灼發亮。

  雖然醫聖的這本書,值得人花用一生的時間去細研,可在傷寒一病上,它論述得非常仔細,便是一個庸醫也可按方治病,何況是黃公這樣的醫道高手?第二天開始,黃公便給患者用藥了。

  便這樣,晚上,姬姒向黃公口授傷寒一書,白天,黃公便用姬姒帶來的那些草藥為病人醫治。

  張仲景治傷寒,通常是四五味藥便手到病除,現在吳縣有了傷寒症狀的還只有幾十人,姬姒帶來的十車藥,還沒有用到一車,重症患者便已癒了大半。

  轉眼間,十天過去了。

  十天前,整個吳縣死氣沉沉,許多重病患者的家屬都掛起了白嶓,十天後,傷寒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縣內笑聲一片。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50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12 09:20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感激,賺錢

  黃公是揚州名醫,這樣的名醫,又有醫聖的傷寒論在手,吳縣的大小病人,那是再無隱患!

  於是,又十天過去了,在證實吳縣的傷寒得到了徹底的根除後,一時之間滿城都在狂呼。姬姒只是呆在莊園裡,便能聽到外面那一陣陣的歡呼聲,喜樂聲。

  花園處,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黎叔孫浮等人到了,看到姬姒,幾個僕人都紅光滿面,黎叔遠遠便叫道:「女郎,外面都在舉城狂歡呢,你不出去嗎?」

  姬姒含笑,「嗯,我不出去。」

  「這怎麼成?不說別的,就憑著女郎捐出的十車草藥,就應該出去接受百姓的感激!」孫浮樂呵呵地說到這裡,一邊接過月紅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一邊嘖嘖連聲的感嘆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嘗受這種走到哪裡都被人端著敬著的滋味!外面那些老百姓尊敬我也就罷了,沒有想到就連陳郡謝氏的人,也能正眼看我了,有好些個還專門找我說笑,這種待遇,連吳縣縣令都不會有。」他轉向姬姒,說道:「這種榮耀,都是女郎你給的,我老孫這一輩子能跟著女郎,真是值了!」

  姬姒又笑了笑。

  這時,黎叔問道:「女郎,大家都想親自向你致謝,有的還想給你立長生牌,你為什麼就不出去呢?」

  姬姒微笑道:「你們代我出去也是一樣的。」她在心裡則想道:我當然不能出去。我一出去事情就傳得更廣了。

  她非常清楚,自己捐草藥救人的事,感動的只會是吳縣的百姓,而世間的流言,總是香豔風流的韻事才傳得最遠,她這件事,最後傳到建康的,定然會變成:一個來自荊地的姬姓小姑,因為愛慕謝十八,不惜傾家蕩產以身涉險,就為博謝家美男一笑等等。

  這樣的傳言只會折損她的名聲,鬧得最後,說不定陳郡謝氏的人為了不讓世人說他們不知恩義,會強行讓謝琅納她為妾,這樣就得不償失了。

  就在姬姒胡思亂想時,外面一個腳步聲傳來。

  在婢僕的迎接中緩步而來的,正是經此一疫,成就了神醫美名的黃公。黃公滿臉笑容,他一到姬姒面前,便撫著花白長鬚呵呵笑道:「小阿姒,老夫已把你的功績傳揚出去了,你救了吳縣十萬百姓,他們都想給你立長生碑呢。」

  姬姒盈盈一福,微笑道:「救十萬百姓的是黃公,阿姒不過是貪天之功。」

  黃公搖頭,他朗朗笑道:「老夫說你救了十萬百姓,這還是小的,按佛家言,小阿姒這叫功德無量!」說罷,他朝著姬姒便是一個大禮。

  姬姒避之不及,也就受了這禮。她在心裡暗暗想道:如果我沒有前世的記憶,拿不出傷寒雜病論一書,說不定吳縣的百姓這一次還真是在劫難逃,這麼說來,我確實也受得起這一禮。

  就在她如此想來的時候,外面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一次進來的,卻是十幾個謝氏的護衛,他們一窩蜂跑到姬姒面前,朝著她行了一禮後,一個護衛說道:「小姑的大恩,我等記下了。」另一個護衛則是說道:「聽說小姑會定居建康?以後若有吩咐說,儘管說一聲。」疫病陡然發現時,那來自全縣全州人的排斥,讓這些跟在謝琅身邊,驕傲慣了的護衛被動至極,而那時有多痛苦,現在他們就有多感激!

  送走了謝府的護衛後,外面又有人來了,這一次來感謝姬姒的,是吳縣的縣令……

  這樣的狂歡,後來又持續了半個月。

  直到一個月過去,吳縣人才從死裡逃生的興奮中徹底平靜下來,在吳縣終於恢復與周邊的交通往來,揚州郡守親自上門向謝琅賠罪時,謝琅卻早在半個月前,傷寒的疫情得到控制的第二天,便帶著幾百部曲失蹤了。而現在,他留在吳縣充當門面的一支隊伍,與姬姒等人也已出現在了官道上,生生讓揚州郡守撲了一個空!

  五月的揚州,正是有點熱又不太熱的時候,白灼灼的日頭下,一隻車隊正迤邐而行。

  謝琅身邊的四大護衛之一的謝廣,轉頭看了一眼姬姒的隊伍,在瞟上他們那行李沉重,不知裝載了多少東西的車子時,謝廣向著孫浮笑道:「聽說你家女郎把剩下的那點珠寶全部折成吳縣的特產桐油了?嘖嘖嘖,整整十五車的桐油,都可以燒他個八百一千的匪盜了!」

  這人實在想不起姬姒買上這麼多桐油有什麼用,話裡便多了幾分戲謔。

  孫浮善於交際,與謝廣已經十分熟秢,他呵呵笑道:「咱家女郎行事,一般人那是看不透的,反正她也沒有吃過虧。我家不是本來有半車珠寶嗎?可買那十車草藥用掉了大半,我估莫著女郎有點心痛,想靠這些桐油把錢又賺回來。」

  這時的世家子雖然恥於言商,如謝廣這樣的附庸卻不會。他哈哈一笑,樂道:「那我就等著看你家小姑怎麼大賺一筆了。」

  半個月後,謝廣把姬姒一行人放在了陽水縣,吩咐她在這裡等他們音迅後,他自己則率著隊伍也失蹤了。

  陽水縣,顧名思義,這個縣水資源非常豐富,有一條河更是直通長江。姬姒一行人在酒樓裡住下後,她便派出孫浮等人,著手打聽陽水縣有什麼特產,以及各自的價位。

  二天後,孫浮告訴姬姒,陽水縣的特產就是魚米,至於桐油,他一連打聽了兩天,都沒有聽到哪裡有需要的。

  姬姒卻是不急,她只是命令道:「去查探一下,揚州造船的地方在哪裡。」

  「是。」很快的,孫浮又來稟報了,他告訴姬姒,揚州北部有一個叫舟山的縣,是揚州有名的造船大縣。

  於是,姬姒繼續派人問了舟山縣的路徑後,便回家做起準備了。

  說起來,舟山縣就位於長江河畔,從陽水縣出發走水路的話,只需要轉二條支流便可直入長江,順利的話,抵達舟山不過是三天路程。

  查清了所有路線後,姬姒花錢特意租了一隻大船,然後裝上那十五車桐油,出現在前往舟山縣的河道上。

  因為大船是單獨租的,這一路行蹤自是安全,再加上日夜兼程,第四天一大早,姬姒等人便出現在舟山縣了。

  然後,姬姒便讓孫浮等人前往各大造船場所詢問桐油價格。

  傍晚時,孫浮等人蹬蹬蹬回來了。他一進廂房,連氣也沒有喘勻,便朝著姬姒興奮地叫道:「女郎女郎,你怎麼知道買賣桐油,會有這麼高的利潤的?」他實在亢奮,不等姬姒開口又叫道:「女郎你不知道,我剛到那些船廠,剛一開口說有桐油,那些掌櫃的便蜂湧了來,一個個價錢是越開越高。」他朝著姬姒伸出手,鬼鬼崇崇又得意無比地說道:「女郎,他們開出的價,比我們進價高二倍還有多!」

  相比起孫浮的激動,姬姒卻是淡定多了。她讓孫浮喝上一盅水後,才開口說道:「這事想想就能知道,這世間,不管是走山路還是走水路,都是路途多險劫匪重重,就像從吳縣到陽水縣,要不是跟在謝家的隊伍後面,咱們敢把所有的車子都裝載了桐油就上路嗎?而一般的生意人,光是押運那十五輛車,就得派出二百個的部曲來護衛,不說別的,光說這二百人和他們驢車的花銷,就比咱們的成本要高出三倍!這還只是一截路程!」

  說到這裡,姬姒淡淡說道:「五倍!如果有人開到了進價的五倍你就放手!」

  孫浮興奮得鼻翼連連煽動,「對!明天我就跟他們開五倍的價。有人願意出,我們馬上就可以買!」

  姬姒原本以為,價格翻到五倍,這場買賣最少也有談個十天半月才有下文。哪曾知道,當天晚上,孫浮便帶著契書回來了。卻原來,這樣的價格,在那些船廠掌櫃眼中,還是便宜的!

  這一次交易,姬姒採取的是以貨易貨,十五車桐油,她換來了三十條捕魚船。按照船掌櫃們教的,把捕魚船用繩索系在她租來的船隻後面,姬姒等人一大早便上了回航的路。

  陽水縣本是靠水,有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裡的捕魚業相當發達。於是,姬姒等人一回到陽水縣,不過用了三天時間,便把捕魚船一售而空。只是因為陽水到舟山水路通暢,捕魚船利潤空間不大,便是這樣,每一條船,也讓姬姒賺了個三分之一。

  就這樣,前後不過一個半月,姬姒的那半車珠寶,便膨漲了六倍有餘,扣去前前後後的花銷,剩下的黃金珠寶,也還有二車多。

  想當初,姬父在世時,孫浮和瘐沉黎叔等人,不是沒有走過商。可那會走商給他們的感覺,是路途艱難匪難重重,賺的利潤還不多。哪裡像姬姒這樣,玩兒似的便把自家的財富膨漲了四五倍?

  一臉佩服看著自家女郎,孫浮高興地說道:「女郎,這生意好做,這生意太好做了。咱們以後完全可以多做幾次!」轉眼他又跳了起來,驚愕地叫道:「女郎女郎,你不惜拿出十車草藥賄賂謝家郎君,怎麼也要跟在他們身後,莫非一直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姬姒瞟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那是自然,謝家護衛力量雄厚,跟他們上路,我們不但安全無憂,還可以趁機倒買各地特產,賺上一筆花銷。不然的話,你以為就憑著最初從羅大頭那裡得來的一車珠寶,就可以讓我們在建康過上好日子?我告訴你,在建康居住,那是大大不易,不說別的,那裡的房價就高得駭人,還有衣食住行,無論哪樣消費,都會是荊縣時的五倍到十倍。我不趕緊置點家業,就憑原來那點錢,到了建康我們就得捉襟見襯了!」

  說到這裡,姬姒袖著手,腰身挺得筆直地看著窗外的遠山,心裡想道:前一世,我攀權附貴,得到的卻是一場場羞辱,最後還死了個不明不白。這一世,我誰也不攀附誰也不稀罕,就憑我自己的力量,定要在這個倉惶侷促的人世,不為錢所累,不為名所累,不畏生,不懼死,活出一份大自在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6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12 09:23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不喜歡和喜歡

  謝琅站在高高的船板上,看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陽水縣,他轉頭問道:「姬小姑一直在陽水縣?」

  「才不是呢。」回答的是謝廣,他嘖嘖連聲地說道:「說起這個小姑,還真是個有本事的。當初來到陽水縣時,她就把自己全部的財產換了吳縣的特產桐油,整整十五車,裝得滿滿噹噹一點空間也不剩。當時她那僕人就說,姬小姑會靠著這些桐油,把她用在吳縣百姓上的草藥錢全部賺回來。我還不信呢,結果怎麼著?結果咱們把她丟在陽水的這大半個月裡,她楞是靠著那十五車桐油,把手頭的錢翻了五倍!」他朝謝琅伸出一個巴掌,嘖嘖說道:「郎君,你說這個小姑厲不厲害?」

  謝琅一笑,他轉頭看向前方浩淼的波濤,輕聲說道:「她?確是個讓人刮目相看的。」轉眼他命令道:「發出飛鴿,讓人通知姬小姑,便說因建康有事,我馬上要趕回去,讓她直接前往陽水縣碼頭等候。」

  「是!」

  那一邊,姬姒得了謝琅的傳信後,本來以為還會耽誤大半年的她心下大喜。

  姬姒出發時,正是傍晚霞光萬里時,一趕到陽水縣碼頭,她一眼便看到,那唯一一隻二層高的大客船,以及站在客船二層,寬袍廣袖,墨發披散的謝十八!

  彼時,最後一縷殘陽,正向天地釋放它最後的絕美,半邊的雲霞,全給染成了一縷縷或紅或紫的豔色。

  而謝十八,就這樣背對著殘陽,披散著一頭墨發,雙臂揮動,不緊不慢地敲著一面鼓!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令得他的面容半邊明半邊暗,他垂著長長的睫毛,那睫毛遮住了那雙總是溫柔,溫柔得彷彿總有許多憐憫的眼。

  他雙手各拿一鼓槌,他站得筆直筆直,他敲鼓的動作不疾不徐,而隨著每一次鼓聲起落,那白袍下線條優美的肌肉,便若隱若現著。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鼓聲。

  明明不疾不徐,明明敲鼓的人動作是那麼優雅,明明鼓聲是那麼雄深,可這一刻,姬姒卻落了淚!

  落淚的不止是她,碼頭上下,來來往往數百的行人,這時都駐了足,都怔怔地轉頭看著那風帆下,看著那個夕陽下敲動著鼓聲的身影!

  陡然的,姬姒知道,她為什麼會流淚了。原來,是那個身影太過優美,極致的優美配上絕美的夕陽,不疾不徐的鼓聲配上那汩汩逝去的東流水,她突然被震撼了,她因為這種極至的美麗,感動著,卻又想著無法挽留,無法永遠擁有而悲傷著!

  是了是了,這才是夕陽之鼓!這才是這麼美麗的夕陽給人的感受。懂得的,不發一言,卻已呈給了你整個天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琅敲下最後一個鼓音後,他緩緩放下了鼓槌,負著手轉頭看向天空。

  就那麼一瞬,姬姒看到了他眼角有淚水的殘光。

  她怔怔地站在岸邊,看著那個男人,那個擁有一切,如世人渴望的才華,美貌,家世,尊敬,權利,智慧,一切的一切美好事務的男人。他明明什麼都擁有了,可這一刻,他卻孤零零地站在河水之上,夕陽之下,無聲地落淚。

  這是寂寞吧?這一定就是寂寞,那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寂寞,那種看到了滿目蒼痍,望盡了世間殘陽的寂寞,那種渴望能有所改變,卻在掃除劫匪時,還要戴上面具,讓世人不知道自己曾經做過的寂寞!

  原來,他竟是這般的寂寞!

  第一次,姬姒發現,這個天下都知的風流郎,竟是有著刻了骨的孤寂!

  姬姒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望了那個身影多久,直到謝廣走到她身邊,對她低聲說道:「姬小姑,該上船了。」她才猛然清醒過來。

  姬姒率著眾人,跟在謝廣身後上了船。

  殘陽中,風帆高舉,在縴夫的喲喝聲中,客船緩緩駛入了大河中。

  直到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直到天空上銀河燦爛,姬姒還依稀看到,謝琅負著手站在船頭。

  星光下,姬姒終是情不自禁地放輕腳步,慢慢來到了他身後。

  她的腳步很輕很輕,幾乎無聲,她走到離他十步處時,便停下了腳步。

  可姬姒剛剛止步,便聽到黑暗中,謝琅的低語聲傳來,「姬姒?」

  姬姒連忙小聲應道:「是我。」

  星光下,謝琅回過頭來。

  隱隱的光亮中,他雙眸明燦如星,看著姬姒,謝琅輕聲說道:「你不用畏我。姬姒,你很好,這次你幫我挽救了無數生靈,我甚是感激。」

  說罷,他轉過頭去。

  看著黑暗的河岸對面一會,謝琅徐徐又道:「夜深了,外面寒重,你一小姑子得多照顧自己,回去吧。」

  姬姒恩了一聲,聽話地轉頭離去。只是當她走到艙門口時,終是忍不住回過頭,朝著那人定定望了一眼。

  謝家的這只船,顯然是經過改造的,走得飛快,第二天姬姒一醒來,推開窗便發現,船隻已經進入長江了。

  五月份的長江,因雨水的增多而水面上升,導致來自天下各洲的船隻紛紛上路,所以,才這麼一會,姬姒便發現,寬廣的江面上,同樣的大船已有了三隻,遠處,還有十幾隻風帆正在南風中飄揚。

  姬姒走到船頭時,一眼便看到,依然是一襲白衣的謝琅,正寬袍博帶,衣冠凜然地坐在榻上,面朝長江,懶洋洋地翻閱著一卷書簡。

  盛裝打扮過的謝十八,特別的高貴,配上他那閒適的動作,令得簡陋的船頭,都變成了金馬玉堂的殿堂。

  姬姒看到這樣的他,又是一怔。

  轉眼,她暗暗想道:他最俊最華貴,天下的女人都喜歡,也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兢兢業業立誓要享受人生的路人!

  也是奇怪,她這樣一想,眼前這個郎君那逼人華光給她的壓力,便減少了許多。

  當下,姬姒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輕笑著打招呼,「謝家郎君好早。」轉眼,姬姒輕嘆出聲,又道:「溫暖和煦的陽光,奔流萬里的長江,已經是人間極致的美景了,偏生這船頭還要添上一個謝十八,害得我等想要賞景的都不敢提步,郎君有過錯啊!」

  她這話,卻是明明白白的嫌棄了。

  謝琅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書簡,轉頭向她看來。

  只是一眼,謝琅便啞然失笑,他開口說道:「這樣一說,那確實是我不是了。」又盯了姬姒一眼後,謝琅輕笑,「我還以為阿姒鍾情於我呢,卻原來是嫌棄。」

  這個人,竟然當著人家小姑子的面,直白白地說她鍾情於自己!真是臉皮厚!真是無恥!

  姬姒的臉先是一紅,轉眼她看向謝琅,對著那張華光逼人的臉,姬姒淡淡說道:「這個十八郎就不知道了,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歡郎君,阿姒是斷然不會的。」還別說,姬姒這話一出,不止是謝琅驚了下,便是隱身在艙中暗處的護衛們,這時也大吃一驚。

  她不鍾情他?她不鍾情他會以生命涉險?她不鍾情他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這時,姬姒對著謝琅那張微微驚訝的臉,認真地說了起來,「阿姒這一世,就像這長江水,發了誓地要坦坦蕩蕩地走過這千里青山路的,至於最後流入哪一個海,那還沒有想過。至於十八郎你,對於阿姒便像那長滿了桃花的泰山。你看啊,泰山雖美,可一來它太高,二來它太有氣勢太雄偉,三來它居然還長滿了桃花。這樣的一座山,又怎麼會符合一條以坦蕩自在為目的的江河的夢想呢?」

  對於向謝十八坦然自己對他沒有興趣一事,姬姒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一來,她前陣子的所做所為,確實是容易讓人產生誤解。這樣不好,建康不知有多少愛慕謝十八的,她可不想人不生地不熟的一過去,便招來無以計數的情敵。二來,她既然向謝十八提出了請求庇護的話,以後打交道的時候還多得很,所以,她要表明自己的立場,要讓彼此坦坦蕩蕩無拘無束的做回朋友。

  做朋友好啊,做朋友最好了,她可不要像前一世那樣搞出那麼多曖昧,最終害人又害己!

  謝琅一直在看著姬姒。

  他那無法形容的眉眼,因愕然而微微揚起,是的,是愕然。不管是前一次她風塵僕仆地趕到吳縣,對他說,我帶來了《傷寒雜病論》,還是昨天晚上,她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用那晶瑩的目光望著他,她的所作所為,都在清楚地告訴謝琅,她是喜歡他的。

  可這樣一個昨日還痴痴望著他不舍離去的人,這一刻,又用這麼坦然,這麼真摯,這麼她自己深信不疑的語氣告訴他,她絕對不會鍾情於他!

  此時此刻,她不管是語氣還是神態,都毫不作偽,很顯然,她從頭到腳都是這樣想的,所以她也就這樣說了!

  這還真是,有點意思了!

  謝琅緩緩站起,晨光中,他身形頎長而飄逸,就這樣踏著木履,他大袖飄飄地向她走來。來到姬姒面前,他微微傾身,那形狀完美如弓的唇線,似有意似無意地劃過姬姒有耳際後,低嘆聲宛如風一樣飄入她的耳中,「可是,天下那麼多女人,我唯獨只想阿姒你能喜歡我啊……」他最後還嘆息了一聲,這一聲嘆,真真算得上婉轉失落,惆悵淒涼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12 09:28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謝琅的行事

  這麼一個絕頂風姿的郎君,湊到你耳邊說出這般曖昧溫柔的話,那是什麼感覺?

  總之,姬姒的臉紅了,她又和昨天晚上一樣,看向謝琅的目光,變得痴痴的了。

  謝琅失笑出聲,就在姬姒感到不對,臉色一青回頭看去時,那廝已廣袖一甩,身姿極美,速度極快地走了!

  這廝居然色誘於我!

  姬姒是萬萬不會承認自己對他上了心的,她黑著臉嘴皮扯了扯,為謝琅的厚臉皮,為他那沒羞沒恥居然連色誘也用出來的手段冷笑了好幾聲!

  有了這麼一曲後,姬姒面對謝琅時,變得沒有那麼敬畏了,也許是因為她覺得這人也就一俗人,也或許,是他看向她時,那總是想笑又忍住的表情,特別讓她無法尊敬吧。

  這一天,謝琅正在船頭彈琴。

  這廝出現在人前時,總是喜歡一襲白衣。當然,這世間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把白衣穿得這般超群脫俗了。

  彼時剛剛過了中午,姬姒小小睡了一個午覺,一睜開眼便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琴聲。

  ……這琴聲是如此動聽,它演繹的浩浩長江,萬里碧空,直讓姬姒好一陣沉醉。

  於是,不知不覺中她爬出了榻,不知不覺中她把自己小小梳洗了一番,然後,姬姒穿著自己美麗的衣裳,踏著木履,噠噠噠的來到了船頭。

  這一刻的長江景,卻是極美極美,船隻正靠岸而行,不遠處的山頭上,盛開了大片大片的不知名野花,綠的樹,七彩的花,倒映的河水,把人都看醉了。更何況,這種美麗的河景中,還有一個技藝高絕的琴師,正在鼓著琴。

  就在姬姒為這美景,為這美男,傾倒得眼睛又有點畫圈圈時,一陣腳步聲傳了來,護衛謝廣來到自家郎君身側,低聲稟道:「郎君,謝才聽風時聽到了哭聲,探了下,由此前進三里處有一支流,那裡山峰險峻,三面有圍,極是適合河匪設伏!哭聲應是從那裡傳來。」

  悠揚而來的琴聲中,謝十八頭也不抬,淡淡說道:「既如此,便去會一會。」

  「是!」

  客船開始減速。

  駛了一會,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見另一個護衛謝慶匆匆跑來,低聲稟道:「郎君,不能前進了!謝才探查的結果表明,那股河匪少說也有二十五條船。這麼龐大的隊伍,人數隻怕比我們多上數倍,我們對付不了!」

  謝琅雙手按在琴弦上,慢慢停止了彈奏。

  他站了起來,朝著視野盡頭的那條支流眺了一眼,又抬起頭朝著天空看去。

  看了一會後,謝琅道:「無妨的,繼續前進!」

  「是!」船隻再次前進,並開始拐彎,朝著那條支流駛去。

  姬姒掂著腳觀察那支流時,謝琅那低沉含笑的聲音傳了來,「姬小姑,可願淡掃蛾眉,為我做個伴琴仙子?」

  這廝,明明就是要她站在他旁邊充當一個美婢,還把話說得這麼好聽,說是什麼「伴琴仙子。」

  姬姒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暗暗想道:也不知他把那四個美婢丟哪裡去了,這一會沒有婢女,竟然要我假扮。

  謝琅既然這樣說了,姬姒便進了船艙,不過一會,她便把自己化成了一個絕色美人,身姿曼妙地走到了謝琅身側。

  謝琅沒有想到,她稍稍一弄,竟有如此驚人的變化,不由眉眼微挑,含著笑打量了她好幾眼。

  見他被自己吸引了,謝琅有點得意,她嘴角一揚,驕傲地挺直了腰背。

  這時,大船恰好進入了支流中的那處群山環抱,灘多水緩的埋伏處。

  幾乎是大船一進入,所有人便是一怔,因為,前方的水泊上,停著近三十條適合遠航的中型貨船,而這些貨船上站著的,是一個個手拿長戟,滿臉橫肉殺氣騰騰的河匪!

  三十條貨船,每一條貨船上都是黑壓壓的河匪,人數隻怕上千!

  而被這些貨船包圍著的,是十幾條大小都有的客船,此刻,那些客船上的人瑟縮成一團,有的哭叫有的聲嘶力竭地向河匪磕頭,正是淒惶無比時。

  這十幾條客船有著統一的標誌,顯然是同一個家族舉族搬遷,也是他們運氣不好,眼看就要進入長江了,卻落入了河匪的埋伏圈。

  在這麼個時候,謝氏的這條船無端端的闖進來,還真是攪亂了一池春水。

  就在那些客船驚喜地叫出聲,河匪們轉過頭殺氣騰騰地望來時,謝廣那微帶慌亂的聲音低低地傳來,「郎君,他們人太多了,是我們的數倍有餘!」見謝琅穩坐不動,他又急急說道:「唯今之計,只有派人下水鑿船這一策勉強可用,可是現在大白天的,我們下水一旦被人發現,這個奇襲之策也就廢了!」

  說到這裡,謝廣又道:「郎君,趁還有段距離,我們轉舵離開吧。」謝廣這句話,顯然是護衛們共同的心聲,一時之間,眾人都眼巴巴地向謝琅看來。

  謝琅卻是安穩得很,他抬頭又看了一會天空,似是感知了一會風色後,徐徐說道:「先賢有雲,身在太平盛世,國家富有而自身貧賤,這是一種羞恥,身處混亂之世,舉世貧賤而自身富有,這亦是一種羞恥。我已身處羞恥當中,既已遇到,怎麼也得為那些哭泣的人做點事。」

  說到這裡,他聲音微提,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拔,隨著一陣悠揚動聽的琴聲傳來,謝琅聲音清亮地命令道:「降下風帆,慢速進入河匪包圍圈!」

  眾護衛齊刷刷應道:「是。」

  於是,本是橫著的船頭完全轉向了,朝著眾河匪的方向緩慢飄去。

  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已把客船逼到了一塊的河匪們齊齊一驚,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了那個站在最中間的獨眼龍。

  而原本已經束手待斃的客船上,眾人也齊刷刷站了起來,他們昂著頭,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地望來。

  將近二千人地盯視下,大船不但沒有慌亂,船手們還降下了風帆,而河匪們一眼望去時,看到的,是那個高冠博帶,廣袖飄然的世家郎君。

  郎君一襲白衣,正悠然自在地撫著琴,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反射出一種讓人驚豔的華貴。

  郎君身側,站著一個絕色婢女,婢女正動作優美,不疾不徐地給他煮著酒。

  這兩個人,在陽光下都有一種讓人目眩神迷的容色。

  這兩個人,在陽光下也同樣有著一種讓人不解的從容風姿。

  一時之間,眾河匪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一個光頭大漢忍不住扯著嗓子叫道:「他奶奶的冬,這世家子到底想幹什麼?」

  幾個河匪在那裡大呼小叫,到是那獨眼龍,一直張著一隻獨眼,朝著謝琅和姬姒兩人望了又望。

  他朝身後一個文士問道:「方平,你是個善琴的,那白衣人的琴聲裡可有異常?」

  那文士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謝琅兩人,聞言他搖了搖頭,說道:「他所奏的這曲名叫春水謠,此人琴技高超,琴音絲毫不亂。」他又轉頭看向謝琅身側,亭亭而立,正給謝琅紅袖添香的姬姒,看了一會後,文士說道:「連那個小小年紀的婢子那手都穩得很。可他們又只有一條船,船上善戰之士,不可能超過三百……這人莫非是在學那諸葛亮,對我等用起空城計來了?」

  聽到空城計三字,獨眼龍首領冷笑起來,他殺氣騰騰地冷笑道:「我可不是多疑的司馬懿!管他有計沒計,通知下去,馬上包抄那條船!」

  他看著水靈絕美的姬姒,嚥了一下口水後,咧著一口黃牙,朝眾匪扯著嗓子戛戛叫道:「好一個絕色美婢,兄弟們,今天晚上把她賞你們了!」

  獨眼龍這話一出,河匪們狂笑聲四起,於此起彼伏的呼哨聲中,一條條貨船轉向,朝著謝氏的大船四面包抄而來!

  眾客船大喜過望,見河匪們轉移了注意力,幾個上了年紀的人在交頭接耳一陣後,低聲命令起來。

  獨眼龍的命令是下達了,可謝琅這只船的行為實在太過詭異,眾河匪雖是轉舵殺來,卻終是小心了幾分,速度也慢了幾分。

  就在這時,穩穩地坐在船頭彈著琴,一襲白衣,神態悠揚自得的謝十八,那琴聲中,突然帶上了幾分錚錚之聲。

  琴聲錚錚,急促而來時,一陣寒風吹來,眾人陡然發現,不知何時起,頭頂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烏雲。

  烏雲是如此之厚,直把整個天空都蓋了個嚴實。也就是說,這一瞬間,天陰暗了!

  突然的,姬姒明白了,怪不得謝琅一直在看天空,怪不得他以區區二百許人,便敢對戰一千河匪,原來他早就知道天氣會有變化!他早就做了萬全準備!

  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真是博學多才啊。

  天陰暗得很突然,隱隱聽到船尾傳來撲通撲通的輕微水花聲,姬姒知道,謝才等人潛入水中了。

  她不想河匪們發現,於是,在謝琅的琴聲突然變成急促,暴風雨般地急弦流轉時,姬姒玉白的手一舉,突然脫下自己紅色的紗衣,就在船頭,赤著一雙足跳起了翩躚之舞。

  沒有想到姬姒會跳起舞來,謝琅抬起頭來,只朝翩躚舞著的姬姒看上一眼,他便是一怔,轉眼間,他的眸中流露出一抹讚歎,手下的琴聲也越發悠揚動聽。

  不管是謝琅突然轉急的琴聲,還是姬姒這樣絕色美人的舞蹈,都令得河匪們一怔,一個個不約而同地看呆了去。

  謝琅的琴聲越轉越急,其高亢處直入雲霄,與從雲層上突然降落的大顆雨滴,合成了一種奇妙的絃樂。

  而姬姒的舞,這時也舞到了高潮,她手中的紗衣,變成了百變的道具,於婉轉流暢中,把她那被雨水淋得半濕的曼妙身影,蒙出了一種隱約而又讓人心頭癢癢的絕豔。

  一個個輕微的水花聲還在不斷傳來。

  狂風中,劈劈啪啪的雨滴中,操琴的白衣郎君,紅紗後旋舞的絕色美人,形成了一副讓人驚豔的絕色畫卷,直讓那些從來不曾見過高雅和風流的河匪們,看痴了去。

  就在這時,一個河匪吼叫起來,「頭兒頭兒,不好了,那些個蔫兔崽兒在偷溜!」

  獨眼龍急急回頭,這一回頭,他便看到了那十幾條不知何時散了開來,已經悄悄轉舵,正在開溜的客船!

  他奶奶的!他竟然被一個小白臉兒一個小美人兒迷得失了神智,竟讓到手的鮮魚開溜了!

  獨眼龍大怒,他厲聲咆哮起來,「攔住他們!快快攔住他們!」

  喝叫過後,他轉向大船,朝著兀自在雨中悠然奏著琴的謝琅,和做翩然之舞的姬姒暴喝道:「小崽子竟敢對老子使用美人計!來啊,把這船給抄了!」

  獨眼龍的喝叫又響又厲,他強橫多年,在眾河匪中已經建立了相當高的威望。因此隨著他這暴喝聲一傳來,眾河匪也清醒過來。當下,四條貨船朝著大船包抄而來,另外的船隻,則齊刷刷衝向了眾客船。

  就在這時,謝琅的琴聲中,突然響起了一連串的殺戮之音!

  「錚——錚——錚——」連續三聲急響,令得姬姒轉頭看來時,一條貨船上,傳來一個河匪的嘶叫道:「他奶奶的,咱這船怎麼進水了?」

  這一聲嘶叫,彷彿是個信號,轉眼間,三十條貨船上,同時傳來了驚慌地大叫聲,「我這船也漏水了。」「這是怎麼回事?」「頭兒不好了,有人從河底鑿了咱們的船板!」

  三十條貨船亂成一團時,琴聲一止,卻是謝琅站了起來,他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拭去臉上的雨水後,手一揮,優雅地命令道:「放火!」

  嗖嗖嗖,百來個護衛衝了出來,姬姒一眼便看到,這些護衛中,還有她的部曲黎叔孫浮等人。

  百多個護衛,每個人手裡都舉著弓箭,而那箭,是正燃燒的火箭!

  火箭嗖嗖嗖射出,轉眼便落在了貨船上。也不知那是種什麼火,明明剛才落過幾滴雨,可那火落上去後,卻水澆不滅,一支支牢牢地釘在船板上燃燒起來。

  河匪們這時亂成了一團。不管是船板滲水,還是這火箭攻擊,都讓他們徹底陷入了混亂。

  已經在僕人的幫助下,換過衣裳,重新變得廣袖飄飛的謝琅回到了船頭,他懶洋洋地說道:「走吧。」

  聲落,風帆高舉,大船轉舵,船隻載著所剩不多的幾十人,朝著長江中疾馳而去!

  大船走得很快,只是一個轉眼,便把那些貨船拋出了老遠。

  大船駛出一里左右後,重新停泊下來。就在姬姒等人望著河面,等著那些潛入河底的部曲們回轉時,那十幾條客船終於找到機會逃了出來,它們一隻一隻地駛過來,轉眼間,便從大船的旁邊一沖而過,遠遠消失在長江深處。

  沒有想到這些被自己救下的客船,竟然面對面碰上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感謝的話,當下,謝廣孫浮等人都是黑沉了臉。謝廣是個性子躁的,沙著嗓子沒好氣地叫道:「郎君,這些個白眼狼我們就不應該救的!剛才我們冒了多大的風險,這些人倒好,遇上了連一聲謝都沒有就跑了!呸,真是畜生不如!」

  面對謝廣的憤怒,謝十八卻只是淡淡一笑,他拔弄著手邊的琴弦,聲音溫緩語氣悠然地說道:「有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對本來就整日慼慼惶惶的小人,施之憐憫就可以了,別的要求大可不必。」

  這時,一個個濕淋淋的護衛爬上了船,謝廣數了數後,轉向謝十八說道:「郎君,人都到齊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21 PM

第三十六章 回到建康

  謝琅微微頜首,說道:「行了,走吧。」

  看到大船舉帆欲行,一側,姬姒圍著謝琅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上千的河匪呢,一定是傾巢而出。」

  說到這裡,姬姒朝謝琅悄悄瞟了一眼。

  哪知,那廝正不緊不慢地調著琴弦,其動作之優雅,眉目之寧靜,彷彿剛才那場以少勝多的殺戮,與他沒有絲毫關係。

  眼見船開始啟航了,姬姒更急了,於是她轉向謝琅,朝著他深施一禮後,客氣地問道:「十八郎,不知「天與弗取,反受其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姬瞬也不瞬地看著謝琅,等著他的回答。

  可是,這個才智聞名天下的謝十八,竟是愚鈍到了極點,竟然一點也不明白她在提示。反而嘴角噙起一朵笑容,懶洋洋地接過僕人遞上來的溫酒品了一口後,向她回道:「嗯,是說老天爺送給你的東西不要,反過來就會受到損害。」

  誰真要他解釋?

  她也是飽學之士,怎麼可能這麼簡單一句話也不懂?

  姬姒扁了扁嘴後,看了一眼已經開始駛動的大船,於是她急了,直白白地說道:「謝家郎君,不知那些河匪的老窩裡,金銀多不多?」

  她想,她這句話夠直接了吧?

  一直低著頭的謝琅,這時優雅地放下了酒盅,他轉頭看了姬姒一眼,淡淡說道:「阿姒缺錢用?缺了多少?去跟謝廣說一聲。」

  姬無力地看著謝琅半晌,一直目送著他廣袖翩翩地去了船頭,她才深吸了一口氣。

  走到黎叔的旁邊,姬姒一邊踱來踱去,一邊低聲說道:「叔,我今天才發現,原來這個謝十八是個傻的。」

  她悄悄朝那個閒散地躺在榻上,懶洋洋地翻看書本的郎君望了一眼,小聲強調道:「特傻!」

  這時,大船已經全速行駛。

  姬姒埋怨了一通後,心裡還是堵了一口氣,她回到了艙房。

  不一會,姬姒的手腕上,已出現了一個明晃晃的血玉鐲子。

  只見她戴著這血玉鐲子,一邊沒事人一樣的踱到謝琅旁邊,迎著太陽照了照鐲子後,姬姒輕嘆出聲,用一種吟詩般的語氣讚道:「晶瑩剔透,如血如火,遠觀則豔,近視則碧……哎,早知道愚鈍至斯,我當時就應該多留幾樣戴著玩。」

  她還在那裡顯擺,一側,謝琅那清泉般動聽的聲音已舒緩地傳來,「謝廣。」

  謝廣蹬蹬蹬跑了過來。

  謝琅頭也不抬,徐徐說道:「按我大宋律,入室盜竊,罪當如何?」

  謝廣一怔。

  他愕然了一會,轉頭看到姬姒手腕上的鐲子,驚道:「咦?這不是荊地大匪羅大頭家的藏寶嗎?怪不得上次我們搜其府第時,不曾發現此鐲,原來竟在姬小姑的手裡?姬小姑,羅大頭丟了那麼多寶物,是被你們偷走了?」

  姬姒漲紅了臉。

  她迅速地低下頭,悄悄朝一側的謝十八看了一眼,姬姒虛弱地說道:「你家郎君,不是朗朗君子,錢財如糞土的嗎?」

  一側的謝廣,還沒有弄明白她偷鐲子與他家郎君錢財如糞土的關係,一側,謝十八的嘴角,已經無法自抑地抽搐起來。

  廣袖一甩轉身離去時,謝十八忍笑的聲音在風中飄來,「謝廣,姬小姑對於河匪一事頗有疑惑,你且解釋一二。」

  謝廣連忙應了,他轉向姬姒,說道:「剛才我們遇到的河匪,共有三十條中型貨船,小姑你注意沒有?那些貨船都是中型,既是中型,那船就可載人上百,可每條船上,只有三十多個河匪,而且船頭都經過改裝,有利於快速轉舵。這樣的情況,表明了幾點,一,這些河匪是慣匪,二,他們輕裝簡行。有這種特點的河匪,一般都來去無蹤,而且狡兔三窩,身後勢力極其龐大……」

  說到這裡,姬姒已經全明白了,原來,謝十八不是不要那些錢財,是根本無法得到。自己等人本來就急著趕回建康,遇上這種狡兔三窩,背後還有莫名勢力的慣匪,是不宜深究。

  就在姬姒想明白了,暗中對謝琅的故弄玄虛而哼哼時,不遠處,神仙般的謝十八那清風明月般的聲音隨風飄了來,「謝廣,你還沒有告訴姬小姑入室盜竊該當何論……」

  這一次,不等他把話說完,姬姒已響亮的啊了一聲,只見她捂著頭呻吟道:「我好頭痛,我剛才在雨中跳舞,受涼了,我還看到好多屍體好多血,驚住了……」說著說著,這個受了涼又受了驚的小姑娘,已像兔子一樣溜進了艙,然後把房門緊緊關著,死也不肯再出來。

  忍了忍,謝琅還是哈哈大笑起來。

  謝廣等人也是忍俊不禁,謝才回頭朝艙中看了一眼,讚道:「方才要不是姬小姑急中生智,突然跳起舞來,此行不會如此順利。」

  一側,謝廣也點頭說道:「是啊,才十三四歲呢,這樣聰慧的小姑,建康可看不到。」

  謝琅隨手把書簡放在一側,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後,他揚唇笑道:「那些也就罷了,她那支舞,可謂驚鴻飛影,極是不凡。」垂下眉眼,謝琅輕道:「但願下面這一路,會無風無浪。」

  下面的航程,還真給謝琅說中了,一帆風順。

  如此,半個月後,建康城已然在望。

  進入建康境內後,大船舉起了陳郡謝氏的旗幟,一路過去,所有的船隻都紛紛退避。

  當碼頭出現在視野中時,姬姒發現,碼頭上車馬如雲,竟都是來迎接謝十八的。

  在大船靠上碼頭的那一刻,陡然的,碼頭上發出了由上千人組成的歡呼聲,而這些歡呼聲,嬌嫩的少女聲,又佔了一半以上。

  謝琅一出船,便被蜂湧而至的眾人圍了個結結實實,看到一個個女子歡喜的尖叫著「十八郎」的名號,看著一個個風流名士,頂尖權貴,大袖翩翩地圍上,姬姒突然發現,原來王孫的和藹一笑,不過是他降尊紆貴。

  謝氏眾人下了船後,姬姒一行人也開始下船。

  與那一邊的熱鬧相比,姬姒這十幾人,可就是冷清得過份了。

  就在姬姒等人把馬車驢車都套好,貨物開始裝廂時,那一邊,謝廣突然推開人群,大步走了過來。

  他來到姬姒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珮,說道:「姬小姑,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他說,這是他的信物,憑著它,你隨時隨地可以到謝府見他。」轉眼,他又關切地說道:「我家郎君說,你們這是初來建康,只怕是人生地不熟。姬小姑,要不要我幫你們安排住處?」

  沒有想到,謝十八還真的把她的事掛在了心上,姬姒十分感激。不過她非常清楚,人情是越用越薄,她是想在關健時候借謝十八的力,這種找房子的小事,也就不能驚動。

  得了姬姒的婉拒,謝廣遺憾的轉過了身。

  就在謝廣轉身離去時,不遠處,幾個少女的嘰嘰喳喳的聲音也在響起,「她是誰?瘐家?王家?」「說什麼呢?你沒有看到她後面的婢子啊?有那麼粗俗庸俗的婢子,其主怎麼可能是士族女?」「不對,我剛才問了,十八郎身邊的那些人,一提到這鄉下女居然都挺客氣!」

  於是,就在姬姒不停的安排著眾僕裝車時,她的身後,一個嬌脆的聲音傳了來,「十八哥哥就是這樣不好,他啊,對什麼鄉下女寒門子,居然都客客氣氣的。哎,十八哥哥的客氣,那是世家風範名門氣度,怕就怕啊,有些人因此把自己高看了。」

  這聲音就從姬姒身後傳來,聲音一落,還有幾個嘻笑聲伴奏。姬姒一怔之下,慢慢轉過頭來。

  她看到的,是四個士族女。

  這是姬姒第一次看到建康的士族女。果不愧是皇城腳下大家子弟。這四個女子,且不論容顏,她們的身上,都有一種姬姒在荊州士族那裡,絕看不到的泱泱皇皇之氣。自然,這種大氣不是因為胸懷,而是因為驕傲。

  是的,是驕傲,在一個門第決定一切的時代,在一個上下階層分明的時代,這些士族女,幾乎是她們剛一出生,便有成群的婢僕,無數的寒門,一見便跪於道旁,一望便滿眼仰慕……

  姬姒面對謝十八時,都不曾感覺到這種發自骨子裡的輕慢,可此刻面對她們,她卻知道不屑一顧這個詞,給人的感覺是什麼樣了。

  是了,謝十八是君子,是胸懷坦蕩睿智曠達的名士,他胸中有山河,便也如山河一樣能夠容人,而這些士族女,她們只是雲中的雀兒,她們看不到自身的輕薄根基的虛無,她們唯一深信的,是她們正站在雲中。

  自然,姬姒便是她們眼中那個站在泥中的玩物了。

  看到姬姒轉頭,一個十五六歲,尖臉秀美的小姑,讓婢女扶著自己,娉娉婷婷地圍著姬姒轉起圈來。

  朝姬姒轉了一圈,她輕啟櫻唇,輕笑道:「容雖明媚,手有薄繭,果然卑賤。」

  轉頭朝著月紅黎叔等人看了一眼後,她又笑道:「舉止粗俗,進退無當,衣裳鄙舊,果然卑賤!」

  再然後,她看向姬姒的那些馬車驢車,再次輕笑道:「車轅髒暗,車簾污漬,無家族之幑記,果然卑賤!」

  一連說了三個「果然卑賤」後,少女轉向同伴,嬌嬌笑道:「三位姐姐,你們說要過來,可這樣一卑賤俗物,看了污我雙眼啊。」

  然後,她又轉向姬姒,慢慢說道:「這位小姑,要是平素,光你令得我特意前來,卻用滿身髒臭污我雙眼一事,便能讓我打殺了你。念在你與十八郎同歸的份上,今日暫且放過你。記住,我姓瘐,叫瘐施兒,瘐家小姑對你的不計較之恩,你要牢記於心。」

  說罷,她不再看向姬姒,腰身一扭提步離開。

  這時刻,不管是黎叔還是孫浮,臉孔都漲得通紅。可是他們也只能憤怒,因為這是建康,因為這個女子是高門第之女!

  就在那個女子轉身,另外三個士族女也輕輕一笑,不屑地瞟過姬姒一眼時,一個婢婦帶著幾個婢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瘐施兒見了,臉一沉,嬌聲輕喝起來,「行走當緩,步履當穩,你們這樣慌慌張張,成什麼體統?」

  可那婢婦卻是滿頭大汗,她也顧不得瘐施兒的斥喝,一上來便急急問道:「五姑子,你今兒早上,是不是動了三姑子放在幾上的一個雕花木箱裡的東西?」

  瘐施兒一怔,她蹙眉說道:「那裡面沒什麼東西啊。」

  這話一出,卻分明是承認了。

  當下,那婢婦朝地上一軟,癱倒在地。

  就在那婢婦不停地叫著「完了,完了」時,一個圓臉雅緻的女子,手裡端著一個盒子,帶著五六個婢婦曼步而來。

  女子來到瘐施兒面前後,她把盒子朝地上一放,喝道:「瘐施兒,你動了這盒子裡的東西?」

  瘐施兒還沒有摸到頭腦,只是呆呆地看著這些人。

  那女子沉著臉,當著眾人的面打開木盒,然後,她從盒子裡拿出一塊繡花屏風。

  把那屏風一展,四下眾女同時驚叫出聲,有人驚叫道:「迴紋繡?」

  「不錯。」那圓臉女子徐徐說道:「這是已失傳百年的迴紋繡,這副屏風,是存於世間的最後一副迴紋繡,我們夫人拖人找了五年,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準備在一個月後的太后壽禮上獻出。」說到這裡,圓臉女子輕輕一抖,於是,眾人清楚地看到,那屏風的下面,給剪成了兩半。

  在眾人的惋惜聲中,圓臉女子轉向瘐施兒,冷冷說道:「五姑子,你平素裡不管如何,夫人都不會與你計較。可這一次,你的禍著實闖大了。這副屏風,夫人已經上稟了太后,太后也很期待,可你在這個時候,卻為了一已私慾毀了它……」

  圓臉女子的話還沒有說完,瘐施兒已經軟倒在地,她白著臉顫聲叫道:「不,不,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

  可這個時候,她說這話已經毫無用處了。看到瘐施兒被幾個僕婦架起,一個剛才還與她一道嘲諷姬姒的士族女低聲說道:「施兒這次的禍闖得太大了。」

  「她這下怕可翻不了身了。」

  「主要是這副屏風是太后知道的,要想救瘐施兒,除非再找一個精通迴紋繡法的人,再給太后繡一副同樣的,不然的話,瘐施兒危險了……」

  紛紛攘攘的議論聲中,姬姒靜靜地站在那裡,她的目光在看向那副已經毀了的屏風,沒有人知道,這時刻,她的心裡正掀起了濤天巨浪:這種繡法,我怎麼好像學過,還很精通一樣?

  姬姒看著癱成一團,哭得不成樣子的瘐施兒,陡然想道,這世間,能救她的,也許只有自己了!

  可她,自是不會去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14 AM

第三十七章 祖傳財物

  是了,今後的二十年,政治還算清明,各種紡織作業都大幅發展。十五年後,天子下令,增設了一個織繡局,並以巨額賞賜尋找天下奇繡傳人。這迴紋繡的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半瞎婦人,獨子意外病死,膝下只有一個不到十歲的孫子,她無法養活孫子,便第一個向織繡局獻出祖傳絕技以獲得大筆金錢。

  記得當時,幾乎是天下女兒皆學迴紋繡,後來的五年中,絡續又有兩種失傳奇繡環月繡,山河繡獻上,一時之間,建康揚州荊州的小姑們,幾乎人人掌握了三門繡藝,大街小巷,儘是一派盛世華彩。

  當時,姬姒雖然早已過逝,可她魂魄一直附在姬道胸前的玉珮上,她死後,姬道先是認祖歸宗上了幾年學堂,後來又走遍了大好河山,結交了不少奇人異士,而那些時候,姬姒與他都是形影不離的。至於刺繡,她好像是跟著姬道的女兒學會的。是了,那小丫頭十分好強,經常躲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地練手,可她又沒有天賦,常讓一旁看著的姬姒急得跳腳……

  不過,姬姒自是不會就這樣站出去。

  看到剛才還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瘐施兒,被僕婦捂著嘴,像死狗一樣拖上馬車,姬姒笑了笑,想道:一隻雀兒立在浮雲之上,隨便什麼風一吹就倒了。

  她輕蔑地看了一眼瘐施兒後,目光轉向另外三女,把她們的家族幑章以及姓名記住後,姬姒上了馬車。

  因這四女都是婢僕眾多,剛才發現的那一幕,被婢僕們一擋,再加上碼頭上本是喧囂之所,也就沒有驚動多少人。

  這時,謝氏的車隊開始啟程,而隨著他們一動,整個碼頭都動了。

  等眾人都離盡後,姬姒等人也動身了,她朝著外面的孫浮吩咐起來,「先租一住處,再去打聽一下,看看建康哪個地方,有座叫鶴倚峰的山峰。」

  「是!」

  建康城裡,真是脂粉流香,繁華似錦,姬姒走到哪裡,都有大士族經過,而那些嬌養出來的士族,無論男女都是婢僕如雲,氣勢逼人,害得黎叔等人幾乎是佝著腰避於道旁,等人家走得沒影了才敢再動。

  因為下意識中的畏縮,眾僕找掮客租房時,選的方位是遠離建康中心的西城區。

  見過掮客後,黎叔急急跑到了姬姒的馬車旁,還沒有看到人,他便氣急敗壞地叫道:「女郎,這建康的東西,怎麼恁的貴?不過一個二進的房子,還是郊區,還是個連圍牆都沒有的,竟然租半年就要三百金!那可是三百金啊,放在荊縣,連買個莊園都夠了!還有,這裡買房也是高得駭人,我看了一處帶店舖的房子一進小院,一問,居然說是要五千金!五千金,他們真是說得出口!」

  建康這地方,從東晉開始,便被各大小家族瓜分。現在,隨著劉宋皇朝穩固,越來越多的人在湧入建康,而早被瓜分一空的建康地皮,又沒有多餘的房產供給新的豪強居住。在這樣的情況下,建康的房價之貴,那是可想而知。

  幾僕長期居住在荊縣那樣的地方,就沒有出過遠門,他們來到建康這等河裡都流著金粉的地方,突然發現自家那點看起來很多的錢,在這地方只能買一個小院子,那種慌亂是可想而知。一時之間,這些沒有土地本就不安穩的人,直覺得自己的下半生都懸在了空中,沒了個著落處。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自家女郎以她那慣常的平靜淡然,自在地說道:「錢的事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孫浮長吁了一口氣,旁邊黎叔更是喜笑顏開,瘐沉在一側說道:「幸好咱們女郎是個了得的!」

  這時,姬姒說道:「房子暫且不租,找一家酒樓先住下。」

  孫浮連忙應道:「是。」

  第二天,孫浮便問到了鶴倚峰的方位。

  這鶴倚峰,是一座名不經傳的小山峰,而且它並不在建康城內,離建康還有一百里路程。

  尋到了鶴倚峰,第三天一大早,姬姒便上了路。

  彼時,正是朝陽初起時,姬姒等人走在街道上,到處都可以聽到笙樂聲,以及那些像神仙一樣的翩翩郎君,從某個青樓中緩步而出的身影。

  而這些人,在對上姬姒的隊伍時,往往會多看一眼。

  他們不是看姬姒,而是看姬姒的馬隊。

  孫浮湊到馬車外,低聲說道:「女郎,他們為什麼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們?」轉眼,他又說道:「女郎,我有點不安。」

  車簾大開的馬車中,姬姒收回目光,她淡淡說道:「是我失誤了,等從鶴倚峰迴來,馬上處理了這八匹良馬。」

  卻原來,建康馬匹精貴,許多大士族出行,坐的都是牛車驢車,在這樣的情況下,姬姒這樣一個連家族徽記都沒有的鄉下人,居然用八匹良馬當坐騎,放在許多貴族眼裡,簡直就是暴發戶對他們的挑釁,也因此,很多士族的目光,已帶上了幾分不善。

  聽到姬姒的回話,孫浮沉默了一會後,終是輕聲說道:「女郎,這便是士族門閥嗎?」他在荊縣那種沒有士族的地方生活得太久,一時還無法接受自家處於社會最底層的感覺。

  就在這時,孫浮聽到她家女郎以一種清清冷冷的語氣說道:「錯了。姬家亦是門閥士族!」

  她這話一出,孫浮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姬姒一直很沉默。

  一路疾行,下午時,姬姒等人終於來到了鶴倚峰。

  望著眼前這座不高不險,卻頗有幾分秀色的山峰,黎叔欣喜地叫道:「女郎,上面有一個寺廟呢。」

  姬姒微微一笑,她想起藏寶圖上畫出的寺院一角,徐徐吟道:「天下名山僧多佔,鶴倚峰有寺廟,說明這裡景色靈秀。」

  瘐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小郎,你們一路神秘叨叨,到底想在這鶴倚峰尋些什麼?」

  姬姒自是不答,而她馬車中,一直埋頭苦讀的姬道,也不會回答。

  姬姒並不知道自家藏寶具體在哪,她拉上車簾,又與姬道研究一道後,決定直接前往畫中有,現實中也有的那座僧寺。

  鶴倚峰果然處處靈秀,這一路攀爬,只看到溪水潺潺,山道上樹木雄奇,山谷中白霧環繞。

  在太陽下山時,姬姒等人來到了一個僧寺前。

  眼前這僧寺,是一座塔制結構,上書「白雲寺」三個大字,寺院看起來很老,不知建了一百年還是二百年,寺中空間並不大,香客也不多。

  姬姒牽著姬道的手,直接朝著大雄寶殿走去。率著眾僕上了香後,姬姒轉向一旁的小沙彌,客氣地說道:「我是遠從荊地而來的香客,姓姬,不知可以求見貴寺方丈否?」

  小沙彌雙手合什,「女施主稍侯。」

  目送著他離去,姬道在一側小聲說道:「姐姐,我剛才注意了下,山下那一千畝良田,都是這寺院的私產。」

  姬姒恩了一聲。

  不一會,小沙彌來了,朝著姬姒合什道:「女施主,我家方丈有請。」

  幾乎是小沙彌一說出「我家方丈有請」這句話,姬姒便與姬道相視一笑,心頭同時一鬆。

  把眾僕留在外面,姬姒和姬道見到了白雲寺的方丈,這個方丈約摸五十來歲,慈眉善目,頜下留有幾絡花白長鬚。

  看到姬姒姐弟,方丈雙手合什,說道:「阿彌佗佛,兩位小施主說是姓姬?」

  「正是。」姬姒乾脆利落的從懷中取出那副藏寶圖,說道:「方丈大師,小女子是看到了這副祖傳畫卷,特意尋來的。」

  方丈朝著畫卷看了一眼,再次雙掌合什,「請淨空前來。」

  小沙彌應道:「是。」

  不一會,一個長相清瘦,頗有幾分磊落氣的中年和尚走了過來。他朝著方丈行了一禮,「方丈找我?」

  方丈朝著姬姒姐弟一點,道:「是這兩位施主找你,他們姓姬。」

  「姓姬?」淨空馬上眯起了眼。,

  姬姒接道:「是,我們是黃帝后人。」她把那副藏寶圖放在了淨空面前。

  淨空只看了一眼,便轉向姬道:「這位小施主也姓姬?」

  姬姒一怔,她還沒有說完,姬道已在一旁說道:「不,只有我姐姐才是正宗的姬氏子弟,我是收養的。」

  淨空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失望。

  他朝姬姒定定打量而來,過了一會,淨空雙手合什,「女施主,可還有證物?」

  姬姒說道:「還有一木箱,還有我祖父當年留下的話。」說罷,她把那張收藏藏寶圖的木箱放在了淨空面前,然後,她打開那本山海經,翻出她爺爺留在上面的那行字。

  淨空接過木箱看了一眼,說道:「不錯,確是姬氏子孫。」轉眼,他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悲聲,「昔日黃帝之後,八百年王孫嫡傳,如今只剩下一個女娃了嗎?」

  淨空的這種悲傷,在這個把宗祀傳承看得比天還高的時代,確實能讓人感同身受,一時之間,便是方丈大師也發出了一聲喟嘆。

  過了一會,淨空從悲傷中回過神來,他轉向姬似,說道:「你既拿到了這副藏寶圖,又有這木箱為證,按照當年約定,老訥自當把你家的財富給你。」

  聽到財富兩字,方丈也罷,甚至連小姬道都退了出去,一時之間,禪房中只剩姬姒和淨空兩人。

  淨空還在說道:「當年你家先祖與我寺前任方丈約定此事時,時局動亂,誰也不知明日如何。便是老訥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女施主確是姬氏血脈。但是,你既拿來了藏寶圖和藏寶箱,那就按照當年約定,把你家的財產交還給你。」

  他領著姬姒,來到了自己的禪房後,才繼續說道:「當年令祖留給我們白雲寺保管的財產,共有一個莊園數十僕役和三千畝良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15 AM

第三十八章 姬姒的軟實力

  有三千畝良田?天啊,她家居然在建康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三千畝良田!姬姒雙眼一亮,興奮得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淨空卻是又道:「只是劉宋皇朝新立,貴府上的三千畝良田,連同我們白雲寺的五千畝良田,都給收繳上去了,最後還是白馬寺的方丈出馬,才令得陛下歸還給我寺一千畝良田,至於貴府的,恕老訥無能。」

  姬姒一陣失望。不過轉眼她也想通了,便客氣地回道:「這與大師無關,改朝換代重新丈量土地,那是誰也無法阻擋的。」

  沒有想到姬姒如此開明,淨空禪師露出了一股笑容,他雙手合什道過謝後,又道:「現在那座莊園,因為貴府婢僕得力,位置也只一般,還僥倖保存至今。莊園中共有山地三十餘畝,也算解決了女施主在建康的居留問題。」

  說到這裡,他從一側床頭打開一個朽爛的木盒,掏出一張保管良好,卻已發黃的契紙。

  姬姒接過了契紙。

  直到她離開白雲寺時,還頻頻回望,這一趟前來鶴倚峰,可以說是出奇的順利。當年託管財物的先祖,確是個聰明的,因為他相信的是禪師們。這麼久遠的事,除了這些大師,別人還真信不過。

  此行的收穫,姬姒還有點失望時,一側的孫浮黎叔等人,卻一個個欣喜若狂。被建康的房價打擊得無法喘過氣來的他們,聽出自家在建康城裡有一個小莊園,頓時都要癲狂了。

  淨空禪師說,她家的莊園位置不好,可姬姒沒有想到,這位置竟然那麼不好。順著契紙上標明的地址,姬姒在看到那位於巷子深處,背後靠著一座山,雖說是位於建康城中,實際上卻與城中心隔了老遠,且位於建康最貧窮,最不被士族看在眼裡的角落的莊子裡,半天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一個老頭出現了,他隔著破門看著這一支有良馬為馭的豪華隊伍,警惕地問道:「客從何處來?」

  姬姒上前一步,她拿出契約,徐徐說道:「我姓姬,前來接收先祖遺產。」

  姬姒還以為,這些僕人在這裡生活當年,已把此地當家,怎麼也會抗拒一下她這個主人的進入,沒有想到那老人進去招呼一聲,轉眼間,三十來個男女,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排,大開府門迎接姬姒入駐。

  最先出現的老頭拿著她的契紙看了一會,又翻看了一會姬姒從姬府中帶來的,帶有她父祖字跡的幾本藏書後,他轉向姬姒,,恭敬地說道:「老僕鄭吳率諸婢僕見過女公子。」

  姬姒連忙上前扶起。

  見她打量著自己這些人,鄭吳輕喝一聲,說道:「諸位,我們的女公子回來了!」

  幾乎是鄭吳聲音一落,他本人也罷,站在他身後的那些婢僕也罷,一個個氣勢變了。

  這是真的變了!

  饒是衣裳陳舊,饒是不少人身上還有勞作留下的污漬,可這一刻,這些婢僕筆直而立時,卻讓姬姒彷彿看到了謝十八身邊的那些婢僕!

  只是一轉眼,極不起眼的鄭吳,已彷彿成了一個滿腹詩書的飽學宿儒,便是那看起來很是稚嫩的小婢女,竟然也有了一種普通小族女身上見不到的書卷氣。

  一時之間,站在姬姒身後的孫浮月紅等人,竟是感到了一種自形慚穢。

  見到姬姒吃驚,鄭吳撫著長鬚,緩緩笑道:「女公子可能不知,我等雖是家僕,可我等乃是當年統治天下長達八百餘年的天下第一族,姬氏世家的家僕。」

  姬姒聽到這裡,驚道:「鄭叔是說,你們從東周之時,便一直追隨我族?」

  鄭吳點頭說道:「正是。」他繼續說道:「這些年時移世易,我姬氏一族雄風不再。可在三百年,你家祖先便留下遺言,他說,王權更替是無可抵擋的,可江山再變,家風不能變。他說,後代姬氏族人,無論主僕,須人人讀書。」

  他朝姬姒行了一個今時今世再也見不到的周禮後,恭敬而又自傲地說道:「女公子別看我等老的老弱的弱,可這些年來,我們一直謹記林信公的教誨,一有閒暇,便詩書自娛。所以,雖然世間之人都說王謝才是第一大族,可王謝的家僕,定然不會如我們一樣,精通周樂,老少飽讀詩書。」

  鄭吳驕傲地看向姬姒,又道:「有所謂百年貴族千年世家,女公子,你以後不管出入何等場合,我們都不會讓你丟半分顏面!」

  在這個把顏面看成一切,把傳承看得極重的時代,姬姒沒有想到,自己在一夜之間,竟然擁有了一批精通失傳多年的周樂,且詩書滿腹的僕人!同時,這些僕人還對姬氏一族,有著無與倫比的忠誠!

  見到姬姒滿意了,鄭吳叫過婢僕一一向她介紹起來。

  這些婢僕,分別是鄭,齊,秦三姓,恰好是春秋戰國時,三個諸侯王的姓。

  接下來,姬姒便是忙著瞭解莊園的近況。如,鄭吳等人,這些年來就守著這處莊園,靠著莊子的那三十餘畝山地,縫縫補補過活,可就算莊園位置不好,這些年都,他們都經歷了好幾波針對莊園的或明或暗算計。

  而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莊園裡的書房,居然收有先秦時諸子百家的上萬冊藏書。

  這麼豐富的藏書,這麼學識不凡的婢僕,就足以向任何人證明她的家族底蘊了。

  這時,圍著莊園轉了一圈的孫浮回來了,說道:「女郎,這個莊園雖是不小,就是太窮了些。」自從見過那開價五千金的二進房子後,孫浮便覺得這個佔地四五十畝的莊園很大了。

  確實,莊園太窮了。姬姒看著破破舊舊,到處有窟窿的房屋,看著塌了大半的圍牆,看著眾僕身上陳舊的衣裳,以及面黃肌瘐的模樣,暗暗想道。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良田被收,他們這些僕人能堅持守在莊園裡,等著姬氏一族有子嗣前來,已經是無上的忠誠了。

  當下,姬姒下令道:「鄭叔,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姬府的大管事,孫浮是二管事。」兩人謝過後,姬姒轉向鄭吳說道:「我這次帶了三車金銀前來,你們先花用吧。這莊子有了主人,就不能這麼破敗了。」

  鄭吳響亮地應道:「是!」

  姬姒點了點頭,又道:「把那八匹馬也買了,以後家裡出行全部換成驢車。」

  眾僕再次應道:「是。」

  「聽說建康糧價不貴,多購一點。」

  「是!」

  姬姒想起一事,又道:「聽說糧食當中,稻米最能使人白淨有光澤,以後家裡無論男女老弱,主食全部用稻。」

  姬姒這話一出,四下婢僕卻不吭聲了,看到他們這麼沉默,姬姒正要詢問,頭一轉,便看到了鄭吳身後,好幾個僕人都眼眶紅了。

  陡然的,她明白過來,稻在這個時代是貴人才食用的,看莊園眾人這模樣,只怕他們平時連栗米都很難吃到,姬姒這個決定,卻是把這些人完全感動了。

  不過,雖然食用稻米會是筆巨大的開銷,可包括鄭吳在內,都沒有人開口拒絕。

  ……不是因為稻米味美,他們之所以不拒絕,而是因為,縱使他們詩書滿腹,縱使他們是這世間唯一懂得禮樂編鐘等上古樂器的人,可只要他們面黃肌瘦,就連貴人的面也見不到!

  可以說,在這個長得俊美了甚至可以直接當官的年代,他們再有才學,現在這模樣,也無人相信。

  就在這時,姬姒又道:「另外,每二日必食一頓肉糜,直到飽腹為止!」

  直過了好一會,鄭吳因激動而暗啞的聲音徐徐傳來,「只是這樣一來,那開銷就太大了。」

  聽到這話,姬姒悠然一笑,她輕聲說道:「別擔心,賺錢,那是很容易的事!」她這話一出,五十幾個婢僕齊齊抬起頭來,一個個目光詫異地看著了姬姒。

  ……

  坐在幽黑的祠堂深處,瘐施兒心想,她這輩子,也許就這樣結束了!

  雙眼無神地看著頭頂上的樑柱,她一臉絕望地想道:真是不甘啊。

  想她瘐施兒,本是瘐府的三房嫡女,以前,她嬌俏可愛,走到哪裡都是一片奉迎之聲,眾人常說,她唯一的不好,就是母親過逝得早了些。

  可對瘐施兒來說,生母過逝得早又有什麼打緊的?她的姨娘,可是待她比親女兒還要好。想她當初為了讓姨娘上位,不知在祖母和父親面前說過多少好話,做過多少功夫。

  她只是沒有想到,原來人心這麼可怕,有些人不到亮出毒牙的時候,你怎麼也不會知道她是條蛇。

  一直以來,姨娘寵她放任她,她以前以為是愛,今天才明白,原來那叫「捧殺」。那個木盒,她當天動的時候,裡面明明是沒有什麼繡幅屏風的,可她一轉身,那毀掉迴紋繡幅的罪名,就實實地砸在她身上,縱使她百般辯解,可因她素來的驕縱行徑,竟是沒一個人相信了!

  想著想著,瘐施兒閉上雙眼,眼角處,慢慢沁出了兩滴淚水。

  就在淚水如珠,一滴一滴沁入身邊的地板上時,突然的,幽黑得像是到處可以看到鬼魂的祠堂前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她不久也要變鬼了,縱使是鬼,她也不怕了……

  就在瘐施兒自嘲的一笑後,突然的,她閨蜜衛錦在外面溫柔地說道:「你們守在這裡,我去與施兒說說話。」

  瘐施兒連忙睜開了眼。

  就在她踉踉蹌蹌地爬起身時,衛錦的身影已出現在房門處。

  一眼看到消瘦得不成樣的瘐施兒,衛錦的雙眼迅速地變紅了,她衝了過來,扶著瘐施兒的手,哽咽道:「才十天不到,施兒,你怎麼就把自己搞成這樣子了?」

  瘐施兒看到衛錦落淚,她也哽咽起來,「阿錦,你是來與我道別的嗎?是不是我這一輩子就要在這裡老死了,所以你來見我最後一次?」

  「當然不是。」衛錦想起了此行的任務,她連忙湊到瘐施兒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施兒,你還想不想出去?」

  出去?瘐施兒激動了,她流著淚說道:「阿錦,我是做夢也想出去啊。」

  衛錦點頭,她低聲說道:「我想也是這樣的。」說著,她西西索索,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來。

  衛錦把手帕遞到瘐施兒面前,小聲說道:「這東西是今天早上,一個不知名的人送到我手裡的。你且看看。」

  瘐施兒怔了怔,她看了衛錦一眼,接過手帕端詳起來。

  才看了一眼,瘐施兒便像瘋了似的,猛然撲到天窗處,就著那一線光亮,細細地看了起來。

  見到瘐施兒拿著手帕的手一直在顫,衛錦說道:「你也看出了對不對?這手帕上繡的荷,用的是迴紋繡法!」

  衛錦走到瘐施兒身前,再次朝左右張望了一眼,轉頭小聲說道:「給這塊手帕給我的那人說了,你只需要拿出一套正街的二進院子,他家主人就願意幫你把那副剪壞的屏風修復如初,而且絕對不會讓人看出半點痕跡!」

  略略一頓,讓瘐施兒消化了她的話後,衛錦又道:「那人還說,離太后壽辰只有二十幾天了,舍一套院子,得到翻盤的機會,你願是不願?」

  事實上,如瘐施兒這樣的嫡女,她的亡母早就給她留下了極其豐厚的嫁妝。不過是一套位於正街的院子,她又怎麼可能不願?這樣的價位,遠談不上趁火打劫!

  咬了咬唇,瘐施兒忍著喜極而泣的衝動,顫聲說道:「她什麼時候要?」

  「那人說,那副屏風越快交到她手裡越好,至於院子,到時一手交屏風一手交貨。」

  「好!」瘐施兒淚水雙流,她抽噎道:「那人真能幫我修復好屏風,別說只要一個院子,就是讓我瘐施兒以後天天供著她的長生碑,我也無怨無悔!」這十天瘐施兒有多麼恐懼絕望,這一會,她就對那個主動前來相助的人有多麼感激,說出這句話後,她又像發誓一樣地說道:「你告訴那人,不管她是誰,她對我瘐施兒的救命之恩,我牢記於心,永世不忘!」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16 AM

第三十九章 建康風流

  有了家,人的心就定了,此時的姬姒,因屏風還沒有到,有了難得的空閒。

  見天高氣爽,橘子花和苦楝樹的花在空氣中泛著香,姬姒挑了一個叫秦小草的婢子,再帶著孫浮,坐上驢車出了門。

  姬姒的莊園,離正街頗遠,驢車還在一個又一個巷子裡穿行時,外面,孫浮正興高采烈地向她說道:「女郎,你說一說咱們那八匹馬,買了個什麼價?」

  自家的僕人,現在都學了她,開口閉口都是錢了,這讓那些士族聽了,一定聞自己銅臭逼人,滿口阿堵物。

  不過,錢確實是姬姒心頭所愛,她便高興地接了口,「什麼價?」

  孫浮四下看了一眼,聲音一低,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道:「放在荊州,足可以買十二匹同樣的馬!翻了五成!」

  「這價錢還真不錯。」姬姒很高興。

  孫浮得意起來,他咧嘴樂道:「這個價算什麼?我問了,這建康的馬,根本就是數量極少。依我看偌大的建康馬市居然只有這麼少的馬,那價格還要高上幾倍才合行情嘛!」

  這時的孫浮卻不知道,建康的馬少卻是有理由的,馬車少更是有理由的。《梁氏家訓》有雲,建康士族,畏馬如虎。

  這事怎麼說呢?這個時代的士族,不管什麼東西,必定要選擇最好最貴的才能彰顯其家世,在這樣的審美觀下,他們的車如果是馬車,就必須選最高大雄駿的馬來配駟。可真實的情況卻是,士族奢靡百數年,身材柔弱,同時也以弱為美,而高大雄駿的馬,其氣勢雄峻,有戰場氣,叫聲響亮,有陽剛聲,這樣的馬,光是站在那裡,就讓許多士族心中惶惶,有畏懼之感。對比下,溫馴矮小行走緩步的驢,就更符合士族們的心意了。

  也因此,馬和馬車,在建康是不流行的,是不被士族喜歡的,同時,建康人看到騎馬或坐馬車的人,會視其為北方鮮卑統治下的蠻夷,會被看做不知建康風氣的暴發戶,心下會生輕視厭惡。便是謝琅,他在建康時,也是乘坐驢車或牛車。

  孫浮一談到錢,總是神采飛揚的,他高興地說道:「女郎,我聽你的吩咐,把家裡所有的車都換成了驢車。嗨,這建康的牛也比荊地貴得多,就隻驢子又多又便宜,所以我一口氣給家裡添了二十四輛驢車,加上原來的,咱家共有三十輛驢車了。」

  一側的秦小草,雖然只有十四歲,雖然讀書上很有天賦,可她也貧窮得太久了,現在陡然聽到孫浮說,自家有了三十輛驢車,小姑娘頓時雙眼放光,整個人容光煥發,一副很滿足很驕傲的樣子。

  姬姒也是微微一笑,她朝外面的孫浮說道:「你這件事做得不錯。」

  孫浮這時已對她敬若神明,聽到姬姒這麼一誇獎,頓時得意得嘴都合不攏了。

  就在這時,姬姒的驢車到了主街了。

  堪堪一入主街,姬姒便被這撲面而來的繁華給震住了。十天前她從這裡經過時,一則沒有來主街,二則匆匆來去,都來不及看這聞名天下的人物風華。

  可現在,她來了,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這個大江南北,無數中原人都渴望一見的建康,她看到了這個最繁華最讓人嚮往的城池!

  姬姒掀開車簾,痴痴地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那一個個廣袖博帶,衣香流香的子弟,看著充斥在每一片空氣中的叫買聲,一時之間,竟是痴了醉了。

  一側,秦小草見到姬姒轉過頭,朝著河堤對岸痴痴望著,不由輕聲說道:「小姑,那裡是陛下新設的國學館和玄學館,要過去看看嗎?」

  姬姒連忙點頭。

  當下,驢車再次駛動。

  當她的驢車走上河堤時,姬姒更是燻燻如醉,只見蕩著脂粉香和花香的水面上,出現了十幾葉扁舟,而每一葉扁舟上,都或坐或站著一些寬袍廣袖,或俊美或神清的年輕郎君。

  這個時代,是歷史上少有的最在乎外表美的時代,這時代公認的美,是清瘦的,白皙的,靈秀的,骨清神秀的,所以姬姒一眼望去,看到的都是這種衣袍寬大,足踩木履,俊眉修目,風度翩翩的郎君們。

  現在是春天,明媚到了極致的春光,溫暖得泛著香氣的山河,都透著一種慵懶,閒適,奢華,安逸的華美。

  這是一種在荊州,在天下任何地方,都難以看到的華美,這裡出入的每一個士族子,他們最大的目的就是醉生夢死,這裡出入的每一個名士,他們最大的快樂,也是能醉生夢死!

  就在這時,姬姒的驢車過了河堤了。

  朝著不遠處的兩大學館看了一眼,姬姒見到河堤處,也不知是為了這種芳香還是什麼,種了許多許多的橘子樹和苦楝樹,那滿樹滿樹的細小花朵,那濃得讓人燻燻欲醉的花香,直讓她一直奔波的身子都變酥了。

  於是姬姒說道:「去河堤走走吧。」

  孫浮連忙應了,不過驢車駛到一處後,姬姒也只能下車步行了。索性,她今天也就是出來玩的,便帶著秦小草下了車,主僕兩人,像周圍所有的士族子弟一樣,踩著木履,噠噠噠,既悠閒又快樂地朝河邊走去。

  兩人來到河邊後,姬姒先是漫不經心地瞟過,陡然看到四周的行人都停下了動作,河堤上,來往的車流裡,一扇扇車窗齊刷刷打開,一張張或嬌俏或美麗的臉朝她的身後望了來,她不由也轉頭看去。

  這一轉頭,姬姒也是一呆。

  卻是緩步走來的一個隊伍裡,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郎君。

  這個青年郎君,頭戴巾冠,廣袖當風,身著同樣的寬袍博帶,他比起旁邊那些消瘦的郎君,這人明顯身材更頎長而挺拔,他五官非常白皙俊美,最特別的是他那雙眼睛,很深邃,很憂鬱,他抬頭看向一個人時,那眼神會讓人有一種寧願此生溺斃於此的錯覺。

  其實,這人身邊的那三四個郎君,也有兩個出挑的,只是與這人一等一的風姿相比,便不顯眼了。

  姬姒看了一眼,不由低聲問道:「那位郎君是什麼人?」

  秦小草回頭瞅了瞅,說道:「這是素和公主的夫婿駙馬都尉文都。」秦小草知道姬姒對建康很多事都不知道,便小聲說道:「文都是寒門子,不過他自幼便是神童,當年才學震驚了揚州,前年素和公主見了,便強徵其為駙馬。」

  說到這裡,秦小草越發壓低了聲音,她輕輕說道:「據朝野傳聞,當年相中文都的人並不止是素和公主,聽說還有二位公主也為其傾倒,一位陛下最寵的公主更是為他相思成疾,後來陛下知道了,便召見了文都,當時文都殿前應對,真真說得上文采風流舉止都雅,陛下生了愛才之心,便有意把他與那位相思成疾的公主婚配。哪知,就有那天,文都留宿宮中時,不知怎麼就與素和公主睡到一起了。後來為了這事,素和公主和那位公主還打了好久的口水仗呢。」

  秦小草湊近姬姒,繼續說著:「這事還沒算完,那位公主病好之後,把已娶了素和公主的文都強召入府,聽說將其拘在府中過了整整一月!」

  姬姒聽到這裡,回道:「所以,這個文都與那位公主也是有染?」

  「恰恰相反!」秦小草嘆道:「若是那樣,世間女兒不會這般推崇文都了。正是這文都被困了一個月,卻一直與那位公主保持距離。據說,那一個月裡,那位公主天天與他同宿同起,還幾次拿劍架著他,可文都就是不肯碰她,後來那公主放他出府時,還失控地放聲大哭呢。女郎你不知道,那位公主,可是個真正的美人兒呢,這麼一位大美人傾心於他,可他硬是不為所動,整整一個月,面對這麼一個大美人時時刻刻的誘惑和溫柔,他始終不曾說一句話,更不曾有半分踰越。所以朝野都說,這文都既儒雅俊美,又心如鐵石。」

  姬姒聽到這裡,看向文都的目光也露出一抹讚賞,她目送著文都的隊伍離去,緩緩說道:「我知道他為什麼不碰那位公主。」

  「為什麼?」這一下,秦小草好奇了,忙不迭地轉過頭問道。

  姬姒抬頭看著遠方的白雲,徐徐說道:「他本是有大胸懷大才志的人,卻不料被一個公主算計,成了為人詬病的駙馬,但,事已鑄成,也就只能認了。只是,要讓他堂堂男兒囿於兩個公主的爭奪當中,淪為弄臣小丑一樣的人,他必定是不屑的!」

  姬姒的聲音並不大,可這一次,她的話音落下後,旁邊的大樹後,傳來一個清脆的擊掌聲,「說得好!」

  卻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士族郎君走了出來,這個士族郎君面目俊秀,略顯消瘦,當然,這種瘦,在這個時代,是一種骨秀神清的瀟灑。

  這士族郎君在背後聽人閒話,卻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他朝著姬姒微微頜首,讚道:「小姑這話要是讓文都聽了,定當視你為知己!」

  丟下這句話後,他也不停留,也無意寒暄,逕自哈哈一笑,高聲唱道:「春草暮兮秋風聲,秋風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減兮丘龍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

  那人放歌而去,直去得很遠了,那一句「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的話,還有空氣中迴蕩。

  過了許久許久,秦小草的低喃聲輕輕傳了來,「這就是世間才子嗎?權閥之重,怎敵才子之恨?小姑,要是能嫁給這樣的男子,我這一生,那是什麼也不求了。」

  姬姒轉過頭去,她對著秦小草清秀的面容端詳一會後,低聲說道:「這是一個寒門子。」

  不是寒門子,發不出這樣的悲聲,唱不出這樣的歌。既是寒門子,秦小草與他的距離,便不是那麼遙遠。

  秦小草卻沒有聽到她的話,她還在怔怔地看著那人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主僕兩人喁喁細語時,前方的河道上,不知過來了什麼人,四下的少女們,又是一陣尖叫歡喜聲。

  本有點失落的秦小草聞聲回頭看去,才看了一眼,她便朝著姬姒笑道:「女郎,咱們今天運氣真不錯,建康五美男,你剛看過了一個,現在又來一個了。」

  「建康五美男?」姬姒好奇了。

  秦小草哼唱道:「是啊是啊,有所謂南北兩名士,建康五美男,都是春閨夢裡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8:57 AM

第四十章 男色時代

  姬姒回過頭去。

  她看到的,只是一隻畫舫,畫舫的艙房裡,有兩個郎君正在下棋,而讓少女們歡喜尖叫著的,是那個面對窗而坐的郎君。

  那個郎君,約摸十八九歲,一頭烏髮用玉冠束起,他眉目完美,神態寧靜,專注凝視著棋盤的眼,睫毛深長,與文都的憂鬱不同,這個郎君十分具有貴公子的氣質。

  也許是外面的歡叫聲太多,緩緩的,那郎君抬頭看來。

  就在他抬頭看了這麼一眼,四周的歡呼聲便是更響了,而姬姒,也算是體會到了這建康五大美男之一的風采了。

  這個郎君,五官且不論,他那雙宛如秋水長空一樣的眼眸中,有一種冷凝,這種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卻又風度翩翩的眼神,很能挑起世間女子的春心。

  畫舫很快便駛了過去。

  姬姒側頭,輕聲問道:「他又是誰?」

  秦小草說道:「他是蘭陵蕭氏的嫡子蕭奕。」

  蘭陵蕭氏,這個姬姒知道,他們是與王謝一道從中原遷來的,以往名不經傳,只是近數年來,有漸起之勢。說起來,也只能算是一般世族。

  但是,這也只是現世,連姬姒也不知道的是,幾十年後,蘭陵蕭氏一連出了兩朝皇室,既劉宋皇朝後面的齊朝和梁朝,都是蘭陵蕭氏建立的,也因此,在之後的幾十百年間,蘭陵蕭氏一躍而為四大僑姓之一,與王謝齊名。

  至於這個時候,建康有三大僑姓實力最為雄厚。三大僑姓原是中原望族,從中原遷居江南後,他們多居朝庭要職,勢力龐大,凌駕於所有士族之上。這三大僑姓,便是琅琊王氏,陳郡謝氏,以及陳郡袁氏。

  這時,秦小草又在一側輕聲說道:「這個蕭奕,也是出了名的博聞廣記,文采風流,據說,建康第一美人便痴戀於他。」

  姬姒轉過頭來,好奇地問道:「你剛才說南北兩名士,建康五美男,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秦小草說道:「是這樣的,天下名士雖多,可真稱得上風流名士,容止無雙的,北地洛陽有一個崔玄,南方建康則有一個謝琅。」

  聽到謝琅的名字,姬姒的心跳了一下,轉眼,她便自失的一笑,轉頭看向那些如痴如醉追著美男而去的建康小姑。

  她這一疏忽,秦小草的話便漏掉了兩句,只聽是她繼續說道:「……剩下的兩大美男就是小姑你剛才見到的文都和蕭奕了。」

  姬姒目送著蕭奕遠去,過了一會,她緩緩說道:「我們還是去學館看看吧。」

  「好的。」

  於是,主僕兩人轉身,朝著自家驢車走去,遠遠看到她們過來,正與一個壯漢吹噓著什麼的孫浮連忙跑了過來,坐上了馭座。

  姬姒在上車時,秦小草作勢去扶,哪知,她的手剛伸出,姬姒便已輕輕巧巧地跳上了馬車,讓秦小草伸出的手落到了空處。

  主僕兩人還沒有在意,驀然的,旁邊突然傳來了兩聲竊笑聲,姬姒回頭,對上了幾個眼帶不屑的士族小姑。

  姬姒初來貴地,自是不會多生事端,把車簾一拉後,孫浮便駕著車急急駛去了。

  秦小草朝著姬姒看了一眼後,終是小聲說道:「小姑,你剛才應該讓婢子扶你上車的。」她輕聲說道:「在建康,太過矯健的,都是寒門子女和為人婢僕者。」

  姬姒笑了笑,說道:「我知道,荊地的士族也是如此,這次是我疏忽了,以後,我會儘量裝得柔弱點。」

  秦小草失笑。

  這時,驢車已經上了路,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國學館,姬姒問道:「建康的四大學館,平素熱鬧嗎?」

  提到讀書方面,秦小草聲音都輕快了,她說道:「四大學館自然是熱鬧的,小姑你剛才也看到了,這裡學子出入,郎君紛紛,建康的女兒家,幾乎把這地方當成了遊玩之地了。」

  剛剛說到這裡,秦小草的聲音顫了一下,只聽她以一種吟唱般的腔調說道:「小姑,與你一道出門,真是運氣好到暴了。」

  姬姒一怔,順著她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這一看,卻見前方漆成朱紫之色的二層酒樓上,一個玄衣郎君正倚欄而立,那個玄衣郎君,約摸二十歲左右,他正微傾著頭,雙眼看著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掌上那精緻的雕花酒盅,他似笑非笑,容色皎到了極致。

  是的,是皎到了極致,這個玄衣郎君,極清,極皎,極俊,若說,最早見到的文都是憂鬱的,蕭奕是高冷的,那麼這個玄衣郎君,則是不沾塵埃,清皎如月,可他那雙漆黑的眼,又顯得心思深不可測,極皎與極深,這兩種完全不同的特質融合在一個人的身上,令得這個玄衣郎君,簡直俊得讓人心頭髮顫。

  事實上,此刻的街道上,本來行走的驢車也都不走了,一個個仰著頭在傻傻地望著。

  姬姒看了一眼,再次問道:「這位是?」

  秦小草輕聲說道:「他就是我跟小姑提起過的三皇子劉峻,也是五美男之一。小姑,這個劉峻可不能輕易喜歡了,他這人心思不可測,這兩年,已有三個小姑為他鬧死鬧活了。」

  姬姒抬頭,她看著劉峻那襲在春風中飄飛的玄袍,輕輕笑了笑後,垂下眸命令道:「走吧。」

  「是。」孫浮馬上應了,於是,驢車再次啟動。

  一側,秦小草還在那裡嘀咕,「今天是四月初一,非年非節,怎麼這些大人物都趕來扎堆了?」

  姬姒笑了一笑,輕聲說道:「今天運氣是好。」第一次正式上街遊玩,就見到了建康五美男中的三個,還真是讓她這個荊地人不負此行啊。

  主僕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驢車則在不緊不慢地走著,眼看著玄學館和國學館都出現在視野中了,外面,孫浮的聲音傳來,「女郎,路堵了。」

  這一次,孫浮的聲音落下時,秦小草有點遲疑的建議道:「小姑,女郎是北地的稱呼,以後咱們都改了吧,不然的話,建康那些小姑聽了,又會嘲笑的。」

  姬姒點了點頭,道:「好,我回去說一聲。」說罷,她聲音微提,問孫浮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過了一會,孫浮的聲音傳來,「剛問了,說是又一個什麼美男經過,那些人都在圍觀,所以路堵了。」

  姬姒呆了呆,她掀開的車簾對面,恰好有一輛驢車裡,端坐著一個姿容清豔的小姑,姬姒看了一眼那冷冷清清,無人注意的小姑一眼,突然有點好笑,她輕聲說道:「這還真是,男子之美更傾城。」

  秦小草也笑了,她解釋道:「自魏晉以來便是如此,自古以來,女子傾城的故事流傳得太多,現世之時,國家紛紛破了又立,倒了又成,不用美女出現,這天下都亂成這樣了,再加上那些大士族對於美貌的女子,從來都是唾手可得,女色對他們已不稀罕。倒是那些才華橫溢,風姿卓絕的男子,往往讓人求而不得,所以,久而久之,男子之色更被看重了。」

  姬姒笑道:「你這理由有點胡扯。」不過她也只是這麼一說,見到四周女子的嬌呼聲聲,忍不住也把頭伸了出去。

  因道路實在堵得太久,姬姒不耐煩了,便讓孫浮想辦法把驢車停在附近,她自己則與秦小草一路步行。

  這般安逸的,不需要護衛便自由自在地行走,又是建康遠勝過其他地方的一個優點了。

  主僕兩人穿過堵得結結實實的人群,當來到那個美男所經過的地方時,因四周圍得太結實了,姬姒掂起腳看了看,又哪裡能夠看到?

  也不知這個美男子是誰?

  就在姬姒如此想來時,前方,一個小姑嬌弱中帶著入骨相思的歡喜泣聲傳來,「謝郎!謝郎啊!」

  姬姒一呆。

  她驀地轉過頭去,目瞪口呆地想道:原來她們痴迷的,竟然是謝琅?

  轉眼她又幸災樂禍起來,忍不住眉眼彎彎地樂道:「這位美男子出一次門都這般辛苦,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秦小草自是不知道姬姒與謝琅是舊識,她認真回道:「嗯,聽說這位謝十八不怎麼喜歡在建康逗留,估計就是受不了大家這麼圍觀。可是他也不想想,他越是不喜歡出現,一旦出現就越是轟動。」

  一側,姬姒笑眯眯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他謝十八最有風姿,他總會老的吧?他不喜歡在人前出現,就是想著過個十年八年,他終於老了,長殘了,身段也肥了,那時他就能自由了!」

  沒有想到姬姒的理由這麼凶殘,秦小草呆呆地看向她,倒是姬姒的身後,驀然暴發出一陣狂笑聲。

  主僕兩人回過頭去。

  正笑得前仰後俯的,是一個二十來歲,五官清秀身材高挑的一個士族郎君,他見到姬姒看向自己,咧著口白牙朝她揮了揮手,笑眯眯地說道:「小姑的這個說法妙不可言,呆會回去學館,定當與眾同窗分享分享。」

  見到姬姒呆住,那郎君挺好心地向前湊了湊,問道:「你怕了?」

  姬姒連忙搖頭,她細聲細氣地說道:「先賢說過,君子可得罪,小人要尊敬。謝十八乃是君子,得罪他我沒有後顧之憂啊。」

  她這話一出,那郎君再次暴發出一陣狂笑。就在他拍著自個大腿「啪啪」作響,樂得坐都坐不住了時,生怕姬姒再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的秦小草,突然扯著姬姒衝入了人群中。

  就在主僕兩人擠入了人群中時,那個郎君的大笑終於引來了好幾個同伴,姬姒回頭時,正好看到五六個青年郎君湊了上去,在那裡笑著說著。隱隱間,還有人朝著姬姒指指點點。

  秦小草扯著姬姒擠出重圍後,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伸手接過姬姒遞上來的帕子,她有心想埋怨兩句,想到彼此身份,終又是不敢。

  而這時,玄學館已出現在姬姒的視野中。

  這座玄學館,與世間大多數書院一樣,建得古樸清雅,房屋林立。

  望著學館,姬姒問道:「這時,就只是玄學的教學討論之地嗎?」

  秦小草在一側回答道:「聽說裡面專門開了幾個房間,喜歡佛學和喜歡道家之學的,也可以入內討論切磋。只是佛學者與道學者素來不和,已經發生過好幾次衝突,陛下有意把其中一個遷到史學館或什麼地方去。」

  正在這時,一隊學子緩步走了出來。

  看著這些褒衣博帶,清瘦悠然的郎君們,姬姒低低地說道:「我也好想入館讀書。」她曾經跟著姬道入過幾年學館,更讀過無數的書,那時姬道與同窗在學館坐而論道的記憶還歷歷在目。她曾經無比羨慕過,因為她明明比許多人都博學,很多那些同窗還沒有領悟的知識,她一點就通了,可再怎麼出眾,她也只能聽著看著,卻不能上前爭論,不能在從同窗面前大顯風采。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9:03 AM

第四十一章 爭辯

  姬姒想入非非一陣後,終是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代,雖然女子比漢時自由多了,可是女子畢竟是女子,真要像男子一樣,那還真是想得太美了。

  其實從去年開始,姬姒便在思考扮成男子行走於世的問題。她知道,無論是幾百年前還是今時今世,女子都是依附男子而生的。一個家族也罷,一個家庭也罷,要想興旺,要想在世人中擁有名聲地位,必須有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她一個小姑拋頭露面,周遊交際的時間多了,只會得到輕薄無狀的評語。更何況,姬姒的家裡,是連父祖都沒有的,這在外人那裡,就更容易得到「無長者教養」的評語。而在這個家族門第決定一切的時代,沒有長者教養這幾個字,幾乎可以毀掉一個女子的一生!

  看來,她姬姒,還必須是某某人的妹妹,才能得到更多的地位和榮耀了。

  想到這裡,姬姒又輕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秦小草在一側說道:「小姑,我們去思辯堂看看吧。」

  姬姒轉過頭來,「思辯堂?」她目光一眺,看到了那個位於叢林當中的小樓閣,此刻,那樓閣裡正是熱鬧非凡,只是一眼,姬姒便發現,剛剛從玄學館出來的幾個郎君,都進了思辯堂。

  思辯堂這樣的地方,雖然男子去的多,可小姑也是能進的。姬姒暗暗想道:我只以小姑的面目在人前露幾次面的話,還不至於壞了名聲去。

  當今之世,不但玄談成風,便是佛教在此間壯大,道家與佛家的地位爭奪,都需要辯論,需要大量的辯論,需要清淡,需要被人所知,被人所傳,所以,這思辯堂,在建康一地,那是很有地位。

  姬姒一踏入思辯堂,便看到了擠擠攘攘的郎君。小姑也有五六個,不過她們都遠遠站在角落處,她們的前面,掛著一副珠簾。

  見狀,姬姒連忙接過秦小草遞來的紗帽戴上,然後主僕兩人腳步輕移地走到了那珠簾後面,這才摘下紗帽站好。

  這廂,姬姒剛剛站定,便有一小姑細聲細氣地問道:「這位小姑,卻不知是誰家女子?爾祖何姓,爾父何人?」

  姬姒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她才發現那幾個小姑都臉帶不善地盯著她,等著她回答。

  姬姒不由一笑,她也輕言細語道:「敢問,寒門又如何,士族又如何?」

  這一次,另一個身材清瘦,長相秀美的小姑說話了,她以一種輕鄙厭惡的語氣輕語道:「自從這劉姓皇朝喜歡用庶族後,連這庶族的女子,都不知天高地厚的學會讀書了,更有一些不知進退的,居然混進了這思辯堂。袁妹妹只是想告訴一些人,我們這個地方,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如非士族,就給我等滾遠些!」

  這小姑說這話時,依舊是輕言細語,帶著洛陽腔的聲調,優美得像是在唱歌,只是她的話,卻不客氣到了極點!

  對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姬姒自然不能不答,她微笑說道:「我姓姬!乃黃帝之後,昔日周王室雄據天下八百餘年,天下眾生,只知王為姬姓!」

  姬姒這段話,那就是一點也不客氣了。她說,天下眾生,只知王為姬姓,也就是說,別的姓氏,天下眾生是聽也沒有聽過了?

  一時之間,幾個小姑都變了臉色。

  看到她們生怒,秦小草有點慌亂了,她久在建康,自是知道,這些士族小姑,那心胸狹小到何等程度,自家小姑這句話,只怕得罪毒了這些人,遺患無窮了。

  姬姒自是知道自己的話得罪人了,只是她要不想被人當眾趕出去,從此留下一個污點一個笑柄,就必須進行反擊!

  姬姒的話音落下後,幾個小姑臉色都很難看,一個小姑更是譏嘲地說道:「宋之前有晉,晉之前有魏,魏之前有漢,漢之前有秦,我等孤陋寡聞,弄不清周王室是幾千幾萬年前的故事。」

  這卻是在諷刺姬姒拿著歷史久遠的祖宗說事了。

  說起來,姬氏一族近六百年不曾出現過公侯,也確實易被人抓住把柄。

  可被人抓住把柄那又如何?總之大家都在拼祖,現在的情況,不過是姬姒的祖宗太久遠些而已。真論起祖宗的偉大,誰又賽得過她?

  於是,姬姒得了這小姑的一席話後,不但沒有露出羞愧,反而依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而她這個表情一出,那幾個小姑更是不快了。

  就在這時,思辯堂的高台上,傳來了一個清亮而又憤怒的男子聲音,只見一個身材高挑,面目深刻俊美的郎君冷冷地說道:「想當年王謝袁三姓初來建康時,定然也是一「荒傖」!」

  荒傖,鄙賤粗野之北人也。

  這個開口的郎君,一聽口音就知道他是北地剛剛遷到建康來的士族,而看他的打扮氣勢,只怕還是一個大士族的郎君。而如今,這個郎君一開口便捎帶上了王謝這樣的大族子弟,一時之間,思辯堂上下都是沸騰一片,那種氣勢洶洶,一時之間,令得盯著姬姒的幾個小姑,也給轉移了注意力了。而這些小姑,在看到開口的是那麼一個風儀俊偉的郎君時,更加目不轉睛起來。

  那個開口的郎君,顯然氣憤難平,他不等議論聲責罵聲平息,聲音一提,又朗朗地叫道:「我乃清河崔氏之崔淺。」

  幾乎是清河崔氏四字一出,姬姒的旁邊,有個小姑便小小的驚呼一聲,輕語道:「原來是北地七大族之首的清河崔氏,怪不得了。」

  這時,那崔淺還在叫道:「十年前,崔淺還在洛陽時,便聽人說建康才子濟濟,賢才無數,現今見了,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這下好了,隨著這個崔淺的話一出,思辯堂的屋頂幾乎都要被叫罵聲掀翻了。

  這時,那崔淺雙手朝下一按,讓眾人稍稍平靜後,他繼續冷著一張臉喝道:「你們不服是不是?行,就在今日,清河崔淺願在思辯堂,向建康城的所有俊彥挑戰!各位,你們聽好了,我的挑戰問題如下:今有客馬日行三百里,客去忘持衣,日已三分之一,主人乃覺。持衣追及與之而還,至家,視日四分之三。問主人馬不休,日行幾何?」」

  崔淺一字一句地說到這裡,雙手朝背後一負,哧聲說道:「崔淺深知諸君中高人無數,願以半月為期,等著諸君給我一個答案!」

  他前面說諸君中高人無數,轉眼又給了一個半月期限,這話分明就是諷刺了!

  一時之間,姬姒身後的幾個剛才還沉浸在崔淺美色中的小姑,都憤怒起來。那袁姓的小姑更是尖聲低語道:「這姓崔的說起話來太過難聽!表姐,你二兄不是說才智高絕嗎?你快叫他出來解了這道題!」

  她的聲音一落,那個清瘦嬌美的小姑卻苦笑起來。

  見她苦笑不語,又見剛才還憤怒著的,叫囂著的思辯堂眾郎君,一個個安靜下來,袁姓小姑驚道:「表姐,難道這算術甚難麼?」

  另外二個小姑也輕叫起來,「咦,那幾位郎君不就是著名的大才子嗎?他們為什麼不吭聲了?難道他們連這麼個算術都回答不了吧?」「我記得這道算術題是東漢《九章算術》裡面的,不可能幾百年前的題,這麼多郎君都答不出來吧?」

  那表姐直是沉默了許久,才輕輕說道:「我也知這題是九章算術裡面提過的,只是,這個題目很難的,怕只怕……」

  怕只怕什麼,那小姑沒有說下去,可是周圍的人都聽懂了。

  一時之間,眾小姑臉色都變了。

  一時之間,思辯堂裡越來越安靜,只有那個站在高台之上,不久前才從中原遷至建康的清河崔氏之子,在那時頻頻冷笑。

  從來,士族最看重的是顏面,隨著沉默的郎君越來越多,漸漸的,有僕人悄悄遁走,向外尋找援兵去了。

  那些悄悄溜出的僕役,崔淺也看到了,不過他只是負手冷笑,從中原遷到建康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南北兩地的差距有多大。想當年漢朝時,有君子重六藝之稱,可自魏晉以來的江南之地,所有的士族都忙著享樂,忙著醉生夢死,當年的六藝中的箭和算術,在江南是丟失得差不多了。在他看來,這麼一個九章算術裡都有的算術題,除非請到了專門的術數高手,或者是有風華江南第一之稱的謝琅出面,其餘與他同輩的郎君,是斷斷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的!

  就在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思辯堂中越來越多的郎君,開始汗流浹背,台上的崔淺,不斷的冷笑出聲時。姬姒身側,那袁氏小姑咬著牙說道:「我就是這崔淺口中的王謝袁三大族的袁氏女,今日沒有聽到此人的放話也罷,既然聽到了,就怎麼也不能被這人壓一頭去。」她轉向一側的婢女,恨聲說道:「你去放出風聲,誰要是幫我解了這道題,我陳郡袁氏之女,必定重金酬謝!」

  就在那婢女應了,轉身準備離去時,一側,姬姒靜靜地開了口,「這道算術,我知道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3:52 PM

第四十二章 震驚

  這時的姬姒,具有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連她自己也低估了的巨大優勢,那就是,她很博學。

  博學,在隋唐以後不算稀奇,可在這個時代,卻是稀奇的。

  因為什麼?因為,這個時代的所有士族,其立於世間,必然有所優勢,一般來說,他們的優勢在三方面,一,擁有大量的田產和佃農,也就是人口優勢,二,他們財富無數,也就是經濟上佔優勢,其三,就是他們文化壟斷。

  當文化成了衡量一個家族底蘊和子弟風華的基本素質時,文化的壟斷就形成了。這個時代,幾乎每一個家族,都把一些知識,當成家族的私產一樣珍藏著,如,曾經把《傷寒雜病論》秘而不宣幾百年,只讓自家人不緊不慢學著用著的某江南家族,如,琅琊王氏聞名天下的獨家書法。

  正因為這種敝帚自珍的習俗,這種再加上二百餘年來,不斷的戰爭導致的知識斷層,所以,這個時代的博學者,並不那麼常見。

  也正因為這一點,所以,姬姒上次毫不猶豫地拿出《傷寒雜病論》去救謝琅,就成了一個巨大的人情。

  姬姒一句話說出,以袁氏小姑為首,六個士族小姑,齊刷刷朝著姬姒看來,。

  她們的臉上,不掩驚駭!

  在六女不敢置信,她們的婢女也瞪大眼朝姬姒看來時,姬姒微微一笑,靜靜地說道:「這道題,我會解!」

  袁小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先是脫口而出,「這不可能!」轉眼她看到一臉自信的姬姒時,又想道:難道她真會?

  整個建康的年輕一輩中,沒有幾個會的九章算術上的難題,這麼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名不見經傳的小姑,難道還真會?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緩了緩,袁小姑終於找到了神智,她看著姬姒說道:「你真的會?」揮了揮手,她示意婢女去拿紙筆,在婢女蹬蹬蹬的急步跑去時,袁小姑又問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姬姒輕輕一笑,說道:「久聞陳郡袁氏以忠孝詩書傳家,既如此,我便向袁小姑取一樣你最鄙薄最不喜歡的東西吧。」她挑了挑眉,說道:「不如,五百金?」

  姬姒曾經想過,趁這個機會,向幾個士族女示好,可轉眼她又想到了,這些士族女已經習慣了天下家世不如她們的人,把她們捧在手心的日子。她不管怎麼示好,在這些人耳中,保準如春風過耳,絕不縈懷,甚至,因為她的前倨後恭,還會讓這些人再也看她不起。

  然後,她又想過不顧這些人,自己出面在眾郎君面前出這個風頭,可她身後無人,背後無家族,真把名字放出去,招的不會是朋友,反而會引來一些心懷不軌之人,甚至,把自己置身於流言中。

  最後,她又想過就拿這個問題的答案,索取袁小姑等人的友誼,或者說,讓她們承諾再不為難自己,可同樣,這種先倨後恭,只會讓這些女子更把她踩在泥土裡。

  所以想來想去,姬姒乾脆就要建康士族們最看不上眼的阿堵物得了,反正,她們嫌棄的這些東西,姬姒是絕對不會嫌棄的。

  姬姒提出的五百金,恰好卡在袁小姑的心理答案上,她剛才派婢女出去找人解答,心裡準備開的價,正是五百金到一千金之間。

  見到姬姒直白白的開出五百金的價碼,幾個小姑想要譏笑,轉眼對上姬姒那明亮悠然的眼神,又想到那麼難那麼不可能有人解答的算術題,眼前這個姬姓小姑都知道,不由的,她們便覺得姬姒深不可測了,那譏笑聲也發不出來了。

  袁小姑最先反應過來,她點頭道:「好。」

  轉眼,她從手腕上取下一個鐲子遞給姬姒,道:「這是我家傳之物,你以此為憑,明日到袁府找我。」

  姬姒閒閒一笑,她隨手把那鐲子放在幾上,拿起那婢女遞來的紙筆,筆起游龍的書寫起來。

  只寫了兩個字,一個小姑便驚咦了一聲,輕叫道:「你這手字,倒是不凡。」

  姬姒因為筆力不夠,再加上練字的時侯不多,寫出來的字,勁力是不足的,可她這手書法,其風骨特別不同,於圓融中見峻拔,竟是當今之世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寫法,一時之間,六個士族小姑還真給震住了!

  袁姓小姑與另外幾個小姑相互看了一眼,這時刻,她們的心裡,竟是同時浮出一個想法:難不成,這黃帝之後,周王室的嫡脈,還真千年傳承不斷,以至連一個小姑,自身的才學和底蘊都這麼深不可測?

  轉眼間,姬姒寫好了,她把紙吹乾,輕輕放在袁小姑面前,順手把她的手鐲收入懷裡,她以一種帶了幾分輕笑,也帶了幾分有灑脫的姿勢說道:「把這個答案拿給崔淺吧。其實呢,那些北地望族雖然在算術和箭術上勝過我等,可他們在琴道和書法上卻是遠遠不如。」

  她輕描淡寫的點出這句話,在幾個小姑陡然變亮的目光中,姬姒朝幾女略一頜首,轉身輕步走出。

  就在姬姒走出的同時,袁小姑那地道的洛陽腔,已柔美的在思辯堂上空響起,「崔家郎君真是小看我建康人了,小小一道九章算術上的難題,何必向我建康所有俊彥挑戰?你聽好了,答案如下:客馬日行不休,可走七百八十里!」幾乎是袁小姑聲音一落,姬姒便看到那站在台上的清河崔氏之子臉色一白,然後,他騰地轉過頭,不敢置信地朝著袁小姑的方向盯去。

  只是一眼,包括思辯堂內眾多俊彥在內,所有人都知道了,那珠簾後的小姑,回答得定然分毫無差,不然的話,這崔淺不會如此驚駭!

  而珠簾後,袁小姑在目送著姬姒的身影從大門消失後,她明澈的目光,轉回了偌大的思辯堂,此刻,濟濟一堂的郎君,無數名傳建康的俊彥,都朝著自己的方向不敢置信地望來。這些郎君們震驚,崇敬,感嘆的目光,是袁小姑這個春閨少女從來沒有領會過的,陡然的,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一時之間,袁小姑竟是想道:如果,如果真是我解答出來的就好了。如果真是我解答的,就憑今日這一次,我的名聲就能與謝道韞相提並論了,有了謝道韞那樣的才名,以我陳郡袁氏的背景,我便是想嫁謝琅,也大可嫁得啊。

  姬姒主僕悠悠哉哉地出了思辯堂。

  直走出好一會,秦小草才用不敢置信的語氣說道:「女郎,你怎麼會那麼多東西?」她迷茫的說道:「難不成,真有祖宗相偌,鬼神相護這回事?」所以,那麼一個無解的算術題,小姑居然解出了,那麼幾個不可得罪的士族小姑,小姑也能賺她們錢的同時,還把她們震住?

  對於秦小草的震驚,姬姒只是渾不在意的笑了笑。

  這時,謝琅看來已經離開了,因為堵得寸步難行的街道上,只有行人五六。

  主僕兩人在一個巷子裡尋到了孫浮,當下,主僕三人開始朝家返回。

  姬姒前腳剛入莊園,後腳,鄭吳派出接收屏風的僕人也拿著屏風回來了。

  把屏風放在姬姒面前,年方十七,秦小草的嫡親哥哥秦小木說道:「小人拿到這屏風後,前後甩掉了三批跟蹤的人。」

  姬姒點頭,溫聲說道:「事關瘐施兒的前程性命,有人跟蹤乃是正常之事。」轉眼她又讚道:「這事你做得很好!」

  得到了表揚的秦小木高興了,在他雙眼發亮中,姬姒把從袁小姑那裡得到的手鐲遞給秦小草,吩咐道:「今天發生的事,你去跟鄭管家說一聲,怎麼拿回那五百金,你們幾個也商量商量。」

  秦小草連忙應道:「小姑儘管放心。」

  姬姒點頭,又道:「時間很緊,我接下來的全部心神都會放在這副屏風上,沒事的話,誰也不許來打擾我。」

  「是。」

  婢僕們離去後,姬姒打開了這副屏風。

  這屏風上,繡的是一副百鳥朝凰圖,一百種各種姿態的鳥類,圍著一隻頭頂金光的鳳凰沐浴在春日的花叢中。

  其實在姬姒看來,這迴紋繡雖然可以把人畜繡得立體,可真要生動,還得與山河繡配合起來才行。

  不過,她這次只是為了補缺,只要把屏風恢復原狀就可,這繡生不生動,都與她無關。

  把屏風釘在繡棚上後,姬姒的目光,看向了那被剪破的地方。

  那被剪破的位置,恰好是鳳凰的翎羽所在,當日姬姒匆匆一瞟間,便注意到這屏風損壞的地方很巧,算是很容易修補的。

  就著照進窗內的陽光,姬姒細細看了又看,在確定修補方案後,她拿起繡針,在旁邊的空白屏風上繡了起來。

  ……刺繡之道,她已丟手多年,現今之計,是把手法練得熟悉了,再修補不遲。

  轉眼,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中,先是秦小草前來告訴她,說是袁小姑的那隻玉鐲已經送回去了,換來的五百金,也已入了庫,只是前去換金時,被袁府的人試探了好幾回,回來的路上,袁府還派人跟蹤了。不過袁小木做這種事最是機靈,他很容易便甩掉了跟蹤者。

  然後是鄭吳前來向姬姒道謝,這個已顯老邁的管家,在那裡嘮嘮叨叨許久,說來說去,就是感謝姬姒的出現,他說,姬姒沒來時,他們三十幾個人,守著不過半頃多一點的山林,餓極了的時候,連草根都吃過,他老頭子老都老了,沒有想到有生之前還能看到主家的人,還能得到主家的恩賜,從此可以吃飽飯,可以吃到肉。

  轉眼他又說道,他已從秦小草那裡知道了姬姒的本事,他說,整個江南,在算術和箭術上,已經完全沒落,姬姒於算術之上如此精通,看來是得了祖宗保佑,可惜的是,她卻不是男兒。

  接著,鄭吳又說,現在眾人不愁吃穿,他已著令眾人拾起祖宗給的本事了。

  於是,當天晚上,姬姒便聽到了莊園裡傳來了陣陣編鐘聲,以及古老的,先秦時候特有的一種笙樂。

  姬姒練手練了半個月後,感到自己可以了。於是,她開始著手修補屏風。

  屏風剪破的是鳳凰翎羽,姬姒只需在迴紋繡上,極其隱密的用上一些山河繡,使得那一條被剪爛的直線,不但痕跡盡去,翎羽重歸完美,還使得那翎羽上多了一線反光,帶出一種生動之美。而從背面看時,根本就看不到任何被剪過的痕跡,便是對著陽光細看,也只能看到根根豎起的翎羽,反而更顯功力。

  便把那一分為二的翎羽恢復了舊樣,為了掩飾,她又在相應的一些翎羽上,再加繡了一些山河繡。於是,從正面看這屏風時,已與往昔一般無二,甚至那鳳凰的每一根羽毛,比以前都還要光鮮生動,而從背面看去時,更是完美得毫無破綻。

  ……

  離太后大壽還有兩天的時候,經過姬姒修補完善的屏風,終於回到了瘐施兒的手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3:54 PM

第四十三章 太后

  太后壽辰當日。

  太后姓路,出身寒門,這個寒門寒到什麼程度呢?那就是,路太后的親生父親,是琅琊王氏的馬伕出身。

  當然,不止是太后出身寒門,劉姓皇朝,也是庶族中人。

  不過,瘐張氏所嫁的夫婿瘐府,雖然是最初南渡的一百士族之一,可瘐氏畢竟不是王謝,這路太后的面子,琅琊王氏可以不給,陳郡謝氏也可以不給,可瘐氏是一定要給的。

  更何況,今日瘐張氏前來賀壽,還有一個目的。

  終於,在各位門閥貴婦以及新起的寒門重臣的夫人,都團團坐好,並奉上壽禮後,瘐張氏上前了。

  瘐張氏年方二十七八歲,她生得甚是文雅秀致,給人一種飽讀詩書的感覺。雖然她是以妾室身份被扶正的,可一來,她與正室大瘐張氏,本是親姐妹,二來,她的慈愛仁善,那是很有名的,要不是她慈愛大度,為人仁善,對嫡姐之女,比自己的子女還要疼愛,她嫡姐生下的瘐氏五姑子瘐施兒,又怎麼會為了把她扶正,而與父祖屢次抗爭,並四處向人炫耀自己有這麼一個姨母呢?

  打扮貴氣而不招搖,很能讓人產生好感的瘐張氏姿態端雅地走到了路太后身前,行過禮後,她捧上一個打開的木盒放在幾上。

  沒辦法,路太后出身寒門,沒讀什麼書,她得了禮物,就喜歡當眾把玩,所以送禮的人也就這樣逢迎她。

  話說瘐張氏從木盒中拿出了一個金絲楠木雕刻的觀音像,這雕像造型別緻中帶著異域風情,一看就不是中原之物,再加上這精緻的雕工,以及金絲楠木的價值,這壽禮,還是很上檔次的。

  可是路太后一看到這雕像,卻蹙起了眉,說道:「這不對啊,我記得你以前說的不是這木雕玩意。」

  幾乎是路太后的聲音一落,瘐張氏便臉色白了白,她輕嘆出聲。

  瘐張氏只是做出這個動作,四周的命婦便低聲議論起來,議論中,瘐張氏似是不得不答,她白著臉,遲遲誒誒地說道:「這事是命婦的不是,那副迴紋繡的屏風,被家中小女戲耍時剪毀了。」

  瘐張氏這句「迴紋繡的屏風」一出,眾命婦的議論聲陡然變大了,對於這種失傳百年的奇繡,她們是早有耳聞的,沒有想到瘐張氏竟然能弄到這樣的繡幅,這還真是有本事又對太后有心了。

  可惜可惜,這麼重要的東西,竟被她女兒毀壞了,這可真是,光想想就讓人遺憾啊。

  路太后出身鄉野,說話行事向來直接,這陣子以來,瘐張氏在她耳邊提了幾次這種迴紋繡,她本是抱著很大期望的,此刻聽到瘐張氏這麼一說,路太后怒了,她板起臉來喝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讓小女孩拿來玩耍?」一想到那珍貴的屏風,是被「戲耍」時剪毀的,向來對士族的囂張很是厭惡的路太后,越發覺得這事說不定就是那個士族小姑故意的,她看不起自己這個寒門出身的太后,故意剪毀屏風,用這招來羞辱自己!

  這時,瘐張氏帶來的僕婦連忙說道:「還請太后娘娘見諒,為了在您的壽禮上獻上這副唯一存世的迴紋繡幅,我家夫人可是派人整整尋了五年啊。」轉眼僕婢又嘀咕道:「實是五姑子驕縱慣了,她明明知道,偏偏……」

  僕婦聲音一落,四下嗡嗡聲大起,「五姑子?就是那個嫡妻留下的獨女?」「聽說那個女娃子向來驕縱,沒有想到她連剪毀太后壽禮的事也做得出。」「哎,這事也怪不得小瘐張氏,大瘐張氏留下的女兒,她還真是輕不得重不得。」「再輕不得重不得,這一次也該狠狠責罰於她!」

  眾夫人的議論聲中,路太后也是重重一哼,她怒聲說道:「也是你這個婦人心慈!哼!這般驕縱不孝的女兒,依我看來,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該!」

  路太后這話,卻是說到要害了,她說瘐施兒是「不孝之女」。當今之世,乃是以孝治國,不孝這個字號,便是最了不起的名士,最高不可及的士族嫡脈,也可憑之治罪,何況瘐施兒一小姑?

  路太后一言吐出,瘐張氏嚇得退後一步,她呆了一陣,竟是朝著路太后五體投地的跪下,流著淚求道:「太后,施兒年方十五,還是孩子,求大後寬恕了她吧。」聲音沒落,瘐張氏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瘐張氏身為士族,竟向路太后行五體投地之禮,又哭得這般動情,這慈母之心,當真情真意切地讓人感動,一時之間,眾人看向瘐張氏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敬意。

  聽著這議論聲,看到路太后投向自己那越發溫和的目光,跪伏在地上的瘐張氏隱不可見的露出了一絲笑來。

  就在這時,太監尖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稟太后,瘐氏五女瘐施兒求見!」

  什麼?瘐施兒居然還敢前來?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時之間,眾命婦都轉頭看去,路太后更是虎著一張臉,怒聲喝道:「讓她進來!」

  轉眼,打扮得素淨無比的瘐施兒,抱著一個木盒進來了。

  瘐施兒一跨入殿中,便對上了黑著一張臉,看向自己的眼中滿是厭惡的路太后,看到了一臉厭惡地朝著自己看來的眾夫人,然後,她也看到了因為她的突然到來,而臉色驚疑不定的瘐張氏!

  瘐施兒小步走到了路太後面前。

  朝著路太后跪下,瘐施兒輕聲說道:「太后娘娘,施兒今日前來,卻是因我母親來宮中時太過匆忙,把獻給太后的壽禮遺在家裡了。」

  幾乎是瘐施兒這話一出,瘐張氏便是一僵,而她身後的婢婦,更是嘴一張差點脫口說道:「這不可能!」

  當然,瘐施兒根本沒有向她看上一眼,她逕自打開木箱,從中拿出那副迴紋繡屏風,她恭敬的雙手捧上,說道:「太后娘娘,這就是一副用迴紋繡繡成的百鳥朝鳳圖,施兒在此謹祝太后娘娘千秋!」

  路太后驚了。

  她抬頭朝著瘐張氏看了一眼,朝旁邊的宮女說道:「拿過來看看。」

  「是。」不一會,那宮女便把屏風擺在了路太後面前。

  彼時,殿外的陽光正好,就著白灼的陽光,眾夫人又都是個中好手,只是一眼,她們便認出了,瘐施兒拿來的這副屏風,還真是一副用迴紋繡繡成的百鳥朝鳳圖!

  迴紋繡這樣的東西,可不是到處能看到的,就是剛才,瘐張氏也說過了,這迴紋繡是她尋了五年尋到的唯一一副存世之作!

  如果這副屏風便是瘐張氏所說的那副,那剛才瘐張氏所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一時之間,殿中嗡嗡聲大作。

  路太后也楞住了,她朝著那屏風看了正面看反面,越是看,她越發肯定這副繡畫,就是用迴紋繡繡成的,記得那時候,瘐張氏也是告訴她,那是一副百鳥朝凰圖。

  既然這屏風還好好的,那瘐張氏先前那番做作,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路太后看向瘐張氏,準備詢問時,瘐施兒突然脆脆地說道:「太后娘娘,這事你別怪我母親。那天施兒打開了一個空木盒,也不知怎麼的,母親身邊的那些婢婦,非要說施兒剪壞了太后的壽禮,還對我喊打喊殺的,今日母親來了皇宮後,施兒便派人尋了尋,這不,果然在母親房裡尋到了這副屏風。」這個在祠堂關了二十多天,臉色蒼白身形纖瘦,虛弱得彷彿風一吹就倒的小姑娘,以一種天真的眼神看向路太后,求道:「太后娘娘,都是那些婢婦誤事,你千萬不能怪我母親!」

  這話一出,眾人哪裡還有不清楚的?

  一時之間,無數雙目光都落在了瘐張氏和瘐施兒身上。

  相比起弱得風吹就跑的小姑娘,瘐張氏肌豐肉勻,氣色白裡透紅,再看她身後的婢婦一臉惡相,有所謂有其僕必有其主,原以為,這小瘐張氏沾了姐姐的光,從妾扶正做了妻就會善待前妻之女,哪裡知道,這卻是個面目慈善內心奸惡之徒?

  這個時代,士族對顏面的在乎,已經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眾命婦一想到這瘐張氏,剛才為了瘐施兒,還對太后行五體投地的大禮,還哭得那麼傷心,便對她這種處心積慮算計嫡女的心思,感到不寒而慄。

  當時還以為她是一片愛女之心,哪裡知道,她這樣做,既是借太后的手,剷除瘐施兒這個前妻之女,又可以在害了嫡女的前提下得到慈母的美名?再想到,當初瘐施費盡心力才使得這個庶母扶正的事。一時之間,眾人倒抽了一口氣,直覺得小瘐張氏還真是翻臉無情,心如蛇蠍了!

  這邊,瘐張氏癱倒在地,語無倫次又聲嘶力竭地向人解釋著自己的無辜,卻被路太后派人強行把她送回瘐府時,那一邊,姬姒終於得到了瘐施兒送的那套位於正街的二進院子。

  站在人來人往,繁華至極的正街上,看著前方那「烏衣巷」三個大字,孫浮顫著聲音,吟唱般地低語道:「小姑,不說荊縣,便是荊州的所有士族,只怕也不能擁有一套位於「烏衣巷」的院子!」他眼眶有點紅,聲音中也帶著哽咽,「小姑,我們終於可以抬頭挺胸了!」

  激動的不止是孫浮,一側的秦小草也是雙唇一個勁地顫抖著,她是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這一生,不但有一天可以堂而皇之的來到烏衣巷,甚至還可以在烏衣巷中出出入入!

  豈料,聽了孫浮的話後,姬姒卻搖了搖頭,只聽她低聲道:「行了,我們走吧。」

  驢車啟程後,姬姒又道:「那套院子,我們不能住,也住不了。」

  幾僕不解地轉頭看來。

  姬姒卻還在尋思,與幾僕的欣喜若狂相比,她實是理智得很。正因為理智,所以姬姒知道,便是她在烏衣巷有個院子,她也不能住進來。

  或者說,她還沒有資格住進來。

  因為,烏衣巷不是有錢就能住進去的,沒有相當的地位,沒有與那些大士族平等對話的資格,住進那裡,只會招來侮辱,甚至可能是災禍。這一點,便如今時今世一樣,北京城裡的商品房,或許任何一個人花了錢就能買到,可要想在長安街得到一塊地皮扎進去,那就遠不是錢能做主的了。

  聽了姬姒的解釋,孫浮喃喃說道:「那,把院子買了換成錢拿在手裡?」

  姬姒搖頭,她說道:「這院子的事你們不必多管,我自有主張。」

  就在姬姒的驢車漸漸出現在離自家不遠的街道處時,秦小木遠遠跑了過來,他一來到姬姒的馬車旁,便急聲說道:「小姑,一個叫蕭奕的郎君在打探你的消息。」

  幾乎是蕭奕兩字一出,秦小草便激動起來,她輕聲叫道:「蕭奕?蘭陵蕭氏的蕭奕麼?建康五美男之一的蕭奕麼?」

  秦小木瞪了一眼自家情緒激動的小妹,又轉向姬姒,繼續說道:「得知這個消息後,小人想辦法打聽了一下,得知那個叫蕭奕的,是從一個姓袁的小姑那裡聽到了什麼後,才急著尋找小姑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3:55 PM

第四十四章 知音人

  這時,秦小草在一側說道:「小姑,說不定是蕭奕有急事求你幫忙呢。」她一想到蕭奕那樣的世家郎君,那樣的美男子,居然求到了自家小姑身上,便是一陣激動,轉頭看向驢車裡的姬姒時,她雙頰都是暈紅的。

  驢車中,姬姒尋思了一會後,回道:「便是有事,急的也不必是我們。先回去吧。」

  「是。」

  在驢車駛向自家的小莊園時,姬姒聽到外面傳來了孫浮的驚叫聲,「女郎,不,小姑,這裡發生大事了,有好多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姬姒一驚,伸頭瞅去。

  果然,巷子的右側,有十幾個官兵大搖大擺地闖進了一個有圍牆的院子。

  姬姒還在尋思,一眼看到旁邊的秦小木和秦小草都是臉色蒼白,不由問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秦小木轉過頭來,他對著姬姒嚴肅地說道:「小姑,你看到那些人手中的繩子和尺沒有?這些人又是來丈量土地的。」

  秦小草也在一側喃喃說道:「不過幾年,這都是第五波了……」

  姬姒見他們這麼緊張。不由小心問道:「這些人丈量民居,是想做什麼?」

  「是這樣的。」秦小木解釋道:「這幾年來不是越來越多的豪強進入建康嗎?不說別的,便說太后的娘家,他們以前是寒門,在建康城是沒什麼像樣的院落的。現在他們起來了,那就必須和各大士族一樣,在建康擁有地盤……」

  不等他把話說完。姬姒便明白過來了。她寒著臉低聲說道:「也就是說,大士族他們不敢動,可我們就不一定了?」姬姒的那個小莊園。雖說小,雖說偏,可它畢竟是位於建康,雖說姬姒擁有它的地契。可那地契是前朝手裡的,現在改朝換了代。官府要是打著重新丈量土地的名義侵佔,她還真是無話可說,無官司可打。

  見姬姒明白過來,秦小草在一側顫聲說道:「小姑。我們這幾年已經應付過幾波衙役了。每次有個什麼豪強想在建康安家,便會派出官兵,以丈量土地的名義來騷擾一回。以前幾次。我們都因地處偏遠,我們後面的那座山林又毫無用處給躲了過去。可便是那樣。鄭吳叔叔和我們這三家人,都是用盡了辦法才保住那個家。可現在,他們又來了。」

  對於家園隨時被奪的害怕,秦小草實是緊張到了極點,說話之際,她的牙齒還叩叩作響,看來前幾次周旋,給她們留下了太多的恐慌。

  在馬車朝著莊園駛去時,秦小米還在喃喃自語,「我真是笨呢,現在可不是以前了,咱們小姑這麼厲害,家裡還有那麼多錢,還有,咱們在烏衣巷都有院子,怎麼著,也不至於淪為乞丐呢。」

  官兵再度前來丈量寒門居住區的土地的消息,早姬姒到來之前,便傳到了莊園眾僕的耳中,所以,當驢車駛入時,姬姒一眼便看到,鄭吳帶著所有婢僕整整齊齊地站在庭院裡,等著她發話。

  姬姒能說什麼?

  看了眾僕一眼後,她只是說道:「你們先不用亂,我去找人幫忙。」

  自家的莊園,只要在建康城內,便永遠會有人窺視,避得了這一波,避不開下一波,那些豪強,人人可借官府的力量來逼迫她離開,而他們卻強大得她連碰都不能碰,她要想保住家園,只能向謝琅求助。

  當下,姬姒召來瘐沉黎叔等幾個護衛,對駕車的孫浮說道:「走,再去烏衣巷。」

  孫浮明白她的意思,響亮地應了一聲是後,催動了驢車。

  望著姬姒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去的身影,鄭吳秦小木等人面面相覷,他們實在不明白,自家小姑剛剛抵達建康,對這裡的一切都人生地不熟,這說去找人幫忙就敢動身的,是哪來的底氣?

  不一會,姬姒的驢車便來到了烏衣巷,隔著一條街,姬姒彷彿還能看到陳郡謝氏那高大宏偉的門第。

  那樣的門第,只是一提,便讓人生畏,現在這般遠遠看著,也不知怎麼的,駕車的孫浮,怎麼也不敢向前走了,便是剛才還一直說笑著的瘐沉黎叔等人,也安靜了下來。他們齊刷刷轉頭看向驢車裡,孫浮率先喚道:「女郎……」轉眼,他小小聲又道:「小姑,小人不敢……」

  姬姒其實也是雙腳發軟。

  雖然,她曾對下人們說過,自家也是門閥士族,雖然,她曾把「八百年王侯」掛在口中,可只有真正來到這塊地方,仰望著那門閥,姬姒才知道,什麼叫高不可攀。

  主僕幾人直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心虛了好一會,姬姒才咬牙命令道:「找個地方把車停下,孫叔,你與瘐沉一道前去,拿著謝十八的玉珮先去問一問。」

  「是。」

  望著孫庾兩人越走越佝僂的腰背,姬姒想道:這就是底氣不足啊。

  孫庾兩人回來得很快,一走到姬姒面前,孫浮便說道:「小姑,謝十八郎不在家。」

  「不在家?」姬姒失望了,她連忙問道:「那有沒有說他在哪裡?」

  孫浮回道:「這個小人問過了,他們說,謝十八郎這近幾天會去玄學館或者思辯堂。」

  姬姒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只要沒有離開建康就不打緊。」

  在驢車回返時。外面,孫浮還在嘰嘰呱呱地說道:「小姑,那真不愧是陳郡謝氏,連個門子,也比我見過的荊地郎君還要貴氣,還有呢小姑,那幾個門子拿到玉珮後。端詳了好一會。有一個還進府去問了些什麼,再出來時就對我倆客氣多了。他們一直旁敲側擊的,想知道小姑你是什麼人。」孫浮又道:「不過沒有小姑允許。我也不敢直說,便搪塞了過去。」

  驢車中,姬姒回道:「你做得不錯。」

  可讓姬姒失望的是,第二天第三天。她前往玄學館和思辯堂時,都不曾看到謝琅的身影。

  這一天。鄭吳匆匆忙忙跑到姬姒的廂房外,顫聲問道:「小姑在嗎?」

  姬姒正與秦小草,月紅二婢,學著梳弄建康流行的幾種髮式。聞言她馬上應道:「我在。」

  鄭吳急聲說道:「小姑,這次官府是鐵了心要收回咱們這片地方。我問了一下,咱們這片十里方圓。都有人看中,出面的人是三皇子。小人還聽人說。三皇子放話了,他說我們這些人是在兵荒馬亂,朝庭無主時佔有的土地,本身就不合法,我們這些人也窮酸髒臢,不配居住在建康。不過他也不會趕盡殺絕,會在由此往浙江方向二百里的一處山頭上,每家給出一頃地讓我們自己蓋房子安家。」

  說到這裡,鄭吳顫聲道:「小姑,這可怎麼辦?官府這回是鐵了心了,聽說是誰出面都沒有用。還有,他們說,這個命令十天左右就會正式下達,到時我們就得全部離開建康。」

  姬姒抿了抿唇。

  過了一會,她輕聲說道:「無妨,我會想到法子。」

  說罷,姬姒命令道:「叫孫浮他們都過來,我們馬上出門。」

  「是!」

  這一次,來到了玄學館附近後,姬姒把幾僕分散派出,讓他們打聽謝琅或者謝廣等人的去向。

  不到一刻鐘,孫浮回來了,他高興地朝著姬姒說道:「小姑,問到謝家郎君的下落了,他就在建康東南側靠近長江的明心湖中,那湖裡有個島,聽說是有一個什麼大人物要出使北魏了,謝家郎君帶了數百家伎為其壯行,好多人都想前去看一看呢,可他們都怕水,都不敢去。」

  聽到這裡,姬姒高興起來,她微笑道:「他們怕水,我們卻是不怕的,走,去會一會。」

  外面,孫浮快樂地應了起來,「好嘞——」聲音一落,驢車啟動。

  不一會功夫,姬姒和幾個家僕便來到了明心湖側,彼時,夕陽漸漸西沉,漫天燦爛的煙霞倒映在湖水中,說不出的華美夢幻。

  看到這景色,姬姒在驢車的壁櫃裡尋到了自己的玉笛,她把它放入袖中後,命令道:「叔,去弄一葉扁舟來。」

  這一次爽朗應了的是瘐沉,姬姒的這幾個近僕,論起水中功夫,瘐沉那是出類拔萃的。

  不過一會,瘐沉便駕著一葉舟過來了,回頭朝孫浮等人交待幾句後,經過精心打扮,衣裳飄飛的姬姒跳上了扁舟。

  在姬姒主僕兩人踩在舟上,朝著湖心島駛去時,岸上,不時有驢車停下來朝著兩人指指點點。這些聽到馬叫聲都有恐懼感的建康士族,其身體之弱,弱得風一吹就能病倒,走兩步就直喘氣的地步。也正因為過份體弱,每一次碰上兵亂,這些人幾乎是無逃跑之力。

  不過這時刻,這些病弱的建康士族,看向姬姒主僕兩人的目光中,是羨慕的。

  因為,這些人都知道謝十八等名士正在湖心島上宴樂,隔了這麼遠,他們也聽到了隨著湖風吹來的陣陣樂聲,可他們就只能幹看著,名士之會,自當駕舟於風中逍遙而行,可他們卻不敢坐舟啊!

  姬姒的一葉扁舟,還不曾出現在湖心島的正面時,她便聽到了一陣編鐘聲!

  竟然是編鐘聲!

  姬姒有點後悔不曾帶上秦小草了。

  就在姬姒暗暗後悔,仰頭眺去時,輕舟轉了向,一個立在湖水中的四面鏤空的三層樓閣,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輕舟還在向前駛去。

  視野剛剛開曠。姬姒便看到,樓閣上,一個身著白衣,墨發披肩,廣袖飄搖的郎君,正在敲打著編鐘。

  此時,夕陽如火。映得天下湖中一片絢爛煙霞。

  此時。白鷺飛來飛去,在這長天秋水中映出了一片華影。

  此時,那夕陽映照在那廣袖飄搖的白衣郎君身上。令得他那不疾不徐敲打編鐘的動作,都透出了幾分古老莊嚴的韻味!

  才看了一眼,突然的,對面被擋住的山坳處。傳來了一陣琴聲。

  這琴聲,古樸。曠遠,神秘!

  這人奏的是黃帝留下的《華胥引》!

  就在琴聲大起時,編鐘聲突然一轉,與其漸成唱合之勢。

  然後。又有一道瑟聲傳來,才聽了一會,姬姒便明白了。這些人在用由詩經上《大雅。烝民》改編的曲子,在為《華胥引》伴奏。

  不管是《大雅。烝民》。還是《華胥引》,都古樸而莊嚴,充滿了來自遠古的泱泱之音。

  就在這時,姬姒的扁舟已經完全轉到了眾人的正面了,她只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樓閣下,正以一種瀟灑的姿勢,不緊不慢地敲打著編鐘的,就是謝琅。

  而在一側的湖坳裡,坐在一葉扁舟上,彈著一面古琴的,是一個三十來歲,頭戴巾幅,寬袍大袖,面目頗顯古樸的一個官員。

  而那個鼓瑟的,卻是一個年輕消瘦的郎君,那人坐在樓閣下,他的身前,是幾百個身著一律的朱紅袍服,頭戴諸侯冠,正以一種不緊不慢,格外雍容舒緩的姿勢,跳著一種類似於周禮的舞蹈的歌伎。

  那幾百人,仔細一看,人人面目嬌美,雖著官員袍服,卻個個身段窈宨,看來她們就是謝十八的那幾百個家伎了,今日卻扮成先秦官員,向所有名士展現那個時代的雍容。

  看著這些美貌而多姿的家伎們,姬姒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建康的士族郎君,從來不追捧女色了。

  也是,任何一個家族,如果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出幾百上千個美貌家伎,他們的子弟,在女色上一定早已習慣到厭倦。

  這個世間,能讓他們矚目的,只能是絕無僅有的,與這天地間的美景一樣值得仰慕的風度風姿。

  古樸而悠揚的編鐘聲,還在夜風中不緊不慢地傳來,輕舟上的姬姒,卻慢慢把玉笛舉到了唇邊。

  恰好這時,編鐘聲也罷,琴聲瑟聲也罷,都進入了一個轉折期,便如那些遠古的高人雅士,他們正跋涉在青山綠水上,望著自家的大好河山微笑。

  這時,姬姒的笛音到了!

  這是一種尖銳的,帶著嗚咽的笛音,彷彿是風在天地間呼嘯,也彷彿是遠古的靈魂在大地上咆哮,寥遠,卻帶了幾分悲聲!

  湖山島上,那些坐在樓閣之內,蕩著扁舟游於山之間的名士們,齊齊的驚住了。

  可他們沒有回頭,他們無法回頭,因為因著那笛聲這一強勢杵入,原本浩浩蕩蕩的遠古之曲,開始自然地轉向第二折,轉為悲涼,雄壯,彷彿,就像那些統治過這方土地的英魂,在回顧了曾經的輝煌後,回頭看到這滿目蒼痍,開始流淚。

  也彷彿,是一個寂寞的君子,他仗著劍騎著馬行在夕陽下,他的身後是無數的屍體,他是一個孤獨的英雄!

  這極巧妙的契合了《華胥引》和《《大雅—烝民》,卻又孤獨得彷彿在天地間哭泣的孤雁悲鳴,一下子把整場樂曲推上了最高潮,一下子令得所有的名士,開始長太息而掩涕。

  這是真正的哭泣。

  因為,今天是那位彈奏的名喚陳太仲的名士,離開建康出使北魏的日子。北魏乃是虎狼之地,陳太仲此去凶多吉少,眾名士聚集於此,乃是為他送行。

  從來生離與死別,最是人間斷腸時!

  可是,謝琅也罷,眾名士也罷,都是真正的風流之人,他們送別,已不稀罕眼淚,更不需要喧嘩,他們就在這故鄉美麗的山水當中,在這春光爛漫之下,為這位故友,送一曲別離歌!

  這也是一個孤獨的時代,三國時,不管是英雄的孫權,還是奸雄的劉備,或者是梟雄的曹操,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沒有奪得這江山,奪得江山,是連個雄字都不配擁有,是個對付英雄很有一套,對付諸葛亮可以扮女人,對付曹操還裝過孫子,他的遺傳缺了點英雄基因,但並不缺暗算英雄的本領的司馬懿。

  自此後兩百年,這世間不再有英雄,不再有豪傑,有的,是一個個缺少英雄,陰謀橫流的王朝!

  所以,這個世間,在有英雄遠征時,他們卻要避開朝庭,避開那些醉在溫柔鄉里的小人,來到這孤島,為這位遠征的故友,彈上一曲雄壯美麗的《華胥引》!

  姬姒的笛聲,插入的時機實在太巧妙太高絕,它就像天地間那縷嗚咽的風,那隻孤獨的雁,於編鐘的古樸,琴聲的高雅,瑟聲的曠遠中,添了一絲小小的嗚咽,使得這場音樂盛宴,自此歸於完美。

  所有的名士都沒有回頭,是因為他們捨不得錯過這華美到了極點,卻也悲壯到了極點的音樂盛宴,幾十個高冠博帶的男兒,全都閉上了眼,專注的聆聽著這彷彿由天地伴奏出的樂音。

  這時刻,甚至那些舞伎,已跟不上音樂的節奏,只能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上秦時的前進,轉側,緩退……

  也不知過了多久,編鐘聲第一個裊裊而逝,再然後是笛聲,再然後是瑟聲,最後,卻是那在山水間迴蕩的琴聲。

  琴聲直過了許久,於在山水間消去最後一道餘波,就在那官員奏出最後一個音符時,那寬袍廣袖的中年官員,突然把琴朝舟上一放,放聲大笑道:「痛快,痛快!太痛快了!拿酒來!」

  於那人的哈哈大笑中,數十雙目光都轉頭看來。

  這一回頭,他們看到的是那個踩在扁舟之上,薄衫在春風中飄蕩的美貌小姑,此刻,那小姑手拿玉笛,宛如秋水般的雙眸向著眾人含笑望來,竟真如姑射真人一樣仙姿飄渺,說不出的風流曠達,竟是令得這天地都入了畫!

  姬姒就站在扁舟上,拿著玉笛朝著眾名士斂襟一禮後,也不多話,頭一轉瞟了瘐沉一眼。

  於是,這只宛如煙波中美人圖的輕舟,在湖水中轉了半個圈後,輕飄飄地轉頭離去。

  姬姒這一走,眾名士先是一怔,轉眼他們明白過來,這定然是哪一個大家女子,先前因為情不自禁,所以與眾人合奏了一支樂曲,此刻卻是在避嫌了。

  望著那來如驚鴻去而飄渺的美麗倩影,一個名士感慨地嘆道:「這笛音,真是絕了!」另一個名士也點頭說道:「如無這笛音加入,今番這場盛宴,還算不得絕唱!」也有一個名士在那裡擊打著酒樽放聲高歌,「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況秦吳兮絕國,復燕趙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暫起。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淒惻……」

  他們的身後,兀自站在三層閣樓上,白衣翩翩的謝琅,卻在回頭朝著姬姒離去的方向望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3:56 PM

第四十五章 蕭奕之請

  姬姒的輕舟,退到了湖山的背面。

  果然,不過片刻,謝廣便乘著一葉舟來了,遠遠看到姬姒,青年端正的臉上,便帶上了幾分笑意。

  把舟蕩到姬姒的身側,謝廣在河風中朗朗叫道:「每次見到姬小姑,總是讓人不得不側目。」他縱身躍到姬姒的輕舟上,一邊示意瘐沉划舟向岸邊駛去,一邊問道:「小姑是有急事來找我家郎君的吧?說吧,遇到了什麼事?趁天還沒有黑,我今日就幫你解決了。」

  姬姒還沒有開口,早與他相熟的瘐沉便在旁邊叫道:「我們遇上的可是大事,謝廣你能處理嗎?」

  瘐沉這話一出,謝廣便笑出聲來,他輕聲道:「庾老楞,你莫非一直以為,我就真是謝家一部曲?」

  瘐沉一驚,奇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謝廣哈哈一笑,道:「說你楞你還真楞,我可是姓謝啊,這個姓氏,就沒有讓你明白些什麼?」他咧開一口白牙,快樂地說道:「我是陳郡謝氏的旁支子弟。」

  這一下,瘐沉和姬姒都明白了。

  謝廣對上兩人驚愕的眼神,又是哈哈一笑,他輕快地說道:「跟在十八郎身邊的所有姓謝的,都是與我一般的身份。所以,你們不管遇上什麼事,任找我們其中一人就可以了,想來這建康,還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難題!」

  瘐沉用力的朝自個大腿上一拍,叫道:「早知道這樣,我們就不怕了。先前我還老是想著,這謝家郎君神出鬼沒的,還一直擔心找不著人呢。」

  姬姒也在一側笑了起來。她從舟尾拿出一盅酒遞給謝廣,在他仰頭汩汩幾口喝下後,姬姒把自家莊園要被征走一事,跟他說了一遍。

  姬姒的話一落地,謝廣便漫不經乎的一揮手,說道:「這是何等小事,也值得你姬小姑急成這樣?」轉眼他又說道:「我現在就去幫你辦了。」

  姬姒大喜。她想了想又道:「我前陣子給人幫忙。贏了一套位於正街的二進院子,我想把那套賣掉,再換套差不多的。這事你也可以幫忙嗎?」

  謝廣笑了,他先是說道:「幫一個忙就賺了一套正街上的院子?姬小姑果然一如既往的手段驚人!」轉眼他又說道:「你是想通過一買一賣,讓那院子的原主人查不到你身上去吧?行,這事交給我處理。」

  姬姒大喜。那套正街的院子,她真是為難過許久。賣了罷,她現在不差錢用,再說那麼多錢放在莊園裡也不安全。可不賣放著吧,她又不想庾氏的什麼人藉著那條線查到自己身上。庾施兒明顯是陷入了家族內鬥,她可不想因她而被什麼人恨上。

  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那套院子賣了。再用那錢買回一套差不多的。而要在烏衣巷做這種事,還是謝廣這樣的人出面才穩妥。

  姬姒的輕舟靠了岸後。訴了一番別情的三人持手告別,看著謝廣大步離去,大功告成的主僕幾人,也駕著驢車往回駛去。

  姬姒的驢車剛剛進入巷子,便看到自家莊園外,停放著一輛驢車。

  遠遠看到姬姒過來,那驢車中走下一個身著錦衣的僕人,他來到姬姒面前,問道:「你就是那個精通算術的姬小姑?」

  不等姬姒回答,這個中年僕人已朝姬姒叉了叉手,說道:「姬小姑,我是蘭陵蕭氏的,我家郎君聽說你精通算術,想請你去一趟。」

  這人說話的語氣根本算不上恭敬,明明是求人幫忙,卻似是命令下屬。

  不過,這人這樣的語氣,不遠處的鄭吳等人也罷,姬姒身邊的孫浮也罷,都是一派理所當然。

  ……門閥制度下,世家的管事也比一般的寒門身份要高,所以,這人的不客氣,是理所當然的。

  姬姒抬頭,她對上這人不容推拒的語氣,眉心跳了跳後,微笑道:「好。」

  見她這麼識相,蘭陵蕭氏的幾個人滿意的點了點頭,那中年僕人示意眾人抬下幾匹錦鍛做為禮物放在姬姒的面前後,他對姬姒說道:「明晨我會前來迎接小姑,還請稍作準備。」

  說罷,這些人上了驢車,大搖大擺地去了。

  莊園裡,幾乎是姬姒一進門,鄭吳等人便圍了上來,他們緊張地看著姬姒,等著她開口。

  姬姒不由笑了起來,她說道:「幸不辱命!我們的家保住了!」

  哪知,她這句話說出後,眾婢僕卻只是目睜睜地看著她。

  直過了一會,鄭吳才上前一步,小心地問道:「小姑,你找的是什麼人,可不可靠?」

  這一次,姬姒還沒有開口,孫浮已在一側嚷嚷起來,「咱家小姑找的是陳郡謝氏的謝十八謝琅,你們說可不可靠?」

  「什麼?」「謝琅?」「老孫,你不會是把名字叫錯了吧?」

  對上眾人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姬姒點頭說道:「確實是找的謝琅,陳郡謝氏排行十八的那個謝琅,他已答應處理了。」

  秦小草差點暈厥過去,她尖叫道:「小姑,你怎麼可能認識謝十八的?」鄭吳也激動得雙手直顫,他一個勁的原地轉著圈,嘴裡則自言自語著,「我家小姑竟然與陳郡謝氏的謝琅說得上話!」

  「天啊,我家小姑竟然認識那樣的大人物!」

  眾僕歡喜得瘋癲了,直到姬姒進了廂房,還能聽到一個個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孫浮,剛才小姑說的,當真是那個「謝家蘭玉真門戶」的陳郡謝氏?」「那麼一個風華江右第一的郎君,小姑怎麼可能與他結識,還能得他承諾辦事的?」然後,便是孫浮黎叔的說話聲,他們不停的告訴眾人,那一路上。姬姒都做過什麼事,才令得謝琅對她以禮相待。

  轉眼,夜深了。

  第二天,姬姒發現,秦小草和鄭吳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與孫浮等人一樣的充足了敬畏。

  用過早餐後。蘭陵蕭氏的那個中年僕人過來了。

  姬姒很順從。她帶著孫浮秦小草等五個婢僕,坐上驢車,跟在那中年人的驢車後面離了家。

  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那中年人帶著她並不是前往蘭陵蕭氏,而是朝著玄學館思辯堂前的那一條河堤處駛去。

  這般走了小半個時辰後,中年人的驢車停下了,他朝著位於前方的一隻畫舫一指。

  說道:「姬小姑下車吧,我家郎君就在那畫舫裡面。」

  扶著姬姒下車時。秦小草臉孔漲紅,她壓低聲音怒道:「那些人把小姑當成什麼人了?明明有事相求,卻連個正經地方都不給,連基本的禮儀都不顧。他們當小姑是自家的家奴麼?」

  這蘭陵蕭氏的人,確實十分無禮。

  可姬姒不想計較,她知道他人的尊重從來不是計較來的。

  不一會。那中年僕人便領著她們來到了畫舫前,他佝著腰。恭敬地說道:「郎君,姬小姑來了。」

  不一會,畫舫中傳來一個清冷的男子聲音,「讓她進來。」

  「是。」

  中年僕人轉過身來,他朝著姬姒右手一揚,示意她入內。

  姬姒微微頜首,提步入了畫舫。

  這畫舫,船板上鋪著一層又一層的白色厚緞,旁邊的樑柱也漆成了白色,剛剛踏入,姬姒便聞到了無所不在的芳香,仔細一看,卻原來鋪地板的厚鍛,是經過熏香的。

  白緞鋪得這麼厚,一踩上去幾如雲端,姬姒走了幾步,不由想道:幸好我的絲履非常乾淨,不然的話,又要被人鄙薄了。

  姬姒輕步踏入了艙房。

  幾乎踏進去的那一瞬間,姬姒便被那滿目的琳瑯華光逼得低下了頭。

  艙房中,坐著了七八個士族郎君。

  這些士族郎君,可不是荊縣的那些,這裡每一個郎君,都是第一批南渡的一百士族門閥子弟,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讓整個建康的人仰望的所在。

  魏晉南北朝是個很有意思的朝代,這個時代推崇美男子的同時,也有著大量的美男讓時人仰望。也許是一代代基因的優化,也許是當一個人發自內心的為自己擁有的權力,家族盛名而驕傲時,他自然而然便因那份自信到自負的心態,而華彩彰揚。

  姬姒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坐在右側角落裡的蕭奕。

  此刻,這個建康有名的美男子,正微側著頭,與旁邊的另一個長相俊秀的少年郎君低語。

  除了蕭奕外,艙房左側處,還有一個美男,那美男今日改裝了一襲朱紅袍服,他一雙至皎至深的眸子,正認真地盯著面前的棋局。這個美男子,正是三皇子。

  至於散坐在艙房各處,正淺斟慢飲,或雙目微閉養神,或不緊不慢地聆聽著音樂,或低聲說著話的另外幾個郎君們,也是個個年華正少,人人面目清美。

  濟濟一艙的七八個美貌郎君,灼得姬姒的眼睛發花,直過了一會,她才看到船艙後,用屏風擋住的三個小姑。

  看了那三個面目陌生,長相秀雅的小姑一眼後,姬姒回過頭來。

  這時,眾郎君也看到了艙門處的姬姒,一個個轉頭向她看來。

  陡然被這麼多美貌又頗具貴族氣質的士族郎君盯著,姬姒再一次被灼得眼睛生痛。

  這時,蕭奕站起來了。這個有名的美男子,用他那雙明明無情卻又溫柔無比的眸子,朝姬姒上下打量一眼後,向姬姒伸出了他那白皙微冷的手,只聽蕭奕用他那清冷動聽的洛陽腔,緩而優雅地說道:「姬氏小姑?得聞小姑頗有才學,蕭某冒昧相請,小姑不會怪我唐突吧?」說罷,他含笑看著姬姒,示意她牽上他的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3:57 PM

第四十六章 最難消受狼溫柔

  這個蕭奕,不愧是傾到了無數女子的風流郎,他這麼一伸手,一凝眸,瞬時,便是這河邊吹過來的春風,也多了幾分纏綿。

  姬姒抬著頭,她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俊美男子的含笑眸光,又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再看了一眼蕭奕身後的眾郎君,慢慢的,她負起了雙手。

  便那般雙手負於背後,便那般自然坦然地朝著蕭奕躬身一禮後,姬姒搖頭輕笑道:「孟老夫子有言,男女授受不親,禮也,男女授之以手,非禮也。」

  幾乎是姬姒這話一出,船艙中便是一靜,安靜不了片刻,陡然的,暴發出了一陣大笑聲。

  一個個士族郎君朝著姬姒打量而來,三皇子嗆聲樂道:「這個小姑,倒是個有意思的。」

  蕭奕看著姬姒朝自己微微躬身後,避過了他伸到半空的右手,就這麼含著笑走向了珠簾後。

  做這事時,這個小姑眸光明亮而澄澈,那微微笑著的眼波,實是讓人無法生厭。

  不由的,蕭奕也是哈哈一笑。

  姬姒坐到了珠簾後。

  幾乎是姬姒剛剛準備落坐,她的身側,一個小姑便輕言細語地說道:「這位姬小姑,你的位置在那邊。」她朝著珠簾的另一側一指。

  那個角落,也放在胡床,只是位置有點偏有點暗,最重要的,它恰好就處在蕭奕的背後陰影處,如果有人自艙門入,定會以為姬姒是蕭奕的婢僕或婢妾什麼的。

  見到姬姒猶疑,另一個小姑輕輕一笑,徐徐說道:「聽說姬小姑是新來建康的?難怪你不懂了。是這樣的,在咱們建康。士庶不同坐呢。」這個小姑輕言細語,可那表情那語氣,卻把一個人輕鄙到了骨子裡。

  姬姒自是知道這條士庶不同坐的鐵律,雖然她已厭煩了見人就擺家世,可這時,她還是依舊說出了那句話,「好教幾位小姑得知。姬為黃帝之姓。非寒門也。」

  說罷,她不再理會三個士族女,走到珠簾另一側。把位於蕭奕後面的胡床拖開一些,再盈盈坐倒。

  就在姬姒坐下時,已經安坐好的蕭奕突然身子向後傾了傾,只見他微微側頭。眼波流轉間,頗為溫柔地說道:「卿拖席別坐。可是嫌棄於我?」

  這麼一個美男子,以這種近乎控訴的語氣說,你是不是嫌棄我,想來。大多數小姑都會陷入溫情迷沼吧?

  姬姒垂下眸來,她目光瞟過旁邊分明已帶了幾分妒意的小姑,又看了一眼艙中含笑望來的郎君們。心裡,卻隱隱有了點怒火。

  這個蘭陵蕭氏之子。是把她當成什麼人了?剛一進門便示意她牽手,又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他身後,現在還說出這樣的話,他是鐵了心想把自己收為婢妾麼?所以,絲毫不顧及她的名聲,一心給她鋪設美男陷阱?

  心下雖怒,臉上,姬姒卻是笑著的,她垂下眸,極細聲細氣地回道:「美男,我所欲也,正室名份,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美男而就名份也。」

  姬姒這句話極輕極細,幾乎只有蕭奕能夠聽到。

  在聽到的那一刻,這個美貌郎君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愕了好一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猛嗆一聲,咳嗽起來!

  看到蕭奕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姬姒在眾人的目光中低眉斂目,擺出一副溫婉至極的模樣。

  她很平靜。

  這個時代,還有魏晉遺風,還是六朝人物的時侯,想當初,謝道韞被人稱有竹林七賢的風範時,是被高高抬捧的。便是今時今世,除了一些恪守儒家的大士族外,皇室公主與寒門女,也多的是任性放縱的。姬姒這句話,仔細品之,頗有放任的名士味,便是被傳揚出去,也最多被人罵作狂肆,還不至於毀了名聲去。

  那一邊,蕭奕顯然真給嗆得狠了,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咳著。可美男就是美男,這個蕭奕,平素貴公子氣重了些,高冷了些,這般咳得玉面暈紅,眸中波光盈盈的,還真真讓另外三個小姑看痴了去。

  察覺到了那三個小姑的痴態,姬姒回頭看去,哪知,她就是這麼一眼,便招上了其中二個小姑極其妒厭的眼神。

  姬姒不知道的是,這個蕭奕,是個真高冷的,別看他嘴裡風度翩翩,對女子總是很溫柔似的,可他目無下塵,便是對那個痴戀他的建康第一美人,也不曾投以注目,相比起來,今日的姬姒,確實受他青睞太多了。

  蕭奕咳得厲害,便用手帕捂著唇,走出艙房吹風去了,倒是另外幾個郎君,這時大多數目光落在了姬姒身上。

  那個一直與蕭奕在交談的陳氏小郎轉過頭,他看著姬姒,好奇地問道:「姬小姑,你剛才與蕭九郎說什麼了,害得他如此失態?」

  姬姒端正眉眼,一本正經的輕言細語道:「蕭九郎本有風寒咳疾,你們不知麼?」

  還別說,姬姒這一本正經說話時,那眼神特別明澈端正,特別是人相信,於是,眾郎君相信了,在陳小郎哦了一聲,回轉頭去時,剛剛回到艙門口看到這一幕的蕭奕,猛地又咳了起來。而隨著蕭奕捂嘴轉身,這下艙中的人是完全相信姬姒的說辭了。

  那邊,蕭奕還在外面咳嗽,艙房中的眾郎君,已在輕言細語地閒聊起來。

  只見那陳姓小郎轉向三皇子,問道:「阿駿,聽說你過陣子準備前往江州,這一趟會去多久?」

  三皇子微微側頭,他垂下濃密的睫毛,似是尋思了一會,才說道:「可能去不成了。」

  眾郎君紛紛轉頭,有幾個更是高興地說道:「江州雖好,又哪裡及得上建康,阿峻你要是能常留在建康就好了。」

  劉峻輕笑出聲,「是啊,江州比可不上咱們建康,而且這一路過去,又是流匪又多鬼神,我還真不想去呢。」

  就在劉峻與幾個郎君說說笑笑時,艙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轉眼間,一個青年郎君的笑聲朗朗地傳來,「我說蕭九郎,怎地人人處於溫暖華室,你獨一人在外吹風?」

  蕭奕的笑聲也清亮地傳了去,「正要進去。劉潛,你不是說這幾日要在家靜養,不會與我等廝混的嗎?」

  那劉潛哈哈一笑,道:「本是想靜養的,可一想到你們這些傢伙在外逍遙快樂,又不能忍了。」這話一出,艙中的眾人都笑出聲來。

  看到好幾個郎君都站了起來,迎向那劉潛,姬姒暗暗想道:那劉潛是誰?看上去挺受歡迎的。

  就這麼一會,幾個郎君簇擁著一個眉呈一字,圓鼻大眼的青年郎君走了進來。

  這個青年郎君雖然長相稱不上美貌,可他天生唇角上彎,一說便帶笑,聲音又頗爽朗,一看就是個極易相處的郎君。

  劉潛步入艙中,眼睛稍稍朝艙中眾人一瞟,便笑眯眯地走到一側坐下。這人進艙時,不管是看到姬姒這四個面目被珠簾擋去一半的小姑,還是外面彈琴吹笙,做著背景音樂的歌伎們,都只是一眼瞟過便毫不在意。

  艙中的眾郎君,顯然與劉潛關係極好,除了三皇子外,另外的郎君幾乎是圍著他坐著。

  就在眾郎君說說笑笑時,一個小姑瞟了眼一直朝著劉潛打量的姬姒,輕聲嘲笑起來,「有些女子,雖是門戶不顯,攀附的功力卻是極好的。存慧姐姐,你看她三言兩語便令得九郎大笑了幾回,現在又盯上豫章侯劉潛了。」

  豫章侯劉潛?

  難怪她一直覺得這個劉潛名字甚是耳熟了,原來他就是豫章侯劉潛?

  猛然的,姬姒記起來了,就在這一二年,豫章侯劉潛因為勾結一大批世族子弟和朝中官員,意圖助大將軍劉義康起事,被朝庭發現,那一次,皇帝發雷霆之怒,一口氣殺了上百人,其中不但有劉姓宗室,還有一些士族郎君。

  這次的事,在後來的影響是很大的,因為這是劉宋皇室對士族子弟的第一次試探性殺戮,自此之後,士族郎君們越發諱言國事,有的乾脆再不理俗務,專心致志的玩樂起來。

  想到這裡,姬姒心頭一緊,她抬眸看向艙中的眾多郎君,暗暗想道:這些人再與這個劉潛交遊下去,難免不成刀下之鬼!轉眼她又看向了蕭奕,暗暗忖道:那一波殺戮中,好像是有蘭陵蕭氏,潁川陳氏的郎君……

  就在姬姒胡思亂想之際,幾個小姑見她對自己三人竟是理也不理,心下生了怒。

  本來,她們就對姬姒生了妒忌,現在這怒意一生,說的話也難聽起來,「我就說蕭九郎無聊,非要招來這麼一個糙臭女,哼,今日回去後,我這身衣裳再不能穿了,依我看咱們腳下這緞面,也沾了髒臭,得通通燒燬才成!」

  姬姒本是不想理這些人的,陡然聽到這麼刺耳的話,頓時臉色也難看起來。可她堪堪轉過頭,還沒有發作,一個小姑已聲音一提,朝著陳小郎嬌嬌瀝瀝地喚道:「七哥,七哥。」

  正與劉潛說得熱鬧的潁川陳氏的陳七郎回過頭來,他看向那小姑,說道:「十三妹啊?怎麼,不想呆了?」

  那陳姓小姑嬌聲說道:「不是啦。七哥,我不喜歡這個寒門女,你把她趕出去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5 PM

第四十七章 最難消受狼溫柔(下)

  此刻,陳十三姑把那個要求說出後,雙眼正時不時瞟向了蕭奕。畢竟,今日把姬姒請來的,正是蕭奕。

  沒有想到她是這個要求,陳七郎一怔,他瞟了蕭奕一眼後,轉頭對著姬姒命令道:「姬小姑,你可以出去了!」

  姬姒臉色一青。

  在旁邊三個小姑得意洋洋的目光中,她慢慢站了起來,就在珠簾後,她朝著幾個郎君無聲無息的福了福後,提步走了出去。

  幾乎是她剛剛離開畫舫,剛剛坐進驢車,便聽到一個清澈的男子聲音,「等等。」

  在秦小草騰地轉頭,雙眼發亮地望去時,衣袍飄飛,俊美奪目的蕭奕追了過來。

  蕭奕大步走到了驢車旁,在示意秦小草等人退遠後,他轉頭看向驢車中的姬姒,溫柔地說道:「姬小姑生氣了?你別著惱,以後我們約會,就避開那些人,這樣就沒人讓你生氣了。」

  以後?約會?

  姬姒詫異地抬頭看向了蕭奕。

  對上她清澈的眼神,蕭奕輕笑出聲,他溫柔地說道:「傻了?姬家小姑,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相中了你,想納你回家。」說完這句話,他再次朝姬姒伸出他的手,溫溫柔柔地說道:「阿姒,我真等不了那麼久了。我的驢車就在旁邊,上去坐坐可好?別擔心,呆會我親自送你回家,親自去跟你家人說我們的事。」

  這人,這番話真是說得情深意切,特別是那句「我真等不了那麼久了」的話,更是溫柔得能掬出水來。

  只是,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他這麼自信了?是了,是了,這個人被追捧得太久,再加上姬姒自己的門第太低,按照慣例,按照世態人情,他的這個要求。一般的小姑都會難以拒絕的。所以。她明明說出了不為婢妾的話,他也純當笑話聽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蕭奕,與比自己高一級的門第通婚。哪怕是為妾,都是能抬高自家門第的壯舉,這個時代的小姑,對此類事確實是引以為榮。求之不得的。

  春風中,姬姒一雙明澈到了極點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蕭奕。

  對著這個名滿建康,卻一直刻意的向她撒播溫柔和情意的美男望了一會,姬姒突然輕笑出聲,只見她櫻唇微動。輕言細語道:「我且猜猜,郎君如此情深,意圖何在。可否?」

  不等蕭奕回答,姬姒便繼續自言自語道:「你先是因為我精通算術一事急著找我。可找到我後,卻不提算術一事,只以情意對我,對了,蕭郎剛才還說了,你等不了那麼久了。這麼說來,你是看中了我的算術之才,才想納我為婢妾的。可就算這樣,也用不著這麼急哪?」

  姬姒雙眼微眯,眼中光芒射出,「蘭陵蕭奕,你且跟我說說,如果我今次跟你走了,成了你的人,接下來又會如何?」

  不理會呆立當地的蕭奕,不理會這個美男子朝她上下打量的驚愕目光,姬姒尋思一陣後,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最近朝庭要派人出使北魏,聽人說,每次出使北魏,我南人總總被人羞辱,我明白了,你確是看中了我的算術之才,準備先把我收為婢妾後,再把我放到出使隊伍中,以助眾使一臂之力?」

  轉眼她又說道:「不對,不會是眾使,你不會這麼為國為民。你是想把我送給你的哪一個親人?陳太沖?」之所以提到陳太沖,是因為出使的官員中,姬姒唯一認識的,就是那個名士陳太沖。

  可這一下,蕭奕看向姬姒的目光,就不止是驚愕了,他以看鬼神的目光看了姬姒好一會,才輕輕說道:「早聞世間有才智絕倫之士,可今日才信其神異!」他倒是光棍,苦笑了一會後,點頭說道:「不錯,我本是想收你為婢妾後,再把你派到我舅舅陳太沖身側,他出使北魏,我不能讓他被北人羞辱了去!」轉眼,他又溫柔說道:「不過,你也低看我了,我雖因你有才而算計於你,卻也不至於把你當做尋常婢妾一樣輕待。你如真喜歡我,出使回來後,我定當給你一個名份,護你餘生。如果你在此期間喜歡上了我的舅舅,我也會給你置一份嫁妝。總之,我雖有意算計於你,卻也不至於薄情至斯。」

  不至於薄情至斯?

  姬姒暗暗冷笑,想道,如果我只是尋常小姑,因你這一日溫柔而傾心相許,卻是前腳一輛小轎剛入府中,後腳便被轉送他人,剛烈的,都以死相謝了。

  當然,話又說回來,在士林中,某某大人物相中了某小戶女的才華,以納妾的方式將其帶回家,以表示自己的愛重,這不管哪個時代,都是士林佳話。所以,站在蕭奕的立場,他絲毫沒錯。

  想到這裡,姬姒已是意興索然,她也不欲與蕭奕多說什麼,只是徐徐說道:「不就是九章算術上的難題嗎?你派人把那本書送到我府中,只需七日,那書我便會寫上諸般解法還歸於你。」

  朝著蕭奕看了一眼,姬姒輕聲又道:「蕭氏九郎,至於你我,以後就不必再見面了。」說到這裡,姬姒清聲喚道:「孫叔,過來駕車吧。」

  「是!」

  一直到姬姒的驢車走出老遠,蕭奕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這時刻,一波又一波從來沒有感覺過的羞愧,難堪,震驚,以及隱隱生出的微妙欣賞,些許無法明言的感慨,都浮上他的心頭了。

  姬姒的驢車,緩緩駛上了河堤。

  也不知怎麼的,經過剛才一曲後,她感到疲憊了。這種自心至身的疲憊,令得姬姒仰倒在驢車上,一動也不想動。

  就在這時,她的驢車停了,外面,傳來孫浮驚喜地叫道:「謝廣?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來找姬小姑的。」謝廣笑聲朗朗,他大步來到姬姒的驢車旁。說道:「姬小姑,幸不辱命,你那莊園以後不會有人再打主意了。」

  姬姒一笑,她掀開車簾,朝著謝廣眨了眨眼,「你這樣的大忙人特意前來,就為與我說這個?」

  「當然不止。」謝廣哈哈一笑。他從袖中掏出一個房契。道:「這是按小姑要求換好的房契,也位於烏衣巷。」

  姬姒連忙接過,低頭看了一眼。見這契紙上也寫著二進院子,她就吁了一口氣。

  姬姒之所以鬆了氣,不是害怕謝廣賴自己的東西,而是擔心謝琅給多了。在姬姒看來。如謝琅那樣的金大腿,她是要留著慢慢攀附的。萬不可因一些小事就磨損了情份。

  這時,謝廣又笑道:「最後還有一事,我家郎君說,他現在清遠寺。想與小姑見一面,讓小姑過去一下。」

  姬姒一怔,轉眼她笑道:「好。」

  姬姒身側的秦小草和孫浮等人。這時是眉開眼笑。特別是秦小草,這般親眼目睹自家小姑與謝氏琳瑯關係匪淺。對她來說還真是無上榮耀。

  於是,驢車一轉,在謝廣地帶領下,朝著清遠寺的方向走去。

  姬姒向後仰了仰,她雙眼看著遠處的綿綿青山,心裡想道:也是奇怪,明明謝琅比蕭奕這些郎君身份更貴重,可與他相處,就是讓人感到輕鬆,心裡絲毫沒有負累。

  驢車走得不緊不慢,也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

  到了清遠寺,姬姒才知道,謝琅卻不在寺中,而是在寺後的一個湖心亭上觀賞景色。

  在謝廣地帶領下來到湖邊後,姬姒示意秦小草等人退後,她獨自踏上那木製走廊,來到了那湖心亭。

  此刻正是下午,陽光明媚,微風陣陣,因快要立夏了,走在這走廊上,不但沒有寒意,還讓人感到通體舒暢。

  依然是一襲白衣的謝十八,正倚著亭柱釣魚,在他身後的石桌上,有文房四寶,有琴有笛有書有酒。

  聽到姬姒的腳步聲,謝琅緩緩回過頭來。

  陽光下,他那雙眼明澈極了。

  對上謝琅的目光,姬姒抿唇一笑,然後,謝琅也笑了。

  他微微一笑,說道:「時雖暮春,卻有暑意,在這裡納涼甚是舒服。」說到這裡後,他右手朝著石桌上一指,道:「阿姒,你若是無事,這幾天裡,每日此時可以來到這裡,恩,紙筆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用自家最拿手的行書,把《傷寒雜病論》默寫下來。」

  姬姒一怔,轉眼,她便應道:「好。」

  謝琅挑眉,笑道:「為何不問緣由?」

  姬姒也是一笑,回道:「謝十八做事,還需要質問緣由?」

  謝琅哈哈一笑,轉眼,他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你默定好《傷寒雜病論》後,我會讓人妥當收藏,這算是給你備一條退路吧。萬不得已時,或許它能救你一命。」

  姬姒明白了。

  她早就聽人說過,很多大士族,都有防身保命的一些招數,她這還是第一次碰到一個人對她說,我幫你看好一條退路了,你來做吧,遇到萬一,它或能救你一命。

  這種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慰貼,一時之間,讓姬姒從頭暖到了足。

  當下,她盈盈笑道:「好。」

  姬姒走到石桌旁,把文房四寶擺好,深吸了一口氣好,開始一個字一個字默寫起來。

  傷寒雜病論字數超多,便是上次在揚州,向名醫黃公傳授這傷寒雜病論,實際上,姬姒傳給他的也只是傷寒部份,佔了書一半份量的雜病部份,她是隻字沒寫。

  不過現在,她準備把全書都默寫出來。

  姬姒就在這亭中,不緊不慢地書寫著時,突然的,她的身側,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這琴聲是如此靜謐,又是如此動聽,姬姒不由回頭看去。

  她對上的,是面對著湖水,正專注的彈著琴的謝琅。

  只看了一眼,姬姒便想道:怪不得世人都說,他的風華是江南第一了。這陣子,姬姒也見識了不少美男,可美男越是見得多,在面對謝琅時,這人給她的感覺,便越是印象深刻。

  那邊,謝琅的琴聲悠然而來。這邊,姬姒在春風中徐徐而書。

  這是一種靜謐,一種無法形容的安寧,讓人直覺得,這天和地,都沉靜得讓人歡喜。

  傷寒雜病論太多太長,絕不是一日之功,姬姒原本以為,用過餐後,謝琅便會與自己道別離去,有什麼要寫的,明天繼續就是。

  可她沒有想到,自始至終,謝琅都沒有說讓她回去,他也沒有離開。

  漸漸的,晚霞染遍了天空。

  漸漸的,一輪明月出現在天際。

  見到姬姒對著那明月望了幾眼,一側,拿過一冊書簡翻看的謝琅,頭也不抬,語氣悠然地說道:「寺中給你留了房間,要是不慣,可以讓婢僕回去拿一些來,今晚就宿在這裡。」

  姬姒一怔,好一會才應道:「哦。好的。」

  轉眼,天黑了。

  天黑的那一瞬,走廓和亭子,四面都掛上了燈籠,照得這小小的一角,直是宛如白晝。

  再說,這接近夏日的春夜,還真是不冷,姬姒朝著湖水輕蕩下的銀河看了一眼後,又專注的默寫起來。

  一側,琴聲再起。

  漸漸的,夜深了。

  天空上,掛滿了星辰,一顆又一顆星辰閃耀,亭台裡,謝琅自始至終都伴在姬姒身側,不說一語,卻形影相伴。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琅溫柔問道:「累嗎?」

  姬姒回頭一笑,道:「不累。」她轉頭看向水裡倒掛的銀河,輕聲說道:「父祖過逝後,我有一陣子竭精癉慮,一夜一夜不睡覺都習慣了。」

  見謝琅那雙眼看著自己,眼神竟給她一種溫柔的錯覺,姬姒臉紅了紅,她轉過頭來,輕聲問道:「你呢?」

  「我,我一日所睡,不超二個時辰。」謝琅悠悠然地說道:「有人說,能睡是福,我福氣還不夠。」

  聽到他這自嘲的話,姬姒哧的一笑。

  謝琅還在凝視著她。

  出乎姬姒意料之外的是,她還真的這樣寫了一晚的字。而她身側的男人,時而看書,時而奏琴,同時在一些卷冊上批閱著什麼,竟也一派悠然自在地陪著她到了天明。

  天明,姬姒的驢車駛過來接她回去時,那個把她送上驢車的郎君,輕飄飄地扔下了一句話,「昨晚上,我是故意留你不放的。有些事,我想弄個明白……」說罷,他施施然地轉身離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6 PM

第四十八章 姬姒的大招

  姬姒呆呆地看著那人的驢車許久,才回過頭來吩咐道:「走吧。」

  她的驢車剛啟動不久,謝廣追過來了,他告訴姬姒,他家郎君說了,讓姬姒回去後,好生休息兩日,後日再來此地。

  姬姒楞楞地應了。

  回到莊園後,莊園裡的僕人,如鄭吳等人雖然覺得姬姒夜不歸宿不好,可邀她的人是名滿天下的名士謝琅,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謝琅這人光風霽月,他既然留宿自家小姑,那定然是有非常坦蕩非常重要非做不可的理由。於是,姬姒這樣一個小姑在外面宿了一夜不回來,她家裡那麼多飽讀詩書的婢僕,非但沒有怪責,反而人人坦蕩。

  姬姒是有點累了,她沐浴過後,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姬姒醒來時,已經是中午過後,也不知怎麼的,她覺得自己精神抖擻,心裡歡喜愉悅,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於是,用過餐後,姬姒對著秦小草和孫浮幾人說道:「昨日謝廣郎君說是給我們置換了院子,咱們今日去看一看吧。」

  到烏衣巷看自家院子?這簡直是人世間最大的快樂事,當下,幾個婢僕都笑眯十地應了。姬姒見到一側的姬道和鄭吳等人也眨著眼看著自己,便說道:「別急,明後日你們去也是一樣。」

  她對上一直以來忙著讀書,忙著替她挑起家裡擔子的姬道那巴巴的眼神,心下一軟,便道:「阿道,你與姐姐一道出去走走罷。」

  姬道歡喜應道:「好。」

  見到小少年露出掉了兩顆牙的燦爛笑容,姬姒心下想道:以阿道的聰明。如果能上四大學館的童子館學習,定然成就顯著。可是,我還不是士族,阿道去了,定然要日日面對諸般羞辱,再則,家裡這麼多飽學之士。實在犯不著……

  說是這樣說。內心深處,姬姒卻是不太想姬道出去的,在她的記憶中。自家這個幼弟真切地印證了孟子那句「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話。也就是說,在姬姒眼裡,他就是個麻煩體。那些年沒有她庇護的日子,自家這個幼弟受了多少苦,遇過多少磨難羞辱。她現在一想起還心尖子都疼。

  再說,不管他以後還走不走前世的路。幼年時的知識積累,以及學習的帝王之術御人之術,都是對他有用的。而這樣的知識,只能來自春秋戰國諸子學說,而幫秋戰國諸子學說,姬姒這個莊園裡收藏的,不說是江南第一,至少也是江南前五!

  見到姐姐願意帶自己出門,姬道那張嬰兒肥的臉,頓時笑得見眉不見眼了。

  因姬道性急,用過餐後,幾人便出了家門。

  很快的,他們來到了烏衣巷,就著契紙上的地址,姬姒來到一個院落前。這個院落銅門緊鎖,透過高高的圍牆,可以看到裡面綠樹成蔭。

  這時正是士族們活動的時候,姬姒的驢車,只在院落前停留這麼一會,便引得好一些士族指指點點。

  姬姒暗嘆一聲,見到終於有士族前來,她連院子也不曾進去,便讓黎叔驅車離開烏衣巷了。

  姬道一直在回頭看著自家院落。

  過了一會,小少年那抿緊薄唇,微帶不快地聲音響起,「姐,為什麼這麼在乎別人的看法?為什麼到了自家院子外,卻不敢進去?」

  姬姒回頭看著他,她輕言細語道:「烏衣巷百數年來,沒有住過非一流士族,咱家現在進去了,只會引起相鄰士族的懷疑。若是有人留了心查探,發現咱們這種沒上一百士族名譜錄的人,居是那院子的主人,那後果有二種,一,某士族出面,把咱們的院子強買了去。二,那些鄰居覺得自家的地盤之側混進了庶人,便如玉蘭旁邊生了雜草,他們感到被羞辱了,隨便找了個什麼藉口,便把我們一家驅逐出建康,院子也歸了他們。」

  姬道的臉色不好看了,小少年鼓起嬰兒肥的雙頰,過了一會,他才緊握著拳頭,恨聲說道:「我不喜歡士族!」

  你不喜歡士族?

  姬姒看了姬道一眼,心下想道:其實,你也是出身士族。

  不過,關於姬道的身世一事,姬姒沒有被觸發,知道的還不多,再說,在她的記憶中,姬道認祖歸宗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她前輩子一直恨自己不能長久庇護於他,現在有了機會,她怎麼也會庇護到他長大成人,有了自保之力。

  姐弟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中經過了昨晚上姬姒呆了一晚的清遠寺。

  看著掩映在青翠當中的寺院,姬姒說道:「阿道,咱們去拜拜佛吧。」

  姬道自是歡喜,他高興地叫道:「好啊好啊。」說罷,他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驢車。

  弟兩人沿著山道,朝著寺院一路玩去。

  堪堪走到半山腰,突然的,前方傳來了一陣女子的笑聲,那笑聲喧嘩了一會後,有人看到了姬姒,於是,屬於陳十三姑那尖脆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咦?那不就是那個姬小姑嗎?記得昨日我讓她滾時,這個寒門女可是臉都青了的呢。嘿嘿,最好笑的是,她還以為蕭奕哥哥會為她出頭,卻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說到這裡,陳十三姑提起聲音,朝著左右笑道:「去!把姬小姑給我請過來,告訴她,我們這些士族小姑正閒極無聊,等著她來取樂呢!」

  於是,有兩個響亮的婢婦聲傳來,「是!」

  聽到前方傳來的哄笑聲,看到那些婢婦開始提步,姬姒冷冷一笑,暗暗想道:還真是巧了,昨天被你羞辱了,我正想怎麼扳回這一局。現在你就送上門了。

  姬姒蹲在姬道的面前,扳開小少年因憤怒而握緊的拳頭,她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果不其然,一聽完姬姒的話,小姬道立刻雙眼放光了。他咧著缺了牙齒的小嘴,頭一轉,一溜煙的朝山下跑去。

  而這個時候。兩個婢婦已經來到了姬姒面前。

  不等她們強請。姬姒已是一笑,她緩緩提步,朝著陳十三姑走去。

  這時刻的清遠峰上。到處都是士族郎君,士族小姑,這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人,享樂成了他們人生唯一的目標。所以,幾乎建康所有的名士秀山上。天天都有打扮得宛如神仙中人的士族子弟遊玩。

  姬姒走了幾步,便看到幾個士族郎君正在那裡高談闊論,他們正在就玄學和佛學上的一些內容做辯論,正是激動之時。

  然後。姬姒的目光,又轉向了陳十三姑等人。

  陳十三姑的身側,還有四個小姑。每個小姑身邊,各帶了兩個婢女。此刻。這些婢女正在往草地上鋪上雪白的厚緞,焚上由鮮花熬成的香,或是煮酒或是點茶,或彈琴鼓瑟。一個個的,都在專心致志地為她們的小姑,營造出一種安逸華美的環境。

  姬姒一笑。

  從兩個婢婦來請,到走到陳十三姑之側,這一段路,姬姒走得很慢。

  不過,這時的士族男女走路都是慢的,事實上,這種走路都需要人扶持的狀況,想快也快不到哪裡去。

  因為姬姒走得慢,所以,她當來到陳十三姑前面時,便隱隱看到了樹林中鑽來鑽去的黎叔瘐沉等人的身影。

  瞟了自家部曲的身影一眼後,姬姒又是一笑。

  這時,陳十三姑正與四個士族小姑姿容端曼地坐在那裡,為了表示對姬姒的不屑,陳十三姑明明把她喊了來,卻完全理之不理,任由她被兩婢婦左右挾持地站在那裡,卻是當做沒有看見一樣。

  她要這般羞辱姬姒,對姬姒來說,卻是滿意的。她目光一瞟,果如她所料,右側五十步遠的地方就有一處半畝大的潭水。

  ……這實是意料中的事,對眾士族來說,有山有水才稱得上風景,才值得她們駐足。

  陳十三姑這一冷落,便是小二刻鐘,眼見酒溫了又冷,一個小姑才細聲細氣,大發憐憫地說道:「阿芝,我看她還挺可憐的,要不,賞一口茶給她喝喝?」

  陳十三姑得到這句話,不由格格一笑,她接過那個小姑遞來的茶水,轉頭對著姬姒樂道:「喂,聽到沒有?這是本小姑賞你的茶水,快上來謝恩!」轉眼她又細聲細氣地說道:「可是這謝恩的態度,得讓本小姑滿意才行哦。」

  就在這時,姬姒瞟到了樹林後那一閃而逝的影子。

  當下,她由衷的一笑。

  笑過後,姬姒挑了挑眉,只見她拿眼瞟向陳十三姑,雖沒有說一句,可那眼中的鄙夷,陳十三姑卻是清清楚楚接收到了。

  當下,陳十三姑大怒!

  就在她騰地站起,走到姬姒面前,猛地朝她扇了一記耳光,令得姬姒踉蹌的退後幾步時,突然的,有一個小姑尖聲驚叫起來,「啊!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那小姑的驚叫,引得所有人都回頭看來,便是不遠處的那幾個郎君,也停下了交談,一個個緩步走來。

  陳十三姑先是一怔,待她轉頭看清那些事物時,不由尖叫起來,「蛇!蛇!快來人,快來人啊!這裡怎麼會有蛇啊!啊,有蛇!」

  卻原來,只見四五條小臂長的蛇,正蜿蜒著爬向了幾個小姑!

  五個小姑實在驚怕到了極點,有一個小姑雙腿一軟,癱在地上動彈不得,有一個小姑則是拚命地朝著幾下鑽去,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至於陳十三姑和另外兩個小姑,則是一邊尖叫一邊後退,雞飛狗跳中,已經一個個挨到了潭水邊。

  姬姒一直縮著頭,安靜而懼怕的向後退縮著。在看到周圍的士族郎君聽到這裡有蛇,而不敢靠近後,她看了一眼與主子們一樣被這些無毒蛇嚇得瑟瑟發抖的婢女們,朝著角落處隱不可見的使了個眼色。

  當下,極其隱密的,幾顆石子先後擊中了二個靠到潭邊的小姑,令得她們撲通一聲落入了潭水中。

  二個小姑一入水。驚嚇聲更響了。眼見她們的一些部曲衝了過來,姬姒突然乾脆利落地脫下外裳,一個箭步跳入水中,只見她先是游到水深處的那個小姑旁,把那小姑拖到岸邊後,姬姒又游向第二個小姑。

  就在姬姒游向第二個小姑時,只聽得撲通一聲。陳十三姑終於落水了。

  姬姒回頭。隱不可見的一笑後,她拖著第二個小姑也游到了岸邊。

  然後,在越來越多的人圍觀下。姬姒不顧生命安全,不顧疲憊,游向了陳十三姑。

  如陳十三姑這樣柔弱到了極點的小姑,幾乎是剛一落水。她便失控地哭叫起來。於是,因著她的哭叫。她第一時間就吞了幾口水,當姬姒游到她身邊時,她已雙手亂舞,整個人開始下沉。

  見到陳十三姑這麼危險了。站在岸邊的陳氏諸婢,一個個緊張無比地看著姬姒。因為姬姒能不能救回自家小姑,關係到她們的性命前程。這些婢女看向姬姒時,既緊張又說不出的感動。

  此刻。那幾條蛇已經被趕過來的眾小姑的部曲收拾了,只有一個陳十三姑還在水中。部曲都是男的,雖然擔心陳十三姑的安危,可他們不敢冒然下水,而他們這麼一耽誤,姬姒也游到了陳十三姑身側,並抓住了她的頭髮,把她朝著岸邊拖來。

  人落到水中時,死亡的恐懼會使得人無望地掙扎,現在陳十三姑也是,雖然被姬姒拖著游向岸邊,可她雙手還在胡亂舞動。

  潭水離岸很近,不一會,氣喘吁吁的姬姒便拖著陳十三姑上了岸。就在把陳十三姑推上岸的瞬間,姬姒隱不可見的伸出一隻手,在她的大腿內側嫩肉處狠狠一掐!

  姬姒的動作隱蔽,自是沒人看清,只有因劇疼而清醒了一點的陳十三姑,陡然睜開了眼。

  陳十三姑一眼看到壓在自己身上姬姒後,又隱隱感到頭皮生痛,大腿內側劇痛,當下她明白過來,這些,都是這個讓自己噁心的姬氏小姑施加於她的。

  這一瞬,無邊的恐懼與厭惡混合在一起,成了衝天的怒火。

  當下,她的動作先於大腦,右手一揚,便是一個耳光重重朝著姬姒扇來。「啪——」的扇了姬姒一個巴掌時,陳十三姑的嘴裡還沒有閒著,她尖聲叫道:「你這噁心的賤人,誰允許你碰本小姑了?來人,來人,這個賤人居然敢碰我,快快!

  把她拖下去打殺了!」

  於陳十三姑瘋狂的喊叫聲中,姬姒艱難地向後退去,這個一口氣救了三條性命的弱女子,整個人在風中瑟瑟發抖,顯得虛弱到了極點。

  姬姒越是虛弱,那個尖叫喝罵著的陳十三姑,就更顯得不堪了。

  就在秦小草姬道一圍而上,給姬姒披上外裳,半扶著她離去時,身周身後的眾士族,終於紛紛議論起來。

  姬姒自去年那場落水後,一直有注意練習游泳,再加上她營養向來均衡,可以說身體健康得很,走不了幾十步,她便已恢復了力氣。

  見漸漸遠離了喧囂,姬姒轉向一側迎上來的孫浮,低聲吩咐道:「雇上一些人,把剛才發生的事散播出去!」

  姬姒微微一笑,輕聲又道:「記得,多強調陳家那個排行十三的小姑,是怎麼對自己的恩人大打出手,在發現自己被救後還出言不遜的。」她細聲細氣地說道:「多加一些內容,儘量說得精彩些。」

  「是!」

  孫浮剛剛得了令離去,那一邊,被姬姒相救了的另外兩家小姑,已派人尋她了。

  可是,她們派出的人雖然來得快,姬姒卻走得更快,不一會功夫,她便順著小道回到了自個驢車上。

  直到姬姒在驢車上把濕衣換好後,姬道才爬上驢車,他接過秦小草手中的毛巾,一邊給姬姒拭乾頭髮,一邊不解地問道:「姐姐,那些人找你是想向你道謝,你為什麼要躲?」

  姬姒一笑,她懶懶地趴在榻上,輕言細語道:「我要是不躲,就得接受他們的謝禮。這些士族的謝禮哪是那麼好收的?別的不說,外面都說陳十三姑對救命恩人大打出手時,如果陳氏家族出面,非要我向眾人解釋原由,要我說陳十三姑的好話,我是說還是不說?而我走了,那以後的事就與我無幹了。」

  說到這裡,姬姒轉頭命令道:「孫叔,你就近找一家客棧,咱們去住幾日。恩,等流言成了事實後,咱們再回莊園。」

  孫浮等人知道,她這是怕陳氏的人到莊園裡找她。當下響亮地應了。

  這邊,姬姒這邊蹤影全無,姬氏莊園的僕人口口聲聲只說,自家小姑遇水受涼尋醫去了,於是,那一邊的陳氏,只能看著流言越鬧越大。

  陳十三姑這樣一個士族小姑,本就是很多寒門庶族關注的重點,現在她又做出這等忘恩負義的事,一時之間,陳十三姑便成了家族教育不當,驕縱不知恩的女子典型。第四天,她定下婚約有了兩年,本擬今年嫁過去的夫家上門來退婚了。雖說最終還是沒有退成,可陳十三姑的名聲,真毀得差不多了。

  然後,陳氏對於姬姒這個救命恩人,還不得不感激,尋了她幾天也沒有尋到人後,陳氏只得大張旗鼓地讓下人送了幾車綿緞錢糧過去,當然,另外兩個士族,也有送感謝禮過來。於是一夕之間,姬姒的家產,又增加了不少!

  這還是其次,因著她的救命之恩,陳十三姑也罷,另外二個小姑也罷,不敢說姬姒的壞話了,不然的話,忘恩負義的帽子,就會套在她們頭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19 10:00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另一面的謝琅

  姬姒在客棧裡過了兩晚,第三天才回到莊園。

  她是臨近中午時回來的,看到她的驢車來了,眾僕一窩蜂擁了上來。

  姬姒掀開車簾,朝著眾人笑道:「怎麼都圍上來了?真以為我病了?」

  鄭吳還沒有開口,一側,高挑清秀的秦小木已經咧著一口白牙笑得雙眼都看不到了,「是這樣的,剛才陳家和另外兩家都把謝禮送來了,我們剛入了庫,小姑,下去看看吧。」

  姬姒剛要說不用,秦小木又興奮地叫道:「小姑,你一定要去看看,那麼多賠禮呢,把咱們的倉庫都填滿了。」另一個僕人則說道:「陳家送來了五車,另外兩家一家二車,大多數是錦緞,陳家送了十封共計三百金,另外兩家一家一百金。女郎,咱府上又添五百金了。」

  姬姒微微一笑。

  她跳下驢車,跟在眾僕身後,朝著庫房走去。

  一邊走,秦小木一邊笑道:「小姑沒來之前,我看到的最大碇黃金,還沒有超過一兩的。小姑來了之後,咱們倉庫都不夠用了。」

  姬姒笑了笑,她轉頭看到幾個僕人圍著鄭吳嘰裡呱裡在鬧,不由問道:「他們在求鄭叔什麼?」

  秦小木說道:「守倉庫唄!大夥今晚肯定睡不著,他們都想趁機看守庫房呢。」

  姬姒蹙眉道:「咱們的倉庫,還需要特意派人看守?」不對啊,她明明記得,自家倉庫位置很隱密的,根本無需派人看著啊。

  秦小木樂道:「才不是看守呢。他們就是想坐在倉庫外面,守著那些寶貝睡覺。」

  原來是這樣。姬姒笑了。

  姬姒沒有在莊園多呆,她可不想讓陳家人知道她這麼快「康復」了。因此,與僕人們熱鬧了一陣後,她又帶著秦小草,隨著孫浮等兩個護衛,朝著清遠寺駛去。

  來到清遠寺時,正是午後臨近傍晚。剛下過一場暴雨的建康。山路有點濕滑。

  不過,風雨晴晦皆可詩,眾士族子弟。是不會因為雨水而放棄出遊的,姬姒一路走來,聽到山寺前不時有笑語聲琴簫聲傳來。

  光是聽著這些笑聲,便讓人身心舒暢啊。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來到了山腰,那笑聲正是從這裡傳來的。姬姒一邊走。一邊轉頭看去。

  哪知,她才看了一眼,那四個正在放聲大笑的青年郎君中,便有一人看到了姬姒。當下。那人咧開一口雪白的牙齒,朝著她揮手叫道:「兀那小姑,某這幾天都在唸著你呢。沒有想到這就遇上了。真是甚巧甚巧。」

  這個青年郎君,正是姬姒對謝琅那個美男子大放厥詞時遇上的那個。

  這人話一出。嗖嗖嗖,他身側的幾個同伴都轉頭朝姬姒看來,只是與別的郎君見到姬姒的反應不同,此刻,這些郎君都是一臉似笑非笑的,看來姬姒的豪言,早就傳到這幾人的耳邊了。

  見姬姒不肯上前,那青年郎君顛顛跑了過來,他一把扯著姬姒的衣袖便走,嘴裡則高聲嚷嚷起來,「謝十八!謝十八快來看啊,我今兒逮到了那個說你「等著痴肥」的小姑了!我跟你說啊,這小姑是個真膽大包天的,她那天還說,「君子可以欺負,小人使人尊敬,所以她很喜歡欺負你謝十八!」

  轉眼,他又大聲嚷嚷,「謝十八,今兒你要是連這個小姑也不治一治,那你就不是男人,你就是他媽的連小人也不如!」

  姬姒瞪大了眼。

  她傻楞楞地看著扯著她不放的青年郎君,這人一邊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吼大叫,還叫嚷著讓人懲罰她這個小姑……這人,真是男人嗎?

  可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她還在蘊莨羞惱,那一邊,另外幾個郎君已經拍的拍自個大腿,笑得笑得前仰後俯,通通是對這人的話不以為恥,深以為然的模樣。

  終於,在幾個郎君的大呼小叫中,從寺院的側門,緩步走出了一個玄衣郎君。

  陡然見到這個玄衣郎君,姬姒豈止是吃了一驚?她簡直是瞪大雙眼,給看痴了去。

  謝琅這個總是一襲白衣,總是褒衣博帶,高冠峨峨,充滿正人君子氣息的名士風範的郎君,也不知怎麼的,今日竟換上一襲胡服。

  只見他外面披著一襲黑色玄袍,下身是緊身胡褲,雙腳上一雙高梆靴子,腰間還佩了一柄利劍。

  謝琅這個人,本身就俊到了極至,而且他給人的感覺,總是悠然的,雍容的,鎮定平和的。

  可這一刻,他一改這南方士族的穿著,把自己打扮成胡裝才有的利落時,那雙大長腿,那高挑俊挺的身材,光是站在那裡,便如一株千年挺直的玉樹一樣,竟是俊到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地步。

  此刻,這個一襲玄衣映得臉孔越發白皙,映得雙眸越發澄澈玄遠的謝琅,正背倚著那側門,雙手抱胸靜靜地朝著姬姒望來。

  他的目光,沒來由的讓姬姒感到了一種羞愧。

  姬姒的羞愧,另外幾個郎君也看到了,可他們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那緊緊揪著她衣袖的清瘦郎君還在哇哇直叫,「謝十八,就是這個女娃兒!那天我親耳聽到了,她竟敢欺你辱你,竟敢說你會變成肥豬,還說你比小人都不如!真的,她的那些話都是我親耳聽到的,現在人我也抓到了,你有什麼手段,一定要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兒使出來!」

  這人說到這裡,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開心事,竟是雙手叉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謝琅對上小臉漲得通紅的姬姒,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笑後走了出來。

  他緩步走到眾郎君身側後,欠身在一個榻上坐下,然後,他蹺起那雙大長腿。朝著姬姒看了一眼後,他含著笑聲音輕柔地說道:「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子,就敢背後議論當朝大名士?」幾乎是他剛把「當朝大名士」幾個字一說出,一個郎君便是嘴一張,一口酒笑噴出來,在他忙著咳嗽時,另外幾個郎君樂得不知東西了。

  自始至終。謝琅都是笑容淺淺。他那雙明澈悠遠的眸子又朝姬姒定定地瞟了一眼後,突然的,他徐徐說道:「既然有罪。那就當罰。來人,把這樽酒送給那位小姑,讓她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下去!」

  謝琅這個懲罰,卻是頗有他家祖先的風範。在謝安那個時代,他謝家人懲罰一個犯事的百姓時。也是給他一大壺烈酒讓他喝的!因此,眾郎君雖然有點不服,可他們也無話可說,便樂呵呵地看著謝廣提著一大樽酒。砰的一聲放在姬姒的面前。

  姬姒漲紅了臉。

  她可憐巴巴地瞅了謝廣一眼,卻見這個前兩日還對她笑臉相迎的故友木著一張臉,渾然與她從不相識的樣子。至於那個蹺起雙腿,雙手抱胸的郎君。那眸光更是讓她打了個寒顫。

  於是,姬姒老老實實地接過酒樽,開始自己給自己倒酒,一小盅一小盅的喝了起來。

  別說,這酒入口還挺好喝,有點芳香,有點甜味。

  姬姒喝了幾口後,索性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可姬姒不知道,這酒的後勁那是很足的,才喝了三盅不到,她已雙頰暈紅,抬頭看謝琅時,那水汪汪的眸子都在轉圈。

  謝琅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後,漫不經心地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在高談闊論的另外四個郎君,突然聽到謝十八那清冽動聽的聲音帶著點驚喜地傳來,「原來淨遠方丈所說的三十年女兒紅,竟埋在這裡!」

  什麼?

  幾乎是謝琅的聲音一傳來,幾個郎君便喜癲了,淨遠方丈乃是當世釀酒高手,他俗家時釀過一壇號稱絕無僅有的女兒紅。這事雖然很多人知道,可從來沒有一人知道那酒具體的所在,此刻聽到謝琅說起,幾個郎君真是喜瘋了。

  那把姬姒強扯而來的清瘦郎君,是陳郡袁氏的子弟,他酒癮最大,第一個衝了出去。

  衝出幾百米後,他看謝琅的聲音正是從圍牆後傳來的,便三不兩下朝著圍牆上一竄,轉眼間,他便爬上了圍牆。

  袁家郎君趴在圍牆上,一眼便看到謝琅站在圍牆下,他身周甚是陰暗,袁家郎君匆匆掃了一眼,注意力便被謝琅那正仰頭直灌的一罈酒吸引了注意力。

  當下,袁家郎君哇哇大叫道:「謝十八,你這小人,早就跟你說過,你喜歡吃獨食這個毛病很不好。我呸!你快把酒罈放下!」一邊叫,他一邊二話不說地跳了下去。

  就在袁家郎君跳下去的同時,另外三個同時被吸引過來的郎君也先後跳上了圍牆,然後,他們同樣一邊大叫一邊斥喝著跳下了圍牆!

  只聽得撲通撲通聲不絕於耳。袁家郎君一落地,才發現自己腳下的泥土甚軟,特軟……

  他下意識的驚叫一聲,然後一個轉眼,他便發現自己整個人沉到了泥沼中,只剩下胸脯以上還露在外面,而那個謝十八的腳下,穩穩地放著一塊青石,此刻,那廝正玉樹臨風的,居高臨下地朝他望來。

  「撲通撲通」聲還在響起,轉眼間,四個郎君通通掉入了泥沼中。

  看到這四人全部被爛泥給埋了,只剩下一顆腦袋,半邊胸膛露在外面,那濺滿泥印的臉上,四雙眼睛正眨巴地著看著自己。

  很明顯,這四人還有點暈,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處境。

  見狀,謝琅慢條斯理地把手中的酒罈朝後一揚,隨著酒罈碎裂聲傳來,袁家郎君收回目光,怒道:「謝十八,你竟敢用空酒罈訛我?」

  另外一個郎君也怒道:「謝十八,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樣做,對起得孔子他老人家?」

  謝琅優雅的從袖袋裡掏出一塊手帕,他一邊慢條斯理地拭著自個手指,一邊輕聲說道:「髒!臭!」

  眾郎君大怒,袁家郎君咆哮道:「笑話!掉進泥沼哪裡不髒不臭的?有本事你也跳進來看看!」

  另一個郎君痛心疾首地叫道:「謝琅啊謝琅,世人都說,你是當今之世最後一個還光風霽月的君子了,你這樣的行為,對得起你的名聲,對得起天下人對你的厚望嗎?」

  謝琅眼也不眨一下,他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拭乾淨自個手指後,順手把那手帕扔在袁家郎君臉上,然後他朝著謝廣等人說道:「把四頭泥豬抬回他們府中,恩,告訴幾位長者,便說我謝十八無意中聽到幾位故友的求救聲,後來發現他們是失足掉進泥沼了,便著急救了他們又送回去,還請長者們找幾個大夫來看看,免得著了風寒。」

  謝廣幾人連忙聲音響亮地應了,一個個忍著笑找到繩子,開始拖扯起這四個變成泥豬的郎君來。

  一側,謝琅淡淡地瞟了一眼四個對他破口大罵,十分無理取鬧的夥伴一眼後,大長腿一跨,輕輕巧巧地跳上乾淨的地面,再轉過身,施施然地朝著喝多了酒,開始胡言亂語的姬姒走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10:29 PM

第五十章 卿意如何?

  看到謝琅過來,一直守在姬姒左側的謝才走到近前,他忍俊不禁地說道:「郎君你猜姬小姑剛才在做什麼?她號稱自己詩書萬擔,博古通今,不管是西漢東方朔,還是前朝董仲舒,都沒有她的本事大。」

  跟在謝琅身邊,兩人一邊朝著姬姒走去,謝才一邊低笑道:「剛才她一直在背書,從論語背到了中庸,郎君,我看她那個樣子,還真把自己當成飽學鴻儒了。」

  謝琅抬起頭,看向陽光下抱著酒樽轉著圈圈,搖頭晃腦的姬姒,他聲音輕柔地說道:「看來醉得狠了。」

  「誰說不是?」謝才忍笑道:「就在剛才,她還站在石幾上,宣稱自己要變成自己的哥哥,以後出將入相,仗劍四方,做風流名士,為她的妹妹,也就是她自己謀一個上好姻緣。」

  聽到最後一句,謝琅一怔,轉眼間,他微笑起來。

  這時,兩人走了一會,也走到姬姒面前了。

  看了一眼抱著一盅酒,一邊小口小口地抿著,一邊嘴裡嘀嘀咕咕說著什麼的姬姒,謝琅揮了揮手,說道:「都下去吧。」

  秦小米一怔,她擔憂地看了自家語無倫次的小姑一眼,剛才她一直在旁邊,可是親眼目睹了自家小姑喝醉酒後的狂妄的,這種情況下,讓她與謝十八這樣的貴人獨處,真的妥當嗎?

  秦小米也只猶豫了一下,當謝琅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看向她時。秦小米不由一凜,下意識便低下頭應了,乖乖地退了下去。

  等眾人都退下後,謝琅懶洋洋地坐下,他蹺起一雙長腿,朝著喝了大半樽酒,臉蛋紅朴朴的。眸子水汪汪地。瞅向他時,只會咧著嘴傻樂的姬姒看了一會,又仔細傾聽了一會她的嘀咕聲。發現姬姒真的在背書,謝琅不由失笑。

  他站了起來。

  提步走到姬姒身側,輕輕扶住她的腰,謝琅傾身看著她的雙眼。溫柔地說道:「阿姒,我是誰?你還認得麼?」

  姬姒看向謝琅。眼睛彎成了一線。

  謝琅對上她的笑容,不由也是唇角一彎,他的聲音越發溫柔低軟了,微微湊近姬姒。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眸光中更是笑意盎然,「阿姒。還認得我麼?」

  一直盯著謝琅看了許久,姬姒才在他再次的詢問中恍然明白了過來。只見她把頭一點,碎碎念道:「我當然認得你,你是謝琅,你是陳郡謝氏的謝十八!」

  聽到這裡,謝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一隻手,一邊輕輕地撫著姬姒的背,好讓她舒服一些後,他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悠然輕緩地再次問道:「那,對上謝十八時,你可有什麼想法?

  她對謝十八有什麼想法?

  姬姒雙眼眨巴了一陣後,眼睛又開始轉圈,過了一會,她乾脆把臉都埋在酒盅裡,朝著空酒盅猛吸。

  謝琅輕嘆了一聲。

  只見他伸出一隻手罩在酒盅上後,謝琅牽著她的手,徐徐走到幾旁站定,從盆裡擰乾一條毛巾,謝琅把那毛巾在姬姒的頸後和額頭上擦了擦,讓她終於清醒點後,他溫柔地看著她,再次問道:「阿姒,謝十八是你什麼人?」

  姬姒一直乖乖地站在那裡讓他服侍,現在見他把毛巾放下,她還不滿地哼哼兩聲。幾乎是謝琅的毛巾一放下,她便身子向下一滑,撲通一聲坐倒在謝琅腳前。

  坐在地上,姬姒還抬著頭,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謝琅,一副在仔細看他認他的模樣。

  謝琅低著頭,含著笑鼓勵地看著姬姒。

  就在這時,姬姒歡呼一聲,猛地撲了過去,只見她緊緊抱著謝琅的大腿,聲音亢奮地叫道:「謝家郎君!謝十八!我名喚姬姒,今年十四歲,我跟你說哦,你別看我現在就這個模樣,可我再過二三年長大了,那可是風華絕代一美人,是姿色不會遜於你的大美人!」

  謝琅低頭看著姬姒,微微頜首,「嗯,你是姬姒,你以後會是大美人,我知道了。繼續說下去!」

  姬姒露出八顆牙的雪白笑容。

  以一種極諂媚極燦爛的表情對著謝琅後,姬姒緊了緊抱著的大腿,高聲宣佈道:「謝十八,姬姒要攀附你!」

  姬姒這一聲喊,當真又響亮又理直氣汢,直是氣沖山河!

  謝琅笑了,他低頭看著她,聲音輕柔地說道:「傻小姑,你就只想攀附我?」

  「那當然!」這一次姬姒的回答又幹脆又響亮,感覺到謝琅移了一下腿,她還雙手一緊,死死地給纏住,一邊滿意地抱著謝琅那雙大長腿,姬姒一邊滔滔不絕地嚷道:「我就是要攀附你!我告訴你哦,你謝十八就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金大腿。喂,金大腿你懂麼?就是特別貴重,哪怕從靴子裡漏一粒砂出來,也可以讓我吃香喝辣的人!我跟你說哦,早在荊縣時,我就準備攀附你了。你這人雖然風流了點,房中的婢子都是絕色,可我姬姒一不圖你的美色,二不想嫁給你做你的女人……」這時的姬姒,正說得滿腔興奮激動,哪裡注意到這時刻她緊緊抱著的那個金大腿,臉上的笑容已經收斂起來了?

  雖是收起了笑容,謝琅的眸光還是溫柔的,語氣更是溫柔得不可思議,他慢慢蹲下,伸手抬起姬姒的下巴,他輕言細語地說道:「嗯,你一不圖我的美色,二不想做我的女人,你就是覺得我身份貴重,特別想攀附?」

  他這話一落地,姬姒便猛點頭,她格格笑道:「是啊是啊,你可真是聰明!」

  很是誇獎了謝琅一頓後,姬姒又道:「想我姬阿姒那是什麼人?我可是天下間頂頂聰明,頂頂博學,頂頂自制力強的美貌小姑!謝琅那廝雖然一而再再而再的色誘於我,可我就從來沒有心動過。」說到這裡,她樂了起來。

  轉眼,她看到謝琅的臉色,怔了怔後奇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難道你心情不好?還是有誰欺負你了?」姬姒猛地拍起自個胸膛來,嚷道:「我跟你說啊,謝十八,你有什麼麻煩儘管告訴我,我姬姒神通可大著呢,這天下間前幾百年的事,那是知道的人很多,可這天下後幾十年發生的事,知道的就只我一個了!」

  她吹到這裡後,突然歪了歪頭,朝著謝琅問道:「對了,你後來成親了麼?生了幾個孩子?我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

  謝琅這時已經慢慢站起。

  他低著頭,靜靜地看了姬姒一會後,謝琅突然輕聲問道:「姬姒,如果謝十八願意把你收房,以他的品性為人,以後也會厚待於你,你願是不願?」

  他這話雖然很輕,卻因眼中帶笑,聲音溫柔,楞是讓醉酒了的姬姒都感到了認真。

  於是,在他開口之際,姬姒一直眨巴著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後,姬姒才猛然搖起頭來。

  她這頭搖得很起勁,搖了一陣後,她似乎搖上了癮,又狠狠地搖了一會。

  直到姬姒把自個都搖暈了,謝琅才徐徐地問道:「為什麼不願意?以我的門第,便是一百世家中,也多是嫡女願意為我之妾。」

  姬姒這時搖得太暈了,於是她伸手扶住自己的頭,可手剛剛鬆開謝琅的褲腿,她又慌了,連忙頭也不扶了,再次緊緊抓住他的褲腳。

  終於,在謝琅問了第二遍「為什麼不願意」後,姬姒回答了,她彎著雙眼格格笑道:「你可真笨,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我!」她挺認真地回他道:「我抱緊你的大腿就什麼都有了,幹嘛要進你家的門?你家門檻那麼高,你院子連婢子都美得不像話,我在外面,長大後還可以憑姿色誘惑一二個好郎君,進了你的院子就什麼也沒有了。嘿嘿嘿嘿。」

  想到以後的事,姬姒高興得流起口水來,笑得更是眉眼彎彎,快樂得緊。

  謝琅一直低著頭,一直認真地看著她。

  良久後,他低笑出聲。

  然後,姬姒的臉被人捧起。

  謝琅捧起姬姒的小臉,朝著她的眼,她容光煥發的臉靜靜地看了好一會。然後,他慢慢鬆開她。

  過了一會後,謝琅收起了笑容,轉過身朝外走去。

  走了十幾步,他的吩咐聲輕柔地傳來,「姬小姑喝醉了,把她的婢子叫過來好生服侍。」

  謝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好的。」

  就在這時,謝琅卻停下了腳步。

  過了一會,謝廣有點不解地聲音傳來,「郎君,你怎麼了?」

  許久後,他聽到他家郎君輕言細語地問道:「阿廣,我對於天下女子來說,並非良配,是真的麼?」

  謝廣哧笑出聲,說道:「這怎麼可能?郎君名滿天下,不想嫁給郎君的女子,還沒有出生呢。」

  「是麼?」謝琅輕輕應了一聲,過了一會,他低語道:「等姬小姑醒了你就告訴她,便說,我這陣子有點事要外出一趟。默寫一事,她可自個在府中完成,寫好後再交給我不遲。」

  「是。」

  「今日天空澄澈,晚間定是明輝千里,去叫上袁三十八等人,便說謝十八胸中微有不適,願與諸君遨遊山河當中,只求一醉!」

  「好的郎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10:30 PM

第五十一章 根骨內媚的姬姒

  因醉酒而呼呼大睡的姬姒,直到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自己竟回到了莊園。

  她按著頭,隱約記得昨天是與謝十八見了面,好像她還說了許多話,可是具體說了什麼呢?

  姬姒從榻上掙紮著爬起,拿起銅鏡朝裡面那個因宿醉而臉色發青的少女看了一眼後,姬姒放下銅鏡,喃喃自語道:「我怎麼好像做了什麼很了不得的事,有大禍臨頭的感覺?」

  ……

  卻說那天被路太后強行送回瘐府後。幾乎是一夜之間,建康的上流權貴家,都知道小瘐張氏是個毒婦,苦心竭慮地算計自家親姐留下的孤女。

  對張氏也好,瘐氏也好,瘐張氏所犯的錯,都是無法容忍的,最重顏面的士族,向來便是有腌臢,也給蒙著蓋著,可小瘐張氏和瘐施兒卻把這事鬧到了太後面前,令得兩家顏面盡失。

  最後,瘐張兩家商量過後,最後由瘐府把她休棄回去,而張府則把她推到了庵堂,讓小瘐張氏下半生在庵中悔過。

  同樣的,瘐施兒也因把事情鬧大,也有過錯,所以她被罰閉門思過半年,並於半年後,會嫁到遠離建康的蜀地去。

  朱張氏匆匆從蘇州趕來時,一切已塵埃落定,她看到的,是消瘦許多,眼中再無神采的親姐。

  姐妹見面,當下抱頭痛哭。哽咽聲中,朱張氏泣道:「姐姐,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張氏這時也是悔不當初,她緊緊抓著自家親妹的手,啞聲道:「小妹,我不甘心吶!」

  她重重閉上眼睛,又道:「那副屏風。明明已被剪毀,可我千防萬防,就沒有想到在這建康,居然還有一個擅長迴紋繡的高手!」

  說到這裡,張氏睜開了眼,她緊緊所著妹妹的手,因握得太緊。直令得朱張氏蹙起了眉。

  盯著朱張氏。張氏說道:「妹妹,瘐施兒辱我如此,半年後她就會遠嫁蜀地。你要心疼我,一定要在這半年裡讓那賤婢記住些什麼!還有那個替瘐施兒補繡屏風的,也一定不能放過!」

  朱張氏低下了頭。她小心地從親姐手中抽回手,沉思起來。

  「妹妹!」張氏聲音一提。在令得朱張氏抬頭看來後,張氏輕聲說道:「妹妹儘管放心。那個女子,不過是個寒門孤女,五哥的人探查了一下,這陣子潁川陳氏的十三娘不是被人說毆打救命恩人了嗎?她的那個救命恩人。就是我那仇人!而且那一家,除了四五十號僕役,連個當家做主的男丁都沒有。」張氏又說道:「聽說。瘐施兒為了感謝,還把自己位於烏衣巷的那套二進院子給那孤女了。也是五哥一直盯著那套院子,才知道那孤女就是害我落此地步的賤婢!」

  張氏唇角浮起一個狠毒的弧線,又道:「妹妹,你那侄兒,我那九郎雖然也號稱嫡子,可他卻是沒有多少繼續權的,你一定要幫我把那套院子進來,我要留給我家九郎以後交際應酬用。那可是位於烏衣巷的院子啊!」

  接著,張氏又說道:「至於那孤女的一手迴紋繡絕技,妹妹自可拿了去,以後妹妹的女兒只要不是嫁到建康,都可以憑著這門技藝撐起門面。」至於建康這裡,路太后和眾貴夫人已經知道迴紋繡的主人另有其人,這些好面子的士族,還是不太好意思明目張膽當成自家技藝的。

  朱張氏看著張氏,心裡對她到了這個地步,還在貪圖人家的家財技藝有點不以為然。只是一對上她憔悴消瘦的面容,對著她不見雍容只餘戾氣的眼眸,終是低聲應道:「好!」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張氏便笑了起來。

  朱張氏離開庵堂時,便接到了自家五哥遞上來的,有關姬姒的各種資料。

  朱張氏只是看了一眼,便輕輕笑了起來。

  聽到她笑聲與平時不同,一側的婢婦湊近來,小聲問道:「夫人,怎麼了?」

  朱張氏把那頁紙抖了抖,輕聲笑道:「我姐姐還以為這只是個寒門孤女呢!可你看看這上面記載的?精通算術,博得蘭陵蕭奕另眼相看,因此導致咱們的建康第一美人都恨上了。對了,這裡還提到了一點,近幾日,謝家琳瑯身邊的親信謝廣,也與她有走動……嘖嘖嘖,不過才來建康多久?這小孤女便弄出了這麼多事,看來還真是個不可小看的。」

  就在這時,又是一個婢婦走了過來,那婢婦來到朱張氏面前後,朝她行了一禮,恭敬的又遞上了一張紙。

  朱張氏拿到手中看了起來。

  見那麼少少幾個字,自家夫人看得這麼專注,這麼凝神,一側的婢婦不解地問道:「夫人,這上面又說什麼了?」

  朱張氏抬起頭來,她看了婢婦一眼,說道:「很湊巧……大哥身邊的扶陵女恰好目睹過那孤女,給她相了骨。」

  扶陵女?

  那婢婦一驚,暗暗想道:不過一寒門孤女,竟引起了扶陵女的注意,看來確是不凡。

  西漢時,呂后的父親一口咬定劉邦和自家女兒呂后,都是大富大貴之相,其所謂鳳目細頸之說,便是相骨。

  而相骨一術發展到今天,有的學派,便把它與陰陽雙修相結識了。何謂陰陽雙修?就是通過男女間的事達到長壽或成仙目的的修練方法。這陰陽雙修流行極廣,到如今已經成了一門專門的學說。不管是今時今世的權貴,便是後面的千多年間,歷代帝王和權貴信中都信仰者眾多。

  扶陵女的相骨走的就是陰陽雙修的一脈。在這個享樂主義擴張到了極致的時代,所有無所事事的士族,都在極力的推崇一切能讓自己感官獲得最大快樂的人和物。

  有所謂上有所求,下有行焉,因此出現了一大批和扶陵女一樣的相骨者,他們通過對民間眾多女子的觀察,來判斷她以後長相如何,身材如何,有沒有福氣,能不能誕下優秀出眾的子女,能不能進宮,或者適不適合當玩物。

  朱張氏拿起那張紙,說道:「扶陵女以為,那孤女雖是年幼,卻容色天成,其人肌白膚香,眉尾上揚,眼尾處略呈桃紅色,再加上根骨內媚,分別應該是驕縱輕浮之女。可她偏生了一雙鳳眼,那鳳眼黑白分明,有凜冽之光,再加上此女氣定神閒,步履雍容,使得輕浮盡去,如此一來,她整個人的骨相都上了一個檔次,料來再過二年,她就會成為一個可豔可雅的傾城絕色。」唸到這裡,朱張氏譏笑道:「就憑著這張紙,那姬姓孤女就可以買個好價錢了。」

  說到這裡,朱張氏閉上了雙眼,她喃喃念道:「既然陳郡謝氏,蘭陵蕭氏的人都注意到了她,那就不能用太粗暴直接的手段。」那婢婦自是知道,自家夫人所謂的粗暴直接手段,莫過是打和殺二字而已。

  過了一會,朱張氏又喃喃念道:「同樣,有了陳郡謝氏和蘭陵蕭氏的郎君對她上心,這孤女正值荳蔻年華,對一般郎君,只怕也看不上,讓我兒子納她為妾的話,只怕她也不會願意。」

  又過了一會,朱張氏繼續自言自語道:「罷了,夫君向來不喜我手段粗暴,這事還是迂迴一番吧。」轉眼她又說道:「姐姐敗就敗在太貪了,毀一個人就手段乾脆點,這樣又想毀人家又想得其家財,最是容易出事。

  說到這裡,朱張氏睜開眼來。

  她看著那婢婦,伸出白嫩纖長的手指,把指甲扣在扶陵女的那張相骨書上。朱張氏細聲細氣地說道:「羅媽,你把這張紙送給張氏賀之。你問問他,對這個姬氏女有沒有想法,如果他不想動手的話,我就會把這頁紙送給劉義康了。畢竟這還沒有長大的容色天成,根骨內媚之女,那是極其罕見的。更何況,這姬小姑精通算學,又能寫得一手好行書,是個才女。」

  那婢婦連忙躬身應了,接過那張相骨書,轉身急步離去。

  目送著婢婦離去,朱張氏的唇角噙起了一朵冷笑。

  卻原來,那張賀之,便是那日秦小草介紹的,建康五大美男之一。

  只是,相比起別的美男,這個張賀之在世人中的評價,一直毀譽參半。因為,一方面他確實才高絕世,一手美人圖天下無雙,再加上他於琴棋,特別是道家陰陽學上,都造詣頗深,甚至可以說,在道學陰陽學上,他是當世宗師。

  可這樣一個大才子,大美男,卻有一個毛病。那就是,他喜歡征服不可能征服的女人。在世間的傳言中,當朝幾位公主,甚至前朝還遺留下的嬪妃,他都是入幕之賓,聽說還有一些大士族的族長夫人也傾情於他,當然,這後面一說,純粹是流言。

  至於小姑,他一般不招惹,張賀之自己說過,在室女太過青澀,溫馴的守規矩講貞潔的玩起來太麻煩,而他只想征服世間最難征服的女人。

  不過在朱張氏看來,那個張賀之就算對姬姒不感興趣,他看到了扶陵女這麼一個批語,也會心動的。再說,就算他不下手,只要他為姬姒畫一副美人圖,那姬氏女的豔名,便會上一些性好獵色的大人物的名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10:34 PM

第五十二章 鎩羽而歸的美男

  姬姒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感到頭還有點痛,又窩在榻上暈暈睡去。

  她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中午。

  看到安靜地用著餐,姿態優美,神情饜足的姬姒,秦小草猶豫了一會後,試探地問道:「小姑,你昨晚喝那麼多酒,現在還舒服嗎?」

  姬姒仔細地嚥下口中的食物,細聲細氣地說道:「已經舒服了。」轉眼她又輕聲責備道:「有所謂食不言寢不語,你也讀了不少詩書,這個規矩怎麼不懂得?要是在外面,可不讓謝廣他們腹誹了去?」

  秦小草睜大眼看著姬姒,暗暗想道:你老人家倒是會教訓別人,可你昨天晚上大放厥詞,言辭滔滔之際,簡直是連孔老夫子都不放在眼裡了,現在才擔心他人腹誹,豈不是事後文章?

  可這番話,秦小草想了又想後,還是沒敢說出。她想著,自家小姑平素最從容,那也只是一個閨閣女子,她要是知道了昨天晚上她都說了什麼話,一定會羞愧難當,說不定還鬧死鬧活。哎,還是別讓她知道的好。

  用過餐後,姬姒用手帕細細地拭乾手,她換了一襲深衣,戴著紗帽便朝外走去。

  秦小草一怔,連忙跟在她身後上了驢車。

  驢車走了一會,外面傳來孫浮的聲音,「小姑,咱們這是往哪裡去?」

  姬姒說道:「去清遠寺啊,你糊塗了?」

  秦小草連忙說道:「是這樣的小姑,昨天謝家郎君說了,以後小姑不用特意跑到清遠寺,還說你在家裡默寫那什麼就可以了。」

  「什麼?」

  姬姒吃了一驚,她轉頭看向秦小草。正要問為什麼時,又記起昨天謝琅那一襲胡裝。那廝打扮得那麼幹練,定然是有要事去忙了。

  於是,滿心想著如何措詞,如何不傷姬姒的自尊心的情況下向她解釋緣由的秦小草,聽到自家小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又把頭轉回去了。

  把頭伸到外面。看著明豔豔的太陽。聞著空氣中隱隱傳來的花香和脂粉香,姬姒高興地說道:「還是去清遠寺吧。那寺院後面不是有一片湖泊嗎?聽說從那湖中看清遠寺,青山幽靜。鐘聲悠遠,山寺如畫,實是一大景觀。對!就去那裡,孫叔。等會你去弄一葉扁舟來,我要站在舟上看這自在山水。」

  外面。孫浮響亮地應了一聲,「好的小姑。」

  不一會功夫,姬姒的驢車便來到了清遠寺。

  把驢車寄放後,姬姒帶著秦小草步履悠然地朝著湖畔走去。至於孫浮。則是忙著去弄扁舟了。

  四五月的建康,實在是舒服到了極點。天雖有點熱,卻也沒有太熱。舉目一望,只見一個個身著褒衣博帶。腳踏木履的士族男女,行走在青山中,綠樹下,湖水畔。

  魏晉以來,士人著裝,第一個看重的就是舒服,因此,漢時必須衣著嚴整的,現在許多人都坦胸露腹了。漢時衣著厚重,現在薄衫一片。

  舒服了,也更美觀了。姬姒瞟了一會,便與秦小草站在一片柳樹下。

  她沒有等太久,一刻鍾不到,孫浮便撐著一葉扁舟晃晃悠悠過來了。

  秦小草看著那扁舟,苦著臉說道:「小姑,我怕水,我不敢去。」

  姬姒頭也不回地說道:「無妨,整個建康的士族都不敢的,你就留在這裡看看風景吧。」說罷,姬姒在眾多小姑目不轉睛看來時,一個箭步跳上了扁舟,並在她們嘲諷的笑聲中,撐著扁舟飄入了湖泊中央。

  說起來,偌大的清遠湖,敢駕著一葉舟便在其上飄浮的,便只姬姒主僕了,舉目一望,湖中零零落落有畫舫三四隻,遠處的橋頭石亭畔,還有垂釣者三五個。

  就在姬姒亭亭玉立地站在舟頭,隨著水波而上下起伏,順著風勢而衣袂飄飛時,一個畫舫裡,傳來了一個童子的叫聲,「郎君,快看那葉舟!那上面的小姑,就是扶陵女批語了的那個姬姓小姑!」

  幾乎是童子的聲音一落,舟中便傳來一個青年郎君低沉磁性的笑聲,「可免了我一程路了……把畫舫開過去!」

  「是!」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發現,一隻裝飾豪華的畫舫朝著輕舟駛來。

  姬姒本是漫不經心瞟一眼的,可就在彼此相距不到五十步時,那畫舫艙門大開,一個風度翩翩的俊美郎君走了出來。

  姬姒怔住了。

  她沒有想到,這樣偶然遇上,竟然也能遇到這麼一個美貌郎君。眼前這個郎君,那隨風吹拂的白色廣袍上,就那麼用沷墨畫上了一個立於牡丹叢中的美人。美人只有幾筆,卻把那種雍容的,驕縱的,彷彿無人放在眼裡的傲慢和美麗刻畫得栩栩如生。

  同時,他不像現今的士族那樣,用巾幅或絲籠束住頭髮,而是和漢時的王孫那般,以玉做冠,玉冠整起他的烏髮,露出這郎君寬廣的額頭,和那挺拔立體的五官。

  這人生得俊美無疇,他有一雙薄唇,總在似笑非笑,有一雙桃花眼,看人時總是含著幾分情。這樣的長相,在這個重視骨相的年代,原本應是輕薄的,被人看不起的,眼前這個郎君,卻讓人生不起絲毫的輕視之心。

  為什麼呢?因為他有一種流溢於外的風流和優雅,這是真正的風流和優雅,這個世間,名士們的風流,多少帶著幾分高遠的寥落,放縱士族們的風流,又帶了幾分蒼白的貴氣和奢靡,只有眼前這個郎君,他的風流和優雅,竟是帶著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安逸,和富貴到了極致後,自然流敞出來的生活品味和愉悅自在。

  是的,這美男子是安逸的,愉悅的,輕鬆的,這種太平盛開。華美人間才能陶治出來的閒逸之氣,把他的風流和優雅,裝點出一種可以讓女人感到寧靜的庇風港。

  就在姬姒朝著那郎君打量時,那郎君也在向她看來,他唇角含了幾分笑,眼中光波流轉帶了幾分情,配上他那玉面朱顏。瞬時讓人心口砰砰急跳了幾下。

  那美貌郎君含著笑朝著姬姒打量了一眼後。有點遺憾地瞟過她那一襲深衣。深衣這種服裝,自先秦流行到如今,它有一個特點。穿起來簡單,穿在身上舒服,只是美觀度稍欠,而且這種衣裳上襦下裳。很不顯身段。

  這個美貌郎君,自然就是大士族中。吳四姓裡的吳郡張氏的嫡子張賀之了。

  卻說張賀之朝著姬姒打量一眼後,他微微側過了頭,薄唇微啟,張賀之朝著身後的童子問道:「那套幽蘭紫羽裳可在這裡?」

  童子連忙說道:「回郎君的話。在的。」

  「很好,讓嬋兒拿出來,便說。呆會有一位貴客會穿上。恩,讓嬋兒把衣裳熏香。免得客人不喜。」

  「是。」

  「再燒點熱水吧,雖是暮春之水,卻也能凍人,如此佳人,可不能落了風寒去!」

  「是。」

  「看眉眼是不凡的,只不知骨相如何?恩,呆會打濕了正好摸一摸。這樣吧,把我的畫架也準備一下,等她沐浴更衣之後,更是夕陽西下之時,我要在這清遠湖上,畫一副夕陽美人圖!」

  「是!」

  姬姒只是朝那美貌郎君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回過頭來。只是回頭之後,她在心裡不免想道:這個郎君可真夠俊的,光論外表風姿,比起蕭奕和三皇子幾人都毫不遜色,也不知他是建康五美男中的哪一個?

  姬姒的身側,孫浮一邊劃著舟,一邊也在朝那美貌郎君張望,孫浮看了又看,轉向姬姒讚歎道:「小姑,這個郎君不但長得極俊,而且他那身氣派也讓人感到舒服。看著他,就讓人覺得這世間不那麼窘迫了。」

  能讓一個本身沒有多少才學的下人說出這樣的話,這個郎君那一身的盛世奢華之氣,還真是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就在姬姒如此想來時,突然的,孫浮驚叫出聲,「小姑,小心!」

  孫浮只來得及說出這句話!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樣什麼物事,夾在一股河風中朝著姬姒的膝蓋射來!

  姬姒本來就是站在舟邊,她人也在出神,那東西猛地撞上的她的膝蓋時,姬姒不由自主的向後猛退幾步,只聽得撲通一聲,姬姒落水了!

  陡然落水,饒是姬姒早就學會了游泳,也免不了片刻驚慌,因此,她沒有注意到,那樣東西不止擊中了她,還擊中了孫浮的手,令得他操舟的動作一歪,猛然蕩到了六七步開外。

  就在姬姒在水中慌亂的刨動時,突然的,一側,一個華麗含情的嗓音低沉的傳了來,「快,牽著我的手!」

  卻原來,剛才還在旁邊的畫舫,不知何時已蕩到了她的身邊,而畫舫上那個華麗的美男子,正微欠著身,朝她伸出了一隻援助之手!

  看著伸到了自己面前的白皙修長的手,看著含著笑,朝自己溫柔望來的美貌郎君,幾乎是突然的,一個念頭浮上了姬姒的心頭:她原本站得好好的,這又是遠離岸邊的湖中心,那個砸中自己膝蓋的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那東西,除了眼前這個畫舫,還真沒有別的來處!

  接著,姬姒又想道:我這般落入水中,渾身濕淋淋的,要是被這人一抱一摸,那還有什麼名節?今時今世雖然遠沒有漢時那麼嚴苛,可有了這一曲後,我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些念頭,是電光火石中一閃而過的。姬姒一想通,再抬頭看向眼前這只白皙修長,上面還戴著一枚玉戒指的手時,便生了幾分警惕,再到她迎上美男子那雙眼,看到他穩操勝劵的眼神,便一切都明白了!

  眼前這人,在算計自己!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算計自己,可姬姒向來行事果斷,骨子裡也有幾分狠性,於是,她裝作慌亂又依賴的樣子,緊緊地握住美男子的手,再然後,她仰起頭,朝著這個笑意盈盈的美男子,露出雪白的牙齒靦腆羞喜的一笑!

  這慌亂這依賴,這靦靦這羞澀,令得這美男子笑容更大了,只是他那波光流轉的桃花眼裡,不免帶上了幾分不經意的煩厭:世間的小姑都是一個德性,隨隨便便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都不需要甜言蜜語,她們就把一顆心捧過來了,真是沒一點意思!

  就在此時!

  姬姒那隻緊握他的手,猛然用力一扯!

  姬姒這一扯,不止是手上用勁,她那雙浮在水上的雙腳,還用力一沉,自身的重量,加上這重重一扯的力道,在猝然傳出時,張賀之哪裡承受得住?於是他撲通一聲,也落到了湖水中。

  這個變故,完全出乎畫舫上眾人的意料,一陣呆怔後,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四起!兵荒馬亂中,姬姒並沒有離去,她圍著張賀之遊起泳來、

  只見她雙腳輕踢,修長的身段,以一種矯健又華麗的姿勢在水中自在地劃過,簡直是如魚一樣的自在。一邊游,姬姒一邊說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見到這個粗通水性的美男子平穩了下來,又見到他的幾個部曲朝這邊游來,姬姒輕蔑地朝著張賀之瞟了一眼後,轉過身,姿勢優美地朝著自個輕舟游去。

  張賀之被部曲們扯著手臂迴游時,他還在向姬姒看去,他看到姬姒雙手攀在輕舟上,輕輕一跳,便身姿輕盈地落在了舟上。他看到她接過僕人的外袍披在了身上。

  他看到她的輕舟離去時,還回過頭朝他看了一眼。

  怎麼形容這一眼呢?直回到了家裡,直睡在床榻上,張賀之還能回想起那個眼神。那麼一個還帶著幾分青澀的小姑,就那般傲然筆直地站在輕舟上,她秀髮凌亂的披在雪白雙頰上,一雙深長而黑白分明的鳳目,朝著自己瞟了來,那一眼,滿滿都是不屑!

  那時刻,湖風如水,天地一景,那個眼看就要綻放出絕色風姿的小姑,就那麼用一種極是輕蔑,極是失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後便飄然離去!

  那還真是,平生僅遇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10:36 PM

第五十三章 賀宗之的美人圖和琅琊王璃

  姬姒回到了莊園。

  換下身上濕淋淋的衣裳後,姬姒一直若有所思,一側的孫浮湊近她遲疑地說道:「小姑,剛才你落水時,我的膝彎也是一痛,也被那畫舫上的人攻擊了!」

  姬姒蹙眉,她轉向一側的秦小草,問道:「你說那人可能是建康五美男之一的張賀之?」

  「是!」秦小草說道:「張賀之擅美人圖,而且是出了名的風流浪子……」說到這裡,秦小草朝姬姒看了一眼,有點猶豫地說道:「不過這人眼界極高,非極品美人不能入眼。小姑,你說這人為啥會盯上你?」說起來,現在的姬姒論長相也就是精緻罷了,要入張賀之那等人的眼,還真是想太多了。

  姬姒搖頭,過了一會,她抿唇說道:「不管如何,不弄清他動手的原因,終是心裡不安。」頓了頓,她轉向孫浮,說道:「叔,你去見一見謝廣,把這事跟他說一說,讓他幫忙探查一下。」

  「好的女郎。」孫浮應了,馬上轉身離去。

  孫浮離去後,姬姒還一顆心不能平靜,她來到書房,看到捧著本《淮南子》正朗朗而讀的姬道,便喚道:「阿道。」

  姬道轉過頭來,看到姬姒,小少年馬上露出缺了兩顆牙的笑容,他連忙放下書簡,跑到姬姒面前,小姬道仰著頭看著姬姒,一臉擔憂地說道:「阿姐,你不開心嗎?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姬姒在他對面坐下,她捧著臉,苦惱地說道:「也不知怎麼的,昨日從清遠寺回來後,我這右眼皮便跳個不停。剛才去卜了一卦,顯示我有大麻煩了,可我想不起這麻煩從何而來。」

  說到這裡,她對上劍眉緊蹙的小少年,不由揉了揉他的頭,笑道:「你別跟著苦著一張臉,不管如何。咱們背後還有一個謝十八呢。」

  與姬道說了一陣話後。天色已黑,姬姒便離開了書房。

  又過了一會,孫浮回來了。他說,因天色已晚,他侯了一陣沒有侯到謝廣謝才他們,便先回來了。準備明天再去。

  第二天一大早,孫浮再次出了門。

  孫浮回來時。已是下午,他一見到姬姒,便沉聲說道:「小姑,事情出來了。」

  姬姒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謝廣說。以擅畫美人圖出名的風流郎君張賀之,昨天連夜畫了一張圖,那圖上的美人約摸十七八歲。美人一襲白裳被水打濕,以致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她的秀髮也是凌亂的粘在兩頰,美人站在舟上回眸而視,其眼神凜然有華光,可配上那入了骨的身段,直是是見了畫的那些郎君一個個嗷嗷直叫。謝廣說,現在很多人都在向張賀之打聽畫中小姑的名姓。」

  見姬姒怔住,孫浮又道:「小姑,謝廣還說,那張賀之最擅於相美人,而且他相美人,不是看美人的現在,是從她的骨相和言行中相她的將來……我把昨天的情況說了一下後,謝廣說,張賀之那副畫畫的定然就是小姑你,他讓你多加警惕!」

  這下姬姒全明白了,她臉色一白。

  想了一會,姬姒抬頭問道:「那謝十八呢?謝十八可在?」

  孫浮說道:「謝十八郎不在,謝廣說,昨天晚上謝十八郎不知得到了一個什麼消息,一夜都沒有睡好,今天一大早便帶著謝才等部曲出發了。」說到這裡,孫浮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說道:「對了,說是去迎接一個剛從北地歸來的家族,說是那家族中有一個什麼名士是謝十八郎的好友。」轉眼,孫浮又笑道:「也不知那是個什麼家族,看起來面子挺大的,剛才我一路過來,聽人說琅琊王氏也有一個郎君去了,還有琅琊王氏那個有名的大美人,世人稱是謝道韞第二的王氏阿璃也去了。」

  琅琊王氏的大美人,謝道韞第二的王璃?

  姬姒想道:這個名字甚是熟悉。

  隱隱中,她感到這個名字很重要,因此,孫浮說完後,姬姒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蹙著眉頭苦思。

  過了一會,姬姒驚叫出聲!

  秦小草和孫浮等人都是一怔,連忙回頭朝著姬姒看來。

  姬姒這時卻是臉色非常難看,她記起來了,琅琊王氏的嫡女,建康出了名的大美人王璃,她最後是嫁給了謝琅的!

  幾乎是一想到這一點,一連串的記憶便潮水般的湧來。

  是了是了,那王璃是出了名的儀容甚美,嫻雅端正,磊落有丈夫氣的女子,記憶中,她一直對謝琅有好感,可謝琅那人心不在一家一室上,便一直沒有對她上心。直到有一次,對了,就是這一次!這一次,謝琅帶著部曲遠至揚州迎接南歸的故友,卻不料遇到了早就與北魏軍勾結了的匪徒!那些匪徒在半途設伏,恰好那時謝琅把自己的部曲安排在遠途勞頓的好友身邊,讓他們護送那支聲勢浩大的隊伍走了小道,而他自己則帶著十幾個部曲走的是主道。

  這個時候,謝琅遇到埋伏了,謝琅這支只有十幾人的隊伍,遇到的匪徒居然多達五百!

  這麼一場實力懸殊的遭遇戰,便以謝琅之能最後也是死傷殆盡,就在這時,王璃帶著部曲過來了,她不但救了謝琅,還撲在謝琅懷裡替他擋了一箭。從此之後,謝琅便對王璃上了心,也因此事,一年後,號稱不願婚娶的陳郡謝琅,便與琅琊王氏的庶女王璃成就百年之好!

  王璃便是琅琊王氏之女,可她畢竟是庶出,與號稱風華江南第一的謝琅身份不配,再加上謝琅實在太傑出太傑出了,所以這樁婚事一出,天下間議論的不少,導致前世的姬姒也有耳聞。

  就在姬姒回想之時,一側的孫浮,猶豫許久後還是說道:「小姑,昨天你喝醉酒後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聽謝廣說,他家郎君昨日好似不太高興。」

  姬姒猛然回過頭來,她看向孫浮,問道:「謝廣說,他家郎君是今晨動的身?」

  孫浮點了點頭,回道:「是啊,才走了三個時辰不到。」

  姬姒唇一抿,徐徐說道:「孫叔,你叫上所有部曲,我們馬上動身去追趕謝家郎君!」

  對於孫浮來說,姬姒昨晚有可能惹怒了謝十八一事,是耿耿於懷的,現在聽到姬姒說要去追趕其人,他以為姬姒是急著去道歉,再加上一直以來姬姒做任何事都自有章法,便點了點頭,爽快地說道:「好。」

  就在孫浮去召集部曲時,姬姒還扶著頭在記憶中尋思有關此次事件的大小細節。

  這一次,她想得特別認真,那來自潛意識中的恐懼和慌亂,令得她生怕錯過哪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如此想了又想,在孫浮把所有部曲都召集後,姬姒終於理清了思路。

  她走了出來,朝著孫浮命令道:「把府裡所有的金銀珠寶和錦緞都搬出來,三十輛驢車全部裝上!」

  「是!」

  眾人的行動很快,一個時辰後,三十輛驢車浩浩蕩蕩地駛出了巷子。

  看到姬姒命令眾人朝著北城門駛去,孫浮湊近說道:「小姑,你說這事要不要通知謝廣他們?」在孫浮而言,自家這三十車是搬空了家底的,車有三十輛,而部曲也只三十幾個,他下意識中便想多叫一些人同行以策安全。

  卻不料,姬姒只是搖頭,她低聲說道:「不用。」接著,她以孫浮聽不到的聲音低語道:「因為我無法解釋。」

  是的,她無法解釋,她無法解釋為什麼要追趕謝十八,一路上,她拿這些銀錢做調度時,也無法向謝廣等人說明這樣做的原因。再說,在她的記憶中,這一路先是有陳郡謝氏的隊伍過去了,接著又有琅琊王氏的隊伍,不說別的,光是那些為了討好兩大世家,而暗地裡清掃路匪的官吏就數不勝數,所以,這一路應該是非常安全的。

  姬姒的家財其實不多,真要裝滿的話,只能裝上十二車,她這樣分三十輛裝著,也算是輕裝簡行。再加上她一路不停的向前趕,便是月亮出來了也不說休息。如此日夜不停,終於在第二天中午時,看到了琅琊王氏的隊伍。

  遠遠望到那支隊伍的旗幟,姬姒放鬆下來,她轉向孫浮交待道:「你去探探,看看那琅琊王璃是不是在這支隊伍中。」

  「好的小姑。」

  孫浮策著驢噠噠噠地上前了。

  不一會功夫,孫浮便回來了,他朝著姬姒說道:「小姑,那王璃小姑在隊伍中呢。我看了一下,她帶了八個婢女,可氣派了,小姑是有話與她說嗎?」

  姬姒搖頭,追上王璃的她已經完全放鬆下來,她微笑著向榻上一靠,懶洋洋地說道:「不,我不是找她。」轉眼,姬姒又命令道:「孫叔,你去跟琅琊王氏的人說一下,便說我們也是前往揚州,可能會一路同行,還請那些貴人不要介意。」

  「好嘞。」孫浮朗聲應了,轉身顛顛地跑了開去。姬姒望著孫浮離去的背影,心下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琅琊王氏是萬萬不會拒絕的。事實上,幾百年來,這些大士族都會對百姓進行儘可能的庇護,這種對「仁」道的追求,這種良善的家風,正是士族們能夠幾百上千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3 12:33 AM

第五十四章 美人救謝郎

  不一會,孫浮又回來了,他朝著姬姒高興地說道:「小姑,琅琊王氏同意了。」轉眼他又說道:「小姑是不是與那個王璃小姑相識?她剛才聽到小姑姓姬後,還隔著車簾問了我幾句呢。」

  姬姒抬眼看向孫浮,好奇地問道:「她都問了什麼?」

  孫浮說道:「她就問小姑你的名字,還問我們是不是與謝廣一道從荊州來的。小姑,王璃小姑挺和氣的,她客客氣氣地問了我話後,還賞了我金子呢。這士族的小姑中,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客氣好說話的。」

  姬姒暗中想道:這個王璃對謝十八還真是放了不少心思,連我是與他一道來到建康的,也調查出來了。

  不過,她也只是這樣一想,對姬姒來說,既然已經追到了王璃,那心就可以放下一半了。

  就在這時,孫浮好奇地問道:「小姑,我們不是要追上謝家郎君嗎?怎麼停在這裡不走了?」

  姬姒回道:「謝十八和他的部曲肯定是騎馬而行,我們不可能追得上。」

  孫浮暗中嘀咕起來:既然明知追不上,那還追來幹什麼?不過,他已習慣了一切由姬姒安排,雖是這樣嘀咕了一番,卻也沒有多問。

  轉眼,傍晚到了。

  如琅琊王氏這樣的貴族出行,那是事事講究,今天走了五十來裡,所有人都心滿意足,便早早就吩咐紮營休息。當姬姒從馬車中下來時,前方寬敞的草地上,已經鋪上了厚厚一層白色緞面,那雪白的緞一直鋪了個三百米方圓,十幾個美貌婢女正娉娉婷婷的在緞上焚香煮食。擺榻彈琴。

  又過了片刻,那白緞上支起了幾個營帳,各色美食更是一字排開了百米之長。

  孫浮等人哪裡見過這種奢華講究?他呆了呆後,轉向姬姒輕聲說道:「小姑,謝家郎君是不是比他們窮多了?我怎麼從來沒有看他這麼講究過?」

  姬姒一笑,她輕聲說道:「如謝琅是與這等子弟同行,他一樣可以奢侈無度!」那廝。簡直就是個遇什麼人唱什麼調的角色。處事圓融得很。

  孫浮哦了一聲。

  就在這時,只見琅琊王氏的隊伍中,走出了兩個護衛和兩個美婢。

  這些護衛。打扮得比一般家族的郎君還要貴氣,這兩個美婢,比姬姒大不了二歲,可那衣著髮釵。那通身的氣派,也是比一般的世族小姑還要像小姑。

  那四人。卻是朝姬姒的隊伍走來。

  不一會功夫,四人來到了姬姒身前,對著姬姒這樣的身份,他們自然不用行禮。只是出身巨閥世家幾人,動作言行間還是彬彬有禮。只見那兩個護衛分向左右站定後,兩美婢上前。她們朝著姬姒輕言細語道:「姬家小姑,我家小姑想見見你。」

  王璃?

  姬姒哦了一聲。點頭道:「好,還請前面帶路。」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被帶到了白色緞面前,姬姒剛剛看了眼端坐在屏風後的王璃。從屏風後走出的六個婢女,以及領著姬姒前來的二婢,便齊刷刷低下頭,看向姬姒那已沾了泥土的長靴。

  是的,姬姒此番為了行動方便,著的不是木履也不是絲履,而是胡人的長靴,這一路上,她幾次下地,那靴子已沾了泥土。

  八個氣派不凡的美婢,這般靜靜地瞟過你身上的泥漬時,那是什麼感覺?

  總之,姬姒知道自己不能前進了。不過她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後,她裝作不知八婢的輕蔑,自顧自的游四目顧。

  卻說八婢遲疑了一會後,其中兩婢朝著屏風後走去。不一會功夫,一個中年婢婦的聲音傳來,「讓她赤足入內吧。不過那種出身的小姑,也不知足上乾不乾淨,只怕這緞面經過這麼一踩,是不能用了。」

  那聲音雖文雅,卻清楚地傳入了姬姒的耳中。

  姬姒冷笑出聲,她暗暗想道:以你們的豪奢,這已經鋪過地,已經沾了泥草的緞面,自是用過一次就會棄去,現在故意把棄它的原因賴在我身上,還真是小家子氣了點。

  這時刻,姬姒很想轉身離去,可她又不能。

  是的,不能。這是琅琊王氏,是比皇室還要高貴的琅琊王氏。這裡的人,不說王璃,便是一個婢女,一個婢婦,隨口幾句話,也有的是人願意替她們出頭來收拾姬姒。所以,她只能低頭不語。

  又過了一會,一婢過來了,她輕言細語道:「姬小姑,這是一雙絲履,還請小姑穿了再覤見我家小姑。」

  姬姒倒也光棍,她挺客氣的致了謝後,換上那雙絲履,踏上了白緞,朝著那屏風走去。

  不一會,姬姒來到了屏風前,那領她前來的婢女行了一禮後,恭敬地說道:「小姑,姬小姑來了。」

  一個清雅的少女聲音傳來,「讓她進來。」

  「是。」

  於是,姬姒走入了屏風後。

  姬姒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一面瑤琴前,正素手輕撫琴弦的王璃。怎麼說呢,這王璃確實生得甚美,她是那種白皙瘦弱,五官如畫的明秀。而且,她身材高挑,光是坐在那裡,其長頸美目,便有一種高貴之美。

  同時,王璃與姬姒見過的幾位士族小姑一樣,有一種無法言語的驕傲之美。這種一個人從骨子裡相信自己血脈高貴,天下庶民都應該對自己跪拜的驕傲,這種降尊紆貴的氣派,便是不凌人也有了幾分凌人之氣。

  在姬姒看來,這王璃的姿色,比起她曾見的荊州第一美人還要略遜。她之所以美名如此遠颺,多半是因為她出身琅琊王氏吧。

  其實,沒有誰比姬姒更清楚,這個時候的琅琊王氏,已經開始走向沒落,一個門閥。如果「一無高官二無俊彥」,對軍權實務又不屑一顧的話,其家族已經漸漸把命脈示於他人了。

  在姬姒看向王璃時,王璃也在看向她,直到對上王璃的目光,姬姒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還沒有向她行禮呢。於是。她退後一步。向王璃福了福,恭敬地喚了一聲,「姬氏女見過小姑。」

  王璃頜了頜首。她朝著姬姒溫柔笑道:「聽說你與謝廣相識?你是謝廣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了。」接著,王璃又道:「以後遇到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說到這裡。王璃低下了頭,淡淡說道:「阿瑩。送客!」

  「是。」

  於是,姬姒連坐也沒坐,便被送出來了。

  脫下絲履,換上自己的靴子後。姬姒走得腳步輕快,不管是眼神還是動作中,不見對王璃這個與公主一樣貴重的小姑的敬畏。也無半分患得患失。

  目送著她離去,一側。王璃的婢婦忍不住說道:「小姑,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你召見過她,豈不是抬高了她的身價?」轉眼,那婢婦又道:「不過一寒門孤女罷。依我看來,小姑你就是小心了,謝家是何等門第?自古以來士庶不婚,這個寒門孤女便是想嫁給謝十八做妾,謝家也斷斷不許,陳郡謝氏不敢讓那等骯髒低賤的女子替自家誔下子孫!」

  王璃垂下眸來,她輕語道:「我只是想,十八哥哥到底會對什麼樣的女子感興趣……我只是想,更靠近他一些罷了。」

  轉眼,王璃又自言自語道:「這姬小姑舉止魯莽無禮,可她偏能與十八哥走得近,看來,十八哥是對士族們的一些行為厭煩了啊。而且這姬小姑見我時,眼神清明不見敬畏,退去時,動作率真毫無留戀,看來是個心有城府,磊落有丈夫氣的女子。原來,十八哥哥願意相處的是這樣的女子嗎?我終於明白了……」

  轉眼她見那婢婦還在唸著「寒門孤女,低賤之人」,不由輕嘆一聲,說道:「吳媽,你錯了。」王璃緩緩站起,輕言細語道:「天下間,所有的士族也罷,庶族也罷,

  血脈是高貴還是低賤,都可以是固定的,唯有姬氏不同。」在那婢婦和八個婢女不解的目光中,王璃解釋道:「姬姒是黃帝后人。漢時,劉邦劉秀,都千方百計的證明自己是炎帝后人,前陣子,我聽人說北方的那個北魏皇帝,也一門心思把自己的姓氏與黃帝上靠……黃帝嫡脈,八百年周王室後嗣,有著這樣的底氣,十八哥哥非要抬舉她,把她家門第向世家裡抬,反駁的也不多的。畢竟,她那血脈,確實太不同了些!」

  轉眼,王璃又說道:「行了,不過一個不值一提的,不必說她了。」

  這一側,自王璃那裡回來後,姬姒的營帳也搭好了,她吩咐把驢車趕到靠近琅琊王氏那一邊後,便安安心心地休息起來。

  第二天,隊伍再次起了程。如此連走兩天,他們才來到長江邊。從建康往揚州,最好的辦法還是先走一程水路,到了揚州城裡再走旱道。

  這一趟,琅琊王氏的隊伍有千人之眾,再加上驢車行李,再加上姬姒的隊伍,那真是隊伍龐大。幸好,琅琊王氏的名頭不是空擺在那裡的,只是幾句話,碼頭上便出現了一溜的七條大船。

  與這樣的大世家同行就是這點好,這些船主人,不管來歷如何,那是斷斷不敢下黑手的。因此姬姒的三十輛驢車進入大船後,她很安心地跑到艙中繼續完善自己的對策去了。

  還不到兩天,揚州城便已出現在視野中。

  到了揚州城後,姬姒並沒有繼續前行,在與琅琊王氏道別後,她留在了揚州城裡。

  不管是琅琊王氏還是謝琅的隊伍,他們要迎接的人,都遠在揚州以北,按估計,琅琊王氏的隊伍少說還要走五六天才能到。

  ……

  這是王璃第一次離開建康,第一次坐這麼久的驢車。

  這般長途行走,穿山涉水,她真是辛苦到了極點。此刻,幾個婢女看到坐驢車坐得腰酸背疼的自家小姑,一個個都心疼得直掉眼淚。

  一婢女一邊給她揉著腰,一邊落淚道:「小姑你這是何苦?好端端的家不呆,卻這麼辛苦跑到揚州來。」

  那中年婢婦也說道:「小姑,咱們這一趟真白跑了。沒有想到到了揚州,居然還有胡人出入。哎,這下客人為了避開胡人,跟著謝家郎君提前動身了。謝家郎君本人,我們連個面也沒有見到。小姑的這番辛苦,那是沒人領情了。」

  王璃也有點悵然,她輕嘆一聲。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部曲的聲音,「小姑,三十四郎說要在這揚州城呆上一陣。他問你意下如何?」

  幾乎是部曲聲音一落,王璃便有點怒了,她輕言細語的責備道:「哥哥也真是的!他以為我不知道,他之所以留在揚州。是想山高皇帝遠,可脫離管束的瘋一陣?」說到這裡。她長嘆了一口氣,轉向外面說道:「按哥哥這個脾性,這一呆少說也有三四個月,我是呆不住了。你去說一聲。讓哥哥分一半部曲給我,我自個兒回建康!」

  外面,那部曲響亮地應道:「好的。小姑。」

  可讓王璃沒有想到的是,她原本以為失之交臂的人。居然在三天後遇上了。

  站在山坡上,王璃掀開車簾,看著前方被匪徒們堵在一個山坳裡的謝琅,生平第一次,她沒有因為血流滿地而暈倒,也沒有因為那陣陣喊殺聲而哭泣。她站在驢車上,看著謝琅身邊的護衛一個個倒地,看著匪徒們朝他越逼越緊,莫名的,她的心狂跳起來。

  因著這莫名的激動,王璃站在驢車上顫聲叫道:「快,所有人都壓上去,一定要救出謝十八郎!」

  王璃的這道命令,得到了一致的贊同。便是她身邊的婢女和婢婦,這裡也非常贊成。既然前面是陳郡謝氏的子弟,那他們就算拼到只剩下最後一人,也不能見死不救!

  隨著王璃這道命令一出,王家的五百部曲同時吶喊一聲,轉眼間,這些裝備精良的隊伍衝入了山坳,朝著匪徒廝殺而去!

  謝琅這人精通兵法,雖然此行只有十幾人,可他所站之處,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只是隨著一個個護衛身死,他已是強弩之末!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喊殺聲,看到了琅琊王氏的旗幟!

  那一瞬間,謝琅想道,我得救了。

  可他這種想法不過一瞬,轉眼看到被匪徒們殺得團團亂轉的王氏部曲時,他驚醒地想道:不行!這些匪徒中有胡人的軍隊混雜,遠不是琅琊王氏的部曲能抵抗的!

  更何況,那琅琊王氏的衛隊長顯然是個不知兵的,同樣的人馬,他一點策略也沒有橫衝而來,只是一個回合,便丟了數十條人命在戰場上!

  想到這點,謝琅清喝一聲,舞動長戟衝下了山坡,就在他與琅琊王氏的眾部曲混合,準備發號施令時。突然的,一個清雅又悲傷的女子聲音傳來,「十八哥哥,你怎麼傷成這樣了?」話音一落,王璃衝到了謝琅面前。流著淚朝渾身血淋淋的謝琅看了一眼後,王璃猛然轉過身去,只見她張開雙臂,擋在了謝琅前面。同時,這個嬌弱的小姑,以一種因憤怒而尖利的嗓音朝著眾匪徒叫道:「今日既有我在,誰也不能傷了謝十八去!」

  王璃的叫聲,不可謂不響亮,就在謝琅一怔,所有人都是一怔,一個個都轉頭看向這個打扮得像神仙妃子,卻敢擋在男人前面的小姑時。突然的,眾人頭頂上的山坡上叢林中,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

  這響聲如此尖亢!如此氣勢驚人,震耳欲聾!

  也不知是誰?竟使得幾百人同時吹起了嗩吶,直令得這整個山林,都處於一種讓人雙耳震盪的巨響聲中?

  謝琅還只是震驚,那些匪徒卻一個個臉色大變。

  本來,在琅琊王氏的隊伍衝來時,他們已經有了懼意,這巨響一來,匪徒們頓時生了退意。

  就在這時!

  嗩吶聲中,摻雜了一陣急促的鼓聲!

  「咚咚——咚」的軍鼓聲,渾厚而響亮,沉沉而來,帶著無邊煞氣,也彷彿山林中埋伏著千軍萬馬!

  不由的,那匪首吹出一個呼哨!

  匪徒要退,不管是謝琅還是琅琊王氏的部曲都是求之不得。因為在那些部曲心中,自己與匪徒廝殺,那是金玉與石頭相擊,若有死傷,大不划算。於是,眾匪一動,他們便自然而然地退到兩側,讓出了一條道來。

  於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殺氣騰騰的鼓聲中,五百匪徒向後退出十幾步,那匪首高喝一聲,眾匪狂跑而去!

  匪徒們退去了!

  就在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時,王璃眼尖,一眼瞟到前方山坡上,似有一個白色的身影。當下,她驚叫一聲,急急貼著謝琅胸前一站,她朝著那山坡尖聲叫道:「誰?」

  眾人齊刷刷望去。

  在幾百人的注目中,一襲白裳,衣袂飄飛雙眸如星的姬姒走了出來。只見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看了眾人一會後,姬姒轉向謝琅,笑嘻嘻地叫道:「謝十八,真巧啊,沒有想到咱們在這個地方也能遇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3 12:34 AM

第五十五章 回程

    姬姒笑得賊嘻嘻的,那八顆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沒有想到來的會是她,一時之間,謝琅和琅琊王氏的幾百部曲,人人都是一呆。

    眾人看了看站在山坡上,白裳當風,當真好看得緊的姬姒,又望了一眼自家大義凜然的小姑,都在心下想道:這兩個小姑,還真是勝過尋常丈夫!

    隱隱中,他們感到,真比起風儀來,似乎自家小姑,還遠不如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姬氏女!

    畢竟,自家小姑不過是強擋在謝琅面前,做的是謝十八不需要她做的事。而眼前這個姬氏女,看這情形,卻分明是趕走了那些匪徒,解救了這麼多人的英雄。

    此刻,這個救命恩人站在山坡上,白裳飄飛,笑容甜美快意,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儀,看到她,就讓所有的人覺得不管多麼沉重的事,在她眼裡,也輕鬆得宛如兒戲!剛才那麼生死一線的恐慌,也只值得她這麼站在山坡上嘻嘻一笑。

    因她這一笑,頓時天空明媚如畫!

    王璃也在看著姬姒。

    不知怎麼的,在姬姒出現的那一刻,她的內心深處,似乎傳來了一種破裂聲,那聲音,讓她有點慌亂,有一些恨惱,莫名的,她感到自己似乎丟失了一樣極其貴重的東西!

    這時刻,王璃對上姬姒那笑嘻嘻的表情時,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被自己護在身後的謝琅。

    只是朝謝琅看了一眼,王璃的心再次一沉,她木然地站在那裡,發現自己體內充沛的力氣一洩而盡。

    姬姒見到謝琅呆看著自己,心下大是一樂。

    她順著一側的泥路。一路小跑地下了山坡。

    跑到謝琅面前,姬姒對著他,得意洋洋地說道:「謝琅,咱們可真是有緣,這樣都能遇上!可真是太巧太巧了!」轉眼,她目光瞟到謝琅手臂大腿上的幾處傷口急急又道:「你流血了,快處理傷口。」

    這時。謝琅終於笑了。他溫柔地說道:「傷口不大,不必在意。」他低頭看了兀自擋在自己面前的王璃一眼,退出二步後。他朝著王璃雙手一叉,客氣地說道:「阿璃護衛之恩,謝琅沒齒難忘!」

    說罷,謝琅轉過身。朝著琅琊王氏的眾部曲團團一禮後,又道:「多謝諸位前來援救。謝十八感激不盡。」

    眾部曲這時終於回過神來,他們連忙還禮,「不敢。」「不敢。」

    謝琅大步走向他的護衛。

    看到他帶著剩下的三個護衛,在那一堆屍體中挨個挨個的找到自己部曲的屍體。然後抱上車,一側,王璃再也忍不住。喉間翻滾起來,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嘔吐出聲。

    謝琅這一動,琅琊王氏的部曲們也動了,他們也開始收斂自己夥伴的屍體。只是這些人一邊收斂屍體時,一邊總不免回頭朝著謝琅看去,這些人,一個個在心裡想道:怪不得天下壯士,都以效忠謝十八為榮!

    不一會,戰場清理得差不多了,謝琅才在護衛的幫忙下,處理起傷口來。

    姬姒圍著他團團轉,嘴裡一會說道:「你這金創藥行不行?」一會又說道:「這幾條口子這麼深,回去得找大夫再看看才成。」

    這時候,謝琅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總是靜靜地朝姬姒瞟上一會。

    把傷口處理完畢後,從他那馬匹已經跑掉的馬車中走出的謝琅,已換了一襲白衣,恢復了他風度翩翩的名士風範。

    謝琅才走向了姬姒。

    來到姬姒面前,他先是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姬姒一眼後,然後,謝琅溫柔問道:「阿姒因何在此?」

    那一側,王璃已上了自個驢車,她衣裳還沒有換好,便聽到了婢婦的提醒,連忙掀開車簾一角,朝著外面瞅來。這一瞅,她便看到了相對而立的謝十八和姬姒。

    光是看到這兩人站在一起,王璃便抿緊了唇。

    她無法形容心裡的那種種感覺,她總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想,她付出了這麼多,還千里迢迢從建康跑到揚州,吃了這麼多苦,不應該得到這個結果!

    見到謝琅終於看向自己了,姬姒挺乖巧地說道:「就是經過啊。」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整個人快樂得彷彿在發光,「我跟你說啊謝十八,今兒這事還真是巧。我前陣子吧,聽到荊州揚州都在鬧水患,便想著自己得做些什麼,嘿,這不我剛剛……」

    謝琅溫柔地打斷了她的話,他輕柔地說道:「上去吧。」

    「啥?」姬姒瞪大了眼。

    謝琅笑了,他徐徐說道:「那些吹嗩吶的,敲鼓的,總也有幾百人吧?這些壯士救了我性命,我怎麼也得向恩人們道一聲謝。」

    姬姒聞言,極小聲的嘀咕起來:「關他們什麼事?他們就是我雇來的,是我花了大價錢的!」

    她的聲音極小,謝琅沒有聽清,因此他湊近姬姒,輕聲問道:「你在說什麼?」

    姬姒嚇了一跳,她連忙搖頭,使勁搖頭,「沒,我什麼也沒說。」說到這裡,她對上謝琅那澄澈悠遠的眸子,雙眼眯成一線,挺有點得意洋洋地說道:「沒!什麼也沒有!」

    謝琅看了她一眼,轉向身後低語了幾句,然後,他帶著三個護衛,與姬姒一道朝山坡上走去。

    他們的身後,眾琅琊王氏的部曲都在看向王璃,按道理,他們也應該上去向那些人致謝,可王璃這個主人沒有發話,他們不能擅動。

    可這個時候,王璃的心思哪在這上面?她透過車簾縫,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一前一後的身影,心裡塞滿了莫名的憤怒和恐慌。

    其實,王璃也知道,這不應該。因為姬姒的門第擺在那裡,她就算最得謝琅的歡心。大不了就是一妾,便是那個妾位,還需要謝十八把她家的門第抬高三個擋次後才能得到。這樣一個人,怎麼配成為她的對手?

    可她就是無法自抑的恐慌。

    轉眼,姬姒等人來到了山林中,看到那近千個散在山道上,七零八落。一個個拿的拿嗩吶。背的背鼓的黑瘦漢子們,謝琅朝姬姒瞟了一眼。

    姬姒連忙嘿嘿一笑,她著急解釋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因水患之事心裡不安。想做善事嗎?這些人都是我找來的,我問卦鬼神,得消息說,這是龍神和土地神發了怒。於是,我就雇了這些人。準備就幾個卦象上顯示的山頭和河灘祭祀一番。我們剛經過這裡,就聽到有喊殺聲,於是我讓這些人吹起了嗩吶敲響了鼓!」

    姬姒說得輕快,內心深處。她正在肉痛。要知道,她到揚州時,揚州城外正聚集了不少災民。她為了帶走這一千精壯。不得不拿出大半的銀錢買上災民們夠用一一月的糧食,才令得這些有老有少的精壯漢子。答應她一道前來祭祀。

    原本,姬姒帶這些人來,是做兩步準備的,第一步自然就是嚇唬,如果那些匪徒再不退的話,她再讓這一千精壯出面。幸好,那些匪徒嚇一嚇就都跑了了。

    這時,散在不遠處的孫浮等人也看到了謝琅,一個個屁顛顛過來了。謝琅是何等樣人?幾乎是三言兩語,便探出了這些精壯的來歷,以及姬姒做過的事。

    向眾人道過謝後,謝琅轉過了頭,他這時臉色蒼白得異常,可他臉上的笑容,依然是溫文爾雅,只聽他對姬姒說道:「祭祀一事,我會讓人派巫前來。這裡流民四竄,危機重重,你與我一道回建康。」

    他這句話,不是問詢,而是命令。

    姬姒本來也是這個意思,當下響亮的應了,她讓孫浮等人趕著自家那三十輛驢車,載著剩了三分之一的銀錢,到前面去與琅琊王氏的隊伍會合。

    然後,姬姒和謝琅等人重新回到了山下,與琅琊王氏的隊伍一道,朝著官道向建康方向返回。

    這大半個月裡,謝琅不停的奔波,又經過這一場戰役,再加上大量失血,整個人其實已虛到了極點,他幾乎是一上車,便暈睡過去。而姬姒透過車簾看到他蒼白的臉,想到這人強撐了這麼久,要不是他此刻暈睡過去,她還不知道他竟扛不住了,心裡不由有點難受。

    就在姬姒與自家車隊會合時,剛上驢車的她,接到了王璃派來的婢女的傳信,「姬小姑,我家小姑有請。」

    當下,姬姒點了點頭,她讓孫浮策著驢車向王璃的驢車靠近。

    隔著車簾,王璃那溫柔雍容的聲音輕輕的傳了來,「姬氏阿姒,今日多謝你了。」說到這裡,她在車中福了福,「請受阿璃一禮。」

    姬姒連忙還禮。

    王璃重新坐好後,又溫柔輕語道:「我還有一事想拜託阿姒,萬望能夠應允。」

    姬姒一笑,輕聲回道:「您說笑了,以您的身份地位,怎麼可能有事要我幫忙?」

    驢車裡,王璃的聲音充滿了親切溫柔,「還請阿姒聽我說完。在我而言,謝十八郎雖是姓謝,卻也是至親。我因身份所限,不能親自侍疾,還望阿姒能夠不辭辛勞。畢竟,十八郎身邊沒有一個細心的人,很多事做起來終是不便。」

    王璃說得輕而慢,語氣中更是溫柔親切,可姬姒越是聽,臉色越是難看起來。

    這王璃說來說去,不就是說她自己是名門小姑,所以便是關心謝琅也不能親自前去,而姬姒身份低微,完全可以像個婢子一樣去照顧謝琅!

    姬姒是很擔心,可這裡這麼多護衛,這麼多婢子,根本用不著她拿自己的名節不當一回事的去侍疾!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3 12:38 AM

第五十六章 姬姒之能

  驢車外,姬姒終是輕笑出聲,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阿璃身邊婢子眾多,何不派她們前去?」

  這一次,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驢車中,王璃的聲音便失望地傳了來,「原來,姬小姑竟是不願麼?我看姬小姑與十八郎走得近,還以為你們情同兄妹,原來不過如此啊?我知道了,姬小姑請回吧。」

  姬姒看著那驢車上晃蕩的車簾,想道,看來,自己只要一轉身,王璃便會把自己對受傷的謝琅置之不理的事加油添醋地說出去了……只是,那又如何?謝琅和謝琅身邊的人早與自己成了朋友,王璃不捏造是非也罷,一旦捏造,她可就要被人看不起了。

  想到這裡,姬姒輕笑一聲,轉身離去,驢車中,王璃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背影,扣著車簾的手,隱有青筋顯現!

  謝琅的傷顯然真的不輕,同時,他的幾個部曲,也都是重傷。於是,王璃在派了二個婢子服侍謝琅後,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在另外幾婢傷心欲泣的目光中,她又使出三人,分別照顧謝琅那三個受了重傷的部曲。

  接下來,在找到一個小鎮,請了幾個巫後,臉色白得不成樣的謝琅,親自為戰死的眾護衛舉行安魂儀式。在巫反覆的吟唱聲中,終於,這些屍體一具一具地抬上柴火,燒成灰燼。

  不管是謝琅還是琅琊王氏的部曲,他們都渴望能讓自己的夥伴全屍還鄉。可這是不可能的,現在是臨近五月的天氣,太陽酷熱,那些屍體放不到三四天便會腐爛,眾人能帶回的。只能是他們的骨灰。

  安魂儀式舉行後,眾人再上路時,王璃那驢車中,笑聲明顯輕快起來。

  中午時,看到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主要官道,車隊中笑聲漸起,姬姒也高興地想道:總算進入主道了。

  進入主要官道。不但意味著來往的商客會增多。安全性大增,而且一路過去,會有許多縣城供人休息。

  一切正如姬姒所料。走到傍晚時,前方出現了一個縣城。

  遠遠望著那縣城,姬姒發現,視野的盡頭。竟是人山人海一片喧嘩。那些人和車遠遠看到他們的車隊,一個個喜得跳了起來。

  姬姒一怔間。她聽到謝琅在車中的說話聲了,「前方是什麼縣?」她這兩天因為擔心謝琅,驢車總是有意無意地貼著謝琅的驢車而行的,可以說。謝琅在裡面咳嗽一聲,她也能聽到。

  車裡,服侍謝琅的兩婢還沒有回答。給姬姒駕車的孫浮已大咧咧地叫道:「回十八郎,前面是沙縣。」

  裡面。謝琅似是輕笑了一聲,過了一會,他說道:「沙縣有我故友。」略頓了頓,他又喚道:「姬阿姒。」

  姬阿姒?他做什麼這樣叫我?這個稱呼明明是荊縣那小地方的俗語,他謝十八怎麼知道的?可憐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姬姒,自是不知道,她這個姬阿姒的稱呼,還是那晚喝醉酒後,她對著謝琅自己叫出來的。

  雖是不解,姬姒還是很輕快地應道:「在呢。」轉眼她擔心地問道:「是不是很痛?你聲音有點啞,要喝水嗎?」

  車裡的謝琅,似是再次笑了笑,在姬姒挨近過去後,他輕聲道:「我傷太重,不宜長途勞頓,沙縣有我故友,我會在那裡休養一陣。你先與琅琊王氏的隊伍回建康。」

  姬姒一頓,轉眼也想道:自己與謝琅非親非故,他去故友那裡養傷,自己當然不能厚著臉皮跟著,是只能隨著琅琊王氏的隊伍一起走。

  想到這裡,她悶悶的應了一聲好。

  也不知怎麼的,車裡的謝琅,聽到她的悶哼又輕笑起來。過了一會,他溫柔說道:「你這一路,自己多加注意。」

  姬姒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溫柔,連忙應道:「好。」

  侯在沙縣城門外的,都是當地的大族豪強,卻原來,是有人遠遠認出了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的旗幟,便一路快馬加鞭趕到縣中報信的。現在侯在道路兩側的數百人,幾乎囊括了沙縣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

  看到謝琅被幾個郎君圍了一陣後,他和所有傷員都被抬上一輛輛驢車入城,又看到被一群小姑圍在中間的琅琊王璃,無人理會的姬姒挺有點百無聊賴。

  就在這時,王璃身側的一個婢女過來了,「姬小姑,我家小姑喚你前去。」

  「是。」姬姒順從地應了,跟在那婢女身後,來到了王璃的驢車前。

  王璃正被十幾個小姑圍著捧著,她看到姬姒過來後,微一頜首後,轉頭向著眾女介紹道:「這位是姬小姑,雖是女子,卻有丈夫襟懷。」說到這裡,王璃身後的那個中年婢婦輕言細語地說道:「姬小姑,沙縣一地也有水患,我家小姑慈悲,決定拿出此行帶著的所有財物分發給百姓,卻不知姬小姑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

  她能意下如何?姬姒看著那十幾個小姑看來的目光,對上身周身側琅琊王氏的眾部曲,心下明白,自己這次只能破財了。

  為什麼呢?因為這些士族和世族,都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人,一個把金錢看得太重,渾身銅臭的人,在這些人眼中,是低賤的,再則,姬姒解救謝琅時,打的是攜家產前來行善的口號,她如果在這個時候有半點不捨,前面的經營就付諸流水了。

  於是,姬姒毫不猶豫地笑道:「既是善事,自當盡力。」轉過頭,她朝著孫浮等人命令道:「到了縣中,你們就全力購買糧食,再親手送到百姓手中。」

  「是。」

  孫浮等人剛剛應了,姬小姑輕細的聲音傳了來,「何必這麼麻煩?」她轉過頭,揮手召來一個沙縣的官員,頜首說道:「我琅琊王氏和這位姬小姑願意為沙縣父老盡一已之力。有所謂救人如救火。這樣吧,我們的錢財都是現成的,都裝在驢車上的,你們連車一道趕去,想來這錢銀早到一刻,應該早救幾條性命!」

  那官員大是感激,他連連叉手。感慨地說道:「小姑仁善啊。小姑的美名,下官定當多加張揚。」說罷,他轉過頭敷衍地朝著姬姒也叉了叉手。便帶著人急急去搬那些銀錢了。

  姬姒等人,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曲的。目送著那官員離去。看著自家的驢車連同銀錢被一搬而空,一個個臉色當真難看到了極點。

  只是一轉眼,姬姒對上了王璃。瞟到她臉上的譏笑,姬姒低下頭來。她朝著王璃福了福,輕聲說道:「小姑如若無事,阿姒告退了。」

  王璃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輕聲道:「去吧。」

  她目送著姬姒離開的背影。唇角蕩起了一抹笑,回頭瞟到圍在身周的這些小門小戶的姑子,王璃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吩咐她們都散了去。

  回到驢車上,那婢婦輕笑道:「還是小姑眼利。一眼就看出那姬氏女是個貪財的!看到沒,她剛才離去時,肉痛得表情都僵了。」一個婢女更是笑道:「她還算好的,她身後的那些個漢子,一個個眼眶都紅了,就像,就像被人剜了一塊肉似的!」「對啊對哪,那些人要哭出來的樣子,可真是好笑!」「這也怪不得她,本來是小戶女,拚死拚活弄到一點銀錢,被我家小姑輕輕鬆鬆一句話,便給全沒了,她們當然要哭。」「嘻嘻嘻嘻。」

  在眾婢的輕笑聲中,王璃漫不經心地拿出一塊玉珮,她把它交給婢婦,輕聲說道:「明天上路後,你帶人慎而重之地把我的這塊玉珮送給姬小姑,便說,為了感謝她的救命之恩,我特意將自己的貼身之物送給她。你對姬小姑說,如果她遇到了什麼為難之處,可以拿著這玉珮來找我。」

  王璃這話一出,那婢婦樂道:「怪不得小姑剛才一口氣把所有錢財都送出去了。送出去好啊,送出去做了善事,小姑就得了仁善的美或,送出去了,咱們就只能拿這玉珮來感謝姬小姑的救命之恩了。恩,我到時大張旗鼓地把它送過去,這樣就省得那個窮瘋了的姬小姑把它賣了當了。」一塊玉珮換幾百人的救命之恩,還真是划算得很。想那姬小姑得了這塊玉珮後,不能當不能賣,只能小心供著,至於她以後真拿著這玉珮上門求助,到時隨便找個藉口拒了就是。

  話說,姬姒回到驢車上後,在孫浮等人欲哭無淚的目光中,姬姒輕嘆道:「幸好,我在自個的驢車裡放了三百金。」

  轉眼,她在孫浮等人無精打采的目光中,輕輕又道:「放心,我很快就能賺回來。」

  說話之際,隊伍進了城。

  進城後,琅琊王氏自然是各大世家的座上客,相比起他們,姬姒一行人是被冷落到了極點。

  一晚轉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謝琅等傷員是留下了,而琅琊王氏的隊伍照樣啟程。走了一天,傍晚用餐時,因家財大量縮水的孫浮等人在那裡沒精打采地坐著時,王璃身邊的婢婦,帶著四個婢子四個部曲,浩浩蕩蕩地朝這邊過來了。

  看到姬姒,那婢婦帶頭向著姬姒深深一禮,只見她捧著王璃的那塊玉珮,清聲說道:「姬小姑大義相救,我家小姑感激不盡,她無以為報,願奉上這塊貼身玉珮。以後姬小姑遇到什麼難處,可憑著這塊玉珮前來琅琊王府,我家小姑,必盡全力相助。」

  婢婦的聲音清亮至極,一時之間,琅琊王氏的部曲們都聽在了耳中,他們微笑地轉頭看來,一個個心裡都很高興。

  他們原本以為,小姑會如別的世家處理相類的事一樣,用一些銀錢打發姬姒,沒有想到自家小姑如此慷慨,世人都說,人情債最難償,自家小姑為了感激救命恩人,竟不惜許下這樣的承諾,欠下這樣的人情債!

  這婢婦說得如此慎重,周圍的人如此激動,姬姒只好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收起了玉珮。

  就在她低頭接過玉珮時,那婢婦身子微欠。她湊近姬姒耳邊,壓低聲音譏刺地說道:「聽說那幾輛車裡的銀錢,已經是姬小姑僅剩的家底了?原來一個人貧窮了,會是這麼可憐。哎,看你這麼可憐,我都心疼起來了。要不,以後回到了建康。讓我家小姑賞你一口飯吃?」

  姬姒輕笑。「媽媽真是想得太多了。不過是些銀錢,要賺回是何等容易之事?」

  姬姒這話一出,這婢婦愕了。她已人到中年,歷經了很多世事,自是知道,這世間的銀錢。沒有家底的人要想賺一點到手,那是千難萬難的!

  朝著姬姒看了一陣後。婢婦失笑,「那我拭目以待了。」說罷,她帶著眾人浩浩蕩地回去了。當那婢婦上了王璃的驢車後,過不了一會。驢車中便猛然暴發了一陣哄笑聲。那笑聲,便是不懂的人聽了,也能感到其中滿滿的譏嘲!

  休息一晚後。隊伍繼續啟程。

  這般行走在路上,不管是人的食宿用度。還是驢草驢糧,都是一筆筆開銷,更何況,與琅琊王氏的人走在一起,吃,不能太過簡陋,睡,必須睡最好的酒家,於是,孫浮等人看著自家的那三百兩金,像流水一樣嘩嘩的散去。

  而每當孫浮等人露出苦相,或者看著那些昂貴的花銷有些不捨時,一側,王璃的婢女婢婦,總會輕笑出聲。

  走了兩天,前方又出現一個縣城了。

  望著那縣城外,照樣浩浩蕩蕩的迎接隊伍,姬姒想道:這琅琊王氏的招牌,還真是太好用了。

  轉眼,車隊又在一眾官員豪強的迎接中進了縣城。

  照料被冷落的姬姒,沐浴過後,隨口問道:「這是什麼縣?」

  一側的孫浮說道:「這是周口縣。」

  周口縣?這幾天來,連做夢都在想著賺錢的姬姒猛然站了起來。

  她在孫浮等人驚愕不解的目光中,原地轉了幾個圈後,喃喃說道:「周口縣?這個縣甚是耳熟。」說罷,她一手扶頭思索起來。

  想了一會,姬姒突然站起,她急急叫道:「孫叔!」在孫浮等人望來時,姬姒目光灼亮,只聽她輕聲說道:「孫叔,呆會我給你二百金。你拿上幾個人,在這個縣裡找到一戶姓侯的人家。你跟他們說,願以二百金換他們祖傳的那副木車流馬製造圖!」

  聽到木車流馬製造圖,孫浮等人大是激動,秦小木更是顫聲問道:「小姑,是當年諸葛孔明發明的木車流馬?」

  姬姒笑了笑,她點頭說道:「不錯,而且還經過一些匠人的完善。」

  秦小木激動地說道:「這麼寶貴的東西,二百金能換到?」

  姬姒輕笑,「最珍貴的東西,也只是木匠工藝。那東西本也是流落到他們手中,他們制了出來零買,容易引起豪強虎視眈眈,想買圖紙,這個縣裡的人都知根知底,誰也不會給他家出高價。只有我這樣的外人,才捨得拿二百金買一副圖。再說,你可以許諾,以後在這周口縣裡,他們還是可以造出那木車流馬來使用販買。」

  姬姒最後這個承諾,卻是太珍貴了。要知道,這時的百姓,僅靠兩條腿,再加上路途多險,幾乎九成九都沒有出過本縣。姬姒承諾他們可以在本縣使用,這等於說,是送了二百金給他們了!

  一切如姬姒所料,這趟買賣非常順利,一個半時辰後,孫浮等人回來時,手裡已多了一張木車流馬的製造圖。

  在姬姒喜滋滋的收起那副圖時,她不知道,自家的一舉一動,都傳到了王璃耳中。

  聽到姬姒用僅剩的二百金換了一副圖紙,一側,那婢婦笑道:「莫非那姬小姑想靠著那張圖紙翻身不成?」

  王璃也笑,她輕聲說道:「不過是個自說自話,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以前,倒是把她高看了!」她把銅鏡一按,說道:「時辰不早了,都休息吧。」

  第二天,隊伍照例在臨近中午時起了身。

  如此,又在官道上走了五天後,前方出現了一個縣城。

  姬姒掀開車簾,她看著四周,暗暗想道:這揚州一地,還真是多丘陵山路。

  丘陵山路多了,也就意味著她手中的這張圖紙好賣了。其實,諸葛亮發明的這木車流馬圖,同時也叫鹿車,後世又叫獨輪車,其實工藝並不複雜,可拜這個時代極其不便的交通,以及經年的戰亂所賜,早在三國就已發明的獨輪車,在這個時代使用並不普遍。至少,在姬姒的記憶中,這種車偶有使用的,還只有蜀地山區,至於揚州這一帶,是沒有看到的。

  再一次,車隊駛入縣城時,一城的世家豪強都出來迎接了。

  只是,這一次王璃沒有下車,因為這一路連下了三四天的雨,地面上泥濘一片,又濕又滑的,坐車已經很不舒服了,王璃急著趕到酒樓沐浴更衣,也就懶得理會這些小門小戶的本地人。

  而姬姒,在一進縣城後,便讓孫浮等人出去調查,半個時辰不到,孫浮便調查出來了,本縣最大的糧食商戶,是一叫姓洪的家族。

  自然,這姓洪的家族,剛才也在迎接隊伍中。

  當下,姬姒讓孫浮等人拿著一副自己臨出來的木車流馬圖,讓孫浮找到洪家族長,要求以二百金的價格,販買此圖。姬姒讓孫浮承諾,在這個縣裡,她這張圖只買一家。

  其實,姬姒在商業上,還真有著敏銳的目光。這揚州多山多丘陵,交通本來是很不方便,再加上這個時節雨水暴多,那洪氏一族,鄉下收來的糧食,有無數不能及時運上來,只能放著霉爛。

  因為,不管是驢車也罷,還是牛車也罷,在雨水季節,幾乎是一走山道就會陷入泥濘中,算起來,這些車輛一日走的路程,有時還不到十里。通常是糧食還在半路,就已經被雨水浸得開始發芽。而那些農村的山間小路,驢車牛車還根本就上不去,全靠人力挑擔。在這種時候,能走山路小道,又不怕泥濘的獨輪車,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選擇了。

  因為這種種原因,姬姒的這一副木車流馬圖,幾乎是一露面,便讓洪氏族長動心了。因二百金並不貴,再加上他親眼看到姬姒是琅琊王氏隊伍中的,所以這個交易很容易就成交了。

  當天晚上,當王璃知道姬姒真的憑著那副圖,賺回了成本時,還吃了一驚,不過,這也只是賺回了成本,王璃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當到了第二個縣城,第三個縣城,第四個縣城,當姬姒這樣一個縣一個縣的賣過去,而且因為她是出現在琅琊王氏的隊伍裡,那些豪族不但沒有起壞心思,還每次都爽快的與她完成了交易時,王璃就不高興了。

  一個半月後,當他們的車隊終於趕到了碼頭,可以直接坐船前往建康時,姬姒已經靠著那副圖紙反覆販買了六次。當初她投進去的二百金,這一轉眼,給變成了一千二百金!消息傳到王璃耳中時,她也罷,那婢婦也罷,眾婢女也罷,一個個都驚住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3 12:39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23 12:41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風流美人風流局

  一婢喃喃說道:「一縣可賣一次,六個縣賣了六次,這麼說來,如果是二十個縣,三十個縣,她就可以憑著一張圖紙,給賣上二十次三十次了?天邪,賺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容易了?」

  這婢卻沒有想到,如果不是與琅琊王氏的隊伍同行,姬姒根本就不敢這樣做。要不是有她們這塊招牌在,姬姒的圖紙只怕一拿出,就會被人直接搶了去。

  中年婢婦隱隱明白一點,卻也不太明白,她道:「應該沒那麼容易,應該只能賺這一千二百金。」

  王璃呆了一陣,轉眼她哧聲笑道:「一千二百金而已,不過我幾頓飯錢罷了,虧她還那麼得意,那些僕人還把她捧到了天上去!」

  不過這一次,那中年婢婦沉默了,她沒有與自家小姑和眾婢一起嘻笑,而是等眾人都散盡後,對著自家小姑輕聲說道:「小姑,這姬氏女,是個賺錢的高手啊。」生怕自家小姑不信,中年婢婦輕聲又道:「小姑,你生來富貴,不知貧賤人的事。不說別的,咱們府中的那些個管事和門客,就沒有一人能在短短二月中,把成本翻六倍的高手!小姑,這姬氏女如此能幹,如用得好了,不失為一臂助。反正她出身就在那裡,不如小姑你與她交好點,將來若能嫁給謝十八,這姬氏女也可成為小姑你的忠僕和管家。」

  婢婦又道:「小姑,大郎君說過,咱家這樣的門第,可以不讀書,可以沒有美貌。但是,咱們的子弟一定要會用人,要是手下有幾條忠心耿耿又會做事的狗,那日子還不是想怎麼過,就能怎麼過?」

  她這話一出,王璃不由沉默起來,看到自家小姑在尋思。婢婦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

  姬姒歷經二個半月後。再次回到了建康。

  離開時,還是四月時,回來已到了七月。

  姬姒帶著三十幾個部曲。押著自家剩下的二十六輛驢車,以及一千二百金,回到了莊園。

  原本,姬姒以為。鄭吳等人看到自己終於回來了,定然是欣喜若狂的。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眾僕在歡喜過後,卻一個個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姬姒伸手拍了拍賴在自己懷裡不肯離開的姬道的背,讓他離開後。她轉向鄭吳,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鄭吳向她行了一禮,抱著一疊請貼送到了她面前。

  這些請貼。張張製造精美,濃墨揮豪中。反面是一副驕傲雍容的美婦人圖。

  所有請貼,都是一個人發出的。

  姬姒拿過一張看了看。

  見她雙唇抿起,鄭吳低聲說道:「小姑,張賀之郎君還派人來了,他說,他替小姑畫的那副圖,如今轟動了整個建康,每天都有許多權貴詢問於他,畫中美人是誰。前天他還派人來說了,他說,他會在宓妃莊園恭侯小姑大賀,如果小姑回到建康後,三日不至,他將向所有詢問美人圖的權貴,公開小姑的名姓住址!」

  這是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瞬時間,姬姒柳眉倒豎,鳳眼帶煞!

  這時,鄭吳苦澀地說道:「小姑,我們也與張家郎君說了,你與謝廣乃是舊識好友,可那張賀之渾不在意,他只說,他要看到小姑!他還說,他畫的圖,隨時可以公開,別說是謝廣這等人,便是謝十八親臨,也擋不了他公開他的畫!」

  話音一落,鄭吳流下了淚,他哽咽地說道:「小姑,這下怎麼辦?張賀之那樣的風流郎君,今日愛慕一個女子,轉眼便忘得一乾二淨,要是被這樣的人沾了身,小姑你這輩子就真毀了!」

  姬姒沉默了許久。

  在太陽下山時,她把鄭吳孫浮等人叫進來,姬姒拿出幾張紙,這些紙上,都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

  將這些放在孫浮面前,姬姒說道:「這四人,你各帶上五十金前去拜訪。記著,這些人中,有一個是美貌女子,她顧及名聲,你給的金可以加到一百五十,如是端正君子不為金所動,你可以把我被張賀之以圖威脅,強請相約的事告知。你跟他們說,只有一場表演,完事之後,無論成與不成,這金都是他們的。還有,無論用什麼辦法,你們必須請到這四人!」

  孫浮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低下頭朗聲說道:「我們辦事,小姑儘管放心!」

  在幾人領命離去時,一側的鄭吳詫異地說道:「小姑,從他們住處來看,這四人都是寒門中人,既是寒門中人,你這五十金的開價也太高了吧?」轉眼他又好奇地問道:「小姑,你找他們來是想?」

  姬姒卻是微微笑道:「這四人,雖處寒門,卻都是才高之人,明明才高,卻名聲不顯,那是因為他們並不看重金錢。我既想一舉成功,自然只得重金相邀!」

  轉眼,姬姒對著鄭吳,悠然說道:「我寫了一張請貼,還請叔派人把它送到張賀之郎君手中。」

  ……

  張賀之接到姬姒的請貼時,已經是傍晚。

  這二三個月,他一直在回想姬姒那一眼,而每次回想之後,再看到自己畫出的那副姬姒長大後的圖畫時,他便感到了一種讓他激動不已的心跳!

  姬姒約定的地方,就在清遠寺後的湖心亭上,因現在時辰不早了,張賀之草草打扮一番,便急忙上了驢車。

  這種興奮,他已多久沒有嘗受過了?張賀之想道,這世間,還真是唯美酒與美人不能錯過。

  張賀之饒是趕得急,當他來到清遠寺時,太陽也在開始沉入地平線,漫天的煙霞,正是紅得最燦爛的時候。

  隔了老遠,張賀之便看到了湖心亭和那九曲走廓,不過,上次來時還光禿禿的走廊。此刻紅紗飄蕩,竟被人裝扮得如詩如畫。他不由想道:真不愧是將來的傾城美人,隨便露一手,便是勝景。

  當下,他揮退部曲,放輕腳步,緩緩朝著那走廓走去。

  就在張賀之來到湖邊時。陡然的。前方的走廓中,傳來了一陣琴聲。

  這琴聲剛剛一起,張賀之便不由自主的頓了足。略一傾聽,他臉色已然微變。

  沒有想到,這麼一番偶遇,竟然能遇到一個琴道國手!

  他張賀之向來自負。一直以來,他自以為於琴技上。整個建康,除了謝琅之外,他再無餘子可以入眼。

  可是,這一刻他聽到的琴聲。竟是技術高超到了極點,就算不能遠勝過他,與他並肩。那是絕對可以的!

  這琴聲,悠遠。美麗,神秘,同時充滿了一種華麗的明月輕紗般的清幽之美。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曲終了。

  幾乎是那琴聲散去的一瞬,張賀之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他清聲嘆道:「某嘗以為自己琴技無雙,直至今日,方知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說到這裡,他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走廓,在一片飄飛的輕紗中向前走去。

  走過第一個曲廊時,張賀之看到了一個清瘦俊秀,有遺世獨立之姿的青年郎君,此刻,這郎君正坐在一面瑤琴後,含笑著看著他。

  這人,卻甚是面生!

  也不知為什麼,在發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做寒門子弟打扮的陌生人,也擁有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琴技時,張賀之突然有點悵然了。

  就在這時,驀然的,第二道走廊處,傳來了一陣胡琵琶聲。

  這胡琵琶,是北方流行的,也是張賀之的愛好。

  與琴聲一樣,這胡琵琶聲一出,便讓張賀之看到了那山林虎嘯,曠野劍舞,極鏗鏘高絕之處,遠遠不是張賀之的本事能比!

  不過,對於胡琵琶,張賀之並沒有那麼自負,他如痴如醉地聽了一會,忍不住拂開飄飛到了臉上的輕紗,提步入了第二曲走廓。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一個同樣風姿獨立,氣宇不凡的寒門郎君。

  張賀之靜靜地站在這寒門郎君之前,直到聽完了這一曲,才再次提步。

  不知為什麼,張賀之有點迫不及待了。

  當他穿過重重輕紗,來到第三處走廊時,他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身著紅色紗衣,臉上蒙著薄紗,正娉婷起舞的美人。

  這美人,身姿美到了極致,那細腰,那豐臀,那一舞一顧盼間的風情,還有那輕盈得彷彿隨時會飛去的舞蹈,都令得張賀之生平第一次,因一支舞蹈而失了魂。

  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會後,突然驚愕地叫道:「飛燕舞?這是西漢時趙飛燕譜的飛燕舞?已經失傳了幾百年的飛燕舞?」他目不轉睛看著,直過了許久許久,才輕輕呢喃道:「這怎麼可能?」

  這美人跳的,正是飛燕舞,她身姿飄渺如夢,幾乎是河風一吹來,張賀之便伸出手去,他總有一種感覺,這風再大一點,這個美人定然會隨風飄去,再不復返。

  當最後一刻,那美人赤著足,在一隻玉碗上婉轉迴旋時,張賀之徹底沉醉了,直到一舞終了,他才輕嘆一聲,繼續提步向前。

  此時此刻,對張賀之來說,這美人雖美,飛燕舞雖神秘,可這紅紗後的東西,更令他渴望。

  於是,他來到了第四曲走廊。

  這處走廓,卻在薄紗之後,豎起了無數由空白紙糊成的屏風,而一個披頭散髮的郎君,正在揮墨疾畫。

  他畫的,是一副山水圖,山勢連綿,水泊起伏,湖中有美人無數,或聚於船中低語,或在湖中亭裡下棋!

  一串連在一起的屏風,擋不住這人的畫筆,他筆墨所到之處,一個個或美麗或曠遠的人物,儼然立於紙上!

  這個的畫技,竟完全不下於他!便光以畫美人論,這個畫的美人,也不在他之下!

  一時之下,張賀之呆若木雞了!

  一直以來,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美人圖,他曾經以為,這一個百年,自己在繪畫一道上。是無可取代的宗師,他曾經以為,他必然會因繪畫而名傳千古!

  可這一刻,他卻輕易地看到了一個畫技還在他之上,卻無名無姓,不為世人所知的絕頂才子!

  張賀之呆若木雞一會,他踉踉蹌蹌的繼續向前。

  當他拂開第五曲走廓的輕紗時。他看到了一個高冠博帶的中年人。這中年人面前,放著一本書,那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道家陰陽說」。

  道家陰陽說?

  在陰陽一說上。同樣被稱為宗師的張賀之臉色變了,他急走幾步,拿起一個卷冊看了起來。

  這卷冊很薄,字數也不多。他才看了一刻鍾不到,額頭上便滲出汗來。他抬頭看向那中年人。啞聲說道:「這書是你著的?」張賀之失魂落魄地說道:「閣下於陰陽一道如此有見解,為何從不現於世人面前?」

  不過,這一次張賀之卻錯了,這書簡。是姬姒默寫的,她默寫了二十年後才出世的一本陰陽道學著作,那著作字數不多。寥寥萬字而已。可那一萬字,卻橫掃當世陰陽家。在天下間造成巨大的反響。張賀之眼前這個飽學儒士,不過是她請人假扮的。

  因是假扮,那中年儒士自是不回答張賀之的問話,他高深莫測地一笑後,低下頭奮筆疾書。

  張賀之這時已經被震振得失魂落魄了,他急走幾步,來到了第六曲走廊。

  在第六,第七,第八,第九曲走廊上沒有再看到人後,他鬆了一口氣。

  這時,張賀之終於看到了湖心亭。

  卻見這湖心亭,也是改裝了一番。它以白緞鋪地,四面豎有絕美屏風,一道他從來沒有聞過的奇香裊裊而來,酒正被溫得冒著白氣。

  就在張賀之打量而去時,只見一個打扮得華美無比,極有風流富貴氣的美少年,從紅紗後緩步走了出來。

  這真是一個極美的少年,他雙眉飛揚,鳳眼生波,他手中拿著一把摺扇,身後紅紗飄飛,而他,就那麼冷冷清清的朝著張賀之看來。

  一直以來,張賀之都以為,他的風姿,是絕無僅有的,因為無數的貴婦,無數的男男女女,都為他獨特的富貴閒逸氣質傾倒過,都因他的盛世才有的風流而迷醉過。

  追捧的人太多,他也一直以為,自己真是絕無僅有了。

  可現在,眼前這個美少年,他的美,他那溢於言表的風姿風儀,竟是與他相類的富貴閒逸氣。不,眼前這個美少年還多了一些什麼,似是看穿了,經慣了而有的曠達,也似乎是一切穩操勝劵的雍容。

  如此華美,如此絕無僅有的華美雍容!

  張賀之嘴張了張,他剛要問出:你是誰,為何建康出了你這樣的美男子,竟無人知曉。轉眼間,他從這人的骨相中認出來了。當下,張賀之驚叫道:「姬姒?姬氏女?」

  眼前這個絕世美少年,竟然是姬姒那個小姑扮成的,張賀之陡一認出,便木楞在地!

  這時,姬姒開口了。她輕裘緩帶地走到張賀之面前,以一種似笑非笑,似是嘲諷,又似是不屑的眼神看了張賀之一會後,姬姒摺扇輕叩手心,徐徐說道:「張賀之,張家郎君。你剛才也看到了,你為之驕傲的一切,其實不過如此!你以為自己絕無僅有,可這世間,勝過你的人卻很多!你唯一勝過的,不過是你手中的權利,所以,張家賀之,你準備用權利輾壓我們嗎?」

  姬姒這話,說得十分刻薄。一時之間,令得張賀之臉都白了。

  想他張賀之,自負風流才子,便是對最微賤的寒門美人,他也以情動之,以心誘之,他從來都看不起那些仗著權勢為所欲為的人,也從來都以為,自己才華高絕,品味獨特,天下婦人,真正瞭解自己後,無人不會傾心於己。

  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有個人告訴他,他所擁有的,他所驕傲的,其實都不值一提,他除了用權利輾壓,便再無所長!

  偏偏,說出這話的,還是這幾個月迷得他神魂俱醉的美人,還是他一心想征服的尤物!

  在一陣失魂落魄後,張賀之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雙眼,徐徐說道:「你說得對,以權利脅迫你前來,是我犯了錯!」他低下頭,朝著姬姒深深一禮,又道:「你也做得很對,如你這般有才情有美貌,能輕輕鬆鬆就請來五個擁有驚世國手的才智高絕的女子,我不能讓別人輕易毀了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副美人圖,我以後會收起來,也不會讓人知道是你姬小姑。」

  姬姒滿意了,她負著手,自自然然地越過張賀之,朝著外面走去。也不知為什麼,張賀之一直站在那裡,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卻一動沒有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張賀之追出來時,他看到的,是滿天的星河,以及空無一人的湖岸。而他的身畔,只有那湖那天,伴著輕紗圍著他輕舞。

  也不知為什麼,這一刻,張賀之卻是笑了,他低笑了好一陣後,從薄唇裡溫柔地吐出了一個名字,「姬氏阿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3 12:44 AM

第五十八章 手帕交

  姬姒回到了莊園。

  為瞭解決張賀之這個麻煩,她這一次足足花出了三百金,不過最後能夠得到這樣的結果,姬姒還是非常高興。而她請來的那四個國手,也是非常高興。

  那三個男子也就罷了,他們最壞的估計只是招了張賀之的妒恨。主要是那個跳飛燕舞的寒門美人,她要不是實在缺錢,絕不會應姬姒邀請。現在居然順順利利就出來了,並沒有因這次獻藝,而成為某個人的禁臠,這個趙飛燕的後人那是歡喜得很。

  姬姒這一次,足足奔波勞累了三個月,是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了。因此下面幾天,她是守在家裡足不出戶。

  這一天,姬姒和姬道兩姐弟,正坐在院子裡的一根大樟樹下讀書,夏日的東風徐徐吹來,讓人燻燻欲睡。

  姬姒撐著睡眼,有一句沒一句地把自己在張賀之一事上的應對說了一遍。這三個月裡,張賀之發出了幾十張請貼邀約姬姒一事,姬道是知道的,他也一直擔足了心。

  姬姒說完後,朝著姬道又道:「阿道,姐姐這個法子,只能對付同樣驕傲的士大夫,張賀之既然以才自傲,姐姐就能用才華來折服他。要是換了另一個,例如那些沒有底線的人,姐姐做的事,只會引起反彈,反而更加難以脫身。」

  說到這裡,姬姒又道:「這就類似於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姬道沉思了一會,認真地問道:「那小人呢?那姐姐要是遇上的是那些髒臢小人呢?」

  姬姒輕笑,她低聲說道:「真遇上了有權有勢的小人,很多時候計謀都沒有了用,因為咱們力量太弱。他們可以直接輾壓過來。恩,這個時候啊,就要有一個足以與他們相抗的勢力做靠山。」說到這裡,姬姒洋洋得意,「就像你姐姐我,現在就找了謝十八這麼一個大靠山靠著。」

  在姬道的聆聽中,姬姒又道:「對付小人。就得用小人之招。他毒他狠,你得更毒更狠。不過話說回來,阿道你知道東山再起的謝安。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讓文人百般推崇嗎?」

  姬道這近讀了不少謝安的事蹟,正是感興趣時,他連忙問道:「為什麼?」

  姬姒一笑。說道:「因為在這世間,無數個在官場上混的人。混到最後都會變成內心黑暗,手段骯髒的政客。只有謝安,他既能圓融的處理人與人之間的事,又能做成許多名傳千古的功跡。但是。僅只這兩點的話,謝安與以前的那些名臣並無區別。謝安之所以區別於那些人,之所以被人信崇。是因為他不管手上沾了多少血,始終保持了靈魂的高貴和心靈的自由。」

  見到姬道若有所思。姬姒不再說話了。在她的記憶中,這個幼弟後來稱王稱霸時,心性也變了,他變得狠戾強橫,順我者生,逆我者亡,說實在話,那個時候的姬道,是讓人恐懼的。

  姐弟兩人在這裡說話之際,月紅和秦小草說笑著過來了。秦小草把一碟膏狀物放在姬姒面前,說道:「小姑,你在外面奔波了三個月,曬黑了許多,這好不容易歸了家,得想辦法白回來。」

  姬姒本來也嫌自己黑了,當下高興地應道:「好。」

  就在主僕幾人說說笑笑,不時在臉上塗著各種據說能美容之物時,外面,鄭吳的腳步聲傳來,他走到姬姒身後,激動地說道:「小姑,外面來了幾個小姑,她們說是小姑的朋友,要約你一道出去遊玩。」

  「我的朋友?」姬姒詫異地問道。

  「是。」鄭吳特榮幸地說道:「我問了下,那幾個小姑都是出身大士族,有一個是潁川庾氏的,她說她叫庾施兒,還說小姑幫助過她,今日過來的。」

  庾施兒?

  姬姒連忙讓兩婢把自己臉上的東西洗淨,她換了一襲深衣後,急忙出了家門。

  果然,她家的門口,幾輛華麗的士族驢車正停在那裡,如姬姒這樣的窮地方,哪曾到過這種大士族?一時之間,左右探出了好些顆腦袋,一個個嚮往又崇慕地朝她們看去。

  見到姬姒過來,庾施兒連忙掀開車簾,叫道:「姬小姑,過來這裡。」

  姬姒朝著庾施兒打量了一眼,見她一雙大眼睛中都是喜悅感激,便朝著鄭吳等人點點頭,然後她來到了庾施兒的驢車上。

  此刻,庾施兒的驢車裡,還有三個小姑,這三個小姑,都是姬姒剛來建康時,與庾施兒一道遇上的。只是那時,她們對姬姒冷嘲熱諷,此刻卻是人人含笑。

  庾施兒得意地看著姬姒,嬌脆地說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意外?嘻嘻,你這傢伙還藏得挺深的,要不是有人告知,我都不知道救了我的人就是你。對了,你知不知道,宮裡的太后娘娘自從見過你給我補繡的屏風後,一直有唸著,太后對你很有好感呢。」

  庾施兒剛一說完,姬姒馬上說道:「不,補繡屏風的並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她直視著幾個小姑,認認真真地說道:「這迴紋繡乃是人家祖傳之技,上次不過是那人欠了我一個恩情,為了還情,才願意替我做一回繡娘,而我,也是貪圖施兒你的好處,才攬下這個活計。」這話,是一定要說清楚的,對於姬姒來說,補繡屏風本就是圖利,這種事可以偶爾為之,可要是把本屬於原主人的機緣奪了去,那是斷斷不能做的。

  庾施兒一怔,轉眼她便哼哼道:「我也是奇怪呢,你年紀比我還小,怎麼可能繡活做得那麼好?」衛錦也說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不管你是不是圖錢,你都解了施兒危難,這個情我們要領。」

  庾施兒連連點頭,她伸出頭去,朝著外面叫道:「我帶著你們小姑去玩一玩。晚上包準把她送回,你們不用跟著了。」說罷,庾施兒頭一縮,歪著頭看向姬姒,「怎麼?跟我們一道去玩,你還不高興啊?」

  一側,同樣與姬姒相識的衛錦冷笑起來。她沒好氣地說道:「要不是唸著你姓姬。好歹是帝皇血脈,特別是又幫助過施兒,我們這些門第的女兒。你哪裡配同車同坐?哼,你還不高興!」

  在姬姒看來,有所謂物以類聚,這幾個小姑和庾施兒一樣。都是心直口快的。光是這個特點,這幾女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最多就是嘴裡喜歡佔點便宜。

  當下她輕笑道:「是是,你們說得對,能得你們看重,姬氏阿姒深感榮幸。」

  她這麼一說。幾個小姑也滿意了,一個個笑了起來。

  這時,姬姒轉向庾施兒。她問道:「你是怎麼查到是我的?」

  庾施兒一怔,她歪著頭想了想。轉向衛錦問道:「對啊,這事是誰告訴我的,我不記得了,阿錦,你記得麼?」

  衛錦搖頭,她好笑地說道:「你的事,我怎麼知道?」

  幾女說說笑笑之際,驢車漸漸駛上了正街。

  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流,庾施兒高興地說道:「再過兩天就是盂蘭盆節了,這個節日,在建康可是大節日呢,阿姒,聽說你是荊地來的,你們那裡的盂蘭盆節,也這麼熱鬧嗎?」

  姬姒笑道:「我們那裡,更信道家的鬼神,這佛教的節日並不怎麼太看重。」

  「是這樣啊。」幾女高興起來,一個個嘰裡呱裡地說道:「聽說鄉野之地鬼怪極多,是這樣嗎?」「阿姒,你們那縣裡也有士族嗎?」

  姬姒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著她們的話,轉頭看向前面的河堤,她輕聲說道:「啊,蓮花開得好豔啊。」

  「還不止呢。」庾施兒朝著另一側河岸一指,道:「那裡種滿和石榴花和月季,還有茉莉合歡,這幾種都是開花的季節,可美著呢。」

  就在這時,庾施兒的目光一滯。

  眾女順著她的眼神看去,這一看,她們便看到了一襲玄袍的三皇子劉峻,正撐著舟從蓮花中飄然而來,那個五官完美如雕刻,眸子清皎幽深的美男子,真真與那片蓮花融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副無與倫比的美男圖。

  眾女對著劉峻看了一會,一側,衛錦輕聲嘆道:「郎君最美,奈何非士族?」

  姬姒轉頭看去。

  衛錦向她解釋道:「這劉峻雖是皇子,可劉姓乃是寒門,有所謂士庶不婚,我看他直到現在還沒有婚配,定然是看中了哪位士族小姑,求而不得,也是可憐。」

  姬姒暗暗想道:這些小姑也自視太高了,這個劉峻,他會求而不得?

  轉過頭,姬姒看著從蓮花中穿行而來,俊美奪目的劉峻,心下想道:這個誰也不放在眼裡的皇子,以後可是會殺太子而成為下一任皇帝的狠角色呢!

  說話之際,三皇子那俊美的身影漸漸從眾人眼前消失,他一消失,四下行走的驢車,再次恢復了喧嘩,看到漸漸出現在視野中國學館和史學館,還有思辯堂,姬姒輕嘆道:「還是這裡最熱鬧。」

  「那是自然,這裡美男多嘛。」

  庾施兒這話一出,幾個小姑都笑了起來。

  這些士族小姑,都體質弱得可以,這般坐著車逛了不過一二個時辰,便一個個喊起累來,於是,中午之時,她們的驢車一轉,朝著姬姒的莊園駛去。

  把姬姒放下後,幾個小姑朝她揮著手,衛錦更是叫道:「阿姒,我以後就嫁在建康,咱們多走動啊。」另一個姓柳的小姑則伸頭叫道:「姬小姑,雖然你貪財了點,為人也手段多了點,不過還不失一個聰明人,以後我也會一直在建康,咱們下次再一道出來玩。」「就是,下次再約你出來玩哦。」

  姬姒笑了,她目送著幾個小姑離去後,身手輕盈地進了自家莊園。

  莊園裡,鄭吳正一臉欣慰地看著她,在姬姒朝裡面走去時,這個老人了過來,「那些士族自視甚高,從不與門第不及自己的人來往,還是小姑了得,竟結交了這麼一些了不得的朋友。」

  姬姒沒有得意,她回頭看了鄭吳一眼後,突然說道:「鄭叔,呆會你讓秦小木拿我的名貼,前往張賀之那裡,去詢問一下,為什麼他和我初見就算計於我?是不是有人跟他透露了什麼?」

  姬姒是在想著:這四個小姑,都是天真性任,心無城府之人,連她們都能查到那補繡屏風的是我,還找到了我的家中,這麼說來,庾施兒的那個後母,只怕也是知道了?

  她向來知道,這些士族都是根節繁盛,雖然剛才庾施兒已經說了,她後母被發落庵堂了,可保不定那後母還有幾個親人啊。她的親人,對庾施兒或許沒有辦法,對付自己,是一定有辦法的。所以,她得防一防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3 12:44 AM

第五十九章 謝琅歸來

  秦小木很快就回來了。

  張賀之告訴了姬姒兩個名字,扶陵女,朱張氏!

  然後,姬姒又花了一天功夫,瞭解這兩個名字的含義,在知道扶陵女是所謂的相骨高手,而朱張氏就是被她所害的庾施兒的那個繼母的親妹後,姬姒一切都明白了。

  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仇人存在後,姬姒想了半天,最後覺得她目前最好的應對辦法,是閉門不出。

  於是,在七月十五的盂蘭盆節,庾施兒幾人前來邀請她出玩時,姬姒拒絕了。

  她並不止是拒絕了庾施兒這一波,正如姬姒預料的那樣,庾衛柳幾女,個個都是心無城府口無遮攔的,她姬姒已在她們的宣傳中,在士族小姑裡有了一些名頭,再加上因姬姒擅長算術一事也被以袁氏小姑為首的另外幾個小姑說了出去,前來邀請她的,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士族小姑越來越多。

  對於這些人,姬姒採取的方式是,一一拒絕她們的出遊邀請。

  不得不說,在時人眼裡,這些都是難得的機會,是姬姒打入士族小姑中的一次機會,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這些機會,未免有點太愚蠢。

  不過,姬姒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能不能打入士族中,或者,她能不能提高身價,根本就不是這些閨秀間的交遊能起作用的。

  轉眼間,姬姒閉門不出,已有三月了。

  十月份的建康,已是秋高氣爽,而過了十四歲已有半年的姬姒,身段再次抽高,漸漸長大的小姑。外貌上,已經越來越具傾城之色。

  這一日,姬姒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左照右照。

  她隱隱覺得,前世這個年歲的自己,沒有這麼美。雖然,前世她的美,在荊州一地就很有名。可那時的自己。也許是眼中的欲望太強烈,也許是太急迫的想攀附些什麼,也許是與莊十三的相處並不愉快。來自莊十三母親的欺凌讓她疲於應對,那時的她,是蒼白的,浮躁的。遠不像現在這麼睿智顯目。

  就在姬姒繼續閉門不出時,這一天。她得到消息,謝琅回建康了!

  謝琅回建康了!

  她的大靠山,她的金大腿回來了!

  姬姒欣喜若狂,一大早。她就在秦小草和月紅的服侍下,又是弄頭髮,又是換衣裳。又是涂胭脂的。

  弄了近一個時辰,姬姒終於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了。

  然後。她坐著驢車出了門。

  驢車剛剛駛上正街,姬姒便被這車水馬龍的擁擠駭了一跳,見她吃驚,一側的秦小草笑道:「小姑忘了?今天是十月初五,是佛誔日。」

  姬姒明白了。

  掀開車簾,朝著熱鬧的街道四下張望的姬姒,並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一輛驢車上,也有人注意到了她。

  一個婢婦朝姬姒看了一眼,輕聲說道:「夫人,那姬氏女終於出門了!」

  朱張氏掀開一角車簾,轉頭朝著姬姒打量而來。

  對著這個東張西望的美貌小姑,朱張氏輕言細語道:「果然是個美貌的。」

  那婢婦說道:「也不知這姬氏女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竟整整三個月閉門不出,咱們使了那麼多人邀請她,她竟是誰的面子也不給。」婢婦冷笑一聲,道:「一口氣駁了那麼多小姑的面子,她還真是膽大得很!」

  朱張氏笑了,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撫著掌心的玉杯,並不說話。

  這時,那婢婦又道:「也不知這個孤女有什麼手段,竟令得張賀之都收起了自個的畫,還警告了扶陵女。哎,上次盂蘭盆節,我好不容易請來了名聲還在扶陵女之上的相骨高手山嶽子,卻不料這個姬氏女根本就不出現,真是白瞎了我一番謀算!」

  這時,朱張氏開口了人,她把手中的東西朝幾上一放,淡淡說道:「在這裡廢話作甚?今天她不是出來了嗎?我聽人說,山嶽子和另外一個相骨大師,今天也都來了,呆會你去安排一下就是。」

  那婢婦連忙應道:「是,一切聽夫人的吩咐。」

  姬姒不知道對面有人在盯著自己,此時街道上人山人海,她的驢車混在車流中,根本就走不動。

  當她好不容易走到一家酒樓下時,突然的,前方傳來無數個小姑的嬌喊聲,「謝郎!謝郎啊!」「十八哥哥,聽說你受傷了?啊,我的心好疼啊。」

  一聲一聲的吶喊,一個又一個溫軟嬌喚,細聽起來,儘是相思斷腸聲。

  姬姒眉頭一蹙,小小聲的嘀咕道:「招蜂引蝶的傢伙!」

  一側,秦小草愕愕地看了她一會,轉眼忍笑出聲。

  因為前面小姑們圍了個人山人海,姬姒的驢車走了半天,也才走上三步,她氣呼呼的跳下驢車,與秦小草手牽著手,朝著人群中擠去。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擠到了一處樓閣前。

  她看到謝琅了。

  依然是一襲白衣的謝琅,正站在一處樓閣上。

  養了三個月的傷,這人越發見白皙了。謝琅這人,號稱風華江南第一,其五官自是生得無與倫比的,最主要的是,這個有著一種光華,如玉山,如瓊林,風度之佳,無法言表。

  謝琅並不是一個人站在那裡,那樓閣處,還有幾個官員,以及一些皇室中人,此刻,他正與一個腹大腸肥的宗室說著話,那宗室說話之際口沫橫飛,謝琅一直微笑的傾聽著,時不時的,他會回上一句。

  好不容易擠上來的秦小木氣喘吁吁地來到了姬姒面前,他轉頭朝著那樓閣上的謝琅一眺,又看了一眼把樓閣團團包圍,嚶嚶喜泣聲嬌叫聲不絕的眾小姑們,秦小木先是打了一個寒顫,轉眼他對著姬姒說道:「小姑,剛才謝廣來了。他說上回張賀之那事,他告訴他家郎君了。」

  又回頭朝著那樓閣看了一眼,秦小木說道:「啊,謝廣郎君就在那裡,他還在向我揮手呢。小姑小姑,我們過去吧。」

  姬姒看了一眼這堵得水洩不通的街道,苦著臉說道:「怎麼過去?」

  「啊?」秦小木怔了怔。轉眼他也苦著臉說道:「是啊是啊。這樣子怎麼過去?」

  就在這時,只見樓閣上,謝十八轉過了身。他那澄澈悠遠的眸子朝著下面尖叫嬌喊的小姑們看了一眼後,這個出了名的風流郎朝著眾小姑溫柔一笑。

  這一笑,令得四下叫聲更劇,於震動了一街的尖叫聲中。謝十八極為優美的雙手一禮,溫柔說道:「各位小姑。時已不早,不如散去?」

  也是奇怪,他就那麼輕輕柔柔地說一句「不如散去」,眾小姑便同時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當真一個個轉身離去。在她們離開時,姬姒隱約聽到一個小姑心醉神迷的呢喃聲,「啊。謝十八與我說話了,真好。」「十八郎讓我散去呢。」「他還衝我笑呢。啊,我的謝郎衝我笑了呢……」

  聽了一陣,姬姒轉向秦小草,迷茫地說道:「這樣也行?」

  秦小草笑了起來,她吟唱著說道:「小姑,那不是別人,那是謝十八啊!」

  小姑們散得差不多了,街道也就空蕩下來,姬姒仰著頭朝著樓閣上的謝琅看了一眼,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是進入樓閣與他見面,還是轉身離去。

  她卻不知道,這時刻,也有人在盯著她。

  不過一會,一輛驢車中,走出了一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進入樓閣中一會,便走了出來,只見她出來時,朝著姬姒冷冷的一笑。

  這一笑,當真讓姬姒寒毛倒豎。就在姬姒警惕地看去,暗中揣測時,她不知道,樓閣裡,一個童子來到做儒生打扮的山嶽子身邊,朝他耳語了幾句後,朝著姬姒的方向指了指。

  當下,那山嶽子低下頭來,他看向姬姒,手捻長鬚……

  正被眾人圍在中間的謝琅,順著山嶽子的目光,朝下面的姬姒瞟了一眼。

  然後,只聽他輕聲說道:「公請稍侯。」停止交談後,他朝一側侯著的謝才招了招手。

  謝才大步走了過去。

  謝琅輕聲吩咐道:「送一頂紗帽給姬小姑戴上。」

  謝才一怔,轉眼他低聲應道:「是。」

  謝才下了樓閣。

  不一會功夫,謝才來到了姬姒身前,只見他拿著一頂紗帽,朝著姬姒說道:「十八郎說,還請小姑戴上紗帽。」說罷,他把紗帽遞到了姬姒面前。

  嗖的一下,姬姒小臉漲得通紅,她憤憤地伸手接過,恨恨地想道:謝十八這廝是什麼意思?怪我不戴紗帽出來招蜂引蝶?呸!他自己才招蜂引蝶呢,剛才才飛走幾百隻蝴蝶,他還好意思要我戴帽!

  想她今天為了迎接他,還特意花了一個時辰換衣裳化妝什麼的,得到的居然就是一頂帽子!

  就在謝琅說出那句話,就在姬姒接過謝才遞來的紗帽戴上時,站在樓閣上的幾個人,表情都是一怔,只是一個轉眼,這些人再看向姬姒時,眼神便收斂了幾分,特別是山嶽子,他撫著長鬚的動作一僵,他瞟向街道上朱張氏的驢車,暗中恨道:原來這姬氏女是謝十八護著的!好個毒婦,竟然敢這樣算計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5 08:55 AM

第六十章 捕奴船和謝琅

  街道中。

  一直侯在一側,等著看熱鬧的朱張氏主僕,一眼看到姬姒接過謝廣遞來的紗帽戴上時,臉色已是一變。過了一會,當一個童子走到驢車旁,冷著臉說了一句話後,朱張氏那張貴婦臉,徹底的變青了。

  朱張氏轉過頭,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姬姒,低怒道:「這怎麼可能?不過區區一個寒門孤女,還真與謝十八扯上了關係?」

  這時的她,語氣中又是悔又是憤怒,隱隱更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本來,她一直對付姬姒都是漫不經心的,純粹是隨手玩玩,沒有想到這玩還能踢到鐵板,還能讓自己在山嶽子那裡,甚至在謝十八那裡留下不好的印象,朱張氏就莫名的震怒了!

  就在這時,朱張氏一眼瞟到旁邊的婢婦,見她臉色不對,朱張氏低喝道:「做什麼這副表情?」

  那婢婦緊張的低聲說道:「夫人,婢婦知道那許多士族小姑都不喜歡這個姬氏女後,便把扶陵女的那句評語送到建康第一美人手裡了,您知道的,那位小姑對蕭奕愛慕有加,而這個姬小姑卻得了蕭奕的青眼,所以婢婦便想……」

  朱張氏卻沒有震怒,她尋思了一會後,問道:「什麼時候送出的?」

  「三,三個月前。婢婦那時是想,夫人何等金貴,何必為一個孤女費這麼大的心力?這借刀殺人,其實也不錯的……」

  她還在遲遲誒誒,一側的朱張氏已經輕笑起來,她陰狠地說道:「不,你做得很對!」在那婢女驚喜的目光中,朱張氏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們士族女子中的爭鬥。自然會內部解決,這姬氏女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不知地高地厚的闖進高門大閥內部的爭鬥,也是應該得到教訓!」

  朱張氏說到這裡,緩緩閉上雙眼,輕聲說道:「因為,她不配!」

  這時的姬姒。正吩咐驢車轉向。剛才謝廣說了。他家郎君剛抵達建康,肯定會非常忙碌,所以他讓姬姒先行回去。

  只是。出來的時候不易,這回去了,也是人山人海。自佛教傳入中原後,這聲勢真是一天比一天壯大。到了如今。這佛家的盂蘭盆節,佛誔日。都是建康的重大節日。今天是佛誔日,所以舉城狂歡,也是情理當中。

  姬姒的驢車一路過來,看到一家家山門前車水馬龍。她也罷秦小草也罷,都是高興起來。

  只是走著走著,秦小草皺起了眉頭。

  姬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到遠遠落在後面,正興高采烈地圍在一個變戲法的攤子前。

  當下。姬姒輕笑道:「他還小呢,正是好動之時,反正今天是出來玩的,讓他看一會也無妨。」

  秦小草應了一聲是。

  這時,馬車駛入了一個巷道。

  這個巷道有點幽深,顯得有點黑暗。不過因為巷道的前後街道,都是熱鬧喧嘩,倒也沒有平素那般淒清。

  就在主僕兩人說說笑笑,駕車的孫浮也哼著曲時,突然的,他們的頭頂上,傳來一陣輕響!

  那輕響極輕極輕,卻也引起了孫浮的警覺,就在他猛然抬頭看去時,突然的,一大片灰色粉末灑灑揚揚的淋來,轉眼間,小巷已完全籠罩在灰霧中!

  孫浮驚得急急站起,就在他張嘴準備喝叫時,一道黑影閃電般地出現在他身後,只見那黑影手掌朝著孫浮頸側一切,砰的一聲,孫浮便人事不醒地滾倒在驢車下!

  與此同時,還有兩個黑影閃電般地滾入驢車車廂裡,這兩個黑影身手極其高明,幾乎是姬姒主僕剛剛發現,她們的眼睛便是一黑,卻是被人摀住了口鼻。

  轉眼,姬姒主僕也暈倒在地。

  就在二個黑影分明搬起姬姒主僕,另外幾個黑影準備對驢車和地上暈死過去的孫浮毀屍滅跡時,突然的,巷口處傳來一個少年的厲喝聲,「你們在幹什麼?」卻是看過熱鬧的秦小木追上來了!

  秦小木是個極聰明的人,才叫了一句,他馬上意識到了不妥,當下他扯著嗓子嘶聲嚎道:「來人啊,來人啊——」

  秦小木出現得太及時,十幾個黑影被鬧了個猝手不及,當下,一個黑影低咒了一句,「該死!」說罷,他喝道:「走!」

  聲音一落,幾個黑影便抱著姬姒主僕,丟下驢車和地上的孫浮,縱身跳入一側圍牆,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

  姬姒是在一陣搖晃中醒來的。她睜開眼,感到頭還有點暈痛,便呻吟了一聲,就在她晃了晃腦,慢慢坐下時,姬姒突然記起了一切。她猛然轉頭尋去!

  果不其然,房間的角落處,正躺著人事不知的秦小草。看到秦小草,姬姒連忙向她爬去。

  這一爬,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和腳上,都套了鎖鏈,甚至她的嘴也被堵上,可以說,她整個人被限制在五步方圓。當然,這個船艙,也只有五步方圓大小。

  姬姒看到自身這種情況,心下大驚,她也顧不得秦小草了,轉頭看向前方有一窗口,便爬了過去。

  窗戶是用布蒙著的,姬姒雖被鎖住,可手足還是能夠用力,她弄了一下,終於把那塊布掀了起來。

  姬姒朝外一瞅!

  這一瞅,她臉色大白。

  卻原來,她已置身一條船上,前方搖蕩的,是倒映著星河的河水。

  她不但在船上,而且現在已經是夜間了!

  姬姒白著臉朝外看了一陣,這是夜間,外面燈火不大,她看不清兩岸,也就不知道此刻身處何方。不過據肚中飢餓程度估計,應該還是幾個時辰的事,她應該剛出建康不久,在建康進入長江的河道中!

  暗暗判斷了一番後,姬姒又回頭看去。

  這一看,她發現自己剛才睡下床榻處。貼著一張紙,紙上寫了一些字。

  姬姒連忙爬了過去。

  就著外面走廊上傳來的昏暗燈籠光,姬姒看清了那張紙。

  紙上,先是用濃墨寫了幾個字,「甲等貨物」

  接著,下面還有幾行小字,姬姒仔細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姬氏女。黃帝之後(貴),年十四五歲(可調教),此女肌膚雪白。體有暗香,額如覆肝,瓊鼻直衝印堂,鳳目長頸。有士族女子之貴相(貴)。其根骨內媚(上上),處子。此女飽讀詩書,精算術,書法,刺繡(上品)。此女似與陳郡謝氏,蘭陵蕭氏有所交往,以五千金賣出此女者。建議將其發往蜀地,調教一年後。運往洛陽販買。」

  看到這一行字,姬姒渾身發涼,宛如墮於冰窟當中,一時之間,她的牙齒凍得格格作響起來。

  姬姒木了一會後,猛然朝著一側的秦小草爬去。

  秦小草的腦袋上方,也有一張紙,姬姒一眼看去,只見上面寫著「丙等貨物」小字也很簡單:年十六,面目秀麗,肌膚白皙,識字,出身貧賤,無門第無根骨。

  姬姒看了一會,整個人已冷得雙手直打哆嗦。

  上一世時,她聽人說過,這世間,因法令不行,強匪橫行,再加上大量的莊園出現,百姓自動或被動變成奴隸的事很尋常。

  她也知道,這世間,有一股龐大無比的遊蕩力量,他們專門為天下的權貴獰獵長相氣質出眾的少年男女。一般而言,因為時人對男子,特別是美貌又有學識的男子,有一種異樣的崇拜,所以面對美少年時,不論貧賤,這些捕奴者手段都是溫和的,以懷柔或各色誘惑為主。

  與對男子的態度完全不同的,是對女子的態度,一來,這個世間,特別是民間,女子依然很沒有地位,有很多地方,因為女子出嫁要送嫁妝的風俗,一些父母是生下女兒就弄死。

  同時,因為經年的戰亂和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很多豪強都有暴戾嗜血的喜好,自晉時石崇以來,豪強士族虐殺私伎或婢女,甚至很流行。因此種種,天下的奴隸販子,和專門收購美人,專供權貴玩樂的相骨人,在大肆流行的同時,也對女奴殊不客氣。

  現在,光是從這兩張紙上就可以看出,這個組織已經非常嚴密,對於收購來的美人,還有專門的人相骨,然後分級!只是,自己的情況這些人如此清楚,那就說明,只怕在建康還有士族與這些販奴者相勾結,自己的被擒,是一場陰謀!

  這些,姬姒雖然看得很明白,可對她目前的處境,卻毫無益處!

  就在姬姒額上背心的冷汗涔涔而下時,突然的,從旁邊的船艙間,傳來了陣陣哭聲。這些哭聲中,有男有女,一個個啜泣聲都是絕望無比。

  姬姒傾聽了一陣後,突然抬起了頭,卻原來,她的頭頂上,有走動的腳步聲傳來。

  看來,她應該是被人關押在貨船或客船的底艙了!

  ……

  秦小木的叫聲,驚動了無數路人後,他又沖過來搖晃起孫浮來。

  孫浮剛剛清醒,便緊緊抓住秦小草的衣袖,嘶聲叫道:「快,快去找謝十八!快去告訴他,小姑被人擄走了!」

  秦小木驚醒過來,他顫聲說道:「對,對,我去找謝十八郎,那些擄走小姑和姐姐的人還走得不久,謝家郎君現在派出人手,一定還能救回來。」說到這裡,秦小木踉蹌地朝外衝去。

  謝琅知道姬姒失蹤的消息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他臉色一變,當既便派人四處查探。

  不過一個時辰,謝才謝廣他們回來了。謝廣上前一步,沉聲說道:「郎君,據現場留下的痕跡,那些黑衣人撒的是丹藥術士特意煉製的蒙汗藥,藥性酷烈!而且,這些人行動乾脆,配合有方,是有組織的行事!」

  謝才則是說道:「郎君,我們沿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追擊,從蛛絲馬跡中可以判斷,他們是從水路離開建康的。」

  另一個姓謝的部曲則說道:「郎君,小人經過綜合分析,判斷這是捕奴隊所為!」

  捕奴隊?

  謝琅站了起來。

  他說道:「最多半個時辰,我要我謝氏的所有船隊通通出港!」

  他這話一出,眾部曲都是臉色大變。謝廣急聲說道:「郎君,現在雖然天黑了,可你那些船隊,有半數是連家族和皇室都不知情的,你這樣冒然調出,要是被人發現,那是死罪啊!」

  謝才也澀聲說道:「郎君。皇室和天下士族早有默契。你這樣大軍壓出,只怕陛下會以為你有反意!郎君,此事只有洩露出去一絲半點。便以陳郡謝氏之能,也保不了你的性命啊!」

  當今之世,皇室雖然迫於種種現實,不得不讓士族擁有許多特權。可有一些事,便是最頂尖的士族。也萬萬不能觸犯的。這私自調兵,放在哪朝時代,都是誅連九族的大罪。雖然在這個時代,以陳郡謝氏的地位。誅連是沒有的,可一旦洩露出去,謝琅這條小命。卻萬萬無法保住!

  眾人激動當中,謝琅卻是一笑。他溫和地說道:「諸位何必慌亂,你們忘了,我謝十八卻是有一枚黑玉令的。」

  眾部曲臉色依然非常難看,謝才喃喃說道:「整個陳郡謝氏,也只有三人擁有這樣的免死玉牌,郎君,你要把你唯一的一塊,用在一個小姑子身上麼?」

  謝琅卻無意再說,他輕聲說道:「行動吧。」

  眾人沉默了一會,同時低頭,「……是!」

  ……

  秦小草是被餓醒的,在肚中一陣空鳴聲中,她睜開了眼。

  先是被這黑暗驚了一下,轉眼,秦小草急道:「小姑,小姑,你在哪裡?」她顫聲道:「怎麼到處都是哭聲?」

  這時,一側傳來姬姒冷靜的聲音,「我們在捕奴船上。」原來她一直坐在窗口邊,對著外面的黑暗天空看了一會後,姬姒喃喃又道:「快五更了。」

  秦小草哪裡聽清她在說什麼?她慌亂到了極點,也有許多話要詢問姬姒,可不管她問什麼,姬姒都是一不動地坐在窗戶旁,她任由河風吹得她渾身冰冷,卻一動不動。

  這時的姬姒,卻在想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死!

  她看著外面的星空,想著:我已死過一回了,這一次,我不能就這樣死了!

  她想,她還有二十幾處家族藏寶沒有挖出,她還在弟弟要照顧,前世,她死時姬道虛歲都十四歲了,可他後來都活得那麼苦,現在他才九歲,以後怎麼辦?還有謝琅,那個總是對她溫柔而笑的風流郎君……

  就在姬姒呆呆地看著窗口外面,一動不動時,突然的,她驚了一下,竟是騰地站了起來。

  看到姬姒這模樣,秦小草一驚,她從哭泣中清醒過來,急急問道:「小姑,怎麼了?」

  黑暗中,姬姒的雙眼在發亮,她顫聲說道:「我聞到了這河風裡,有別樣的氣味。」

  她這句話,卻顯得太無稽,秦小草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就在這時,前方黑暗的河道上,突然燈火大作!

  這樣的夜間,本來是黑暗的,沉寂的,這般突然亮堂起來,一時之間,所有的哭泣聲都停止了,秦小草也踉踉蹌蹌地撲了過來,與姬姒一道,看向窗口外面。

  外面,卻是不知什麼時候起,從各處山峰後,從旁邊的支流中,冒出了數百上千隻船!

  這些船,是統一的黑色快船,船不大,船頭呈尖刀形,是那種可以在水中高速行駛的!此刻,這些宛如幽靈一樣的船隻是如此之多,出現得如此之突然,它們把河道堵了個結結實實,使得捕奴船在不知不覺裡,已處於包圍當中!。

  上千船船的最前方,站著一個戴面具的玄袍青年。

  那玄袍青年,只是閒散地站在一葉舟上,他的臉上,也戴著面具至五官不顯,可任何人只是一眼,便被他那雙黑暗中澄澈明亮到了極點的雙眼,便被他那身無與倫比的氣派震得動彈不得!

  這絕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氣派,絕不是普通的權貴能有的風度!

  一時之間,姬姒所在的捕奴船上,安靜了下來。

  秦小草雙手緊緊握著船窗,她流著淚欣喜地說道:「小姑,他們是來救我們的對不對?」

  這一次。她聽到自家小姑輕柔而甜蜜的低語聲,「是,他是來救我們的!他來救我了!」

  捕奴船在安靜了一會後,船上,一個年輕的聲音響亮地傳出,「這位郎君,你知道你擋的是誰家的船嗎?」那年輕人冷冷地喝叫道:「建康最了不起的一百士族。這條船後面。便站了不止五十家!便是皇室,也是我們的靠山。這位郎君,你確定你得罪得起這麼多大家族?」

  這年輕人叫囂得起勁。可那個玄袍戴面具的郎君,卻是根本不加理會,點亮了整個河面的火把光中,那個郎君右手朝空中一舉。淡淡說道:「殺!一個不留!」

  「是!」

  四面八方傳來的朗應聲,讓捕奴船上的人赫然發現。自己的四周,竟然都是這種船隻。也不知這船隻的主人是誰?他竟然在離建康不遠的地方,調動這麼浩大的,足以傾覆一個朝庭的水軍?

  那些人的驚駭剛起。足有三千條船,便同時射出了箭!

  明亮的夜空裡,一隻隻黑色的箭。像雨點一樣朝著捕奴船鋪來,只是一個轉眼。姬姒的頭頂上,便傳來幾十聲慘叫!

  就在這時,那玄袍郎君說出了第二句話,「壓進!」

  「是!」

  三千條船朝著捕奴船逼近而來,船隻以一種緩慢的速度逼近時,黑船上的箭手,正以一種不疾不徐的速度射出一波箭雨!因為這種箭雨是覆蓋式的,是從四面八方,從頭頂上空,以一種密密麻麻,黑壓壓的方式覆射而來的,所以,當那些人射到第五波時,捕奴船頂上已再無聲音傳出!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轉眼便出現在底艙了。

  姬姒陡然驚醒過來,她朝著秦小草重重一扯,啞聲說道:「快,我們堵住艙門!」

  說話之際,姬姒已推她自己的床榻朝門後推去。

  秦小草楞了楞,她雖然還沒有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不過秦小草一直知道,自家小姑聰明多謀,當下她也跌跌倒倒地推著一個幾擋到了房門後。

  就在姬姒兩人把艙中的床榻和幾都堆到了房門後,兩女自己也把背重重抵著房門時,外面的走廊處,傳來了幾個氣急敗壞的咆哮聲,「那些人倒底是什麼人?我們的存在,明明是各大士族默許的,怎麼突然鑽出這麼一個閻王來了?」另一個聲音也在叫道:「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前來!他們定有目的!老三,這船上到底有什麼難得的貨物?你通通說出來,咱們把她們押出去,也許這是咱們最後一條活路!」

  「不錯,這是最後一條活路了,那面具人真是個心黑的,連水底下也安排了人,咱們跳下去的人,通通變成屍體浮上來了!」

  這時,那老三說話了,「別的都是尋常,就是有一個姓姬的小姑,是有人特意吩咐我下手的。我看了她的相骨書,說是這個小姑與陳郡謝氏和蘭陵蕭氏的郎君都有結識。」

  這話一出,十幾個聲音同時怒道:「什麼?陳郡謝氏?你瘋了!陳郡謝氏的人也敢動?」

  咆哮聲中,幾人急急衝向姬姒的船艙,大聲說道:「那姬氏女就在這個艙房裡?」聲音一落,他們已開始撞起門來。

  就在用背擋著門的秦小草嚇得瑟瑟發抖時,外面火光大作,卻是那些黑船已靠近了捕奴船,一個個黑衣人正甩出繩索攀援而上!

  外面的十幾人還在撞門,一人怒道:「這門怎麼鎖得這麼緊?」可就在這時,船艙上,傳來了一陣陣腳步聲,轉眼間,無數黑衣人出現在底艙裡。

  隨著黑衣人衝入,堵在姬姒門外的那些大漢驚恐起來,幾個大漢嘶叫道:「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來人啊,我們殺了這些貨物!」「與他們拼了!」

  轉眼間無數廝殺聲伴著慘叫聲傳來,而姬姒的艙門,被撞擊得更劇烈了。很顯然,有人遷怒於她,想殺了她得個痛快。

  可姬姒已把榻和幾堵在門後,倉促之間,那些人想要衝進來,卻又哪有這麼容易?

  終於,幾聲慘叫聲從門外傳來,終於,越來越多的慘叫聲從門外傳來!

  就在四下變得安靜時,姬姒撲通一聲軟倒在地,而這時,她聽到外面的過道上,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簇擁著一個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過來了。然後,她聽到謝琅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輕柔低喚,「阿姒,你在嗎?」

  猛然的,姬姒嗚咽出聲,她撲向房門,啕啕大哭道:「我在,我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5 08:56 AM

第六十一章 要不要負責?

  姬姒的哭聲一出,外面眾護衛歡呼起來,謝廣更是叫道:「太好了,終於尋到了!」

  笑聲中,姬姒的艙門被敲響,「姬小姑,你可以出來了。」

  姬姒是想出去,可她的房門被她堵得太死了,她也罷,秦小草也罷,本來的那點力氣,因這死裡逃生,在極至的恐懼轉為喜悅,都是手腳疲軟,哪裡提得起力道?

  於是,兩女又哭又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榻幾移開。而房門一開,姬姒便跌跌倒倒地撲了出去。

  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在謝廣謝才等人的簇擁下,含著笑朝她看來的玄袍郎君,此刻,謝琅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盡皆是溫柔和喜悅。

  他在溫柔地看著她。

  他在喜悅地看著她!

  真是他,真是謝琅來了!

  姬姒從咽中發出一聲嗚咽,一時什麼也顧不得了,沖上去朝他一撲,卻在謝琅張開臂時,姬姒撲通一聲摔在他的腳下,再然後,她已雙眼微閉昏睡過去!

  一側,劫後重生的秦小草也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謝琅輕嘆一聲,他彎下腰,輕輕把姬姒摟在懷中。在他抱住姬姒時,左右的護衛,一個個老實地低下頭來。

  過了一會,謝廣走了過來,低聲稟道:「郎君,還有六個小姑活著,其餘的都被匪徒砍死了。」他看了一眼姬姒,讚歎地說道:「幸好姬小姑聰明,及時用重物堵住了艙門,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一側,謝琅聽到他這話,唇瓣微抿。

  頓了頓。謝廣又道:「郎君,這幾個小姑都看到了我們今日大軍圍殲捕奴船,要是留在建康,難免不會被他人收買,把今日之事說出去。」他又說道:「便是姬小姑,要是讓人知道她曾經在販奴船上呆過,也是不美。」

  謝琅點了點頭。他輕聲說道:「你說得對。這樣吧。把這幾個小姑先行送到蜀地,再找機會尋到他們的家人,一併給些錢銀送到蜀地。讓他們以後就在那裡安居。」

  「是!」

  謝琅這個決定,其實對那六個小姑都是極好的。她們遠離了故土,就不怕左鄰右舍有什麼閒言閒語,也有一個新的開始。

  這時。謝廣看了一眼被謝琅抱在懷裡的姬姒,望著她那蒼白的臉。以及臉上隱隱的淚痕,謝廣嘆道:「早知這捕奴船隻有一條,郎君就不必這麼大張旗鼓,足足發動了三千條船!唉。太鬧大了!」

  謝琅聞言,卻是輕輕一笑,他也不說什麼。抱著姬姒便轉身離去。

  接下來,眾護衛開始忙著清理捕奴船。當一具具屍體被扔入河中,一個個或重傷或輕傷的奴隸販子被一劍捅死後再扔入河中,當一盆盆水開始清洗船上的血跡時,謝琅已抱著姬姒,來到了整條船上最舒服的主艙。

  當然,這個主艙已經被裡裡外外的清洗過,也重新做了佈置,鋪上了雪白的緞面,甚至連榻和幾,都換了新的。

  看到姬姒在謝琅的懷中香鼾輕輕,一副睡得極美的樣子,謝琅的四大護衛之一的謝淨,朝他行了一禮後,恭敬地問道:「郎君,艙已布好,您的兩個婢子也已把姬小姑的衣裳準備妥當。她們想知道,郎君何時沐浴更衣?姬小姑何時沐浴更衣?」

  謝琅一派閒逸地在榻上坐好,然後,他低下了頭。

  朝著懷中的姬姒看了一會後,謝琅垂眸微笑道:「不必了。」

  謝淨一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謝琅見到他一臉迷惑,不由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姬姒沉睡中一片寧靜的眉眼後,謝琅輕笑道:「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那般便宜之事?我這個金大腿兒,她想抱了,便高高興興過來抱住,想棄了,頭一轉便對我說道,我不過是她一攀附的物件兒……」

  說到這裡,謝琅端起幾上的一盅酒,一邊慢條斯理地抿著,一邊輕聲又道:「我都有點上心了,她卻還無憂無慮,這可怎麼成呢?」

  謝淨低頭看著呼呼大睡,還時不時把臉在謝琅的胸襟處蹭一蹭的姬姒,訥訥說道:「郎君的意思是?」

  謝琅修長的手指停在姬姒的唇邊,懶洋洋地說道:「既已英雄救美,不如做完全套。今日這個艙,你們不必進來了。」

  謝淨低下頭,朗聲應道:「是!」聲音一落,他向後退去,在退出艙門後,他還體貼地關上了房門。

  姬姒是在一陣人語喧嘩中清醒的。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先是看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太陽,再轉頭看去。

  這一看,一聲尖叫哽在了她的咽中!

  卻原來,在一側的玉枕上,一個郎君睡得正香。陽光下,郎君那麼華光刺眼的俊臉,離她的臉不到半尺遠!

  這美男,正是謝琅!

  嗖的一下,姬姒的小臉燒得通紅,她真不知道,自己竟會與謝琅同睡一榻,自己雖是衣裳齊整,卻像嬰兒一樣縮在謝十八的懷裡,而謝十八,則微微側臥,他還伸出一隻手臂,讓她枕著呢……

  怎,怎麼就同床共枕了?

  姬姒的臉燒得通紅!

  就在她眨巴著眼,一臉不敢置信地瞅著身側的美男子時,卻見他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那雙總是澄澈悠遠的眸子,慢慢睜了開來。

  謝十八雙眼一睜,便對上了姬姒。

  嗖的一下,姬姒的臉更紅了,她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是,昨天,我,我沒有。」

  姬姒還在語無倫次,謝琅卻已動作優雅地坐起,拿起一側的外袍穿上,轉頭看到姬姒還在傻呼呼地看著自己,謝琅語氣略有點低沉地嘆道:「昨晚上你暈倒過去後,一直扯著我的衣袖不過,我稍一掙,你便在夢中哭出聲來。無可奈何之下,我只能抱著你宿一晚。」

  說到這裡,謝琅看向她,輕聲低語道:「不過你放心,昨晚之事,知道的也只五六人。」他這「知道的也只五六人」一出,姬姒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她用手捂著臉,呻吟起來:都有五六個人知道了,難道還不算多?

  謝琅看她這般模樣,極為無奈,他又輕嘆一聲,軟聲說道:「阿姒,你要是想當昨晚的事沒有發生,我會吩咐他們噤口的。」

  說完這話,他施施然地走到一側,一邊自個兒穿衣帶冠,束上玉帶,一邊平靜地等著姬姒開口。

  約過了一刻鐘後,姬姒終於開口了,她有氣無力地說道:「那,那你就讓他們不要說出去。」

  幾乎是姬姒這句話一出,背對著她的謝十八便是一滯。

  直過了一會,他才溫溫柔柔地問道:「你是說,讓我對謝廣他們說,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以後咱們見了面,還是和以前一樣?」

  「對啊對啊。」這時姬姒神智完全回覆,她忙不迭地點頭,乾脆利落地說道:「咱們本來就是朋友嘛,做朋友多好,嘿嘿嘿嘿……」姬姒在心裡偷偷想道:你這座開滿桃花的泰山,我們還是朋友呢,我對上你的那些蝴蝶都有些著惱,真跟了你,那我豈不是整天泡在醋罈子裡?

  見她回答得這麼幹脆,謝琅的聲音中更是輕柔了幾分,他背著她輕聲問道:「也就是說,我雖碰了你,也抱著你睡了一晚,更讓人知道你我同床共枕過。可這事也不必大驚小怪,抹去便是?」

  也不知怎麼的,姬姒居然從謝琅這話中聽出了指責。不過也是,女子的貞節和名聲,那是何等重要?連女子落了水,被郎君一抱,都算失了貞節,何況是她這種同床共枕了一晚上的?

  姬姒畢竟還是儒家學子,她被謝琅的話說得瞪目結舌一會後,低下了頭。

  低頭尋思了好一會,姬姒輕輕地說道:「我,我以後不嫁人就是了……」

  下了這個決定,姬姒馬上恢復了明快,她眉開眼笑地說道:「我本來就覺得嫁人挺沒意思,今日既與郎君有過肌膚之親,以後真嫁人了,也挺對不起那人的。算了,我以後不嫁人得了。」

  這樣的話,也可以眉開眼笑地說麼?

  半晌,謝琅輕笑出聲。

  他緩緩轉身。

  負著手,這個明明剛剛起榻,卻一樣神清氣爽得讓人妒忌的郎君,用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朝姬姒定定看了一會後,謝琅溫柔道:「不需要我負責,也不嫁人啊?這個決定,也挺好的。」

  「你也贊成?」姬姒高高興興地說道:「我也覺得自己挺想得開的。虧我以前還覺得儒家的名教是必須信奉的,幸好我後來學了莊子,又讀了玄學。」

  樂了一會,她歪著頭說道:「十八郎,昨天你怎麼來得這麼及時的?」想到昨天那驚心的一幕,想到陡然聽到謝琅聲音時的狂喜,姬姒看向謝琅的目光中,有著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的甜蜜,她紅著臉幸福又眷戀地看著他,輕輕說道:「十八郎,這次姬阿姒欠你大發了。」轉眼她又得意洋洋地說道:「不過你放心,我可聰明著呢,你對我的好,我通通記著,以後,我也會幫你很多很多忙的!」

  到得這時,謝琅已想笑了,事實上,他也低笑出聲。笑了兩聲後,謝琅轉身,打開艙門廣袖一甩,就此轉身離去。

  姬姒站在房中,她歪著頭望著他的背影,砸了砸嘴,姬姒喃喃說道:「我怎麼覺得,謝十八好像又生氣了?咦,怎麼說是又?難道這人以前還生過我的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5 08:57 AM

第六十二章 姬姒的心思

  姬姒昨天受的驚嚇太大,她坐在榻上搖頭晃腦了一會後,還是感到精疲力盡,便又暈暈一倒,在床上滾了一個圈後慢慢睡去。

  她這一睡,倒是讓端著水盆進來,準備服侍姬姒洗沐的兩婢啞然失笑。這兩個絕色婢子,輕蔑地看了一眼榻上睡得正香的姬姒後,低語道:「郎君昨日還有意讓我們服侍她呢。」「不過一寒門女,將來進了郎君後院,也不過婢妾而已。」

  不過,兩女的聲音很輕很細,並且聲調呢喃,彷彿歌唱,倒也沒有驚醒姬姒。直到兩婢離去,姬姒還好夢正酐。

  姬姒再次醒來時,居然已經到了晚間,透過艙窗看去,外面繁星如練。

  差不多睡了一天一夜,姬姒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草草洗漱後,姬姒推開了艙門。

  看到站在走道上守衛著,如標槍一樣站姿筆直的謝淨,姬姒連忙走過去,輕聲詢問道:「郎君,我家婢子不知在何處?」

  謝淨低頭說道:「回姬小姑的話,你那婢女驚嚇過度,屢屢哭喊,剛才已服過安魂湯,現已再度睡下。」

  姬姒一怔,連忙順著謝淨指的方位走去。

  不一會,她來到了秦小草的艙房門,推開艙門,姬姒看著瘦弱的秦小草在榻上縮成一團,時不時還抽泣幾聲的樣子,暗暗想道:這一次,可把她驚住了。

  同時,姬姒也隱隱覺得,秦小草和建康的大多數小姑一樣,都太脆弱了,這種由身體到心靈的脆弱,是不管讀多少詩書都沒有用的。她們一遇到危險。便容易崩潰。

  就在姬姒暗暗想著,以後怎麼讓秦小草增加膽量時,一側,謝廣的聲音傳來,「姬小姑。」

  姬姒連忙轉過頭去,看到燈籠光下,正朝她笑著的謝廣。姬姒回以一笑。高興地說道:「謝廣郎君,我正準備去找你。」她抬頭看著他,認真地問道:「郎君。剛才關押我的艙中有一頁紙你看到嗎?那紙上說,有人出五千金把我買給了這些人。你知不知道那人誰嗎?」

  姬姒原本以為,謝廣會說他回去後再調查,卻不料謝廣點了點頭後。從袖袋裡掏出一張紙片遞給了姬姒。

  見姬姒低頭看去,謝廣輕聲說道:「出金的人。是吳郡顧氏之五房嫡女,有建康第一美人之稱的顧明雅,不過,除她之外。還有極力慫勇,導致顧明雅最終決定動手的,吳郡顧氏三房之嫡女顧明秀。此外。還有朱張氏身邊的婢婦良娘。至於這三人身後,還有沒有別人知情。就不好調查了。」

  「顧明雅!顧明秀!」姬姒低聲念了幾遍後,她看向謝廣,不解地問道:「可我與吳郡顧氏的女兒連照面也沒有打過啊!」

  謝廣看著她,卻是輕嘆一聲,「姬小姑與這兩位顧氏女雖是不識,可整個建康的人都知道,建康第一美女痴戀蘭陵蕭奕……」

  謝廣雖是沒有說完,姬姒卻已明白了。當下,她的臉沉了下來,她真沒有想到,不過是區區一個吃醋,那所謂的建康第一美人,便會這樣不惜代價的來毀掉她!

  這時的姬姒還不知道,正因為那天她的嚴詞拒絕,以及她在拒絕時所展現出的聰慧,蕭奕已經不止一次在人前感嘆過她的聰明,以及他自己行為的欠妥。對於蕭奕本人來說,他對姬姒的感覺,或許只是一種欣賞,一種隱約的好感,可對於顧明雅來說,自己的心上人,卻對另一個小姑讚不絕口,那就是一根如哽在喉的刺了!

  這個時代,所有的士族都佔有大量莊園,而莊園的盛行,也導致了奴隸買賣的盛行。還有,每個士族,都擁有那麼幾百上千的美貌家伎,這些家伎,或精通歌舞,為主人提供娛樂,或美貌善媚,供士族郎君們賞玩或贈送他們。而這些家伎的由來,既有自願的,也有不自願的。那不自願的一部份,就是被強買強賣的。姬姒這次要不是謝琅搭救,也不過是那被強買強賣中的一個了。

  所以,在姬姒眼中,顧明雅把自己送上販奴船是不可原諒,可在顧明雅姐妹的眼中,這樣的事多著呢,誰讓她無權無勢還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呢?再說,顧明雅顧明秀兩位閨秀後面,還有顧明秀的母親,她正是奴隸買賣的後台之一!

  就在這時,謝廣說道:「姬小姑,這次盯著你的人不少,你要是這般回去建康,難保她們不會有下一個動作……」

  不等謝廣說完,姬姒便打斷他,好奇地問道:「可是,十八郎他不回建康嗎?」

  她的意思,是謝琅在建康,她就什麼也不怕了?這個姬小姑,對自家郎君還真是信心滿滿,十分依戀呢。

  在姬姒看來時,謝廣卻點了點頭,他說道:「對,我家郎君暫時不在建康。」在姬姒滿臉的不解中,謝廣嚴肅地說道:「這次為了救你,郎君在毫無籌備的前提下,短時間調動了三千條船從建康碼頭進入長江。這動靜太大,我們不知道有沒有驚動朝庭,總之,不管有沒有驚動,必須做出萬全之備。因此,我們會繼續沿長江逆流而上,直到做出一些事,令是那些盯著郎君的人放下戒備,才會回去建康。」

  說到這裡,謝廣問道:「姬小姑,你也隨我們一道走吧。」

  要是以前,謝廣不會說這句話,可昨晚上看到謝琅抱住姬姒後,謝廣的想法就不同了。

  姬姒歪了歪頭。

  見她尋思,謝廣點頭道:「茲事體大,姬小姑慢慢思量吧。」說罷,他轉身離去。

  姬姒直是尋思了好一會。

  她看著陰暗中,自己被拖得長長的影子,無法否認,謝廣說的,與謝十八一路同行。朝夕相處,是很讓她心動很讓人嚮往的一件事。

  可是,可是……

  就在姬姒暗自尋思時,突然的,船頭處,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此刻,夜色如雨。燈籠被這過道風吹得四處飄搖。陡然聽到這風急雨驟般的琴聲,姬姒直是一痴。

  不知不覺中,她順著琴聲。朝著船頭走去。

  剛剛走出,她一眼便看到,在漫天星河下,在船頭四盞燈籠的照耀下。那個背對著她,正朝著滿天星河和滔滔江水。悠悠然地彈著琴的身影。

  彈琴的人,自是謝琅。

  與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這個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墨發被風吹得遮住了半邊眼眸的郎君。那遺世獨立,那便是在夜間,也華光彰顯的身影。總是能讓姬姒輕而易舉的痴了去。

  此刻,夜涼如水。此刻,銀河如練,此刻,河水滔滔,倒映出長空萬里。

  陡然的,姬姒感覺到了逍遙。她情不自禁地走出幾步,輕步來到謝琅身側,轉頭看著他在星輝下燈籠光中,有點縹渺的側面,姬姒竟有一種感覺,如果年年月月,能夠站在這樣一個人身後,看著他在那裡彈琴,聆聽著他譜出一支支宛如這天地一樣逍遙的琴曲,那也不失為人生一大快事!

  就在姬姒痴痴而立,凝神傾聽時,慢慢的,琴聲止息。

  緩緩的,謝十八回過頭來,飄搖的火光下,他雙眸如星,這般靜靜地看了姬姒一會後,突然的,謝十八輕柔地問道:「姬阿姒,此景如何?此人又如何?」

  姬姒怔怔地迎上他的雙眼,似是被催眠般,姬姒輕輕說道:「夜色如水,長河似練。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這個回答中,姬姒說他如玉如璧,貴重美好,卻分分明明帶了幾分痴慕之意!

  慢慢的,謝琅站了起來。

  他輕步走到姬姒面前,然後,他微微傾身,他將唇湊到她的耳邊,那形狀如弓,完美至極的唇在有意無意地碰過姬姒的耳朵,引得她一陣顫慄後,這個美男子,以一種低低的,溫柔的,卻也誘惑的語氣輕問道:「那麼,這個如圭如璧的君子,是你的心上人麼?」

  郎君吐出的溫熱呼吸,暖暖地撲在姬姒的耳邊,近在咫遲的體溫,伴合著這人夜色下宛如星辰的眸子,直是姬姒徹底醉了去。

  她抬頭看著他,燈籠光下,姬姒的臉蛋紅朴朴的,眼神中,也流溢著不為人知的喜悅。

  見她這般看著他,竟似忘了回答,謝琅慢慢低頭,星空下,他的鼻尖碰上了她的鼻,他的唇線,已抵上了她的唇。便這般若有若無的相觸間,謝十八的聲音再次呢喃地傳來,「阿姒,這個如圭如璧的君子,是你的心上人麼?」

  他靠她如此近,他的呼吸,他說話時吐出的字句,都噴到了她的臉,沁入她的唇間。

  姬姒的臉,這時滴出血來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半晌後,姬姒輕聲說道:「當然……」剛剛說到這裡,她一眼看到謝琅的後面,那兩個娉娉婷婷走來的絕色美婢,這兩個美婢,無論臉蛋身段還是氣質,都是萬里無一的極品。

  她們端著托盤,托盤上盛著美酒美食,見到這一幕後,腳步先是一頓,轉眼,她們抬頭朝著姬姒看來。從來沒有一刻,讓姬姒如此清楚地看到兩婢眼中的不屑。

  姬姒像從夢中清醒一樣,嗖地臉蛋變成了雪白,同時,那雙迷離的眼,也在剎那間恢復了清明。

  只見姬姒迅速地退後幾步,她先是看著謝琅一會,轉眼,姬姒輕輕一笑,悠然說道:「以色誘人,君子乎?」

  說完這句話後,姬姒也不等謝琅有什麼動作,嗖的一聲像隻兔子一樣鑽回了船艙!

  一入艙中,她也不跑了,猛然止步後,姬姒回頭看向兩婢。

  這兩婢,容顏身段氣質無一是極品,可也只是他謝十八的婢子。現在的姬姒,要是成了謝十八的人,也只是一個與她們地位差不多的婢妾吧?

  想到這裡,她又微笑道:我這是想什麼呢?左右不過一條適合抱緊的金大腿兒,何必自尋煩惱?

  於是,姬姒高高興興地回了艙,又是一覺睡到了天明。

  天明後,姬姒洗漱過後,看到謝琅幾人都在船頭,她輕步走了過去,說道:「十八郎,讓人送我回建康吧。」

  姬姒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回頭向她看來。

  謝琅似乎在笑,他輕聲說道:「阿姒,我不在建康,你如此回去,會難得安寧。」

  姬姒點頭說道:「我知。」轉眼,她又說道:「所以,我想以我同胞兄長的名義回建康。」說到這裡,姬姒也不等他們再說什麼,轉身回了艙。

  不過一會,姬姒又出來了。

  當她再次出現時,船頭的眾人都是一呆。

  這時的姬姒,還真扮成了一個郎君。真正令得眾人驚異的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姬姒扮成郎君來,竟是如此惟妙惟肖。

  此刻的姬姒,墨發用玉冠束起,眉有棱而鳳目利,身量雖瘦,卻也不見太矮,特別是她那負手而立的風姿,竟儼然一位世家郎!

  見到眾人驚住,姬姒轉過頭來,她黑白分明的冷凝的目光靜靜瞟過眾人後,啞著聲音說道:「諸位郎君,我現在的扮相如何?」

  姬姒本來美貌,這扮成郎君,更是一位美貌郎君。可直到此刻,眾人才驚異的發現,姬姒那雙眼,那神態中,竟有一種超過她年齡的成熟。這種成熟,使得她的郎君扮相,一點也不稚氣,隱隱看去,還顯得風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也不知她在臉上弄了什麼,只看面目,現在的她與女裝時,只有三分相似了!

  而且,姬姒這時的扮相,還是最普通的扮相,她真正打扮起來,還可以像那天唬住張賀之一樣,妝出一派盛世風流來。

  在一陣安靜中,姬姒轉向謝廣等人問道:「聽說郎君比女子要安全些,我這樣子,不會再被人輕易擄走販買吧?」

  整個天下,對男子自是比對女子尊重。奴隸買賣中,美貌有才情的少年郎君,很少有人敢伸手。

  因此,謝廣幾人點了點頭。

  然後,姬姒轉向謝琅,叉手一禮後,她道:「十八哥哥,我想向你借八個手下,要平素很少出現,建康的人都不識的,而且,要有擅武的,也要有擅打聽消息的。」

  謝琅見她想得如此周全了,還有什麼話好說,他澄澈悠遠的眸子溫柔地看著她,過了許久,他輕聲說道:「既如此,便隨了你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5 08:58 AM

第六十三章 姬姒狠辣的報復

  姬姒既已決定,不出一個時辰後,謝琅便派出一條黑船,同時派出八名符合姬姒要求的護衛,護送她回建康。至於秦小草,一則,她驚魂末定,還需要大夫照看,二則,她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如果與姬姒一道回去,容易讓敵人警惕,所以,姬姒把她留在了謝琅的船上。

  事實上,如秦小草這樣的婢女,能跟陳郡謝氏的人呆幾個月,對她來說,也是很大的造化,至少,那種大士族的進退禮儀和言行舉止,她就算學個皮毛,都是將來可以誇耀的資本。

  姬姒等人上了黑船。

  黑船速度很快,只是駛著駛著,姬姒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向了那條大船,看著謝琅那風神俊秀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回頭出神地望了一會,姬姒轉過頭來,她專注地看向兩岸青山,暗暗想道:真的跟他形影不離數月,不是妾也是妾了。以那些士族人對我的輕鄙,只怕我最終會連個妾位都得不到。想我姬姒如今也算是逍遙快活,何必自找苦吃?

  想是這樣想,她終是有著悵然的。

  黑船的速度,那是無與倫比的,駛到傍晚時,建康城已經歷歷在目。

  望著夜色下那繁華美麗的地方,姬姒暗嘆一聲,第一次承認,這片繁華所在,是有權有勢者的地盤。

  就在姬姒胡思亂想時,一側,一個部曲喚道:「姬小姑,船中風大,你回艙吧。」

  姬姒搖頭,說道:「不用,我身體康健著呢。」轉眼她又說道:「你們可以喚我姬大郎。從今天開始,我是姬姒的雙生兄長,名喚姬越,超越的趙。」

  幾個部曲一笑,一人說道:「還別說,我這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小姑扮起郎君來。也可以這般地道。」

  眾人哄笑。

  這個時代欣喜的美。本來就偏中性化,不管是白皙,還是清瘦。還是舉止優雅,這些都是偏中性的,所以,在這個時代。女子扮男裝而行,還真是很容易的。更何況。姬姒的改扮,那是連喉結都能弄出來的那種,真真是真實到了極點。

  再則,姬姒這個人容顏盛開期要比大多數小姑要晚。她現在十四五歲,性別特徵還不明顯,所以扮成少年。也就真有少年的樣子。

  眾人說笑聲中,碼頭漸漸在望。

  望著視野所及之處。那些廣袖飄飛的士族郎君,看著一個個娉娉婷婷的美貌小姑,姬姒暗暗想道:我明明被人算計了,如今歸來,卻在藏頭縮尾,還真是可笑!

  就在黑船駛向主碼頭五百步處的一個小碼頭時,姬姒朝著八個謝氏部曲說道:「幾位郎君,我想知道蘭陵蕭奕所有的喜好和他最近的行蹤,以及顧明秀和顧明雅姐妹的喜好和行蹤,你們可以調查嗎?」

  八人中,四個擅長調查的部曲低下頭來,客氣地說道:「此是小事,小姑儘管吩咐。」

  姬姒點頭,她說道:「那麼,能在三天內調查出結果嗎?」

  「一切如小姑所願!」

  很快的,船隻靠了岸。

  因沒有驢車,一行人都是步行,八個部曲走在姬姒左右,一時之間,本來就相貌不凡的姬姒,引得路人不時回頭看來。隱隱中,有人在低語道:「這小郎君生得美貌,不知是誰家子?」「卻是個生面孔。」

  走了一會,一行人也到主街了,就在姬姒低頭尋思時,一側,一個部曲說道:「姬小郎,顧氏明雅到那條街了。」他伸手一指。

  姬姒抬頭看去。

  一眼,她便看到了那喧嘩著的街道,當下,姬姒輕笑道:「走,我們也去見見這位大美人。」

  九人擠入了人群中,不一會,便合著人流,來到了那條街道上。

  順著眾人的目光,姬姒看向了正緩緩駛來的一輛驢車。

  此刻,那驢車的車簾掀開,露出了車中美人的那一張絕美的臉。

  驢車中的這位美人,確實是絕美的,她五官無一處不完美,肌膚雪白,眸中水光盈盈,光是這般遠遠望著,便讓人感到此女定然肌膚生香。

  而且,她的美也是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的,她的眼波婉轉,眸光因水汽太旺而總是淚水盈盈。她身段偏瘦,肌膚雪白,吐氣如蘭,她的美,不是高傲的,帶侵略性的,而是一種如蘭如碧水般的清澈脆弱柔憐之美。

  這時的許多南地士人,是喜歡哭泣的,他們送別朋友時哭泣,他們感懷世事時哭泣,他們對著銅鏡中,自己塗了白粉後依舊蒼老的面容哭泣,所以,他們是喜歡這種清澈脆弱的美的。

  原來,她就是顧氏明雅麼?

  姬姒垂下了眸光,暗暗想道:只看外表的話,誰也不會想到,這顧明雅會是做出那種惡毒事的人。

  街道旁,轉頭朝著顧明雅看來的郎君很多,不過與美男子過街時不同,這美女過街,眾人明顯矜持安靜多了。便是有那麼些愛慕的眼神,他們的主人,也是溫和的,安靜的。

  這時,姬姒溫柔地說道:「行了,咱們走吧。」

  半個時辰後,姬姒回到了莊園。

  到了莊園後,免不了又是一通哭泣和問詢,在安撫好家裡人,特別是安撫好姬道後,姬姒便拿起那本戰國策,把自己關在書房潛讀起來。

  謝琅派給她的那四個人,果然做事很有效率,不過一天,蕭奕的種種愛好行蹤,以及顧明雅顧明秀姐妹兩人的喜好和行蹤便都呈現在她的幾前。

  ……

  這十月的建康,還真是舒適得很,顧明雅很喜歡上街的感覺。走到街上時,總有那麼多愛慕的眼神望著自己,還有一些才子會為自己念幾句賦。

  顧明雅是驕傲的,做為吳四姓之一的嫡女,她不得不驕傲。

  當然。這種驕傲,並不妨礙她痴戀蕭奕。想到她的蕭郎,不知怎的,顧明雅又想到了那個迷得蕭郎魂顛神迷的姬氏女。當下,她輕輕說道:「姬氏女那莊園,現在怎麼樣了?」

  一部曲在外回道:「聽說,前兩天姬氏女的同胞兄長回來了。」

  顧明雅臉上的笑容一滯。轉眼她輕聲問道:「同胞兄長?長得像不像?」

  「約有二三分相似。確是個郎君。」

  顧明雅放鬆下來,她輕輕向後一靠,唇角噙起一朵笑容後。她輕言細語地說道:「我最不喜歡那種看不清自己身份的小姑。她是什麼人,也配有才,也配那樣言辭滔滔引得蕭郎注目?」轉眼,顧明雅細聲細氣的又說道:「過個幾年。我還是會把她從中原弄回來。嘻嘻,那時她一定被男人們折騰得面目全非了吧?我還想把她放在蕭郎旁邊。讓蕭郎看看,當年她喜歡過的女子變成什麼樣呢。」過了一會,顧明雅又道:「哎呀,我怎麼只是說把她發往洛陽。卻忘記了提點那些人,把她放到青樓裡去?」

  外面,一部曲輕聲回道:「小姑卻是錯了。以那姬小姑的品階,那些人捨不得暴殮天物的。就算你提點了說要送到青樓。他們也會把她培養好送給達官貴人。那女子,無論哪一方面都是極品!」

  聽到這裡,顧明雅輕輕哼了一聲。

  而她這一哼,不由令得外面的部曲一凜,他馬上反應自己不該當著小姑的面說姬氏女的好,連忙緊緊閉上了嘴。

  安靜中,顧明雅的驢車,在她喜歡的春日宴酒樓前停了下來,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聽說虛明宗師來到建康了。」「什麼?虛明宗師到建康了?那他在哪個道觀落腳?我要去拜見一下。」「是城外明月峰的明月觀。」

  「怎麼會是明月觀那種小地方?」「虛明宗師只是暫留,明日上午便會啟程離開建康,既然不是特意前來,觀大觀小又有什麼區別?」

  什麼,虛明宗師來了?

  顧明雅急忙示意驢車停下,她掀開車簾回頭看去時,那兩個議論的人已經混入了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這時,婢女問道:「小姑,要進酒樓嗎?」

  顧明雅一凜,她回頭說道:「不,我們改道!」轉眼,她又命令道:「走,去明月觀!」

  虛明宗師?她可真是幸運,居然這麼巧就知道了虛明宗師的下落!這時的顧明雅,是激動的。這由不得她不激動,天下醫道聖手中,虛明宗師在治不孕不育方面,那是號稱第一。顧明雅的大伯之女,她的二堂姐,嫁到吳郡朱氏已經四年了,四年了無所出,不管是二堂姐還是大伯一家,都是憂心忡忡,以前,大伯他們不是沒有派人去尋過虛明宗師。可虛明宗師既為道家一派系的宗師,地位何等崇高?又豈會為了一個士族女千里迢迢趕到建康來?更何況,這種出家人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尋個幾年也難得碰上一次!

  沒有想到自己出外一趟,竟知道了虛明宗師的下落,顧明雅真是無比的激動和興奮。吳郡顧氏,採取的還是嫡長子繼承製,也就是說,吳郡顧氏偌大一個家族,權利都集中在她大伯一人手中。可想而知,要是討好了大伯,討好了大伯母,討好了大伯最喜愛的二堂姐,她顧明雅會得到多少感激?在家族中會提升多少份量?

  越是想,顧明雅越是激動不已,她看了看天色,暗暗想道:現在還只中午過去一點,趕到明月觀也不過是一二個時辰的事,今天晚上,還來得及把虛明宗師請回去。

  想著,顧明雅朝著外面的馭夫叫了一聲,「駛快點。」

  「好嘞!」

  於馭夫響亮的應答聲中,驢車加了速。

  一路快馬加鞭,終於,一個半時辰後,顧明雅一行人來到了明月觀。

  望著座落在青山上的那座小道觀,顧明雅說道:「快,我們走快點。」

  「是。」

  就在顧明雅帶著八個護衛,四個婢子急急朝著明月觀上尋去時,突然的,天空大黑。

  眾人急急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一部曲臉色大變。叫道:「不好,要下大雨了。」

  顧明雅溫柔說道:「所有人都走快一點。」

  幸好,天上的烏雲雖然越積越厚,可是大雨一時還沒有趕至,直到明月觀近在眼前,那豆大的雨滴才傾盆而下。

  當下,顧明雅再也顧不及風度。急急衝進了明月觀裡。

  這個明月觀。卻甚是普通,觀裡的幾個小道童,明明看到她顧明月來了。卻一個個只是遠遠瞅著,看她的眼神,還上下掃視有點不敬。

  顧明月忍著氣,對著匆匆迎來的一個青年道士問道:「請問。虛明宗師可在?」

  「虛明宗師?」那道士好生驚愕,他奇道:「虛明宗師怎麼會在我們這裡?」

  顧明雅一驚。她看了一眼外面遮擋了整個視線的傾盆大雨,臉色一變,她輕聲說道:「大師,這話可不好笑。小女子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求見虛明宗師而來。」

  那青年道士打量著她,笑道:「這位小姑你還真地信錯了,虛明宗師不在這裡。」轉眼他又說道:「虛明宗師那等大宗師。前不久聽說還在蜀地呢,便是要到建康來。也沒有那麼快。」

  什麼?難道她竟是被人訛了?

  一時之間,顧明雅很是不高興,特別是看到外面這大雨傾盆的,她想回去都不能,更是不高興了。

  這時的顧明雅也罷,她的幾個部曲婢女也罷,都沒有注意到神像的後面,有幾雙眼睛在打量著她們。

  過了一會,那幾人縮回了頭,然後在一個地窖中,傳來了低語聲,「是那個建康第一美人。」「觀主,動不動手?」「你瘋了?那是吳郡顧氏之女!」「吳郡顧氏又怎麼了,我們又不是沒有對士族女動過手?」「吳郡顧氏與一般的士族女不同,那家族裡有一位夫人,在黑道上很有份量。」「這樣啊,真是可惜。」

  讓顧明雅沒有想到的是,這場大雨,居然一下就是一晚!

  這一下,她不止回不了家,還出不了道觀。也幸好這裡是出家人的乾淨所在,當下,顧明雅讓觀中的道士安排一下,便在這裡住下了。

  轉眼,夜深了。

  睡的不是自家的榻,周圍沒有熟悉的熏香引她入眠,顧明雅直是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可她無法嫌棄,這個明月觀的人很知事,特意給她騰出了一個院子,與外面的道士所住的地方,中間還隔了一道圍牆,算是很客氣了。

  她這一折騰,一直折騰到半夜才睡著,而這時,外面雨水淅淅,已經慢慢停下。

  又過了一會,就在道觀中的人和顧明雅都睡得香熟時,突然的,顧明雅和幾個部曲所睡的紗窗處,被破了一個小洞,有煙從洞中過來。

  那輕煙來得極快,隨著它越來越濃,廂房裡的人,徹底睡死過去。

  這時,顧明雅所在的廂房,窗戶被打了開來,姬姒一跳而入。

  兩個黑衣人伴著同樣一身黑衣的姬姒,朝著顧明雅走去。低下頭,姬姒打量著睡夢中也顯得溫柔寧靜的顧明雅,輕輕說道:「真看不出是那麼惡毒的女子。」

  兩個黑衣人自是不答。

  過了一會,姬姒說道:「你們去把那兩人搬來吧。」

  等兩個黑衣人出去後,姬姒在顧明雅榻旁坐下,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顧小姑,是你做了初一,我不得不做十五,抱歉了。」說完這句話後,姬姒慢騰騰地給她解起衣裳來。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把顧明雅脫了個精光。望著赤條條的她,姬姒輕輕哧笑一聲。

  這時,房門推開,卻是四個黑衣人,共提著兩個同樣赤條條的,顧明雅的部曲過來了。

  吩咐黑衣人把兩個脫光了的部曲一左一右地夾著顧明雅後,姬姒拉下簾帳,問道:「這迷香,真的要到明日中午才能散去。」

  四個黑衣人應道:「是。」

  「也用不了那麼久。」姬姒拍著雙手,微笑道:「離天亮只有半個時辰了,等有信徒前來,咱們就可以進行第二步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5 09:12 AM

第六十四章 姬姒狠辣的報復(完)

  說到這裡,姬姒順手丟了一封信在角落處。陰暗的光芒,隱隱從窗口透過來,照在信封上,只見那半開的信口有一句話:妹多慮矣,明月觀乃我母親所控,你盡可前去,尋得機會,秀亦前來與兩郎共歡。下面,還清楚地落下了明秀兩字。

  而且,如果有顧明秀的熟人在這裡,一定可以看出,這封信上的字,活生生就是顧明秀本人的手跡。

  一側的幾個黑衣人,在把姬姒的動作收入眼底後,不免相互看了一眼。說實在的話,他們出自大家族,各種暗地的骯髒也見得多了,可像姬姒行事這樣,手段粗暴狠辣,可以讓人哽著一口血嚥不下的行事方式,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便如這封信吧,雖然聰明人都知道,顧明秀真要做什麼,不會把自己的名字落上,而顧明雅也不會把她好生生的信亂扔,兩姐妹便是要與男人尋歡,也不會真到顧明秀母親控制下的道觀來玩。可這所有所有的理由,在真正的事情發生時,就不再成為理由。

  因為什麼呢,因為普通的百姓,不會想這麼多,因為,這麼直白白的姐妹*,母親庇護的事,傳到哪裡,都是重大新聞。世間的事對普通人來說,他們永遠不會追求你細節真不真實,他們只在乎這個消息勁不勁爆,是不是駭人聽聞,是不是讓人津津樂道!

  看來,這一次吳郡顧氏的名聲,只怕會被這個姬小姑毀得差不多了。(慎重聲明,這裡寫反面人物純粹是劇情需要,與真實歷史上的吳郡顧氏完全是兩回事。同樣,下面寫到任何士族的反面故事。其實都是劇情需要,是我胡亂編造的)

  房中,姬姒把那封信留下後,還走到一側角落,用石灰構思了一個詭異的符號。直到所有的佈置做完,姬姒才出了廂房。

  轉眼,天亮了。

  隨著太陽從東方升起。昨天那場暴雨導致的泥濘。也迅速地變得乾硬。

  絡絡續續的,開始有信徒朝著明月觀走來。

  這個時代,因為太長久的戰爭。以及太多的死亡,民間處處,不是信道便是信佛,很多人被各種莫名的疾病和說不清的恐懼侵襲。急需要神明來撫慰他們倉惶的內心。

  而魏晉南北朝時的鬼神傳說之廣,對後世的影響也是巨大的。直到現在,荊楚一帶死人後的種種儀式,還有貼在靈堂上的天庭地獄引靈圖,其中的衣裳人物風俗名詞。還帶有濃郁的魏晉色彩。

  同時,這個時代造就出來的神仙,也是最多的。漢魏以後,傳說中得道成仙的人和故事就明顯減少了。

  總之。這是一個全民相信鬼神的時代。位於建康城外的這個明月觀,雖然是一個小觀,卻也擁有許多信徒。

  就在太陽掛上樹梢時,明月觀外的來往百姓,已絡繹多了起來,略數一數,少說也有一二百。

  就在一個個百姓來到明月觀正殿處,開始朝著三清祖神像輪流跪拜時,突然間,一個長相極不起眼的青年像是被什麼撞到了,跌跌撞撞衝了進來,這青年沖得極快,一副無法停止的模樣。

  只見那青年在眾目睽睽之下,猛然撞上了供奉香火和食物的供桌。並且,他在無意中右手竟是在供桌下某個突起處重重一按!當然,青年的最後那個動作,做得相當隱密,無人能夠注意到!

  而在眾香客的眼中,便見到那青年朝著供桌一撞後,也不知碰到了什麼,那供桌竟是滋滋呀呀地自顧自地移動開來!

  四下大驚!

  轉眼間,那供桌後出現了一個地道!

  轉眼間,明月觀裡外都沸騰了,無數個聲音同時嘶叫道:「快來看啊,正殿冒出一個地洞來了!」「哪裡哪裡?」「啊,好深的地道啊。」

  就在這時,有人伸頭一瞅後,竟是歡喜地癲叫起來,「啊,地道里金閃閃的,裡面有黃金,有好多黃金!」

  幾乎是這黃金兩字一出,所有的百姓都瘋狂了,這時刻,人人都是一個想法:發現寶藏了!轉眼,他們又想道:我便是摸得一塊金子,也是發了大財!

  於是,明月觀裡的道士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侯在不遠處的幾個小道僮還目瞪口呆著,一個一個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竟是一窩蜂跳進了地道。

  就在他們跳進地道不久,驀然的,一個嘶厲般的憤怒罵叫聲從地道里傳了來,「天殺的!這裡關了好多小姑!」「這不是前陣子失蹤的羅三女嗎?」「來人啊,快來人啊!」

  一個又一個的叫聲,驚得明月觀內外都是一陣兵荒馬亂,就在明月觀的道士們急得臉色大變,一個個目光游移,有的開始撤退時,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這些賊道士敢在地窖裡偷藏女子,他們的住處定然收了許多髒物!」「對對,道士的房間裡一定有黃金啊!」

  黃金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百用不爽的勾魂利器。於是,無數個百姓拿的拿棍子,舉的舉石頭,瘋了似地衝入了觀中各道士的廂房翻找打砸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這座明月觀裡的響動已鬧得太大太大,附近的士族和一些寒門士子,已急急跑過來看熱鬧了。

  當數十個百姓衝到顧明雅一行人所睡的院落時,在姬姒等人明領暗引下趕來的寒門學子和普通士族們,也混在百姓中擠到了那院落的大門前。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過後,終於,院落的大門被翻牆而過的百姓從裡面打了開來。就在眾人朝著廂房一湧而入後,大約過了半刻鍾不到,驀然的,一個極其亢奮,簡直可以稱得上驚喜的大叫聲傳來,「大家快來看啊,這裡有一個極美貌的小姑與兩個男人疊起羅漢來啦~」轉眼。那聲音又叫道:「是光屁股羅漢哦!」

  轟~

  數十個人爭先恐後地衝了過去,而後面,還有更多聞迅而來的人在湧入!

  顧明雅的廂房門被人擠得大開,幾十人同時湧了進來。

  而這些人一擠進來,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絲不掛的顧明雅,被兩個同樣光著身子的青壯漢子摟抱著的畫面!

  於是。廂房中的狂喜聲。大叫聲,嘶喊聲,呼叫親友過來看熱鬧聲。簡直把屋頂都要掀起來了。

  看看也就罷了,衝進來的這些人中,有許多都是山下的窮苦百姓,他們這一生中。哪裡見過像顧明雅這麼美貌的女子?而且這個女子還沒有穿衣裳。於是擠擠擁擁中,已有五六雙大手朝著顧明雅光裸的身子上胡亂摸去。

  任是迷香藥效最濃。這麼吵鬧再加上動手動腳,顧明雅還是甦醒了過來。

  只見她嚶嚀一聲,慢慢睜開眼來,而她這一睜開。一聲淒厲驚惶到了極點的「啊——」的慘叫聲,便衝破了夜空,遠遠地傳了開去!

  就在顧明雅驚恐絕望到了極點時。一個寒門士子撿到了姬姒遺留的那封信,他打開看了一眼。便哧笑出聲,忍不住拿著那封信高聲念道:「妹多慮矣,明月觀乃我母親所控,你盡可前去,尋得機會,秀亦前來與兩郎共歡。明秀。」

  不得不說,這封信夠粗淺夠明白,隨著這個士子把信一念,四下哄笑聲大作,幾個漢子更是高聲叫道:「他奶奶的,這兩個漢子好福氣!」「兩姐妹與兩男人一起玩?嘖嘖嘖,這些士族還真是想得開。」「什麼,這明月觀是寫信人的母親控制的?也就是說,我村裡的那個胡九妹也是被那個老虔婆弄進來關著的了?」「明秀,誰是明秀?」「笨,床上那個沒穿衣服的,就是咱們的建康第一美人顧明雅,那明秀,自然是她堂姐顧明秀啦。」「這吳郡顧氏,怎麼是這樣的門風?」

  四周,笑喊聲議論聲不絕於耳,榻上,顧明雅縮成一團,她一邊拚命地抗拒著那一雙雙伸來的毛手,一邊無法控制地聽進那些人的髒言穢語。這時刻,她苦到了極點,淚水更是不要命的流,那張平素不流淚也楚楚動人的臉,這時刻更是淒美到了極點。

  可最淒美,這時刻也無人憐香惜玉。一個個或鄙夷或充滿*或下賤的目光,令得顧明雅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這時的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楚過:她完了!

  外面,還有人有跑過來,而不管顧明雅是哭是求,也不管剛剛醒來的兩個部曲是如此驚惶掙扎,這時刻,這間廂房都成了人山人海之地,他們三人,更是手足被制,只能光著身子任人看任人擺弄!

  就在那封信被這個看了那個看去時,百姓們的議論,正是起勁之時,「顧明雅,顧明秀。」「原來是兩個淫婦。」「那顧周氏就是這明月觀的幕後主使了?」「也不知這一切是誰暴出來的?」突然的,有人叫道:「這裡有一個符號!」

  那聲音一出,五六個讀書人都順聲望去,然後,他們也看到了刻在牆角上的一個符號。對上那符號,幾人同時叫道:「五斗米教!」叫完後,幾人你看著我看著你,一個個臉色大變。

  這五斗米道,從孫恩之亂到現在,常有盜匪加入,他們攻城克縣,為所欲為。沒有想到,居然在這小小的明月觀裡也看到了五斗米道留下的印跡。只是這麼一個印跡,到底是表示明月觀的後台是五斗米道呢?還是顧明雅這事,是五斗米道的人做的?

  可不管如何,今天這件事,最終成了建康的一大醜聞。

  最可憐的是顧明雅,能夠維護她的人都被制住,與她家有親戚往來顏面關連的大士族,都還在建康城裡。於是,她竟是裸著身子,被那些她平素最看不起,誰要是眼神有個不敬,她就懲得人死去活來的骯髒賤民們,摸來摸去玩了大半天!

  事情傳到顧府時,已經是傍晚時份。

  這個時候,顧明秀正在閨房擺弄那五千兩黃金。看到自家小姑的模樣,一側的婢女眉開眼笑地說道:「小姑,那顧明雅一定沒有想到,她為了對付姬氏女付出的五千金,居然落在了小姑你的手中。」

  顧明秀輕輕撫著垂到胸前的墨發,微笑道:「這是我母親給我的,與顧明雅無關。」

  那婢女看著她,心下卻是暗暗想道:小姑為了賺這五千金,想盡辦法煽動明雅小姑對付那姬氏女,現在錢到了手,卻又說與明雅小姑無關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婢女輕柔恭敬的聲音,「小姑,夫人問你,知不知道明雅小姑去了哪裡?她昨晚一夜沒歸。」

  閨房中,顧明秀輕聲回道:「她歸沒歸,與我何干?母親也太多事。」

  外面的婢女一怔,卻是不敢回話。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少年僕人跌跌倒倒地衝到了院子裡,少年僕人一跑到顧明秀的房門外,便顫聲叫道:「小姑,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慌張?」顧明秀輕言細語道:「我們這樣的門第,豈能沒有雍容風度?小心父親知道了治你之罪!」

  可她這番話說出後,外面的少年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哭叫道:「小姑,是真大事不好了。昨兒晚上,明雅小姑寄宿於城外明月觀,可今兒個,那些香客先是發現明月觀的地窖裡關押了許多小姑,接著他們又發現,發現……」

  顧明秀這時站了起來,她連忙問道:「發現什麼?」

  那少年僕人說道:「他們發現,明雅小姑和她的兩個部曲,赤身睡在一起!」

  「什麼?」顧明秀臉色大變,她急急叫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那少年哭道:「小姑,還不止這事。那些看熱鬧的士人在明雅小姑出事的房間中發現了一封信,那信,那信……」他遲疑了一陣後,咬牙背道:「那信是這樣寫的:妹多慮矣,明月觀乃我母親所控,你盡可前去,尋得機會,秀亦前來與兩郎共歡……小姑哇,那信下面落的是你的名字,而且有小姑的熟人看了,信上的字跡,也是小姑你的手書!」

  「胡說八道!」顧明秀尖銳地喝叫出聲,可是,她也只來得及叫出這一聲,轉眼間,顧府的大門被人強力撞了開來,幾百個士卒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就在院中兵荒馬亂,就在顧明秀的父親怒聲責問時,只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殺氣騰騰地傳來,「陛下有令!城外明月觀,今發現是五斗米道在建康之據點!有人舉報,顧周氏乃五斗米道重要人物,令速速擒拿顧周氏!」

  隨著那人「五斗米道」幾字一出,顧明秀的父親猛然向後跌出幾步,他本來滿是憤怒和凜然的臉上,這時也變得雪白。

  五斗米道一次又一次地帶著那些流民攻城破郡,而他們一旦得手,不管城中是誰家子弟,也不管是哪個姓氏的莊園,通通都是一頓燒殺搶劫,稱得上無惡不作。因此,這五斗米道,不但是朝庭的大忌,同時也是士族們痛恨的。顧周氏竟然牽扯到了五斗米道,那就是朝庭大敵士族所恨啊!牽涉到五斗米道,顧周氏的夫婿,又哪裡敢上前阻攔?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顧周氏清清白白,那還有個辯解處,可她本是販奴團的幕後魁首之一,可謂是渾身髒黑,又哪裡經得起調查?於是轉眼之間,顧周氏入獄,顧明雅清白無存,幾次上吊不成落了個苟延殘喘,顧明秀則是身敗名裂!

  要是那顧明秀,知道一切的事端不過是她貪圖那五千金,千方百計挑拔顧明雅對付姬姒才發生的,她一定會悔不當初。可是,顧明秀又怎麼可能知道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2 AM

第六十五章 再見故人

  解決了顧明雅顧明秀後,姬姒重重吐出了一口濁氣。

  看到她神采飛揚地站在那裡,鄭吳走到她身後,小心地問道:「小姑,仇人都解決了,你不扮回女裝嗎?」

  姬姒回過頭去,淡淡說道:「誰說仇人都解決了?還有兩個沒有動手呢。」不過,那朱張氏主僕,現在還不能忙著對付。想到這裡,姬姒說道:「那些士族,任哪一個都根枝龐大,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對我產生了半點懷疑,我以後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所以,你們務必繼續警惕著。」

  鄭吳連忙說道:「是。」

  這時,秦小木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看到姬姒,他高興地說道:「大郎,外面都鬧翻了,吳郡顧氏,這次真是虧大發了!」轉眼他又樂道:「朝庭在明月觀的地窖裡搜出大量五斗米道的東西,沒有想到那地方還真是五斗米道的一個據點。嘿嘿,跟五斗米道扯上關係,那顧周氏不死也會少半條命。」

  姬姒奇道:「不是還說,顧周氏與五斗米道沒有關係嗎?」

  秦小木揮著手,「那是吳郡顧氏放出的風聲囉。現在的情況是,雖然沒有辦法證明顧周氏與五斗米道有關係,可也不能證明他們之間沒有關係啊。再說,那婦人心太黑了,去年那義興周氏的小郎之死,原來卻是她下的手。總之,我看那顧周氏這一輩子是別想從牢中出來了。」

  姬姒笑了笑,想了想,她轉身朝著書房走去。

  不一會,姬姒便看到了謝氏的那八個部曲。遠遠望著這或坐或站,便是一言不發也頗有氣勢的部曲們。姬姒暗暗想道:要是我身邊也有這些人,那可多好?那我就誰也不怕了!

  謝琅身邊的這些部曲,除了一些是謝氏旁支外,大多數都是家生子,或者謝琅這麼多年在外遊歷時,特意請回來的身手不凡之人。這些人,跟在謝琅身邊久了。一般的人都不放在眼裡。這便如那些跟在太子身邊的人一樣。在太子身邊時,他們雖是部曲,可在外人眼裡。他們也是爺。

  因此,姬姒非常清楚,憑她的身份,是留不住這些人的。或者可以說。在很多人眼裡,這幾個部曲的地位。甚至要高過姬姒這等孤女。

  來到八個部曲之前後,姬姒朝著他們團團一禮,極客氣地說道:「小女子此次報仇成功,還得多謝諸位全力相助。」轉眼。她又臉上一紅,一掃剛才的丈夫氣,挺遲遲誒誒地說道:「有關此事的詳細經過。可否不要告知十八郎?」

  八個部曲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一個個轉頭對上臉蛋紅朴朴。頗有點不好意思的姬姒,一郎君輕笑道:「姬小姑不必煩惱,我家郎君經常把我們外借給他的朋友,具體做了什麼,他從不多問。」頓了頓,那郎君又道:「十八郎乃是心胸磊落之人。」

  另一個部曲則是笑道:「我看姬小姑是想多了,顧氏心黑手辣,對付這些人,自是不能讓她們有翻身的機會,你又沒有做錯,用得著怕我家郎君知曉嗎?」

  這些人在取笑她,姬姒卻是暗暗想道:是啊,我明明問心無愧,為什麼又怕謝十八知曉呢?難道我還想讓他以為我多麼完美不成?真是笑話!

  這時,又一個部曲朝著姬姒叉了叉手,客氣地說道:「小姑還有什麼人要對付的,儘管吩咐便是。」

  姬姒搖了搖頭,說道:「先緩一緩吧。」

  與八個部曲告別後,姬姒轉頭走回,她還在低頭走路,無意中一瞟,卻看到了迎面朝她跑來的板著一張小臉的姬道。

  姬姒連忙跑過去,她蹲在姬道面前,伸手掐了掐他的圓臉,笑嘻嘻地說道:「這是誰惱了我家道郎啊?你看這小臉都板成這樣了。」

  姬姒任由她左掐右掐著自己的臉,等姬姒玩夠了,他才板著一張臉嚴肅地說道:「大哥,我要去學堂讀書。」頓了頓,姬道脆生生地說道:「大哥你在外面遇到這麼多事,我都只能空著急。便如這一次,如果我在學堂裡交了一些朋友,而那些朋友又身後各自有勢力,你前腳被人擄走,我後腳就可以營救!」

  說到這裡,姬道脆生生地繼續說道:「學館的事,我都想好了,我想去史學館就讀,到時治學,我就專治戰國策。如今這天下,士族們都不做事了,重要的實權位置,還有一些軍政緊要部門,都是由寒門子弟擔任,陛下也一門心思抬舉寒門子弟。我治學戰國策,以後一定可以擁有兵權。到那時,誰欺我姐姐,我滅他全族!」

  這孩子最後一句話,還真是戾氣橫生,張橫至極!

  姬姒傻呆呆地看著他,對上姬道那張倔強的圓臉一會,她暗暗想道: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命運。一個人要走什麼路,那是早就注定了的,是避也避不開的。

  當下,她輕嘆一聲,點頭說道:「好!」

  在姬道眉眼一彎中,姬姒又道:「那大哥抽了空,就去看看史學館附近有沒有院子出租吧。」

  她這話一出,姬道馬上抓住她的手,「現在就去!」

  「好好,現在就去!」在姬道的再三催促下,姬姒只得帶著秦小木和他上了驢車。

  驢車走在建康街上,到處都是一片歡聲笑語,就著秋風吹開的車簾,姬姒看到一處處店舖前擺出的各色菊花,想道:建康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城池。

  也許,這是姬姒也罷,在這個城池裡過日的任一個寒門子弟也罷,最真實的感受了。建康,既是無權無勢者步步難行的地方,也是天下最美,最讓人渴望的所在。

  驢車上了河堤後,因人流如織,姬姒便下了驢車,帶著姬道和秦小木。閒庭勝步地朝前走去。

  望著河堤兩側多出來的看不到盡頭的菊花,姬姒輕輕吸了一口滿含脂粉的香氣。

  就在這時,幾個從她身後經過的小姑,一個個轉過頭朝著姬姒定定打量而來。而當姬姒轉頭看去時,少女們小臉一紅,一個個雙眼更亮了。

  姬姒想道:我還沒有這麼受小姑們歡迎過呢。想她從來到建康後,幾乎所有的士族小姑對上她。都是輕蔑不屑的。哪曾想到,她姬姒也有小姑們一看到便臉紅紅直笑的時候?

  於是,姬姒有點洋洋得意了。

  一側。姬道瞟到自家姐姐那趾高氣揚,恨不得把尾巴都翹起來的樣子,不由黑了臉,他抓著姬姒重重一扯。把她拖入了人流中。

  見到姬姒轉頭鬱悶地看著自己,小姬道稚聲稚氣地說道:「大哥。你能不能認清些自己的身份?」

  姬姒挺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個,這不是受寵若驚嘛!」

  姐弟兩人說說鬧鬧之際,來到了史學館。

  因姬道強烈要求他自己一人入內,於是姬姒只好在外侯著。一側,秦小木一邊遊目四顧,一邊隨意地說道:「大郎。你也想在這裡讀書嗎?」

  在這裡讀書?

  姬姒一怔,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會。」

  秦小木也只是隨意問出的,見她否認,也不再追問,倒是姬姒,轉頭看著那史學館的牌匾,怔怔地出起神來。

  就在這時,路旁喧嘩聲大作,伴隨著喧嘩的,還有小姑們的尖叫聲。

  一聽到那尖叫聲,姬姒便明白,定然有哪個美男子過來了。

  當下,她轉頭看去。

  這一轉頭,姬姒卻看到了那個身著玄袍,施施然而來的三皇子。

  姬姒只是朝三皇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剎那,姬姒猛然轉頭,再次朝著三皇子的方向定定看去!

  卻見三皇子的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面目俊秀雅緻的少年郎。那個少年郎十七八歲,生得甚是高挑。

  他卻是莊十三!

  她竟然在這裡遇到了莊十三!

  不知為什麼,姬姒竟是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前世時,她從十五六歲開始,便跟在莊十三身邊,與他有著人人皆知的曖昧。雖然,在那時候,她也曾汲汲營營地想要抬高自己的地位,想要嫁他為正妻,可莊母不讓她進門,她便不能進門。

  後來,她雖是感覺到了莊十三對自己的維護和情意,可莊母實在太可怕了,再則姬姒的骨子裡,有些不安份,所以,那段時間,她也試圖討好過別的郎君,特別是她顏色長開之後……

  那時候,她的種種所作所為,莊十三都看在眼裡,卻從來不說,如果有人欺凌她,他還總是出面護著,他雖娶了正妻,只要走遠門,或行危險之事,就必定會把姬姒強行帶在身邊。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也不知姬姒是怎麼惱了他,莊十三便不管她的哭叫佔有了她,還讓許多人聽到了她的哭求,於是,一夕之間,姬姒所有的夢想都沒了,只能安心當他的一個妾室。

  再然後,便是她入莊府,接受著莊母沒完沒了的欺凌。不過那時也挺奇怪的,莊十三的那位正妻,一直對她只是冷眼旁觀,從來沒有欺凌過她,甚至,莊十三進了後院,那個正妻就會避了開去,好讓她和莊十三獨處。

  再後來……再後來她怎麼就記不起來了?她只記得,她是二十歲那年死的,死時,她的美已經盛放到了極致,可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怎麼不記得了?還有,為什麼她會對莊十三竟如此懼怕?

  就在姬姒因為莊十三一退再退,慢慢隱入人群時,一直站在三皇子後面,因為俊秀也受到不少小姑關注的莊十三,警惕地轉過頭,朝她的方向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2 AM

第六十六章 一句話除敵

  莊十三這一眼,並沒有看到她。見他收回了目光,姬姒想道:現在的她,不再是前世的那個她了。她既不想攀附這個人,也沒有因與他廝混太久而名聲敗壞,很多委屈不得不忍受,她對這個人,還有什麼可怕的?

  就在這時,三皇子一行人,已經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史學館。

  姬姒轉過頭看了一會,朝著停好了驢車,已趕了過來的黎叔說道:「叔,阿道的入學考,定然還要不少時間,你先在這裡侯著,我們去看看附近的房屋。」

  黎叔連忙應道:「大郎儘管自去。」

  就這樣,姬姒帶著秦小木,轉身朝著一側的巷子走去。

  秦小木見她朝兩側府第張望,連忙說道:「大郎,你要想租房屋,最好還是找一掮客。」

  姬姒點頭,她說道:「我知。」

  就在這時,只見前面喧嘩一片,卻是一個掮客帶著幾個明顯是學子的少年郎君,朝著一家院落走去。

  當下,姬姒說道:「走,我們也過去看看。」

  如四大學館這樣的地方,尋租尋住的郎君是極多的,走在前面的掮客也罷,從那院子裡迎出來的管事也罷,對姬姒主僕的到來,都沒有多話。

  那幾個學子先入了院落,姬姒還在外面張望院落的環境時,便聽到一個學子有點抑鬱的聲音傳來,「這建康的房價,怎麼一月一月的這般瘋漲?不過是個一進的院落,半年的租錢都開到四百金了!四百金!夠我在建康以外的城池裡買一個了!」

  嘀嘀咕咕中,那幾個少年郎君退了出來。

  這時,一側的秦小木輕聲說道:「郎君,我們還要進去嗎?」他一臉擔憂地看著姬姒。如秦小木這些窮過來的人。對自家的錢財,那是十分的在意,也是十分的清楚的。說起來,姬姒手頭的活錢,已只有八百餘金了。八百金,只夠租這個一進院落一年!

  姬姒也在算帳,聞言她輕嘆道:「只怕是租不起了。」就在她如此說著時。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身後的幾個士族郎君。以及兩個戴著面紗的士族小姑,都輕聲譏笑起來。

  秦小木回頭看到這些明顯是大士族的子弟,他也不敢招惹。迅速地低下頭來,身子還向裡面退了退。

  秦小木的恭順,對這些士族子弟來說,是非常應該的。他們從姬姒主僕的旁邊緩步而過。只是,一直到走過了四五步。這些人還在回頭打量著姬姒,其中一個戴著面紗的小姑,更是遺憾的輕語道:「我看這小郎風姿華豔,原以為是士族子弟。卻不料是個孤寒庶族,真是可惜!」

  就在這時,一輛驢車急馳而來。驢車裡,伸出一個做婢婦打扮的中年婦人。她朝著那夥人叫道:「十一郎,四姑子,夫人說了,已從揚州接得黃公前來,現在到碼頭了,她讓你們速速前去迎接。」

  那婢婦叫到這裡,一眼瞟到姬姒,卻是一怔。

  這時,姬姒也正朝著那婢婦看去,這個婢婦,卻是朱張氏身邊的婢婦,是與朱張氏一道算計了自己好幾次的那個婢婦!

  看著那婢婦,姬姒的唇邊浮起了一抹笑。

  也許是仇人之間的感應,也許是姬姒與她女裝時的三分相似容顏,那婢婦瞪大眼睛看了姬姒主僕一眼後,轉向那院子外站著的管事叫道:「李管家,夫人可是說了的,這院子是要租出去,可一些貧賤的髒臢物,那是斷斷不能讓他們踏足咱家院子的,免得弄髒了地面!」

  那婢婦說也就說罷,一雙眼還時不時輕鄙地掃向了姬姒主僕。那動作非常明白,就是她所罵的貧賤髒臢之人,正是姬姒主僕!

  一時之間,姬姒臉色微青,而一側,那幾個士族子弟見她這個模樣,也是搖了搖頭。

  羞辱了姬姒後,這幾日裡,總有點心下惴惴,彷彿要發生什麼大事的婢婦總算舒坦了些,她急急從驢車上下來,朝著她家二個郎君小姑行了一禮後,再催促道:「十一郎,四姑子,這次為了請來黃公,夫人可是費了好大力氣的,你們趕緊去迎接吧。」

  被婢婦催促的兩個少年少女有點不耐煩地應了聲後,還是上了驢車,然後驢車駛動,戴著婢婦和兩個吳郡朱氏的子女急急駛了開去。

  目送著那輛離開的驢車,一少年郎君輕聲說道:「十一郎不是說,他爺爺得的是什麼狐惑病,根本就無人能治嗎?」

  另一個郎君漫不經心地回道:「是得了狐惑病。你沒有聽到嗎,他們請的是揚州黃公!揚州黃公自去年在夏口吳縣治好了一縣百姓的傷寒疫疾後,便名聲大噪,世人都知,他得高人傳授了傷寒論……」

  不等他說完,另一個郎君馬上說道:「是半部傷寒!黃公自己說過,那雜病部份他可沒有掌握。」

  「沒有掌握又能怎樣?傷寒雜病論本已失傳,黃公掌握了半部傷寒,說不定也能碰巧懂得雜病治法。世人都知,狐惑病雖然詭異,可昔年醫聖張仲景是很擅長的,而且他還把治法放在了傷寒雜病論的雜病部份。再說了,吳郡朱氏除了求揚州黃公還能救誰?對了,聽說這一年來他們也在尋找黃公口中的那個高人呢。」

  幾個少年郎一邊走,一邊還在議論,隱隱的,姬姒聽到一少年說道:「十一郎的爺爺可是他們這一支的頂樑柱,要是倒了,他們這一支都有好戲看了。聽說十一郎的母親朱張氏這陣子都急得冒火了,她還說,誰要是救了她父親,願以萬金酬謝呢。」

  原來,這幾人的閒話姬姒還只是聽聽,只是她才出巷子,來到史學館外,便看到她帶來的謝氏八個部曲中的一個,正侯在驢車外。此刻看到她到來,那部曲大步走了上來。

  那部曲朝左右看了一眼後,低聲說道:「姬小姑,揚州神醫黃公曾經幫助過十八郎,更是十八郎的知交好友,就在方才,他派人持著十八郎的信物。讓我們幫忙尋找小姑你。」

  這部曲略略一頓。輕聲又道:「聽其意思,他是想與小姑你見一面,探討一下醫學方面的事。」

  這個部曲。與姬姒同在鬧過傷寒的吳縣呆過,是謝琅身邊,那些對姬姒抱在敬意的人之一。所以他也知道,那次挽救了吳縣百姓一事。表面上是黃公之功,實際上。卻是姬姒的功勞。

  同時,他也罷,姬姒也罷,心下都很明白。黃公所謂的探討,恐怕是想知道狐惑病的治法。

  想到這裡,姬姒冷笑一聲。低聲說道:「你且回覆黃公,便說。姬小姑已經中了朱張氏的暗算,被做為奴隸販買了!所以,黃公要找的姬小姑,只怕是找不到的了!」說出這句洩憤後的話,姬姒趕緊又交待道:「讓黃公不要說出去,便說,這事要是傳揚出去了,姬小姑救回來也會被人嘲笑,所以,請他務必不要說出去。」

  那部曲馬上點頭道:「小姑儘管放心。」轉眼他又說道:「黃公不止醫術高明,還是當今著名的大名士,他對小姑極有好感,斷斷不會壞你名聲。」

  這時刻,黃公正被朱十一郎和朱四姑,領著朱氏眾部曲,浩浩蕩蕩,慎而重之的迎到了吳郡朱氏在建康的院落處。

  這時刻,朱張氏正盛服華裝,與她的丈夫叔伯,她的妯娌們一道站在正門外,恭敬地迎侯黃公的到來。

  揚州黃公,擅長的可不止是醫術,他同時還是當世治學大家,還是有名的名士,同樣,他還是沔陽黃氏嫡脈,這沔陽黃氏,正是諸葛亮的妻子黃月英所在的家族,在三國時,沔陽黃氏可是大士族,便是現在,也可以算是郡望世族。並且,因為這個家族的人特別擅長奇門道術和醫卜,在世人眼裡,是十分神秘和了不得的。

  這朱張氏或許在姬姒面前還能自命不凡,可在黃公面前,他們這一大家子,那是畢恭畢敬的。

  轉眼間,被朱張氏的子弟親迎而來的黃公,已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了。

  就在這時,一個做護衛打扮的青年郎君朝著黃公的驢車大步走來。這青年郎君雖然面目普通,也只是做護衛打扮,可那一身氣派,那目光掃視之處,誰也不放在眼裡的自然張揚,還是讓朱氏的眾人楞了楞,自然而然的,他們讓了開來,讓那青年郎君來到了黃公的驢車旁。

  這個青年郎君,就是那個謝氏部曲了。

  只見他掀開車簾,朝著驢車裡面的黃公低語了幾句後,便向著眾人微一頜首,轉身大步離去。

  那青年郎君離去後,驢車還在前進,就在朱張氏等人走上一步,迎黃公下車時,突然的,驢車裡的黃公開口了,他沉聲問道:「誰是朱張氏?」

  朱張氏對上親人們同樣不解的目光,先是一楞後,轉眼她滿臉笑容地下得台階,朝著驢車裡的黃公雍容一禮,說道:「妾身便是朱張氏。」

  驢車中,黃公的聲音傳來,「還請轉告朱老太公,便說,他的兒媳朱張氏做惡多端,我深惡之!你們朱氏的這個門,我是不想進了!」

  轉眼,黃公聲音一提,喝道:「走啊!馬上離開這個骯髒的婦人!真是讓老夫看一眼都甚噁心!」

  黃公顯然是真憤怒,他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厭唾。

  跟在黃公身邊的,既有他這些年收服的奇人,也有他的弟子,因此黃公這話一出,驢車立刻轉向,在朱氏一門眾人的愕然不解中,轉眼,黃公的驢車已去得遠了!

  直到黃公的驢車消失了,眾人才猛然反應過來,當下,一雙雙目光嗖嗖地看向了朱張氏。特別是朱張氏的丈夫,這麼一會,那雙眼中竟是紅絲密佈,看向朱張氏時,竟透出幾分猙獰來!

  朱張氏的丈夫,雙眼狠狠地瞪著朱張氏,他忍著無邊憤怒,低低喝:「你這毒婦!到底又做了什麼?」

  朱張氏臉色慘白,她哪裡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遭了黃公的厭?一時之間,她給嚇得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郎君在門內沉聲叫道:「還站在外面做什麼?嫌臉丟得還不夠?」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入內。

  當朱張氏跟在那中年郎君的後面進入大堂時,一眼看到的,是包括她病倒在榻的公公在內,整個朱氏一族的五位族老之中的三位。

  本來,這三位族老之所以在此,還是聽到黃公的神醫之名,特意前來拜見的,畢竟人老了總會有些病痛,而像黃公這樣的神醫,那是遇到了就是緣份。

  看到三位族老在此,包括朱張氏的丈夫在內,一個個按輩份按嫡庶坐起位子來。

  這時大堂裡的氣氛非常嚴肅,眾人坐好後都不敢說話。直到所有人都各坐各位後,一個族老開口了,他渾濁的聲音在大堂裡無力的飄開,「黃公是當世大名士,又是世人皆知的神醫。這樣一個人說話,那是在一個縣說話,那個縣裡的人便凝神傾聽,在一個郡說話,那個郡裡的人便安靜了三分的。現今,黃公指責朱張氏做惡多端。這句話,別人說來,也許沒有幾個人相信,可黃公這樣的大名士說來,便無人不敢相信。」

  說到這裡,那族老轉向臉色煞白,眼淚汪汪的朱張氏,徐徐又道:「張氏,你嫁入我吳郡朱氏也有二十餘載,這些年裡,你的為人如何,我們是知道的。」頓了頓,那族長說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黃公之言,必定有因!」

  朱張氏聽到這裡,急急站了起來,她哽咽道:「三叔公,妾是真的委屈啊……」

  那族長手一伸,打斷了她的自訴,他只是說道:「老夫所說的有因,是相信黃公所言,你這婦人,青年時跋扈,中年後狠毒,你做過的幾件事,我們雖然不說,可心裡都清楚。以往,看在吳郡張氏的面上,我們也暫且忍了下去。不過現在,既然黃公都當眾說了你做惡多端,那我們吳郡朱氏是不敢留你了!」

  轉眼,那族老在朱張氏的放聲大哭中,轉向朱張氏的丈夫,沉聲說道:「四郎,你寫一份休書送她出門吧。不要耽擱太久,休了這個惡婦後,你還要上門向黃公陪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3 AM

第六十七章 中原正朔

  朱張氏一聽到自己要被休,嚇得臉色煞白,淚水更是流個不停,她的一兒一女,更是撲通跪了下來,向著幾個族老不住的求情。

  可在座的所有吳郡朱氏的男人,絲毫不為所動。要知道,黃公這一生活人無數,他的寬宏大量,仁善無雙是舉世聞名的,他這樣的人都忍無可忍的斥責朱張氏做惡多端,他們吳郡朱氏要是還留著這個惡婦,那家族的門面何在?天下人又該如何談論他們吳郡朱氏?

  於是,在在座的人紋絲不動中,朱張氏被拖了出去。而朱張氏本人,直到一張休書扔到臉上,直到收拾好東西,與同樣哭個不停的婢婦上了驢車時,她還沒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惡事,竟至惹怒了黃公?明明這些年來她都收斂了不少,都已經行事不再「直接」了啊!

  這一邊,姬姒自是不知道朱張氏那裡的變故,她放出那番話後,心裡痛快了不少。就在這時,姬姒一眼便看到,姬道朝這邊跑來了。

  姬姒連忙迎了上去,她扶住幼弟的肩膀,笑道:「怎麼樣,拜在了哪位先生門下?」姬道神采飛揚地叫道:「姐姐,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能拜在一位先生門下?」這時的四大學館,雖然大開門檻,允許各路學子前去學習,可實際上是很看重天賦和才學的,而其中天賦特別出眾者,更是可拜在某位先生門下,成為其人弟子。

  姬道笑嘻嘻地說道:「我那先生姓周……」他剛說到這裡,陡然的,前方的河堤下,一陣優美鏗鏘的胡琵琶聲飄轉而來。

  胡琵琶。是北方人追捧的樂器,在這南方卻是不受歡迎的,而眼下這琵琶聲一出,姬姒便聽出演奏者技藝極高,幾乎可以稱得上美妙絕倫,不由轉了注意力。

  這時,姬道叫道:「大哥。我那些同窗都去看了。你也看看吧。你不知道這彈奏胡琵琶的人是誰吧?前陣子不是從中原遷來了一些大族嗎?有一個大族子弟,還是出了名的名士,他不服氣這建康士族們罵他們是「荒傖」。正在那裡向人挑戰呢。」

  姬姒還待再聽,姬道已扯開她的手,一溜煙跑到了他的同窗那裡了。

  望著小少年那神采飛揚,快樂無比的模樣。姬姒暗暗想道:我還真是因噎廢食,竟然因為阿道是個惹禍的麻煩體。就把他關在家裡讀書,像他現在這樣子,那是多麼快活!

  這時,秦小木在她身後說道:「大郎。我們也去看看吧。對了大郎你還不知道吧,那個名士,就是謝十八郎從揚州迎回來的那位好友。」

  姬姒一怔。說道:「原來是那個人。」

  姬姒幾人趕去時,一路上驢車紛紛。舉目所及之處,一個個前來看熱鬧的,除了士族郎君寒門子弟外,居然還有不少是建康有名的名士。

  望著這些衣袖翩翩,風度不凡的名士們,姬姒想道,也不知謝十八的那個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

  漢一朝,相人時喜歡相骨,而魏晉以來,時人相人,喜歡相風神,也就是相氣質風姿。這些號稱名士的,其中多數都長相一般,可他們自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風度,讓人一見便為之仰望,便為之心折。

  就在姬姒東張西望間,她漸漸發現,後面趕來看熱鬧的人中,還真有不少俊彥,如後方那輛驢車裡端坐著的憂鬱美男子,便是與姬姒有過一面之緣的建康五美男之一的文都,再看前方不遠處,更有蕭奕的驢車在駛過。

  街道越來越擁擠了,對著那些尖叫的,歡喜得近乎瘋狂的小姑們,姬姒轉頭說道:「走快點,再不快走,就沒位置了!」

  幸好,河岸很近,不一會功夫,姬姒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河岸邊,身著一襲淡藍色袍服,廣袖在風中飄拂,正低著頭,以一種悠然自得的姿勢抱著胡琵琶彈奏的北地郎君。

  這郎君二十七八歲,臉上總帶了幾分笑,他面目清美文雅,竟是個美男子!

  這人,就是謝琅特地趕去迎接的好友?

  此刻,正是這個美男在彈奏胡琵琶。就在他悠然自得的彈奏了一會時,人群中,一個中年士族冷笑著叫道:「博陵崔子度,這就是你所謂的挑戰?胡兒玩意,沒的傷了我們的耳朵!」

  那美男崔子度聽了這中年人的譏嘲後,不但沒氣著,反而樂了起來,他哈哈一笑,洋洋得意地說道:「我崔子度今日不但要傷了你們的耳朵,還要傷你們的眼睛!」

  聲音一落,他轉頭高喝道:「樂起!」

  轉眼間,河水中的幾條畫舫裡,傳來了一陣笙樂。

  笙,是先秦之樂,此時已經不流行了,就在四周的士族們開始冷笑時,突然的,從那些畫舫裡,緩緩走出了一個個戴著紗帽的歌伎。

  這些歌伎,臉上戴著紗帽,身上的衣著,卻極其怪異,它既不是今世的上襦下裳,也不是漢時的深衣,它十分繁複,卻帶有一種古樸遙遠的滄桑感,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華美。

  這些歌伎,每人手中拿著一卷竹簡,一邊緩步朝著岸邊踱來,她們一邊搖頭晃腦的讀著竹簡上的內容,可同樣怪異的是,這些歌姬發出的每一個音,眾人都聽得一清一楚,就是無人懂得!

  就在四周的士族都安靜地看去時,崔子度站在土坡上,張揚的冷笑道:「號稱中原正朔的君子們,是不是看不懂這些衣飾,也聽不懂這些書簡了?」他高聲叫道:「現在向你們展示的,是先秦時的齊宮女子服,以及齊國正音!」

  卻原來,秦始皇統一六國時,除秦以外的諸國文字著作,通通給廢去,那一次秦始皇焚書坑儒後,天下間,大量的文字和著作,以前曾經喧嘩一時的宮禮宮樂,華服盛裝,都已消失。

  而崔子度之所以拿出齊國的東西來損這些南方士族,卻是因為,六國時,秦朝並不是中原正朔,秦國曆來與北方的蠻族通婚,在當時的幾百年中,秦國是被排斥的,是被稱為中原正朔的趙齊韓等國看不起的!

  現在,崔子度把齊樂齊衣齊文字拿出來,卻是在打些號稱中原正朔的南方士族的臉!

  就在那些歌姬上了岸,散在兩側後,畫舫中,又是一陣樂音傳來,這一次,那樂音卻換成缶,隨著那沉悅而古老的樂音響起,一個個身著晉時官服的歌伎,蒙著臉,邁著男兒才有的莊嚴緩慢的步履走了出來。

  看到那些歌伎一進一退,一旋一轉,看到那崔子度在一側豎起一塊空白屏風後,寫起了一個個眾人都認不出的文字,一時之間,姬姒的左右,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們,一個個都漲紅了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邊,崔子度還在得意洋洋地叫囂,「整個建康,便無一個飽學之士,讀得我手書的文字,看得懂我的禮樂麼?」轉眼他冷笑起來,「《左傳》曰:「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我華夏一族自古以來,便是浩蕩大國,便以文章服飾華美而自得。卻不知你們這些號稱華夏正朔的子弟,又是哪一點特別傑出了?」

  叫到這裡,他哈哈大笑,「原來這就是中原正朔,這就是衣冠之地,佩服!崔子度好生佩服!」

  崔子度這個人,可也是有名的名士,上一次時,那清河崔氏之子也曾向南方的士族們發起過挑戰,可那清河崔氏之子名望並不大,吸引的人並不多,他展示的,也是並不久遠的九章算術,哪像這個崔子度,他向眾人展示的,是遙遠的先秦時期,曾在中原大地上華美流唱過,曾讓這些閱讀諸子百家的子弟們,從內心深處便深深嚮往過的東西?

  看到周圍的士族們都漲紅了臉,看到一個個士族氣得都要吐血了,看到不遠處,以詩書傳家著稱的陳郡袁氏的幾位小郎和小姑,一個個都氣得跳了起來,看到那些寒門子弟一個個正襟危坐,嚴肅又仰慕地看向崔子度。秦小木湊到了姬姒耳邊,小聲說道:「大郎,這人寫的那幾個字,我都識得。」轉眼,他又小聲說道:「這些歌伎行的晉禮,有兩個小地方是錯的……」略頓一頓,秦小木說道:「大郎,論中原正朔,血統高貴,誰又及得上你?大郎,要是你此刻站出去,定然會天下張目,世人仰望了!」

  姬姒沉默了許久,她沒有回答秦小木的話。

  就在這時,場中的表演再變,竟是先秦時最流行的缶、琴、瑟、編鐘、竽幾種樂器合奏起來。

  也不知是彈奏這些樂器的人太過了得,還是這本來就是先奏時的一支名曲,幾乎是樂音一入耳,眾人便完全痴了醉了,四周的士族,更是隱隱生出一種退意。

  姬姒的旁邊,一個名士的輕嘆聲傳來,「這樂音巍巍然,浩浩然,充滿大國盛世才有的氣派,一定是周王室鼎盛時的傑作。要壓下這種音樂,除非是上次我們送陳太衝出使時的那個白衣小姑前來,只有她的笛音,才稱得上一時絕唱。」另一個名士則說道:「那個小姑?當日驚鴻一眼後,我也曾問過謝十八,哪知那廝總是笑而不言,明顯是不想把那個小姑推到人前來!」

  轉眼,這名士又道:「罷了罷了,今次就由著這崔子度得意罷!」

  見到姬姒低頭尋思,秦小木小聲說道:「大郎,你真不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4 AM

第六十八章 名利雙收的姬姒

  這時,姬姒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沒到時侯。」她也不欲多加解釋,只是專注的欣賞起來。

  崔子度這人張揚得很,他讓歌伎們一連來了三場何謂中原正朔,何謂知識博大的表演後,便得意洋洋的帶著他的歌伎們離去了。

  回程時,四下議論紛紛,姬姒卻轉過頭,目送著崔子度離開的方向暗暗忖道:崔子度這個名字,怎麼也那麼耳熟呢?可我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

  姬姒幾人重新回到了史學館,交了束修和拜師禮後,姬道強烈要求住宿。事實上,他不住宿也不行,姬姒的莊園很偏很遠,離這裡約有一個半小時的驢車車程,如果姬道不住宿的話,每天光是花在路上的時間,就有三個時辰。每天天還沒亮就得動身,天黑了才能回來,在這個舉世之間,都是黑暗裡罪惡無數的時代,就很容易出事。

  可是,姬姒看了那朝庭和大士族們協助提供的免費宿舍,小小一間宿舍,卻住了三十名學子。而且這些學子中,各種年齡層的都有,以姬道那容易招仇恨的體質,姬姒光是想想,便猛打寒顫。

  可她再怕,也只能由著姬道住進了那小小的舍間。

  就在姬姒心事沉沉地回到莊園時,謝氏的那個部曲來了,他告訴姬姒,黃公得到他的傳信後,當場大怒,痛罵朱張氏「作惡多端」,他說,以黃公的名望,那朱張氏多半會被休棄回家。

  第二天,姬姒便得到了朱張氏被休回家的消息,做為她的陪嫁,那個不可一世的婢婦。也臉色灰敗地跟在朱張氏身後回了吳郡張氏。

  吳郡張氏一族裡,有兩個女兒先後被休回家,這兩個女兒還是同一個姨娘生的。一時之間,那個姨娘名聲差到了極點,五十歲的老婦人了,還被女兒連累得關進了祠堂。而那姨娘這一關,倒讓那個因為屢次「陷害」妾室。導致名聲敗壞的正室。一下子變清白了。眾人突然想到,那正室本是個安份的,自從那姨娘入了府後。她的名聲就越來越壞了,現在想想,當初的那些傳言,只怕都不可信。

  同時被連累的。還有兩個張氏的親兄長。這卻是那正室的獨子出的手。以前,他一直以為母親向自己哭訴委屈。是無事找事,畢竟那個姨娘這麼多年來,都是出了名的恭順守禮,對自己也很客氣。而自己母親卻總是容不下。而現在,他想到了自己被矇蔽的恨,想到母親這麼多年的委屈。想到自己被陷害的可憐侄女(也就是瘐施兒),一怒之下。把那個五郎弄到遠離建康的蜀地做一小官去了。

  這時,孫浮過來了,他來到姬姒身側,低聲說道:「大郎,小郎不肯回來。」

  「為什麼?」

  孫浮略一猶豫後,小聲說道:「大郎,小郎在學館裡,似乎受了欺辱,他身上有傷。他可能怕大郎你見了他的傷心憤怒,不管我怎麼勸,他都不願回來。」轉眼,孫浮又道:「小郎受了傷,還遮著掩著,要不是小人眼利,只怕發現不了。」

  孫浮這話一出,姬姒的眼圈便紅了。

  過了一會,她啞聲說道:「想辦法出售烏衣巷的院子,再留意書館後有沒有院子出售!」

  「是!」

  轉眼,姬姒又道:「給小郎送二十金過去,順便告訴他,我已知道他受傷了!」

  「是!」

  就在這時,秦小木急急跑了進來,說道:「大郎大郎,那個崔子度又出來了,說是要模仿當年炎黃兩帝的涿鹿之戰,好多人都去看熱鬧了,大郎,咱們也去嗎?」

  秦小木叫得起勁,卻看到姬姒呆呆地站在那裡,似是怔了木了。

  秦小木正準備再開口,姬姒像驚醒了一下,她緊緊抓著秦小木的衣袖,叫道:「崔子度,對,對,我記起來,我記起來了!」

  叫到這裡,姬姒急道:「快,把孫浮叫回來,烏衣巷的院子不用出售了!」她眯起雙眼,微笑地看著前方,說道:「說不定,這回咱們真發了!」

  見幾人都不解地看著她,姬姒也不多加解釋,只是向被追回來的孫浮說道:「你派出幾個人,時刻留意崔子度的舉動,如果他有上船,準備從水路離開建康,馬上回來通知我!!」

  「是!」

  轉眼間,十二天過去了。

  這一天,姬姒剛剛用過早餐,便見孫浮急急走了過來,湊到她耳邊低語了一句。

  當下,姬姒站了起來,吩咐道:「叫上所有擅水的護衛,我們馬上出發!」

  這擅水之人,在建康加起來可能沒有幾個,便是那些大士族的部曲中也不多。可在姬姒的護衛隊裡,那是很多的,先不說她從荊州帶來的十幾個護衛,便是秦小木等人,也因為姬姒本人都精通水性了,他們這些護衛也不好閒著,一個個早就學會了游泳。至於謝琅的那八個部曲,這麼多年跟著他走南闖北,更是水路精通。

  一個時辰不到,姬姒他們就上了船,朝著崔子度離開的方向追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姬姒一行人便追上了崔子度等人。

  遠遠看到姬姒他們的船隻,崔子度所在的畫舫上,猛然暴發出了一陣大笑聲。只見一個少年郎君伸出頭來,朝著坐在最前面的黑船上的姬姒,咧著口白牙大聲叫道:「敢問這位美貌的小郎,從何處來,去何處去呀?」

  姬姒轉頭,她一眼對上畫舫裡伸出來的幾個郎君,叉了叉手後,笑吟吟地說道:「君等往何處去,我就往何處去。」

  幾乎是她這話一落,畫舫中笑聲大暴。一人小郎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我就說了,這時節這小子跑到河道中來,定然目的與我們一樣。」「這小子太有意思了,看個熱鬧而已,居然坐上了戰船!」

  轉眼。又一個士族郎君伸出頭來,朝著姬姒笑道:」敢問小郎,你們四十幾人,卻坐有二十條船。如此浩浩蕩蕩,是準備去衝鋒陷陣,還是去觀景賞風?」

  這人的「觀景賞風」四字一出,畫舫中簡直笑翻了天了!

  面對他們的嘲笑。姬姒一點也不為忤。她甚至跟著笑眯眯地說道:「自是去觀景賞風。」於眾郎君的哄堂大笑裡,姬姒笑盈盈地想道:我不帶上二十條戰船,到時你們通通落了水。你們的畫舫也散了架,我就算想救你們,船少了也裝不盡啊。

  眾郎君的笑聲太響亮,這時。另一個畫舫裡,也有幾個郎君探出頭來。

  而這幾人中。姬姒赫然發現,那美男子文都赫然在列,是了,這一船的都是寒門才子。

  寒門。並不意味著貧窮,這個時代的很多寒門,只是他們的祖宗並不出色罷了。

  就在這時。第三條畫舫上,也伸出了幾顆腦袋來。

  看著這些脂粉氣濃厚的男裝小姑們。姬姒一怔,想道:居然連小姑都有,轉眼,姬姒看到了,被眾小姑群星捧月的圍在中間的琅琊王璃。

  只朝王璃看了一眼,姬姒便注意到了,王璃帶來的那些護衛。

  這時,一個謝氏部曲湊近了姬姒,輕聲說道:「大郎,琅琊王氏的那些部曲人人擅水。」

  姬姒一怔。

  這時的她,卻並不知道,前世時,這些郎君落了水後,救起他們的,正是王璃帶來的這些部曲!要不是王璃對這十幾個士族郎君都有救命之恩,前世時,她救過謝琅的事傳出來後,這些人也不會紛紛站起來,指責謝琅名為名士,實則薄情寡義,人家小姑為了救他都不顧名節了,他卻自命清高,不願意付起責任。

  這樣的流言,要是是王璃指使的,只會激起謝琅的反感,可恰恰這些事都與她毫無干係,再加上後來王璃又做了幾樣讓謝琅感動的事,更何況在諸多士族小姑中,王璃算是最為出眾的,最後謝琅也就娶了她了。

  前世時,王璃沒嫁謝琅之前,很多人都說謝琅無情,可嫁了他後,世人又覺得王璃配不上謝琅了,為什麼呢?因為謝琅終其一生不曾納妾,那麼一個大名士大美男,就守著一個處處差他甚遠的庶女過了一輩子。這樣的事傳出去,天下小姑怎會心甘?

  當然,這些細節,姬姒是不知道的,她今日前來,也不是特意為救這些人而來,可以說,救這些人,只是順帶而已。

  眾郎君還在朝著姬姒的黑船指指點點,還在哄笑不已。

  這時刻,姬姒展現出了從所沒有的好風度,她笑吟吟地站在船頭上,任由這些人評頭品足,指桑罵槐,便是被特意提名取笑,她也高高興興的一一解答。

  她的這種態度,倒是讓崔子度和文都那些人,都生出了幾分好感,直覺得她胸襟寬大,坦然大度。

  姬姒的快船,跟在這些畫舫後面,慢悠悠晃蕩蕩,如此幾天後,也來到了靠近揚州的烏鴉渡。

  這烏鴉渡過去,有一條支流,而眾人的目的地,就是那支流處。

  當姬姒眾人的船隻趕到支流時,眾人一眼便看到的,是從河這邊連到了河那連的由無數船隻鎖在一起的船橋,以及南側的河岸處,那支浩浩蕩蕩的馬車隊伍。

  崔子度一聲喝令後,眾畫舫停止了前進。望著那支衣裳破舊,人人臉上帶著一股悍氣戾氣的隊伍,崔子度哈哈一笑,朗聲說道:「諸位,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嗎?」他朝著那支隊伍一指,嘿嘿笑道:「那些人,你們叫它『慶山游匪』」

  這慶山游匪四字一出,眾郎君馬上喧嘩起來,這些人雖然安居建康,有的一生都沒有出過建康城,可聽到這慶山游匪的名號,也是臉色大變,

  卻原來,這慶山游匪,是一支最開始從揚州慶山起事的匪徒,到如今,已有四十年的歷史。

  本來,這天下的匪徒,大多數都是窮苦百姓逼成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匪徒有的改過了。有的死了,可以說,當今之世,匪徒雖多,可大多是一些沒有名號,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

  只有這慶山游匪,可以稱得上是天下最大股的匪徒之一。這麼多年來。他們來無影去無蹤,殺人毀城無數,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家族恨他們入骨!

  可眼下。這股慶山游匪,居然明晃晃的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準備渡河而去。

  前來的士族,雖然早就知道。這裡會有一場熱鬧看,可他們沒有想到。這場熱鬧,是屬於慶山游匪的。

  崔子度冷笑起來,他響亮地說道:「這慶山游匪,四十年來。不知殺了多少人,滅了多少家族。現如今,他們搶也搶夠了。便一封書信通知這附近的幾個郡守幾個縣令,他們說。他們在劉宋玩膩了,想趕到北魏去,他們還說,某月某日,他們要從烏鴉河渡江前往。結果,他們的信一送來,整個揚州上下,都是一片歡騰,揚州各縣,更是大開方便之門。」

  崔子度朝前一指,朗聲說道:「諸君請看,這左右兩側,可有半個官兵?原本處處皆有的崗哨,這會也撤了個一乾二淨。嘿嘿,這南方的人啊,還真是有血性啊!」

  這一次,崔子度的聲音落下後,王璃那清悅的女兒聲傳了來,「崔家郎君,你這話卻是錯了。」被婢女扶出來,經過盛裝打扮的王璃,一襲白裳如詩如畫,襯得她這人如同河中仙子。在眾郎君的目光中,王璃清聲說道:「崔家郎君,既然那慶山游匪願意離開我朝,前往北魏去禍害胡人,世人又怎麼不願,怎麼不喜?」

  王璃這話一出,眾士族郎君大聲附合起來。而在他們理直氣壯的目光中,崔子度剛準備說些什麼,對上這一張張理所當然,甚至稱得上高興欣慰的面孔,他雙唇一閉,意興索然地轉身離去。

  這烏鴉河雖然名不經傳,卻是極寬極廣,它雖是長江一條極短極不起眼的支流,其寬度,卻與長江一樣,足有四五百步。

  而因為烏鴉河是支流,這裡河面雖寬,卻波浪不起,所以慶山游匪選擇了從這個地方過渡。

  別看這南朝軍事不怎麼樣,可從這一二百年間的南北對抗就可以知道,這南朝的防禦,還是做得相當出色的。也就是說,這慶山游匪最強,如果他們不經過官府的同意,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渡到北岸去。甚至,便是化整為零,各種喬裝打扮也不可能!要從河中往北岸,除非是王謝那樣的家族嫡子,或得了皇帝手書的皇子宗室。其餘的人要過去,在經歷的盤查會非常多。

  更何況,這支慶山游匪的隊伍,太龐大了,看著那足有五千人,幾萬匹馬的龐大隊伍,看著那浩浩蕩蕩,一直延伸到天盡頭的煙塵,眾士族郎君越發理解這裡的官府,為何會撤去防衛力量,特意讓這些人渡河。

  這麼強大的一支匪徒,讓他們去禍害北人那是最好不過。雖然,北人中,絕大部分,也是漢家百姓。

  漸漸的,那慶山游匪像螞蟻一樣,黑壓壓湧上了鐵橋,開始朝著北岸渡過。

  不得不說,這五千人同行,光是這種氣勢,在場的大多數郎君便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個的,被這聲勢所震,都看呆了去。

  姬姒也看呆了去。

  過了一會,秦小木在她身側說道:「咦,這後面怎麼來了一條貨船?」

  姬姒連忙回頭看去。

  她看著那隻越駛越近的貨船,想起,看來,當年這些士族郎君落水後,便是被救著放到了這貨船上的。

  約過了一個時辰後,一個謝氏部曲的聲音傳來,「這些人膽子還挺大的,五千人先行渡江,幾萬馬匹全留在後面。這麼多馬匹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他們也不怕官府出爾反爾!「過了一會,那部曲又道:「四分之三的游匪都上船橋了,要是這個時候發起衝擊,他們肯定會折損大半。」說到這裡,這個部曲嘖嘖連聲,一副甚是遺憾的樣子。

  姬姒想道:真不愧是謝十八帶出來的人。

  她轉過頭去,右手一舉,卻是清聲命令道:「諸位,我們開上前去看看。」

  姬姒的船一動,眾畫舫裡便是叫聲一片。琅琊王氏的一個部曲更是代替王璃,朝著姬姒喊話道:「這位小郎,再近前去可是會驚了那些匪徒的!我們既是來看熱鬧的,何必節外生枝?」

  她區區三十條小船,會驚了這五千匪徒?她還真以為這些刀山血海過來,殺人無數的匪徒,如她一樣是個膽小的。幾隻麻雀一飛。也給驚嚇了去?

  姬姒輕笑,她示意秦小木回道:「無妨,我等只是上前看看。」說罷。姬姒的三十條黑船,已像箭一樣衝了過去。

  見到姬姒一點也不知事,好一些郎君小姑都埋怨起來,一個小姑更是對著王璃說道:「我還以為這小郎生得俊。定是個聰明的,卻原來這般不曉事。」王璃眯著眼睛看著姬姒。不知怎麼的,她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美少年,就是喜歡不起來。瞟了姬姒一眼,王璃朗聲說道:「她若驚了這些匪徒。使得節外生枝,定然有許多人不會饒她!」轉眼她又大聲說道:「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輕重。可厭也!」

  轉眼,姬姒的戰船。便來到了離船橋只有百米不到的地方。就在她負著雙手,靜靜地朝著這些悍匪打量時,一個滿臉傷痕的壯漢咧著一口黃牙,衝她嚇道:「你這小白臉還有點膽子,這麼近看你家爺爺,不怕爺爺擄了你去?」轉眼,悍匪們笑罵起來,有人叫道:「這小白臉兒眉目生得極好,擄到中原定能賣個好價錢。」「奶奶的,這天下的人最喜歡美少年了,哥哥我也生得俊,可走出去人人害怕!」「哈哈哈哈。」

  眾船雖離了五六百米遠,匪徒們的打趣笑罵聲,也隨風飄到了士族郎君們的耳中。眾人萬萬沒有想到,姬姒這三十條船冒然靠近,竟真的沒有驚到那些匪徒!

  就在眾小姑都悄悄看向王璃時,一側,崔子度的大笑聲傳了來,他叫道:「琅琊王氏的小姑,人家小郎敢去,那是算好了對方的反應,那是不畏不懼!哈哈!老鼠拿自己的膽子跟白鶴比,這怎麼能行呢?」

  崔子度最後一句話一出,王璃的臉色刷地變得鐵青!這崔子度的言語裡,分明把她比作了老鼠,卻把姬姒比作了白鶴!崔子度是什麼人?那可是名士!名士最是胡言亂語,說出的話也是很有份量。王璃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直苦心經營,處處竭盡心力,一朝不慎,竟然得了一個老鼠膽子的風評!一時之間,王璃直氣得差點哭出聲來!

  見王璃氣得渾身發顫,臉色鐵青,眾小姑駭了一跳,齊刷刷低下頭來。只是這時刻,她們不免想道:大家都說,王氏阿璃性子寬柔大度,像個丈夫一樣,卻原來,她也是個心胸狹隘的。

  眾匪徒還在打趣姬姒。

  於哄鬧中,姬姒不怒不氣,她始終笑吟吟地站在那裡,始終負著雙手,看著這一個一個地匪徒過去!

  就在這時,河流的上方,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哄鳴聲!伴隨著這地震山搖的轟鳴的,還有視野的盡頭,那一線白色的衝天水浪!

  這變故,來得非常突然!

  此刻,匪徒們都走在船橋上,正在有說有笑!

  誰也想不到,這十月份的河道,竟然會有衝天洪流湧來!

  從來水火無情,眾人剛剛發現天盡頭的那道白線,轉眼間洪流已至,這高達七八米的洪流,夾著衝天的咆哮聲,以無法形容的速度,朝著眾人一洩而來!

  這變故太突然太不可思議,於是轉眼間,橋上一片哭爹喊娘,無數匪徒被擠落,而姬姒的身側,秦小木顫聲叫道:「大郎,我們要不避一避吧!」

  轟隆隆的巨響中,姬姒搖頭,她高聲說道:「大夥勿慌,水浪馬上就矮下來!」

  果然,洪流越來越近,卻也越來越矮。當它衝到船橋時,已經只有三米高了!

  可是三米高的洪水,以它的沖速,對於匪徒們也是致命的!轉眼間,轎上的幾千個匪徒被洪水沖了個七零八落,轉眼間,無數個身影捲入洪水中,無數隻箱子掉落水下!

  轉眼,洪水沖到了姬姒等人的面前,不過,只有二米高的洪流,雖然撞勢兇猛,可姬姒她們的乃是戰船。經得起撞,再加上船伕也算高明,略略轉頭避開水勢,便都有驚無險地避開了洪流!

  就在這時,姬姒的命令聲傳來,「每條船留一人看船,其餘人下水。搶箱子!記著。不與任何匪徒游鬥,我們此次前來,只求財!」

  她這話一出。眾人哪有不明白她的意思的?當下撲通撲通一陣落水聲傳來,轉眼間,依然洪水滔滔,水流湍急的河面上。便多了四十來外矯健的游來游去的身影!

  匪徒們雖然把馬留在後面,可他們的手裡。幾乎人人都提著箱子,此刻被洪水一衝,到處都是掙扎的,喊著救命的人。到處都是飄浮在水面上的箱子。

  轉眼間,一隻又一隻箱子被拋上船,一個又一個試圖爬到船上的匪徒被捅下水中。轉眼間,連姬姒也跳到了水中。撈過一個大木箱推到了船上。

  就在姬姒等人忙得不亦樂乎時的,後面幾百米以外的畫舫中,士族郎君和小姑們的呼救聲哭喊聲傳了來!

  眼看每個人都撈起了四到五個箱子,其餘的箱子,不是太重,迅速地沉入了河底,就是被洪水沖得遠遠的,一時追之不及。姬姒向來知道人不能貪的道理,更何況,後面的人都是大有身份的,只要有一人傳出她「不要錢財不顧人命」,她姬姒這一輩子,都別想在建康混了。於是,也撈了四個箱子的她,率先上岸後,朝著眾人大聲喊道:「所有人上船,我們去救人!」

  於是,眾護衛紛紛爬上了船,就在姬姒把所有箱子都集中有六條船上,讓秦小木孫浮瘐沉等人,先帶著財產回去後,她帶著剩下的人,把船一一開到落水的士族郎君旁邊,開始救起人來了。

  這時,王璃的部曲,剛剛把王璃和幾個小姑救起,當他們回過頭來時,看到的,卻是把眾士族郎君都撈上岸了的姬姒等人。

  比起巨大的不易移動的貨船,姬姒這種快船,在救人時就體現出它的作用了。往往一隻快船迅速地劃了去,三不兩下,便能扯了一個郎君上來。有漂得遠的,也三不兩下便能追上,甚至,在救人的同時,還能順便撈上幾隻木箱。

  就在這時,那邊洪水滔滔,畫舫也被撞了個七零八落,江面上,開始浮起無數屍體,這一邊,眾郎君卻被姬姒的快船盡數救上了岸,甚至那些不識水性的部曲,也被一一救起。

  一個時辰後,開始返航時,所有的船隻上,都坐著一個個死裡逃生,無精打采的士族郎君,便是坐在貨船上,朝著姬姒的快船遙望而來的王璃,這時也是臉色灰白,雙股戰戰的!

  今日之一遭,對於這些士族,還真是驚嚇太大了。一側,也是擅水的崔子度一直在看著姬姒,這時刻,他的表情中有著無盡感激。雖然,今日前來觀望匪徒過渡一事,並不完全是他一個人鼓動的,可他剛來建康,這陣子言語行事又透著幾分張揚,這些郎君不出事也罷,一出事,只怕有心人會把責任都推在他一人身上。到得那時,就算是他的家族,也難保住他了。

  崔子度卻不知道,姬姒之所以記得他,正是因為這一場事故後,雖然眾士族子弟沒有因此溺死,可他們泡水太久,重病者過半,有的身體更是就此弱了下來。崔子度也就眾家族遷怒,被安了一個罪名後被處了死刑,臨死前,他做了一篇《烏鴉渡觀眾匪渡河賦》。那賦,用詞華麗,語中充滿慷慨悲壯之聲,在後來傳揚很廣。雖然,在那篇賦裡,崔子度隻字不曾提到匪徒們的財產之事,可姬姒想也想得到,幾千匪徒大舉北遷,怎麼著也會攜帶家產的,所以她便想到了這麼一個混水摸魚,洪水中得財的主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5 AM

第六十九章 謝琅的溫柔陷阱

  十月的天氣,還算是溫暖,讓這些落水的人通通洗了一個熱水澡後,姬姒又把郎君們的衣裳掛在船尾風乾,再加上她對此次落水早有準備,熬了一些薑湯讓人喝了後,到達建康碼頭時,眾郎君雖然兀自驚魂未定,卻也身體無礙。

  與眾人道別後,姬姒一夥人也帶著後來撈上來的五十六個箱子回到了莊園。

  一回到莊園,姬姒便讓人緊閉門戶,然後,五六十號人對著院子裡一字擺開的,二百六十七個箱子發起呆來。

  「大郎,大夥都在等你回來打開看呢。」孫浮哆嗦著說到這裡,轉眼又道:「不過大郎,這一回你一定要聽我們的,給家裡置一些良田,哪怕遠離建康也成。這有了田地在手,咱們的心才能落到實處。」

  姬姒微笑道:「好,這些箱子裡的東西,全用來置田地。」

  見她這樣說,眾人一怔,秦小木奇道:「大郎,你不是要在小郎的學館旁上置院子的嗎?」要不是為了照顧姬道,自家大郎怎會這般拚死拚命?

  姬姒卻是笑道:「置院子的錢馬上就會有了。」她救了十四個士族郎君以及他們的部曲,怎麼著,那些士族給她的感謝金,也夠買一套院子吧?

  這時,眾人也想明白了,一個個咧嘴笑了起來。

  歡樂中,姬姒走到了一個箱子旁,示意鄭吳和孫浮上前後,三人合力,慢慢打開了箱子。

  這個箱子裡,卻是一些精緻秀美的首飾,看這首飾各種風格的都有。各種時代的也都有,只怕是某一個劫匪多年的搶劫收穫吧?

  男人們對這些琳瑯滿目的首飾不感興趣,看了一眼後便移開了目光。

  於是,在他們的期待中,姬姒走向了第二個箱子。

  第二個箱子時,居然也是半箱珍珠和各種首飾,以及各種玉器。

  接著是第三個箱子。一連看了十個箱子。孫浮奇道:「大郎,這裡面怎麼都沒有黃金啊?奇怪了,這些劫匪怎麼老喜歡收藏這些古裡古怪的東西。也不正經弄幾箱黃金藏著。」

  姬姒苦笑起來,她輕嘆道:「他們不是沒有收藏黃金,而是放有黃金的箱子太沉,第一時間便沉入水裡了。咱們打撈的,都是比較輕的箱子。」

  眾人這下都明白了。一個個露出失望之色來。

  這時,一個謝氏部曲說道:「在建康,雕工精美,鑲有珍貴寶石的首飾。其價值遠勝過黃金!」在眾人轉頭看去時,他又說道:「建康的大士族,大多數都擁有金礦。黃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數字。真正讓建康士族們追捧的。反而是這些雕琢出了的飾物。」

  見到眾人大喜,那部曲又道:「不過,這些飾物裡,也許都是從某個大家族裡搶去的,所以,這些東西能不用,你們還是別用為好。」

  於是,姬姒等人又笑不出來了。

  姬姒又打開了十幾個箱子,在發現這些箱子裡的東西都大同小異,都是一些比較佔地方,量輕,雕工精美,或當代或漢時的首飾或玉珮等物。這時的姬姒還沒有想明白,那些匪盜遠遷北地,這中間路途遙遠,他們當然要把體積大的不便攜帶的東西,通通換成黃金,然後除了黃金後,他們能帶的,自然也是這種體積小重量輕,卻因做工精美材質上佳或歷史久遠,受北地歡迎,價值也高的飾物了。

  最後,姬姒挑了一箱看起來年代久遠,應該都是幾十年前盛行的飾物珠寶留下後,便讓孫浮等人把這些箱子通通送到倉庫裡去。因為想著這些東西暫時不能動用,姬姒乾脆把倉庫從外面封了起來。

  很快的,那十四個士族郎君的感謝禮到了,彷彿經過商量一樣,每個郎君送給姬姒的,是一千金。

  這時的姬姒並不知道,同樣的救命之恩,當年這些家族送給王璃的,是價值相當一萬金的物品和房產,整整十幾萬金,使得王璃的嫁妝,遠遠超過了她的幾個嫡姐。

  姬姒也不知道,便是這一千金,好幾個家族的主事人都說了一句類似的話,「聽說是個寒門子?嘖,說不定這個寒門子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一千金呢,他有福氣幫到我家七郎,也算是祖宗積過德的。」「五千金?一介寒門子也值五千金?給他一千金,想來這麼多金,夠他用一輩子了。」「送一千金過去,剩下的都抬到我房裡去。不過一寒門子,我家郎君讓他救了,這是他的福氣,金要是給得太多,怕他沒福氣承受!」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士庶之別,這時的士族,有很多都不讀書了,也不做事了,他們享受著他們生來就擁有的一切,並且理所當然的鄙薄所有門第不如他們的人。

  特別是一些寒門中人,在很多士族看來,那簡直就等同於他們的佃農或奴隸。而一個奴隸什麼的,救了身份高貴的郎君,給他點賞金,這是主家的慈悲,便是不給,他難道還敢埋怨?

  當然,雖然有些人是這樣想,可也不妨礙另一些人,會感激姬姒的救命之恩。

  這些姬姒是不知道的,事實上,她現在還真的挺滿足的,因為十四個郎君,給了她一萬多金後,那崔子度也派人送來了三千金的謝儀,這樣一來,姬姒今趟所得的金,已有一萬七千金了!

  因為害怕盜匪盯上自家,得到金的當天,姬姒便請掮客尋到了史學館後面的一個二進院子,並花了一萬六千金迅速買了下來。買了之後,姬姒讓孫浮等人一路宣傳,一有人問起,也通通如實相告。然後,當天晚上,姬姒還是帶著三十幾個的僕人,風風火火地搬到了那處院落。

  當天晚上,姬姒接回了姬道。

  姐弟兩人站在自家寬廣的院子裡,看著院落裡的青翠疏竹,以及點綴其間的美麗菊花。突然的,臉上有著一個他怎麼也不肯說的,不知何時得來的巴掌印的姬道,嗚嗚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衝入了姬姒的懷抱,緊緊地抱著她的腰,死也不肯放手!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姬姒坐在自家院子裡,和孫浮等人一樣,滿足地朝著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根樹木打量而去。這可是他們的家,是價值一萬六千金的家!而且,建康這個地方的房子,不管後面的幾十年朝代如何變化。它永遠都是值錢的,而且是越來越值錢!

  就在姬姒望著自個的家。遊目四顧,心裡無比得意時,一陣腳步聲傳了來。

  一個謝氏部曲出現在她面前,看到姬姒。這個部曲滿臉笑容地說道:「姬小姑,我家郎君回來了,他讓你去見他。」

  什麼?謝琅來了?

  姬姒高興地站了起來。

  見到姬姒轉身便向外衝去。一側,那部曲輕聲提醒道:「姬小姑。我家郎君只怕更願看你著女裝。」

  姬姒一怔,她轉頭向那部曲看去。

  那部曲雙眼明亮地看著她,說道:「既然我家郎君已經歸來,小姑是男裝還是女裝,又有什麼區別?誰還再敢欺負於你?」

  不得不說,這人最後一句話,令得姬姒雙眼亮晶晶的了。她蹦蹦跳跳地朝著自個廂房跑去,半個時辰後,沐浴更衣了,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姬姒才跑了出來。

  此時,已經是傍晚了,姬姒坐在驢車上,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便如這傍晚的天空一樣,明媚得過份。因此,張望了一會,她不由哼起曲來。

  一旁,幾個騎驢的謝氏部曲都是一臉笑意,他們看了姬姒一眼後,想道:這個姬小姑,對我家郎君都喜歡到骨子裡去了。

  姬姒是在清遠寺的湖心亭處看到謝琅的。

  此刻,天色已黑,她遠遠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木製走廊外,微笑地朝著她看來的華美郎君。

  從來沒有一刻,讓姬姒覺得,自己竟是如此想念這個人!她呆呆地站在岸邊,看著站在走廊下,衝她而笑的謝琅時,看著這個沐浴在頭頂燈籠下的無雙美男,一時之間,直覺得滿天星河,都入了他的眼眸,直覺得這萬千世界,最美的不過是阿郎一笑!

  因為太過欣喜,因為太過快樂,因為太過陶醉,這時刻,姬姒看著謝琅,竟是不敢提了步。

  就在這時,長身玉立,澄澈悠遠的眸子裡,盡都是溫柔笑意的謝十八,突然眉頭一蹙,隱不可見的佝了一下腰。

  怎麼,他受傷了?

  姬姒大驚,她迅速地低頭看去。

  這一看,她竟是瞟到了謝琅的腰腹處,一大片紅色的血跡!

  當下,姬姒臉色刷地雪白,她瘋了似的衝了過去,緊緊抱著謝琅,她連迭聲地說道:「十八郎,你怎麼啦?你這是怎麼啦?」

  就在她嚇得手都在發抖時,驀然的,她身後的走廊處,湖心亭上,燈火同時大作,同時,還有好幾個大笑聲傳了來。

  姬姒一怔,轉頭看去。

  這一看,她對上了袁三十郎,崔度之等人,這些謝琅的好友,正一邊大步走來,一邊哇哇叫道:「好你個謝十八,你說要介紹一個人給我們認識,虧我還以為是什麼大名士呢,原來是你的心上人。」

  哄笑聲中,這些人一圍而上,朝著謝琅取笑個不停。

  直到這些人哄鬧了好一會,姬姒才陡然明白過來。

  她看了一眼朝她溫柔而笑的謝琅,又看了一眼哄堂大笑的眾郎君,陡然的,姬姒低頭,她用力把謝琅腰帶一扯,然後,她從他的腰腹處,抽出了一塊紅晃晃的,濃得像血的由血玉和諸多紅寶石鑲嵌而成的銅鏡!

  剛才,就是看到這東西,使得她以為這廝受了傷而情緒激動,竟在眾人面前對謝琅投懷送抱!

  就在姬姒瞪著這副寶鏡時,謝琅拿著那寶鏡,輕輕塞進姬姒的衣袖裡,他微微傾身,那吐在她臉上的氣息,溫柔得讓人迷醉,「這面銅鏡,反面由十八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組成,中間鑲有無雙血玉。阿姒,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喜歡麼?」

  最後三個字,簡直溫柔得入了骨。

  於是,姬姒心頭一陣甜蜜,那一點怒火,又給消彌得差不多了。

  這時,謝琅身後,崔子度不耐煩地催了起來,「好了好了,都你儂我儂了,還纏綿個什麼勁?謝十八,你做事乾脆點,今晚就把事兒辦了,我們這些人也算是個見證!」

  陡然的,姬姒徹底明白了,自己這是中了謝琅的暗算了!

  這廝,故意讓他身後的人都站在暗處,故意讓她以為他受了傷,他讓她在大庭廣之下,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情不自禁地露出心意,他就是故意讓這些人都知道,她姬姒鍾情於他!

  現在,她騎虎難下了,她再嘴硬,難道這個時候,還敢對這些人說,她對謝十八本是無意?她都投懷送抱了,她都那麼痴迷那麼歡喜地抱上他了,她還敢對誰說,她姬姒,無意嫁給謝十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6 AM

第七十章 謝琅的溫柔攻勢

  在姬姒的一張臉變來變去,眸光閃個不停時,謝琅卻是溫柔一笑。只見他手一舉,示意眾人轉過話題後,他牽著姬姒的手,朝著她溫柔笑道:「今日夕陽甚美,諸君欲在湖風中為我接風洗塵,阿姒一道前去可好?」

  這個人,永遠這麼聰明,他一眼看穿了姬姒的難以決定,也不相逼,便這般自然而然地轉過了話題。

  而且,他的聲音那麼溫柔,那澄澈悠遠的眸子笑意輕輕,姬姒哪裡會說「不去?」當下,她輕輕地恩了一聲。

  坐上可容二三十人的大舟後,崔子度就著紅豔豔的夕陽光朝姬姒打量一番後,奇道:「你這小姑,與我剛剛結識的一位朋友有點相似呢。」

  轉過頭,崔子度對著謝琅說道:「謝十八,可惜那天你沒有去,那個姬小郎年紀輕輕,卻膽子奇大,人也聰明得很。你說我怎麼就這麼笨呢?怎麼就沒有想到慶山游匪這麼多年作惡多端,恨他們的人無數,便不說仇恨,便是他們幾十年搶劫的巨額財富,也能令人心動……這麼明顯的局,我居然一點也不防備,就那麼坐著畫舫去了!哎,要不是有那位姬小郎在,這一次我可要倒大黴了。」

  早在崔子度說出「姬小郎」的名號時,謝琅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便瞟向了姬姒,見她挺不好意思的,他才轉頭看向天邊。

  等到崔子度說完,謝琅微笑著說道:「卻也不能怪你。建康這些士族子弟的性子,我是熟悉的,必是他們非畫舫不坐。」

  崔子度朝自個大腿重重一拍,叫道:「照啊!還是只有你謝十八為我說一句公道話。總之。這一次要不是那位姬小郎,我崔子度就倒大黴了。說起來,那位小郎君風姿不凡,長相也甚是華豔,改日我介紹他與你認識認識?」

  謝琅又瞟了姬姒一眼,轉而他輕笑道:「好,我就等你介紹了。」

  這時。輕舟已入了湖。崔子度在這邊纏著謝琅說話,舟尾,袁三十郎等人。已自顧自地垂起釣來,不過,這般輕舟飄移,他們又哪有可能釣得魚上。所圖者,不過一樂耳。

  湖面青山如舊夢。遠處夕陽成故景,這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的美,美得簡直讓人無法不傷感。

  就在姬姒眯著眼睛看向遠處的蜿蜒山脈上。隱約可見的行人時,她的手一暖,卻是謝琅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兩手相握。肌膚相觸,這是一種怎樣的快樂?姬姒不由自主地唇角彎了起來。她悄悄的,喜悅地看了謝琅一眼後,連忙垂下眸,把心底湧出的小小快樂藏了起來。

  崔子度長吁短嘆一會後,感慨著又道:「那個叫周玉的,到底是什麼來路?好好的河壩,他說放就放,差點一篙子把我們那十幾個人都弄死了。奶奶的,他自己倒是發了大財。聽說那慶山游匪的幾萬匹馬,以及那馬背上無數的黃金,都落到了他的手中。」

  原來那天的洪水,竟是周玉放了上游的河壩所至?

  一聽到崔子度提到熟人的名字,姬姒馬上轉過頭去。

  謝琅還沒有開口,袁三十郎在舟尾大咧咧地叫道:「周玉?就是一門四兄弟都很有才幹的那個周氏家族的周玉?那廝啊,家族勉強才能列入世家行列,人倒是個聰明有城府的,聽說他走的是太子一脈。一招就把慶山游匪連窩都端了的,就是那廝?不錯不錯,這事兒他還真是干得不錯,幾萬匹馬,無數箱黃金,他只放一次堤壩就什麼都有了,怪不得太子那麼倚重他,皇帝也對他讚不絕口。」

  另一個郎君冷笑著說道:「撿便宜的事誰不會做?要不是那慶山游匪相信幾位郡守的人品操守,他這個背後出手的人哪有這麼容易撿漏子?」

  袁三十郎說道:「不管如何,周玉這次是立了大功了。聽說不久後他就會回調建康,當上皇家駙馬。」

  幾人還在那裡說說叨叨,一側,一直沉默著的一個三十來歲的郎君徐徐說道:「如此良辰,說這些閒話做甚?」

  於是,眾人拋開周玉不提,繼續談談笑笑起來。

  鬧了一會,謝琅悠然說道:「此景甚美,此心甚安……崔子度,來一曲胡琶琶吧。」

  崔子度應了一聲,拿起放置一側的胡琵琶,把它抱在懷裡,開始輕捻勾拔起來。

  隨著鏗鏘幽遠的琵琶聲一入耳,舟上眾人都搖頭晃腦起來,他們半閉著雙眼,一邊欣賞著這無上絃樂,一邊看著這長河落日。

  就在琵琶聲珠玉滾動般的奏到了高潮時,一側,那袁三十郎站了起來,只見他雙手撐腰,放聲高歌道:「青山如帶,綠水如繞,最是人間華美天……」

  這袁三十郎的歌聲,粗放而微啞,混在這比南方士人喜歡的諸般樂器都更見慷慨氣的胡琵琶聲中,倒是非常的相襯,一時之間,舟上眾人,都聽了個如痴如醉。在這種輕鬆,愉悅的環境中,姬姒感到握著自己的,那白皙修長的手指是那麼的溫暖,她隨著風輕輕開了口,「十八郎,你的事都辦完了嗎?都過關了嗎?」

  夕陽下,她仰著小臉看著他,那烏黑漆黑的眸子,蕩著憂心太久後的不安。

  謝琅轉頭,他看著她,輕聲說道:「已經解決了,阿姒放心。」也許,是他的眼神太暖,也許,是他的笑容太美,姬姒不由紅了臉,她移開目光,小聲說道:「辦完了就好。」

  兩人在這裡竊竊私語,舟上的樂聲還在蕩蕩而來,崔子度一曲琵琶終了,那三十來歲的郎君,便鼓起瑟來,偶爾聽到了興致高時,有人順手拿起腰間的玉珮在舟上叩叩敲奏,也不管玉珮裂是不裂,逕自沉醉在這種湖山圍繞,好友相伴的極樂中。

  漸漸的。輕舟向下一沉,轉向了一個河道里,看著一座座青山緩緩離去,姬姒也一時心神俱醉。

  她轉頭看向身側的謝琅,望著夕陽光下,這個華美得彷彿珠玉般耀眼的郎君,姬姒心下想道:也不知為什麼。只要在他身側。我總是無比快樂。

  就在這時,袁三十郎嘎嘎一笑,指著前方大樂道:「快看快看。裴五那廝回來了!」

  他這話一出,眾人樂器也不彈了,歌也不唱了,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轉頭看去。

  這一轉頭。幾人都是一陣大笑。

  姬姒也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

  只見一座青山的半山腰上,建著一幢竹樓。而那竹樓之前,樹著一根特別高特別直竹竿,那竹竿的頂上,一件破破爛爛的男式褻褲正迎風飄蕩。

  袁三十郎叫道:「小阿姒不知道裴五是誰吧?那廝啊。也是個大士族的子弟。那廝說了,自他建了這竹樓後,每有人從湖畔過。就要去他家落坐,他那家簡直都成酒樓了。既然如此,乾脆就讓人人都知道這裡有家酒樓。於是你看,那廝也不知從哪裡搗弄了這麼一條破爛褲子,充當起了酒樓旗幟。」

  姬姒看著那掛在高高的竹竿上,隨著風飄來飄去的花色鮮豔的褻褲,暗暗想道:這樣的酒樓旗幟,也只這種人敢掛出來。

  就在這時,謝琅站了起來,只見他朝著身後撐舟的部曲一招手,喚道:「拿弓箭來。」

  那部曲連忙走到一側,從一個木箱子裡拿出了一把弓一根箭遞來。

  謝琅接過弓箭,他不丁不八地站在那裡,略略一瞄,只聽得嗖地一聲,隨著他一箭射出,小截青竹帶著那條花豔豔的褻褲,便飄飄悠悠地落向了地面!

  舟上眾人放聲大笑。

  山腰上的竹樓中,一個披頭散髮的青年郎君衝了出來,他跳起腳來咆哮道:「誰?是誰竟敢射我招牌,斷我旗幟?」一轉眼,他看到了笑得前仰後俯的袁三十郎等人,看到了手裡兀自拿著弓的謝十八,不由跳起腳來罵道:「好你個謝十八!都要及冠的人了,還越活越小了!我這旗幟招你惹你了?」轉眼他又放聲大罵道:「你謝十八就慣會皮裡陽秋,要是讓建康的小姑知道你如此健碩,殺得了人舞得起弓箭,還動不動就射人旗幟,定然大為失望,再也不會相信你白衣謝郎體柔膚脆,堪為士族表率!」

  這裴五郎越是罵得起勁,眾人便越是笑得歡。謝琅不丁不八地站在那裡,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裴五郎暴跳如雷的模樣,等他罵完後,謝琅才悠然回道:「不好意思,我還真是病弱謝郎,上午歸建康時,皇家前來迎接,我還吐過一口血來著!」

  謝琅這話一出,眾人更是笑得前仰後俯,袁三十郎啪啪啪的打著自個大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崔子度則是哈哈笑道:「就是就是,今天我們都去迎接病弱謝郎了,也親見了他吐血,因著這個,陛下還溫言安撫了十八郎一番呢。哈哈哈哈。」

  那一側,裴五郎先是一怔,轉眼也放聲大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他那笑聲,已變成了長嘯。

  裴五郎的嘯聲寥遠高曠,久久不絕,合在山鳴谷應中,竟與音樂一樣的動聽至極。

  可惜這時輕舟已過,裴五郎的嘯聲,轉眼便被風吹了個一乾二淨。

  謝琅坐下後,轉頭看到姬姒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眼角,溫柔低語道:「我有不少私兵的事,知道的人不少,為了讓他們安心,我會時不時病一場,這次吐血,也是做給他們看的。」

  轉眼,他傾身向前,完美如弓的唇,輕輕在姬姒的耳邊一觸後,謝琅低語道:「卿卿,休要為我掛懷。」聲音一落,他已端坐如初,只留下臉紅得要滴出血的姬姒,羞窘地低下頭來。

  眼看太陽漸漸西沉,輕舟開始返航,在第一個平緩處放下崔子度等人後,這時的舟上,已只剩有謝琅和他的二個撐舟的部曲,以及姬姒了。

  因姬姒的驢車放在清遠寺的湖心亭外,輕舟繼續前進的方向,自然就是湖心亭了。

  天空,越來越黑,越來越黑了。

  也不知是不是姬姒的錯覺,這一段前往湖心亭的路,明明甚近,卻似繞了一大圈,直到繁星滿空,天地都是一片黑暗了,輕舟才飄到了湖心亭處。

  姬姒下了舟。

  當她走到岸邊,回頭望去時,只見兩盞燈籠已掛在了謝琅的身後,光芒照耀下,黑暗中的阿郎,當真雙眸如星。

  就在姬姒痴痴地回頭看去時,謝琅拿起一根玉簫在手,嗚嗚咽咽的吹奏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吹玉簫。

  風華絕代的白衣郎,就這般站在一葉舟上,他挺拔的身姿隨著波浪而微微起伏,他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一直在溫柔地看著她,直到他的輕舟去得遠了,姬姒彷彿還能看到他的雙眸……

  孫浮來到姬姒身後,他朝謝琅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呵呵地說道:「謝家郎君這吹的是什麼曲啊?」

  姬姒望著那天地間的一葉扁舟,望著這華美人間的那道白衣身影,輕輕的,呢喃地低語道:「他吹的,是前朝瘐子任所譜的簫曲《月夜送美人歸》。」這支曲,卻是有名的相思曲,他在簫聲裡告訴她,還沒有離別,他已有了相思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29 12:07 AM

第七十一章 舊人再相逢

  這一個晚上,姬姒翻來覆去,都在想著謝琅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微笑。

  這樣想來想去,當她睡著時,已經快到凌晨了。

  第二天,姬姒起來得有點晚,這時秦小草早就被謝琅的人送回來了。她一邊給姬姒梳妝打扮,一邊高興地說起了這幾個月裡的見聞,「小姑小姑,你不知道,那個謝十八郎做事,真是鬼神莫測,有時我剛剛聽到哪裡出現河匪了,一覺醒來,便發現謝十八已經把河匪引入了包圍圈。」

  轉眼她又說道:「謝十八郎什麼都好,就是太讓小姑喜歡了,上一次在一個縣城,有個小姑還跪在他面前說要跟他走,還哭昏過去呢。哎,也不知這些小姑怎麼的,一個個看到謝十八,就像失了魂似的。」

  姬姒卻有點不想聽了,她從一側的妝盒時拿出一個金釵,放在掌心欣賞起來。

  這金釵,正是她房中那箱首飾中的一個,小兒巴掌大的金釵,雕成了蝴蝶樣,在中午的陽光下,這蝴蝶的蝶翼閃閃發光,纖毫畢現,當真生動至極。

  姬姒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後,心中暗暗想道:這個金釵上沒有什麼標記,應該不會被人認出是髒物。

  她在這裡欣賞,一側的秦小草也不說話了,她眯著眼睛,快樂地看著姬姒掌心的金釵,雖然,她是昨晚才回的府,可家裡發生的事她都知道了,也知道自家小姑帶著眾人,撈了河匪二百多箱首飾。

  所以,秦小草現在看著姬姒掌心的這小小金釵,便彷彿看到了自家那堆積如山的財寶一樣。心裡直是樂開了花。

  這時,鄭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大郎,昨天晚上你回來得晚,謝十八郎的那些部曲就先行回去了。」

  姬姒恩了一聲,她輕快地說道:「我知道了。」那八個部曲,她早在前兩天便一人發了一百金的賞金。

  ……別看這建康每一樣東西。動不動就幾百上千金的。實際上,這個時代,金子依然是昂貴的。建康物價大。主要是因為這裡士族雲集,一大堆家有金山的士族子弟不把金當金,實際上,這一百金如果放在鄉下。夠普通百姓一家子吃一輩子的粟米了!

  所以,對於謝氏眾部曲來說。姬姒這一百金的賞金,也不算太少。

  就著陽光,姬姒又欣賞了一會掌心的金釵,順便想念了一會謝琅。想著想著。她坐不住了,便站了起來說道:「小草,咱們上街走走。順便看看這金釵賣不賣得出去,能值多少金。」

  這樣的事。同樣也是秦小草的喜愛,當下她高興地應道:「好嘞!」

  姬姒又道:「叫上你哥哥,我一個郎君,身邊只跟一個婢子不像話。」

  她這話一出,秦小草悄悄翻了一個白眼。

  轉眼,姬姒一行人便出了門,朝正街方向望了一會後,姬姒說道:「還是去西城門吧,聽說那裡有一條巷子,專門經營各種首飾玉器的。」

  駕車的孫浮連忙應道:「好嘞,就去西城門。」

  西城門卻是極遠,驢車這一走,足足駛了快二個時辰,看著前方的街道,姬姒朝著一家叫「鳳玉閣」的首飾店走去。

  店中,有一個掌櫃和一個青年郎君在,那青年郎君手裡拿著卷竹簡正在翻看,見到姬姒上前,那掌櫃的連忙迎了過來。

  姬姒從小木盒裡拿出金釵遞給掌櫃,她狀似隨意地說道:「這是我一位好友贈送給我妹子的,我想請掌櫃的估估價。」

  那掌櫃的朝姬姒看了一眼後,拿起那蝴蝶金釵,就著光細細打量起來。

  在掌櫃認真觀看時,姬姒一顆心跳到了嗓子裡,她記得,自己房中的那一箱子裡,還有二十幾件飾品與這蝴蝶釵一樣的做工,一樣的沒有標誌,如果這只沒有問題,那二十幾樣飾品,問題也不會太大。

  就在姬姒掌心都滲出汗來時,掌櫃地說道:「這雕工,似是荀大師的手藝。」

  荀大師三個字一出,一側的青年郎君便放下了竹簡,他走過來,從掌櫃手裡拿起那金釵查看起來。

  這青年郎君,顯然更是熟練,見一側的掌櫃都畢恭畢敬的樣子,姬姒更盯著他不放了。

  不一會,青年郎君把釵子放回木盒,說道:「這確實是荀大師親手所雕刻的白玉蝴蝶鑲金釵,這釵乃是五十年前的事物,式樣雖略有老舊,可雕工精美生動,又是荀大師的傑作,可值五十金。」

  轉眼,他看向姬姒,「你賣不賣?」

  姬姒連忙說道:「不用,暫時不賣。」說罷,她把盒子放入袖袋,與雙眼放光,喜氣洋洋的秦小草走了出來。

  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釵子,就值五十金,這麼說來,姬姒房中的那一個木箱裡,至少價值二三千金了?這麼說來,她那二百金箱……

  這簡直不能想,一想,主僕兩人就歡喜得都要飛起來了。因為太過興奮,姬姒索性連馬車也不坐了,她與秦小草和秦小木兄妹一邊朝前走去,一邊說道:「等你們各自成親時,我會挑一些能夠用的賞給你們。」

  兄妹倆自是歡歡喜喜地應了其實,姬姒的承諾,對他們固然是一種鼓勵,可也不是那麼引人心動。因為他們也罷,姬姒莊園裡別的僕人也罷,都會在姬府裡世代為僕,也就是說,他們就算各自成了家,他們的子孫後代,也會繼續在姬府裡幹下去。所以,他們與姬姒,是真正一榮皆榮,一辱皆辱的關係。當然,如果他們幹得好,而姬姒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可以庇護身為自由民的他們時,也可以讓他們出去自立門戶。

  就在主僕三人笑笑呵呵地朝前走去時,突然的,前方的巷子裡,傳來了一陣尖利的哭喊聲。

  這哭喊聲。卻甚是耳熟!

  姬姒一驚,她抬頭看去時,才發現自己已過了西城的主街道,進入了靠近郊區的窮人區。而前方破破爛爛的街道上,一群乞丐正在毆打著一個老婦人,旁邊,一個披頭散髮。髒亂得不行的年輕女子。正瘋狂地衝上去救那老婦人,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弱女子,又哪裡能救出自己母親?

  姬姒朝著那女子定定看了一會。突然的,她驚聲說道:「鄭宓兒?」這個形如乞丐,狼狽不堪的,分明就是同在荊縣時的鄭氏宓兒!那她口中的母親。是姬姒的奶母了?

  姬姒大驚,雖然。她離開荊縣前,曾經算計了鄭府一把,那一把,不但把鄭府的兩個男丁都算死了。也令得鄭府賠了一大筆錢,可當時鄭府還有那麼金和田地,還有莊園。這鄭氏母女,不管怎麼也不至於變成乞丐。還流浪到了建康啊。

  轉眼,姬姒明白了,她離開後不久,荊縣可是遇到了洪災的,一連兩年的大災年,一個應對不妥,不是顆粒無收,便是莊園被流民衝入搶糧殺人,這樣一想,這母女倆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不稀奇。

  想到這裡,姬姒高聲喝道:「住手!」

  眾乞丐一驚,一個個抬頭看來,等見到姬姒這等貴人長相時,他們嚇了一跳,二話不說便做烏雀散。

  看到四周的乞丐都跑遠了,姬姒提步朝著鄭宓走去。

  她看了一眼傷得不多,但是人瘦得不成樣的鄭母,又看了一眼便是被這樣毆打,也被她緊緊抓在手裡的栗米鍋巴,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姬姒暗嘆一聲,她朝著眼神木然的鄭宓低聲問道:「你們住在哪裡?」

  回答她的,是鄭宓兒那楞楞看來的呆滯目光,這眼神,哪裡還有半分以前的嬌俏?分明死水一片了。

  雖然,姬姒對自己以前的行為並不後悔,可這一刻,她也難受起來。

  轉過頭,姬姒令得秦小木兄妹上前,合力扶起鄭母后,姬姒朝著鄭宓兒說道:「你母親受傷了,幸好傷得不重,先找個地方好生休息再吃點東西就好了。你們住在哪兒?」

  鄭宓兒這才清醒過來,她朝著一個破爛低矮的土地廟一指。

  於是,眾人扶著鄭母來到了土地廟。

  這時,鄭宓兒清醒多了,她轉頭看向姬姒,對著她看了半晌,鄭宓兒幾次張開了嘴,不過那句「你有點眼熟」的話,卻是沒有說出來。一來,姬姒如今做的是郎君打扮,二來,她們分開已將近二年,正值發育值的少年少女,兩年的變化也是極大的,鄭宓兒已經認不出姬姒了。

  姬姒朝眼前這破破爛爛的土地廟看了一眼後,她從懷裡拿出那隻裝有蝴蝶金釵的木盒,把盒子打開,讓鄭宓兒看到裡面的金釵後,姬姒低聲說道:「你拿著它到前面的鳳玉閣去,它可以值五十金。拿著這些金,你們離開建康,到鄉下買個小房子安生過日子。」

  五十金,兩母女小心點用的話,完全可以用一輩子。

  說到這裡,姬姒站了起來,她對著不敢置信地瞪著手中的木盒,整個人都在發抖的鄭宓兒說道:「我的僕人會與你同去,也會護送你們離開這些乞丐的視線。去吧,以後好好過日子。」

  鄭宓猛然站了起來,她轉頭看向姬姒,正欲向她磕幾個頭,可不知怎麼的,對上姬姒那張臉,這頭她也磕不下去了,於是,鄭宓低下頭,她把那木盒藏在袖子裡,跟在秦小木身後跑了出去。

  姬姒走出了土地廟。

  她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秦小木和鄭宓兒進了那首飾店,看著鄭宓兒歡天喜地地跑出來,看到鄭母清醒過來,看到她們母女在秦小木地護送下,轉身出了城門,並漸漸消失在離城的人流中。

  就在她一動不動地靜靜望著時,突然的,一個低沉略啞,既有幾分動聽,也帶著幾分戾氣的聲音輕輕的,溫柔地傳了來,「姬氏阿姒!」

  姬姒猛然回頭!

  她看到了身穿官服,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身後的莊十三!

  四目相對,姬姒背負雙手,淡淡說道:「這位小郎,你識得我妹妹?」因姬府的真實情況,就算是荊縣,也只有鄭氏一家知道,對於其他的人,姬姒非要說自家還有個流浪在外的兄長,別人也無法否認。所以姬姒這話,還算是理直氣壯。

  豈料,官服儼然,襯得年紀輕輕就有了幾分威嚴和風度的莊十三,卻是輕笑起來。

  他慢步走到姬姒面前,低頭看著她,莊十三俊秀的臉上,盪開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來。他湊近她,呼吸相觸間,莊十三輕輕呢喃道:「我愛慕了那麼多年的女子,我從十三歲開始,便有意無意的引誘她主動向我示好的女子,難道換了身男裝,我就會不識得嗎?再說,剛才那母女倆,是你的奶母和奶妹吧?」

  話音一落,莊十三在姬姒臉色一變中,輕輕一笑後轉身離去,轉眼間,他上了一輛驢車,再轉眼間,那個可怕的男人,漸漸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31 05:53 PM

第七十二章 謝琅的下馬威

  秦小木回來時,見到姬姒臉色發白,連忙問道:「大郎,你怎麼啦?」

  姬姒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沒事。」轉眼她又說道:「回去吧。」

  秦小木卻是興致勃勃,他扶著姬姒上了驢車,說道:「大郎,你知道嗎,北魏的使者馬上就要到建康了!」

  什麼?北魏的使者要來建康?

  這一下,姬姒也有了興趣,她轉頭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秦小木說道:「具體的我也不知,反正就是說有北魏使者要抵達建康了。」

  姬姒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問了,她回到莊園時,鄭吳遞來了一封信。

  信中,幾行俊挺優美的行書出現在姬姒眼前:有北魏使者前來,無暇分身,卿卿見諒!下面落著一個名字,謝十八。

  沒有想到謝琅會為了這麼小事給自己寫信,一時之間,姬姒的臉蛋再次暈紅了。

  見她低下頭,看著手中的書信久久沒有放下,月紅好奇地問道:「大郎,你怎麼啦?」

  姬姒長嘆一聲,她喃喃說道:「月紅,實在不是我心不硬,而是這廝太會勾人!」

  月紅完全聽不懂,她雙眼暈暈地看著姬姒。

  而姬姒,說完那句話後,輕輕把信折起,貼身放在衣襟靠胸口處。這時的她,臉上的笑容,都迷離如夢幻般痴醉了。

  轉眼,幾天過去了。

  今天,是北魏使者抵達建康的日子。

  對於很多建康的士族子弟來說,他們這一生,都不曾出過建康,從小。他們就知道,建康之外的世界非常危險,而且毫無趣味。那裡,有成批成批又髒又臭的流民,有無數由流民轉變而成的劫匪。野外各處,還有防不勝防的妖鬼,有各種層出不窮的災難。所以。對很多士族子弟來說。這世間,只有建康一塊福地,而要是哪一個士族子弟被發配到遠離建康的地方。那簡直是天崩地裂的大災難。

  所以,這些很少出過建康的士族子弟,對北魏使者是非常好奇的,他們不停地討論著胡人的長相。以及胡人的粗蠻,當知道這些使者中。還有不少是來自中原高門的漢家子弟時,他們就更加興奮了。

  姬姒一行人來到正街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景,沿著正街所有的門戶。所有的閣樓,以及街道兩側,全都人影綽綽。驢車隱隱!

  傍晚時,隨著鑼鼓開道。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傳來,眾人知道,北魏使者進城了!

  北魏使者來得很快,轉眼間,姬姒便看到街道的前方,那漸漸捲起的煙塵。

  這些北魏使者,不但人人高大悍勇,而且個個都是騎馬而來!

  不由自主的,侯在街道兩側的驢車裡,隱隱有聲音傳來,「快退一側去。」「這些北方蠻子真真讓人厭惡,坐驢車如此舒服,做甚騎馬?」「恨不得殺了天下的馬!」

  議論聲中,漫天煙塵中,北魏使者那數百人的隊伍,出現在姬姒的眼前了。

  這些北人,通通身著胡服,長褲,長靴,他們身材較南人高大許多,一個個眼神凶厲,坐在馬背上遊目四顧時,街道兩側的士族子弟們,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文弱慣了的南人,永遠無法習慣這種溢於言表的,與殺戮血氣形影不離的悍勇!

  在南人士族一個個向後退去時,使者的隊伍中,也隱隱有譏笑聲傳來。

  姬姒抬頭定定看去。

  使者隊伍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生得與謝琅一樣高,卻明顯粗壯悍勇許多的胡人大漢,這個胡人大漢生著一臉的絡腮鬍子,不過他受漢人的審美影響,那鬍子被削得乾乾淨淨,只留有蓋住了大半邊臉的青色鬍渣。這大漢其實五官甚是俊朗,只是他眼神太厲,身形太悍,氣質太粗,是那種完全沒有儒雅之氣的北地胡族。

  在這使者的後面,還有五六個身份沒有差多少的北地胡人,再接著,便是幾個北方高門的子弟了。

  這幾個北方高門的子弟,也許與他們身處北方,一代代被強行勒令與胡人統治者通婚的習俗有關,普遍生得比南人高,只見他們面目俊秀,皮膚白皙,笑容燦爛,身上的書卷氣儒雅風度撲面而來,直讓姬姒這等土生土長的南人,一見就知道這些是同族,就生有好感。

  這些人,人人騎著一匹高頭駿馬,他們的後面,是浩浩蕩蕩的,同樣騎著馬的部曲,那些部曲的中間,簇擁著幾輛平板車,平板車上各放著一個籠子,不過籠子被黑布蒙上,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就在姬姒等人興致勃勃地打量這些北魏使者時,這些來自北魏的人,也在朝著建康城指指點點,那走在最前面的胡人大漢,更是扯著嗓子嘲笑道:「這南地的漢人,怎麼無論男女都娘們似的?咦,那小子怕我了!」聲音一落,那胡人大漢猛然朝前一傾,張著嘴,朝著一輛馬車中的士族郎君暴然喝道:「喝!」

  這人的聲音,真如炸雷,他這麼一叫,半條街都在瑟瑟發抖,見到那驢車裡的士族小郎哇的一聲從驢車上滾到了地上,嗚嗚哭了起來,那胡人大漢放聲大笑,跟在他身後的眾胡,也一個個大笑起來。

  大笑中,那胡人大漢用他那炸雷般的嗓子嚷道:「這南方的漢人,簡直都不能稱做人了,怪不得北燕之時,都把這些你們稱做兩腳羊!嘿嘿,南人還真是膽小如鼠,懦弱如羊!」

  轉眼,他又嚷道:「老子一路過來,過襄陽就嚇得襄陽的士人一路哭爹叫娘,過夏口,那個什麼郡守還被嚇得一屁股楞兒坐在地上。我說李十九,你總總念及江南,念及建康。難道這就是你們北地漢人唸唸不忘的漢人治下,人物風華?」

  這人的嗓子實在是大,隨口說話,半條街的人都可以聽到。

  這胡人大漢詢問的,是走在他身後的一個漢族郎君,那漢族郎君高高瘦瘦,面目俊秀。風度翩翩。他本來看向建康的街道建築時,眼神中還不無迷戀,這一轉眼看到那些拚命後縮。被自己胯下的馬嚇得臉色發白的眾南人子弟時,他的臉上,無法避免的與數百胡人一樣,帶上了幾分輕視不屑。

  這些人臉上眼中的輕鄙。是如此刺眼,整個使者隊。數百號人,人人都在遊目四顧,人人都在鄙夷地看向因為他們的前進,而不斷後縮。因為他們的坐騎神駿,而臉色發虛的南方士族們!

  這個時候,便是姬姒。也有點惱怒,她既惱怒這些北方人。也更惱怒身側的這些士族子弟:你們既然膽小如鼠,就不應該出來丟人現眼!

  這支使者的隊伍走得很慢,而隨著他們越來越靠近皇城,太陽也漸漸西傾。

  姬姒注意到,這些人是故意走這麼慢的,他們甚至還讓胯下的馬不停的原地磨蹭,不停的令得眾馬不耐煩地打響鼻。他們就是喜歡看著這些南方的士族,一個個臉白膽怯,苦巴巴地盼望著他們早點過去的樣子!

  在最後一縷殘陽沉入了地平線時,在皇城外,那些出來恭迎的官員們,一個個等得極不耐煩時,這些北魏使者才磨磨蹭蹭來到了靠近皇城的朱雀街!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使者,一眼便看到前方那幾十個官員,一眼便看到兩側街道上,擠得密密麻麻朝他們望來的建康士人,他頭一仰,哈哈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那使者叫道:「某乃拓跋代,今天是第一次來到建康,想向諸君獻上一份禮物!」

  聲音一落,他手一揮。

  於是,二十個大漢奔了出去,他們二二合力,抬起後面的平板車上的那個黑布籠子,蹬蹬蹬便跑到了拓跋代的前面!

  轉眼,這些人把籠子放了下來。

  那拓跋代得意洋洋地看著四周漸漸圍上,強忍著好奇之色的南方士們,他哈哈一笑,猛然叫道:「各位,還不讓這些南方漢人看看咱們的禮物?」

  他的聲音一落,五個籠子上的黑布同時被掀,瞬時,五隻吊睛巨虎赫然出現在南人們的眼中!

  這五隻吊晴巨虎,任哪一隻都雄壯兇猛至極,它們也不知被下了什麼藥,雖是伏在籠子裡發不出聲音,可那黃色的,凶戾的雙眼,在陡然看到光明的時候,便暴然凶光四射!

  這些南方士人,連馬都害怕,見到這些老虎,哪有不怕的道理?一時之間,一個個尖叫的尖叫,後退的後退,發抖的發抖,只是一個轉眼,剛才還肅然齊整的歡迎隊伍,已變成了雞飛狗跳之地,無數個衣冠翩翩的南方士人,竟是一個個躲到驢車後,屋角處,瑟瑟發抖起來!

  看到這情景,眾北魏使者,一個個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刻,便是再沉穩的長者,也不由勃然大怒!

  這是建康,這是劉宋!這些北魏人,還真是欺負人欺負到家門口了!

  可是,所有人都怒著,可所有人也都明白,自己得忍,自己必須忍!為什麼?因為現在還不到與北魏翻臉的時候,因為北魏這麼多年來,不停的與柔然,與他們周邊的每一個部落廝殺,他們不懼怕戰爭,也喜歡挑起戰爭,可南人害怕戰爭,更不能由自己率先挑起戰爭!

  而南方眾人的退縮,越發令得那些使者大笑不已,這時刻,便是那幾個北地高門的郎君,也一個個面露失望和不忍之色,他們轉過頭去,裝作沒有看到自家同胞不堪的一幕!

  就在這時,兩側的閣樓上,突然「咚——」的一聲,一個鼓聲沉沉而來!

  這鼓聲如此突然,而且就在鼓聲傳來的那一瞬間,從閣樓下,射出無數袖箭,那袖箭無影無形,卻閃電般地撲滅了插在街道兩側的所有火把,令得剛剛還明亮如白晝的長街,陡然黑暗一片!

  這個變化,令得北魏眾使赫了一跳,那拓跋代厲聲喝道:「誰!」

  回答他的,卻是一陣悠揚的。古老的,把這燥熱的大地洗出一片清涼的古琴聲!

  而就在琴聲悠然而來時,一側的閣樓,突然燈火大亮。

  於四野無盡的黑暗中,這獨獨一處的明亮,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明亮的燈火,照亮了那閣樓。照亮了那朱欄玉砌!

  閣樓的欄杆後。只見一個身材瘦高的長者,正拿著一卷竹簡,他嚴肅地看著面前的五六個少年。以著一種帶著先秦腔的抑揚頓挫的語調,緩緩說道:「你們知道什麼是華夏嗎?華夏者,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幾乎是扮作孔子的老人聲音一落。那處閣樓便燈火全熄,轉眼。天地間的光亮,全集中到了稍前面的又一處閣樓上。

  那處閣樓,站著的卻是一個身著帝王冠冕的帝王,那帝王仰頭灌下一盅酒。放聲擊鼓而高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幾乎是屬於漢高祖劉邦的聲音一落,那處閣樓再次燈火全熄。眾胡看到,右側的一處閣樓,火光熊熊大作,只見一個面目俊偉的帝王,他雙目如電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個高冠博帶的臣子,喝道:「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轉眼,他嗖地拔出一柄寒森森的長劍,朝著街道上眾胡的方向一指,厲聲再喝,「務要使夷狄,不敢小視中國,亂臣賊子,不敢窺測神器!」

  這是漢武帝的聲音!

  這是漢武帝的雄風!

  隨著這個帝王手中長劍一指,不知是真被對方的氣勢所迫,還是在這漢家的地盤上,身為夷狄之一的北魏使者,感覺到了這片大地上的祖宗英魂,竟是不約而同的臉色一變,連同他們胯下的坐騎,也給那虛指的一劍,逼得後退了一步!

  再一次,屬於漢武帝的聲音一落,閣樓燈火盡數熄去,然後,眾人右側的一處閣樓上,燈火蓬蓬大作,照得天地間一片灼熱。

  而這一次,出現在閣樓上,卻是空無一人!

  就在眾胡習慣性的仰頭望去時,驀然的,黑暗中的高處,傳來了一個極動聽,極輕緩的聲音,那聲音說道:「射!」

  幾乎是那個聲音一出,眾胡都從中感到了殺氣,長久在死亡裡打滾的這些人,這時的唯一想法便是:有人暗算自己!

  下意識的,他們齊叫出聲,他們動作利落地滾下馬,有的滾到馬腹下藏好,有的滾到馬車下躲著,只是一個轉眼,整整幾百號胡人,竟是躲了個乾乾淨淨!

  就在這時,四下樓閣上,街道中,齊刷刷亮起了燈火。照得長街宛如白晝的光明中,一陣陣哈哈大笑聲傳來。卻原來,兩側的閣樓上,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士族郎君,他們看著狼狽不堪的眾胡,一個個捧腹大笑起來!

  到得這時,眾北魏使者哪有不知道,自己被人訛了的事?只是,剛才發話的是誰?只是一字,雖輕雖淡,卻殺氣騰騰,那樣的聲音,分明只有戰場上經歷過無數戰場廝殺的統帥才能發出!事實上,要不是那人聲音如此逼真,他們又怎麼可能上當?

  可這些北魏人越是氣憤,四周的笑聲便越是響亮,轉眼間,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漸漸的,街道兩側的士族郎君,剛才被羞辱過的迎接官員,都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俯,這一路上,北魏胡人積累下來的威風和煞氣,不但一掃而空,還一個個儼然成了這些南人的笑柄!

  這時刻,整條街都在大笑,便是站在後面的姬姒,也格格的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看著那個相反的方向處,站在那黑暗中,手裡舉著一個燈籠,白衣飄然的謝琅。姬姒暗暗想道:我早該想到,以這廝的驕傲,又豈會任由這些胡人猖狂了去?

  就在她如此想來時,燈光下,謝琅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轉頭向她看來。此時夜風如水,謝琅澄澈悠遠的眸子,這般靜靜向她看來時,姬姒竟有一種感覺,彷彿這萬千大地,美人無數,真正能夠讓他回眸凝望的,只有她一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31 05:54 PM

第七十三章 姬姒與謝琅的一天

  姬姒剛剛產生這樣的感覺,一轉眼間,對面的謝琅便已不知去向,直讓她許久以後還在恍惚,剛才她看到的真是他,還是僅僅是她的幻覺?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剛慵懶地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左照右照,有點惱怒自己還不快快長大,快快綻放出最美的光華給她的阿郎看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謝氏部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姬小姑,我家郎君今天起了個大早,他想與你一道遊湖,問你去不去?」

  去!她怎麼可能不去?

  不承認自己犯了相思病的姬姒容光煥發地站了起來,她清聲道:「稍侯。」不一會,換回女裝,還特意塗了點胭脂,變得人比花嬌的姬姒便走了出去。

  對上特意妝扮過的姬姒,那部曲沒有一點詫異,事實上,全天下的小姑,人人都想在他家郎君面前露出最美的一面,姬姒已經是其中最隨意的了。

  他恭敬地領著姬姒上了驢車後,很快的,便帶著姬姒來到了清遠寺的湖心亭處。

  姬姒遠遠便看到了,謝琅正坐在一葉扁舟上自斟自飲。

  她蹬蹬蹬地跑了過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謝琅回過頭來,對上打扮過的姬姒,他眸光含笑,說道:「阿姒今天甚美。」

  女為悅已者容,雖然姬姒確實是為他打扮的,可這一刻聽到謝琅的讚美,姬姒還是有點羞喜。

  她臉紅紅地跑了過去,一個縱躍跳上輕舟後,姬姒朝左右看了看,奇道:「只有我們兩人嗎?」

  謝琅站了起來,他牽著姬姒的手坐在輕舟的尾部。口裡則輕聲說道:「昨兒晚上,陛下召見於我,見我又吐了兩口血,他覺得謝十八如此孱弱,還是不讓胡人看到的好,便讓我早早避開。」謝琅抬起頭,他眸光含笑地看著姬姒。聲音溫柔輕軟。「我想起一直以來,與阿姒都甚少獨處,便來了。」

  姬姒聽了這話。仰頭看他時,雙眼都水光盈盈了。

  望著這樣的姬姒,謝琅輕輕一笑。

  這時,舟已蕩了開來。這次撐舟的。是謝廣和謝淨兩人,兩個郎君顯然這陣子也忙得夠嗆。撐著舟在這青山綠水中悠悠而過,也是一個個滿臉愜意。

  姬姒歪在謝琅身側,她看著這般十月天氣,卻衣著單薄。白衣飄飛的謝琅,心想:這人如此健碩,卻老要裝什麼病弱謝郎。也不知他吐血時,謝廣他們怎麼才能忍住不笑的?

  輕舟在湖中飄飄悠悠。謝琅卻彷彿昨日沒有睡好一樣,他輕輕握住姬姒的手,雙眼似閉非閉,表情既閒散,又是無比放鬆。

  他不說話,姬姒只要在他身側,便感到無比安逸,也就不想說話,不知不覺中,一葉舟已從湖中飄轉入江,裴五郎的那褻褲旗幟又在風中飄揚了。

  姬姒輕笑一聲,說道:「難道那天的褲子還能用?還是他又找了一條一樣的花褲子來掛著?」

  謝琅也笑了,他懶洋洋地手一揮,說道:「走,今日且靠近一些,再給他一箭!」

  說罷,謝琅看向姬姒,輕笑道:「裴五郎雖是出自大族,卻做得一手好菜,等會進去了,定叫他弄幾樣給咱們嘗嘗。」

  姬姒歪著頭看著他,好奇地說道:「你又要射他的招牌,還要他做菜給你吃,以裴五郎的暴脾氣,他不拿刀砍你麼?」

  姬姒這話一出,謝琅哈哈大笑起來,他笑道:「砍是一定會砍的,只是他不一定砍得著!」轉眼,謝琅不無遺憾地說道:「還是改日再來吧,好不容易與阿姒游一趟湖,要是讓裴五那廝攪了興致,確實不美。」轉眼,他向謝廣謝才說道:「走,去長虛觀。」

  兩部曲朗聲應了,在謝琅的哈哈笑聲中,撐著舟,順著水勢,朝著下游飄然而去。

  此時,陽光照在水面,微風輕拂衣袖,實是中人欲醉。

  姬姒雖然沒有靠著謝琅,可她的手,自始至終被他這樣輕輕握著,感覺到阿郎手掌傳來的溫熱,姬姒直有一種感覺,人這一生,便有了這麼一刻,也已趨於圓滿。

  因為太過滿足,也因為太過安逸,甚至,姬姒都醉了飽了,不著一言,都已情意無限了。

  時間,在這一刻流淌得無比緩慢,卻也無比快捷,漸漸的,座落在山峰上的長虛觀,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了。

  上岸時,謝琅也不知想到什麼,他輕輕鬆開姬姒的手後,便走到了兩個部曲那裡低聲交待了好幾句。

  轉眼,兩個部曲低頭領了命令後,便迅速地從小道上了山。

  兩人所站的這片地方,背面是清澈的江河,兩側垂楊煙柳,所站之處是白色的淺灘,旁邊還有小小的淺塘殘荷的梗,倒是一處風雅所在。

  謝琅抬頭朝道觀看了一眼後,又轉頭打量著這四周的景觀一會,他轉向姬姒說道:「阿姒,聽說你莊園裡的那些僕人,是你先祖世代傳下來的,其中一些人,還精通周禮周樂?」

  這件事,秦小木他們平時總有點炫耀,也從不避著人,謝琅知道原是情理當中。

  當下,姬姒點了點頭,說道:「嗯。」

  謝琅含笑看著她,輕聲說道:「那阿姒你呢?聽說你家那些僕人生恐忘了祖輩技藝,經常有練習,不知阿姒在側,可有學到什麼?」轉眼,他溫柔吟唱道:「例如,舞蹈?」

  姬姒卻是不知道,自從那一次她為了轉移那般子河匪的注意力,在謝琅的面前跳了一支舞后,謝琅一直都有回味。只可惜當時,他一心想著除敵,沒有閒暇去觀她的舞蹈,可那飛鴻飄渺般的驚豔,卻是讓他唸唸不忘到如今。

  謝琅這個人,姬姒是知道的,他的風流是刻在骨子裡的。他享受著這世間所有的美,也享受著這世間所有的風景,所以他說這話,她一點也不意味,而且,確實也有準備。

  當下,姬姒盈盈一笑。她衝著謝琅快樂地說道:「只學了一支舞。巫祭之舞。」

  「巫祭?」謝琅明顯心動了,他輕聲問道:「何種之祭?」

  姬姒慢慢退後兩步,她從一側地上。手指隨意沾了一點泥土在臉上劃了三道印後,姬姒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朝著謝琅盈盈一顧後,她向前伸出雙臂。朝著謝琅拜倒在地,喃喃的。虔誠的,語調古雅卻又極富韻律的吟唱道:「女慕我神,寤寐思之,願將靈魄。獻予我上!」

  幾乎是她這句話一出,謝琅便明白了,姬姒所說的巫祭。是上古時的巫女,向神靈示愛的舞曲!

  這一側。姬姒的話落剛剛落下,她便急促的舞蹈起來,她今天本來就身著這時代仕女們,最喜歡穿的上襦下裳,而且這種裳,極長極廣,再加上特意緊束的細腰,能令得女子顯出一種飄逸神仙之美。

  如今,姬姒這一急旋,她那長長的下裳便猛然飄盪開來,剛剛旋轉了二圈,姬姒修長的腿高高一挑一轉,整個人如仙鶴一般亭亭而立。

  這還只是開始,轉眼間,姬姒的舞蹈變了,她開始急促的踩踏地面,而不管她的動作如何激烈,她的舞姿,總是飄渺無比。這般奔放的,急促的,充滿原始生命的激情之間,配合這種飄渺如仙的風姿,還真是當世僅見。

  就在這時,姬姒猛然扯下了自己的發釵,在令得滿頭烏髮一洩而下時,正激烈變幻著動作的她,猛然轉過頭來。

  從來沒有一刻,讓謝琅發現,姬姒那雙眼,竟彷彿含了千言萬語一樣,她每一次動作變幻,眼神就相應變幻著,她時而痴迷地看著他,轉眼,那雙眼裡,又儘是歡喜,再一轉眼,那眼神又有了一種山崩地裂般的堅定,和一種渴望到了幾要流淚的愉悅!

  這種舞,竟是用眼神,以及那極富熱情,卻又遙望而不敢靠近的飄渺,來表達一個巫女對心中至高至美的神靈的愛意!

  就在謝琅以為僅此如此時,轉眼間,姬姒的舞蹈沉緩起來。

  她開始以一種奇異的姿勢,以一種合乎這天地本源的姿勢,緩慢的,詭異的,卻又帶著女子特有的空靈的,進入這舞曲的後半部份——深愛著神的巫女,向她的神進行祈求儀式!

  說起享樂,這個世間,謝琅不會落在任何一個士族郎君之後,他見識過無數種舞蹈,他的府第,也養著著數百家伎。

  可直到今天,謝琅才陡然發現,原來一個自由的靈魂因為興致所跳的舞蹈,會是這般的美,他也直到此刻才發現,當一個充滿愛意的巫女,向她所信奉的神靈奉上一切時,那來自生命和靈魂深處的震撼,會是如此強烈!

  可惜可惜,這裡既沒有音樂,也沒有相應的服裝,要是準備齊全了,這一支舞,定可成一時絕唱!

  就在謝琅看得如痴如醉,姬姒全心神都投入巫女的角色中時,陡然的,幾個青年郎君的笑聲從一側傳了來,「喲喲喲,這裡有一個美人兒在跳舞呢!」

  卻是幾個臉上塗著白粉,身上熏著香的士族郎君,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

  姬姒正是情動之時,這時的她,完全沉浸在那個遠古的時代裡,跳動在燃燒的火堆旁,向著她的神明祈祝的,部落至高無上的巫女角色中。

  因此,就在那幾個郎君大咧咧的笑著過來時,就在他們連謝琅都沒有看清,一個勁的胡咧咧時,姬姒猛然回頭,她佝著腰,墨發披散在塗了泥印的雙頰之側,她眼神凶厲,殺氣騰騰地喝道:「殺!」

  這一聲殺,甚至不時當時當今的任何語言,而是來自上古的巫語!

  幾個郎君幾乎是剛一步入,便對上了姬姒這殺氣騰騰的目光,對上了她戾氣十足的斥喝!這種無法言喻的,來自靈魂的輾壓,一下子,竟把幾個士族郎君全部震住了!他們呆呆地對上姬姒一會,也不知是誰帶頭,竟是狼狽地向後一退,拔腿就逃!

  這時,姬姒也從巫女的角色裡清醒過來。她慢慢站直,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拭乾淨自己的臉,她三兩下把頭髮盤好,再盈盈轉頭,朝著謝琅溫柔的,快樂的輕喚道:「阿郎,我們走吧。」

  謝琅卻兀自沉浸在她所給予的震撼中。他抬頭看了姬姒一會。慢慢一笑。輕聲說道:「曾經聽人說過,巫舞不能輕易跳,一旦跳了。很容易引來鬼神……阿姒,你剛才真是氣勢驚人!」

  他看著姬姒,暗暗想道:這個小姑,真的與所有士族小姑都完全不同。她很神秘多變,她就像這支巫舞一樣。變幻莫測中,帶著一種強烈的生機和野性,她真是讓人心動……

  謝琅印象中的士族小姑,總是輕言細語的。她們在他眼中,從不生動,從來沒有野性性靈。也從來都被養得外在雍容,內心卻狹小計較為人苛刻。

  只有姬姒。便如這河山,總有勝景讓他見了又想再見!

  謝琅走到姬姒身邊,他牽著她的手,朝著道觀走去。

  兩人幾乎剛剛離開這裡,旁邊便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還有幾個帶著喘氣的聲音在說道:「真的大哥,你一定要看看!還真是邪門了,那小姑就那麼朝我一瞪,還叫了一個聽不懂的字後,我就像要被老虎噬了魂一樣,整個人嚇得都要暈過去了!」「對啊對啊,剛才太也邪門!」

  嘰嘰喳喳聲中,幾個郎君衝了過來,他們先是朝著河灘上一望,見到那裡空無一人,這才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幾人便被謝琅的風華,姬姒的面目同時震住了。直到兩人去得好遠,才有一個小郎結結巴巴地說道:「明明,明明就是同一個人……」

  過了一會,一個聲音隱隱地傳來,「我就說那兩人定然大有來頭,不然一個普通的小姑,也跳不出那種舞,說不出那麼有氣勢的話。」

  轉眼間,姬姒兩人,來到了太虛觀前。

  剛剛抵達長虛觀的觀門前,只見一個衣衫陳舊,身上污漬處處的中年道士便瘋瘋癲癲地跑了過來,他低著頭,無意中瞟了姬姒兩人一眼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跑去。

  跑著跑著,那道士突然驚咦了一聲止了步!轉眼,他迅速地倒退回來,他一直退到謝琅面前,朝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來。

  認真打量了一會,那道士突然大叫道:「你是謝十八!」

  才叫到這裡,他像是炸了毛一樣,猛然跳了起來,一邊跳,這道士一聲嘶聲狼嚎道:「謝十八來了!謝十八又來了!快,快去看我的酒!」

  道士的聲音,驚破了道觀的平靜,讓香客們沒有想到的是,道觀中的大小道士,竟也一個個慌慌張張地竄了起來。轉眼間,一個小道士跑了出來,朝著那中年髒污的道士哭叫道:「師叔,沒了,您那幾壇最好的酒,全沒了!」

  「什麼?」那中年道士一跳而起,他嘶聲叫道:「來人啊,拿下謝十八!所有人都給我出來,凡是擒住謝十八者,通通有賞!」

  而這個時候,他們哪裡找到得謝琅了?

  倒是姬姒,被謝琅匆匆拉到一處假山後站定後,她正要說什麼,便聽到了那小道士說「酒沒了」的哭聲傳來。再一轉眼,她居然看到,謝琅將手在假山後一處地方按了一下後,只聽得茲茲一陣輕響,轉眼間,偌大的假山,竟是出現了一個洞門來。

  轉眼,謝琅快手快腳地扯著姬姒入了假山中,他又弄了幾下,只聽得茲茲聲響,山洞合好如初。

  就著一個小洞透進來的幽光,謝琅朝外面雞飛狗跳的道士們看了一會後,轉向暈頭暈腦的姬姒輕聲解釋道:「那中年道人叫性明道長,恩,當世的釀酒高手中,他至少可以排到前三!」

  姬姒呆呆地說道:「所以,你經常來偷他的酒?」

  謝琅低聲說道:「誰讓他不肯賣的?」

  姬姒瞪著他,她看著外面雞飛狗跳,像沒頭蒼蠅一樣竄來竄去要抓住謝琅的道士們,又說道:「你還特意跑到人家的地盤上,弄出這麼一個機關藏身?」

  謝琅道:「這是我十二歲那年弄出來的。」他頗有點得意,「每次我朝這裡一躲,他們就無可奈何了!」

  姬姒嘆了一口氣,她說道:「酒是謝廣他們偷走的吧?既然他們早就得了手,你為什麼還要上來呢?」

  謝琅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道:「我不出面,他們怎麼會知道是我偷的?建康無數名士,人人都窺探性明釀的酒,可能成功偷走不被當場抓獲的,僅我一人……我不上來亮一亮相,以後性明去找誰的麻煩?黃公袁三十郎他們,又怎會知道我的手頭有了好酒?」

  他再朝洞口看了一眼後,說道:「再多一個時辰,性明就會動身去陳郡謝氏,那時我們也可以走了。今天得了這美酒,正可把黃公和崔子度的接風宴給辦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 08:50 AM

第七十四章 姬姒的美男計

  這一天,姬姒直玩到傍晚才回來。

  看到她臉蛋紅通通的,容光煥發地進了院子,鄭吳等人暗暗想道:再過不久,只怕就要為小姑準備嫁妝了。

  姬姒坐在梳妝台上,撐著下巴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時而蹙眉時而輕笑。這時,秦小草好奇地說道:「小姑,你今天又看到了那些北魏使者嗎?聽說,他們今天老實多了。」

  姬姒撐著下巴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有見到他們。」轉眼,她眨了眨眼,自言自語道:「北魏使者?被你這麼一說,我彷彿記起了什麼,可仔細一想,卻又記不起來了。」

  她今天實在太高興了,嘴裡這麼說了一句後,轉眼便把它扔到了腦後,開始拿起謝琅送給她的那面鑲滿了寶石的鏡子,愛不釋手地玩賞起來。

  轉眼,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姬姒起了個大早,她照樣換上男裝,把弟弟送到學館後,正要回府,陡然的,姬姒記起來了!

  昨天,秦小草提到北魏使者時,她就觸動了一下,現在她終於記起來了,這次的來使中,夾有刺客!

  這次的北魏使者裡!有刺客!那些刺客,最終殺了十幾個北魏官員和宗室,在曾經的記憶中,造成過很大的轟動!

  卻是柔然人的奸細混在北魏的使者隊伍裡,趁機對劉宋的高官和皇親國戚進行刺殺,試圖挑起北魏和劉宋之間的紛爭。記得前世時,他們這次的行動差點就成功了,當時,劉宋死了十幾個官員和皇室成員,皇帝大怒之下。把所有北魏使者打入大牢,後來好似是個什麼人查出了刺殺真相,才避免了一場兩國紛爭!

  記起這事的第一時間,姬姒便想道,要去告訴謝琅。

  可是一轉眼,她又想道:以謝琅今日今日的地位和能力,他不出頭才是最安全的。這種事。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是功勞,放在他身上也不過如此罷了。

  這樣一想,姬姒便不著急了。

  就在姬姒暫時把這件事放下。悠悠晃晃回到院子時,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轉眼,鄭吳的聲音響起。「大郎,素和公主府派人來了。公主說,大郎救了她家駙馬,她不勝感激,想請大郎去公主府一趟。」

  素和公主?

  姬姒轉過頭來。

  只一轉眼。她便記起來了,是了,是那個建康五大美男之一的文都所娶的公主。也就是那個通過算計得到婚姻的公主殿下!

  對於文都所娶的這個公主,姬姒還是有點好奇的。

  就在她暗自沉吟時。突然的,外面傳來一個中年人傲慢的聲音,「像你們這樣的小門小戶,能得到本朝公主的邀請,那是何等榮幸!怎麼,素和公主的這個面子,你家大郎準備駁了?」

  這人說話的語氣,當真是陰陽古怪,而且那略顯尖哨的腔調,給人一種苛刻而心胸狹小的感覺!

  而且,這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姬姒不去,只怕他回去添油加醋一說,好端端的救命之恩,就變成結仇了!

  當下,姬姒清聲道:「稍侯,請容許我沐浴更衣,再去面見公主殿下。」

  她這一下聲音拔高,外面那中年人也就聽到了,當下,那中年人不陰不陽的「哼」了一聲。

  說是沐浴更衣,姬姒其實才剛剛更過衣。

  不過對著銅鏡中的面目秀豔的少年郎君,姬姒目光閃了閃,最後一咬牙,換了一套建康士族郎君最喜歡的白衣穿上。

  這種白衣,穿在謝琅身上,是絕代風華,穿在男裝的姬姒身上,是少年清絕,這般素淨淡冷的白,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到了極致的鳳眼,還真有一種特別的,高雅清冷的味道。

  這一下,姬姒略感滿意,她暗暗想道:就是要這種感覺。

  她又學著許多士人那樣,在腰間佩了一柄劍後,才施施然走了出去。

  侯在外面的,是一個中年無須的白臉管事,那管事見到姬姒出來,連正眼也不看一下,便提步說道:「走罷!」

  公主府,位於建康的東側,這個位置,在整個建康來說,並不算好。當然,也不可能好,畢竟真正的好位置,幾乎都被各大士族佔盡了。

  不一會,當姬姒看到素和公主府幾個金字時,那管事已經下了驢車,他走到側門處,朝著姬姒不耐煩地叫道:「磨蹭做甚?走吧!」

  姬姒看了那管事一眼,也不多說什麼,示意眾人在外面侯著自己後,便進了公主府。

  公主府裡很普通,甚至比姬姒看過的一些士族府第,還要普通。

  姬姒先是一怔,轉眼,便對那個素和公主產生了好感。

  她卻不知道,公主府之所以這麼普通,不過是當今陛下不喜鋪張罷了。

  經過兩個花園,幾處走廊,不一會功夫,那管事帶著姬姒來到一個廂房前,他向前緊走幾步,尖著聲音恭敬地叫道:「稟公主殿下,姬越到了。」

  廂房中,傳來一個有點兒粗的女子聲音,「讓他進來。」

  「是。」

  那中年管事轉過身來,朝著姬姒說道:「姬小郎,公主讓你進去。」

  姬姒應聲提步。

  不一會,她便步入了廂房中。

  廂房稍暗,姬姒走進去後,也不好抬頭張望,她雙手一叉,客氣地行了一禮,「草民姬姒見過公主殿下。」

  素和公主看了她一會,說道:「不必多禮。:」

  這時,姬姒抬起頭來。

  這一對上素和公主,姬姒幾乎嚇了一跳。

  眼前這個坐在正位上的,生得又高又瘦,只是太瘦太瘦了,顯得格外臉黃肌瘦。這麼一個雙眼外突,厚唇外翻的醜女,就是素和公主?就是那個身材挺拔。容顏俊美,眼神憂鬱的美男子文都的公主妻室?

  陡然的,姬姒想道:怪不得文都的眼眸中,總有那麼多憂鬱了。

  姬姒先是一驚,轉眼又想道:聽說,本來皇帝準備配給文都的那位公主,是個大美人。他還真是虧了。

  當今皇室。是寒門武將起家的,可謂是暴發戶中的暴發戶,底蘊太薄。所生子弟,便少了許多氣質風儀。像姬姒見過的那些士族小姑,縱使她們中的許多人不學無術,也有許多人狹隘計較。可她們身上,自有一種高門大閥。百年世家才有的底氣。這種底氣說不清摸不著,可一對比,就讓人一目瞭然。如眼前這個素和公主,說起來。她也是一堂堂公主,可姬姒一看到她,便想到了粗鄙橫戾的形容詞。而士族小姑中,就算有醜如素和公主的。也一定風儀氣質遠勝過她。

  在姬姒朝著素和公主打量時,素和公主也在盯著她打量。

  看了姬姒一眼後,素和公主說道:「駙馬說,他很感激你,那天要不是你出手相助,他只怕會大病一場。」

  姬姒連忙說道:「不敢……」

  姬姒謙虛的話還沒有說完,素和公主便打斷了她,她繼續說道:「既然駙馬如此感激於你,我為人妻室的,也不好不賞。」

  說到這裡,素和公主頓一頓。

  她定定地打量著姬姒一會,慢慢說道:「聽說你有一妹,名喚姬姒,今年十四歲有餘,還沒有婚配?」

  嗖的一下,姬姒臉色微變,她垂下眸來,輕輕笑道:「殿下,我那妹妹……」

  素和公主再度打斷了她的話,她自顧自地說道:「你救了駙馬,普通的錢財,不足以表示我的感激。這樣吧,我娘家有一個侄兒,年方十八,長相儒雅秀美,房中只有一妻三妾,我看你妹妹不錯,就做主讓她配給我娘家侄兒吧。」

  素和公主這話,不是詢問,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命令!

  一時之間,姬姒的臉色大變。

  就在她猛然抬頭,直直地盯向素和公主時,主榻上的素和公主,再次自顧自地說道:「本宮的駙馬是個飽讀詩書的,因此,雖然本宮討厭讀書人,卻也願意給你三分薄面。你只有這麼一個親妹,嫁給我娘家侄兒後,雖是為妾,本宮卻願意到母妃面前替她討一道旨意,也算有一個體面。」

  說到這裡,素和公主不等姬姒回話,直接揮手道:「行了,本宮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你可以退下了。」

  素和公主要姬姒退下,可她怎麼能夠退下?當下,姬姒聲音一提,清聲喚道:「殿下!草民有話說。」她朝著素和公主深深一禮,聲音朗朗,態度誠摯地說道:「公主的美意,草民心領了,只是我那個妹妹……」

  再一次,她還沒有說完,素和公主便勃然大怒,她猛然拿起幾上一個酒樽,重重朝著姬姒一砸,幸好她們這種人養尊處優,力道不夠,沒有砸到姬姒身上,倒是「叭」的一聲落在姬姒身後,巨響聲中,酒樽的碎片四下飛濺!

  「撲通撲通」聲不絕於耳,轉眼間,殿中的婢女太監跪了一地!

  姬姒一轉眼,便看到了眾婢那煞白的臉色。

  見到這些人臉上流露出的恐懼,姬姒心中格登一聲。

  素和公主怒道:「本宮不是在與你商量!」喝叫到這裡,素和公主按下火氣,徐徐說道:「姬小郎,看來你還不瞭解本公主的脾氣,這樣說吧,本公主平素裡,或許很好說話,只是一旦拿定的主意,那就不喜歡聽任何辯駁!」

  她那雙外突微黃的眼睛,沉沉地盯著姬姒後,又道:「怎麼說呢?本宮聽說,你這人臨危不亂,頗具氣度,你那妹妹,不但精通行書和算術,還獻給了母后一副迴紋繡屏風,對了,她還有一個極大的優點,特別會賺錢對不對?坦白點跟你說吧,本宮呢,就是看中了你們兄妹的才能,想收歸己用。」

  說到這裡,她見姬姒一直低著頭不吭聲,臉一橫,沉沉又道:「不過,你們也別太高看了自己,這天下間,什麼都缺。就不缺有才華的狗!本宮念在你救了我家駙馬的份上,這才願意給你們一個效忠本宮的機會。」

  說到這裡,她揮了揮手,示意姬姒退下,「好了,話也說得差不多了,本宮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總之。你那妹妹不管是病了也好。還是不在建康也好,這些本宮通通不管,本宮就只知道。你妹妹姬姒,被我侄兒定下了,她活著一天,就是我侄兒的人。還有。聽說你們在烏衣巷有一套宅子?恩,那宅子地方不錯。就讓它做你妹妹的嫁妝吧,還有,你妹妹既然擅於理財,那她的嫁妝裡。黃金也不能少了,要是再有幾萬畝良田,就更能顯出你們兄妹的誠意。好了。本宮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姬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如此粗鄙。如此無恥,如此張揚跋扈,目中無人!

  這一刻,姬姒對素和公主的噁心,甚至超過了陷害她為奴的建康第一美人!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心念電轉。

  對君子,她可以欺之以方,對小人,她可以殺之以刀,對皮裡陽秋之人,她也可以同樣百般算計!

  可唯有這種直暴的,完全以權力來輾壓,容不得半點反駁,也不講半點道理的人,她竟是一時無計可施!

  而且,她清楚地看到,兩側的婢女太監,在看向素和公主時,是帶著恐懼的,她也注意到了,素和公主那雙泛黃的,外突的眼珠裡,帶著一種凶戾橫霸之氣。通常,具有這種眼神的人,心性凶狠,反覆無常,這樣的人,與她講道理,講情義,是完全走不通的。

  可對方是堂堂公主,不能講道理情義,武力不是其對手,智慧陰謀什麼的,她直接用權勢輾壓了,這樣的人,便是謝十八那等人遇上,也會無計可施吧?

  最重要的是,她必須就在此刻做出決斷!因為,她一旦出了這個門,便等於應承了這場婚事!在場的這麼多人做了見證,她事後再有任何對策,都來不及了!

  怎麼辦怎麼辦呢……

  就在這電光火石中,姬姒突然記起了,後世劉宋王朝的這些公主,有一個共同評價。一記起這個評價,姬姒不由暗自慶幸,剛才素和公主自顧自的言辭滔滔,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要是,剛才姬姒表現了自己的憤怒和厭惡,那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打定主意,姬姒便輕笑出聲。

  不得不說,她這一聲笑,是清悅的,動聽的。

  姬姒轉過頭,她用那黑白分明,明澈清亮的眼,笑著看了素和公主一眼後,她風度翩翩地朝素和公主行了一禮後,輕輕嘆道:「草民既然來了,卻不想就這麼離去了。」

  姬姒這一笑,這一聲嘆,完全是模仿謝琅的,當真優雅得緊。

  她的這個反應,完全出乎素和公主的意料之外,她不由一怔,當下,素和公主來定定地朝著姬姒打量而來。

  姬姒也就那麼閒散優雅地站在大殿上,她含著笑,眸光溫柔含情地與素和公主對視。

  驀地,素和公主臉一沉,她盯著姬姒,冷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姬姒沒有回答,反而提步緩緩朝著素和公主逼去!

  她動作優雅,步履從容,果然,她這麼步步逼近,素和公主坐在榻上,不但沒有斥喝,那張醜臉上,還因興奮和期待而鼻翼微張!

  果然,後世評價這些公主時,說她們每一個的骨子裡都是放蕩荒淫而不知自丑,還真有些道理。

  這時,姬姒甚至是慶幸的,因為當今陛下是個明君,所以這些公主的本性一直有被壓抑,她們還遠沒有閱人無數,醜陋的素和公主還處於被嫌棄時,還沒有嘗受過美男子的溫柔風情……

  姬姒也沒有走得太近,她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到素和公主的榻前,在把她前方的光亮完全擋住後,她微微傾身,一雙黑白分明的,含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素和公主後,姬姒傾身向她,語氣輕柔地說道:「難得與殿下見一次面,何必說那些無干人的事。」姬姒語氣強硬,眼神卻溫柔多情,「殿下,姬越好像不曾告訴過你,我傾慕殿下,多時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 08:51 AM

第七十五章 謝琅出手解決王璃

  素和公主的呼吸,更急促了。

  只是轉眼,她那泛黃外突的雙眼,便蕩起了笑,她說道:「姬小郎,這招對本宮沒用……實話跟你說吧,你那妹妹,本宮是非要不可的!」

  說是這樣說,可這個醜女人,卻明顯情動了,那臉頰都開始透出暈紅來,說話的語氣,更是軟綿綿的了。

  姬姒輕笑,她淡淡說道:「我說了,何必說那些無干人的事?」

  說到這裡,姬姒直起身來。

  她擋在素和公主的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後,姬姒朝她伸出一隻手,溫柔多情地笑道:「殿下,城中風和日麗,行人如織,我欲與殿下一道同遊,殿下敢否?」她微微湊近素和公主,徐徐說道:「殿下,敢讓駙馬看見否?」說到這裡,姬姒輕輕一笑,她以一種自矜的語氣呢喃道:「越雖傾慕公主,可若公主懼駙馬如虎,越總是要避嫌的。」她這話簡直就是說,我想成為你的入幕之賓,可前提時,不是偷偷摸摸的,公主你要是顧慮駙馬,那咱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這時刻,素和公主的身子已經軟了。

  她天性的放蕩,經常是遠遠看一眼美男子,就能臆想得情動起來。因此,姬姒還沒有挑逗幾下,她就入了盅,如今,幾乎是姬姒的話音一落,她便呼吸急促,雙眼迷離地想著:要是有一天,能在帳中,左駙馬右這個姬越的……

  不由自主的,素和公主喘息起來。她抬頭看著姬姒,對著近在咫尺的這張清絕的俊臉,素和公主一時心跳如鼓。

  她想道:不管這姬小郎是真心喜歡我,還是在想什麼陰謀詭計。他敢近我,就別再想還有退路!

  轉眼她又想道:正是要讓文郎看看,這天下間,還有的是美男對我獻慇勤,他看不起我,自有別人傾心於我!

  這個素和公主,雖然長得醜陋。可她特別的自戀。在她心中,自己著實優秀,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愛上她。也是應該。(作者本人就遇到過幾個這種特別自戀的女子,其人長相可以說丑,也無身材可言,就是不知怎麼的。她總是說老闆想潛規則她,幾個最優秀的男同事都在追她……)

  於是。素和公主軟綿綿的,呶著嘴做出吐氣如蘭的樣子輕聲說道:「姬卿相約,有何不敢?」

  就在她說話之際,一股口臭撲鼻而來。姬姒好險才沒讓自己別開臉去。

  一輛驢車停在街道上。

  看到素和公主的驢車出來,看到那大開的車簾裡,並肩而坐。形影親密的一男一女,驢車中。琅琊王璃身邊那婢婦的聲音響起,「情況怎麼樣?」

  剛才迎姬姒入府的那公主府管事的聲音,在外面恭敬地傳來,「我家公主意動了,她剛才已向姬小郎下令,讓其嫁妹過去。」轉眼,那管事笑道:「您就是太多心了,公主的脾性咱家還不清楚嗎?隨便提幾句,她就把這姬氏兄妹看成了自家的狗。就在剛才,公主還說,要咱家明天就去接收姬氏那在烏衣巷的院子呢。那個地方的院子,可連咱公主也沒有的。」

  驢車中一陣安靜,過了一會,婢婦輕聲說道:「可惜了,是個有才的……奈何小姑實在容不下……」

  不一會功夫,姬姒兩人便來到了四大學館所在的街道上,也就是來到了姬姒的自家門前。

  文都就在這裡。

  事實上,大多數貴族都在這條街上,因為北魏的使者們,正在官員們地帶領下,遊玩建康城。

  說是遊玩,實際還是相互較量,因為這條街上,有四大學館,有思辯堂,是整個建康最人文薈萃的地方。

  姬姒和素和公主到來時,眾人剛剛走出思辯堂。

  與使者們走在一起的,有剛抵過建康不久的名士崔子度,有皇室宗親,也有美男子文都。

  遠遠看到自家駙馬,也不知怎的,素和公主有點怯了,那放在姬姒大腿上的手,也迅速地收回去了。

  她的這個反應,倒在姬姒意料當中。不管如何,文都是她千方百計求來的,而且直到現在,還有一個與她地位相當的公主在苦戀文都,這樣的情況下,如素和公主這樣的女人,定然對自己的駙馬,還有著強烈的渴求,以及說不出的敬畏。

  不過姬姒的本意,也就是帶著她來這裡,所以她退縮了,她卻毫無所謂。就在車簾一掀間,姬姒便一躍而出,她輕輕鬆鬆地從驢車上跳到了街道中。

  她這個矯健的動作,放在北方常見,放在建康極罕見。

  於是,齊刷刷的,北魏眾使都向姬姒看來。

  而這一看,他們便發現姬姒長相清絕,風儀出眾。

  姬姒在把眾人的視線成功地吸引到自己身上時,她突然大笑起來。只見她一邊朝著眾使走來,一邊清聲笑道:「恭喜諸位了,聽說你們北魏大兵攻破盛樂,殺死了柔然可汗牟汗紇升蓋,眼看就要一統北地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可姬姒口中的這可喜可賀,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卻都是驚駭。

  雖然,牟汗紇升蓋可汗是七月份死的,現在已是十月份了,這個消息,早就傳遍了劉宋的高層。可奈何大部份士族從不關心北事啊,所以他們陡然聽聞這個消息,馬上就想到:北魏這麼快就統一北方了,這樣說來,豈不是我劉宋危矣?

  於是,這一瞬間,人人有驚惶之色。

  而北魏眾使,他們從北魏千里涉跋出使劉宋,其間在路上花的時間已有八個月,七月份時,他們已進入劉宋地界,所以,前方的戰事如何,他們是不知情的。此刻陡然聽到姬姒說出這個消息,北魏眾使一個個大喜過望,而夾在使者中的柔然刺客,則是絕望到了極點!

  如果他們可汗已死。家鄉已被侵佔,他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不,不,他們還有一個使命,他們可以挑戰劉宋和北魏之間的戰事,他們可以讓劉宋人來給自己報這個仇!

  幾乎是這個想法一出。眾刺客發動了!

  一聲厲嘯從人群中發出。轉眼間,十幾個北魏使者跳了出來,這些人迅速地拔出腰間的長劍。朝著人群中的劉宋權貴和大士族砍去!

  這個變故,實在太突然太突然了。四下先是一怔,轉眼驚惶聲四起!

  而就在眾刺客跳出的同時,姬姒先是一驚。轉眼,她記起了素和公主。便大聲叫道:「公主殿下,快跑,快跑啊——」

  姬姒本是刺客們關注的重點,這些人。見她連這麼隱密的邊事都知道,便一個個猜測姬姒本是大權貴,現在一聽到她這句「公主殿下」。又見到她這樣的大權貴,竟第一時間維護另一個公主。便馬上猜到,這個公主殿下,定然是比姬姒這個大權貴還要重要的大人物!於是,四個刺客被她這一聲叫吸引了注意力,於是,一陣風聲呼嘯,轉眼間,三道身影朝著素和公主飛射而出,而剩下一人,則是盯上了姬姒。

  姬姒見到刺客向自己追來,她迅速地向後奔逃,想姬姒體質何等之好?她這一跑,簡直動如脫兔,轉眼間,就要鑽入了人群中。

  那刺客也不知是恨她喊破了美夢,還是認定她身份不同,他厲嘯一聲,手中長劍一甩,竟是把武器當暗器射出!

  就在那長劍嗖嗖夾著風聲,轉眼射到姬姒的身後,就在姬姒的眼角看到這一幕,心下一沉,感到絕望時,突然間,她的手臂被人重重一扯,於是,姬姒撲通一聲向右摔倒,而那劍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深深插在地上!

  姬姒急急抬頭。

  她看到的,是寒著一張臉收回手,站直身子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那麼轉身離去的莊十三!

  竟然是莊十三救的她!、

  就在姬姒發呆之時,一側,傳來了素和公主的慘叫,姬姒迅速轉頭,這一轉頭,她便看到了整個人被一劈兩半的素和公主!

  「卟——」的一聲,鮮血四濺中,素和公主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後便再也一動不動!

  她死了!

  這個讓人噁心的女人,這一轉眼,就被殺死了!

  這裡畢竟是建康,四周有這麼多大士族,也就有更多的護衛力量,再加上,北魏正使們也反應過來了。因此,變故雖然起得突然,卻也結束得更快,就在素和公主倒斃時,刺客們也被一一當場擊殺!

  殺戮結束時,姬姒軟倒在地,半晌後,她終於被匆匆趕到的秦小木扶起。

  ……

  整個朝野都沸騰了。

  這一次,被刺客殺死的人中,有七個是大士族,有四個是皇室子弟,其中一個,正是素和公主。至於重傷或被踩擠成傷的,就更多了。

  這一次,北魏使者中鑽出了殺手,眾使雖然竭力自辯,卻還是被打入大牢。不過,與前世不同的是,所有士族都知道了北魏穩定了北方的事,底氣大虛,他們不再像前世那樣咄咄逼人,而是去調查那些刺客的來歷了,在知道對方確實是柔然人後,也就放出了北魏眾使。然後這些北魏使者,自己居然讓刺客混進了使者隊列,一個個早就說不起話了,也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次,一個姓姬的小郎,先是喊破了並不是太多人知道的北方國情,接著,也是因為她那一聲喊,才導致刺客盯上了素和公主。於是,她也被關到牢獄裡呆了半天,問了一些話。

  最後,姬姒能平安出來,甚至還用不著謝琅出力,原因有兩點,她雖是喊出了北地的國情,可一來,當今天下,正是思潮混雜,言語紛紛時,姬姒雖然多了嘴,可她洩露的一不是本國機密,二也是過去了三四個月的舊聞,她要說可疑,最多就是消息靈通了一點,可三四個月前的北地大事,認真打聽還是能知道的,也算不得太稀罕。

  至於她令得刺客盯上素和公主,這也怪不得她啊,當時。她下意識喊著素和公主避開,這應該算是一種護駕吧?怪只怪,素和公主給嚇癱了,以及那些刺客居然莫名其妙就盯上了一介女流。當然,這時的南人,是無法瞭解在柔然那種地方,一個公主的地位的。

  於是說來說去。姬姒還真算不得有錯。畢竟,誰也不知道北魏使者中,竟然夾有刺客不是?一定要說姬姒有錯的話。不過就是她嘴快了點,嘴多了一點。

  於是,姬姒在這件事上,一是因為錯不算大。二是因為有她救的那些郎君說了話,很快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甚至,連素和公主的母妃和親人,也沒有想過要埋怨姬姒。畢竟,她當時喊出那句話。完全是在提醒素和公主,是想保護她!

  這一天,姬姒站在房中。

  看到她手裡緊緊捏著一張紙。秦小草小心地喚道:「小姑?」

  姬姒轉頭,她徐徐喚道:「請謝廣郎君進來。」

  不一會。謝廣進來了。

  姬姒又道:「你們都出去。」

  把眾人都清出去後,姬姒轉向謝廣,看著他的雙眼,她認真說道:「郎君,這張紙條,呈給十八郎了嗎?」

  謝廣一怔,說道:「還沒有。」

  姬姒把紙條遞給他,輕聲說道:「我與琅琊王璃,不可能結仇,她身邊的僕婦,也沒有對我出手的理由,除非,此事牽扯到十八郎。謝廣郎君,請將這張紙條轉給十八郎,並把我的原話相告。」

  謝廣看了一會姬姒,點頭應道:「好。」他心中暗暗想道:這個姬小姑,真真是個殺戮果斷的,她明知道任何事情,一旦交到十八郎手中,便意味著把事情鬧大,可她還是毫不猶豫。

  ……

  自得到了素和公主被刺客斬殺的事,王璃便一陣愕然,她和幾個心腹坐在花園裡,談起這事,還不禁有點惋惜。

  那婢婦更是輕嘆道:「好不容易有一柄這麼蠢,這麼容易借的刀,居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轉眼,她又說道:「那姬氏,也運氣太好了!」

  王璃一邊垂眸畫著一副畫,一邊輕言細語道:「那個素和甚是讓人厭惡,她死了也就死了。」轉眼,她又輕聲說道:「既然這樣都奈何不了她,明天就讓那些想要攀附我的夫人小姑知道一事:琅琊王璃有一次遠遠看到姬氏女,竟是面有戚色……」

  幾乎是她這話一出,那婢婦便感慨地讚道:「還是小姑聰慧啊,這麼一句閒話,足夠使得那些急欲攀附我王家的人對姬氏女出手了!便是事後調查起來,小姑這話也無甚不妥!」

  一側,一個婢女則是抿唇輕笑道:「這下姬氏女慘了,一下子多了幾十個世家要對付她,只怕身敗名裂都是最輕的了。」

  婢女說這話後,幾人都看向了自家小姑,見到王璃聞言毫無所動,也沒有發話出來,她們當下明白了:對姬氏下手,不必留情,至少,她的下場,必須比身敗名裂更慘!

  就在王璃與幾個心腹說說笑笑,輕言細語中決定了姬姒命運時,一陣腳步聲傳出。

  看到出現在視野中的郎君,王璃驚喜地站了起來,她嬌聲喚道:「十二兄!」

  來的這個郎君,長相俊雅,氣質出眾,與一般的世家子弟比,他明顯沉穩而雍容,卻正是這一代的琅琊王氏最傑出的接班人之一,琅琊王十二。

  如王璃這樣的庶女,對上琅琊王十二,其地位差距,不下於君臣之別。因此,她陡然見到十二郎過來,便連忙站了起來,一側的婢女婢婦,更是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琅琊王十二卻是表情淡淡,他逕自來到眾人面前,坐下後,琅琊王十二甩出一張紙,說道:「看看吧。」

  王璃一怔,連忙接過那紙,滿滿一張紙,上面都是記錄,王璃匆匆看了半頁,已臉色發白,她抿著唇,強笑道:「十二兄,這是什麼意思?」

  琅琊王十二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這是謝十八給我的。」

  謝十八三個字一出,王璃一屁股軟倒在榻上。一側的婢婦見狀,連忙撿起那張紙看了起來。

  紙上,先是寫著這次婢婦唆使素和公主對姬氏兄妹下手一事,再在後面。記錄著王璃與姬姒兄妹所有打交道的經過,以及那過程中,他們之間說過的話。

  記錄很詳細,一字一句毫無錯漏。

  琅琊王十二抬起頭,他看著王璃,徐徐說道:「阿璃,這個姬氏兄妹。一共與你就見過兩次面。第一次,姬氏女救了你和咱們琅琊王氏幾百號人,最終。你感謝她,給了她一塊玉珮做信物以通行走。第二次也就是前幾天,姬氏大郎又救了十幾個郎君和他們的部曲,這次琅琊王氏雖然不必承他的情。可你們之間也沒有結仇。一定要說有怨,不過是當時姬家大郎堅持要近前去觀看慶山游匪的搬遷。你讓人喊話阻止,卻被他拒絕。事後,你說了一句,「他若驚了這些匪徒。使得節外生枝,定然有許多人不會饒他!」然後,你又說姬氏大郎。「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輕重。可厭也!」」

  琅琊王十二抬頭看著王璃,輕聲說道:「便這麼一件小事,就值得你含恨在心,煽動素和公主出手,來對付他們兄妹兩人?」

  王璃臉色大白,她顫聲道:「不,不是的,不是的……」

  不等她辯解,琅琊王十二手一舉,他輕描淡寫地制止了王璃要說的話後,又道:「這上面的內容,是謝十八派人一點一點查出來的。謝十八查出來的東西,難道還有錯漏?辯解的話,以後都不必說了。」

  一句話把王璃和她的心腹打擊得臉色慘白後,琅琊王十二又說道:「說真的,你的所作所為,不止是謝十八,便是為兄,也大不明白。我琅琊王氏出來的小姑,就為了那麼一件小事,便要制救命恩人於死地?!還有,素和公主那等髒臢貨色,誰允許你去勾結的?」

  琅琊王十二站了起來,他看著王璃,徐徐說道:「你知道謝十八在把這頁紙遞給為兄時,說了什麼嗎?他說,你讓他噁心了!」

  琅琊王十二這話一出,王璃整個軟在地上,一雙眼中神采盡去。

  琅琊王十二看到這樣的她,輕嘆道:「你也知道怕了?你可知道,為兄聽到他那話時,心裡有多難受?陳郡謝氏的謝十八啊,何等寬宏大量,坦蕩風流的君子,他這一生,只怕沒有對什麼人,說過噁心的話吧?可今天,他對咱們琅琊王氏的女兒說了,他對咱們這個數百年的姻親家族的一個未出嫁的小姑說了。阿璃,你可知道,謝十八這句話一旦傳揚出去,對我琅琊王氏,會是何等致命的打擊?」

  轉眼他又說道:「聽說當初在外時,你曾奮不顧身地擋在謝十八面前,明知他並不需要你這般維護,你還是做了?這麼說來,你是中意了人家謝十八?不過以後,謝十八這個人,你就不用想了!」

  王璃的牙齒叩叩地相擊起來,她彷彿被人抽去了精氣神一樣,整個人都臨近崩潰。

  這時,琅琊王十二又道:「那姬氏女曾經相救過謝十八幾次,彼此有行走乃是理所當然,你因為妒忌對恩人做出這等事,也難怪謝十八說你噁心,說實話,為兄看到你,也覺得噁心!」

  將來的族長說出這樣的話,王璃整個人都灰敗起來,她以袖掩臉,嚶嚶的哭泣著。

  琅琊王十二輕聲宣佈道:「王璃,你心胸狹小,惡毒成性,因妒忌而不惜對恩人下手,對恩人下手也就罷了,你還讓謝十八警覺。如今,家族已不能容你,這樣吧,從明天起,你就啟程離開建康,你身邊的這些人也一起去,你們到荊州去。家族在那裡設了一個道觀,你就在那裡出家吧。至於婚配的事,你以後也不用想了,你得了謝十八這麼一個評語,與任何家族聯姻,他們將來一旦知道此事,都會與我琅琊王氏生怨,以後,你就在道觀裡過吧。」

  琅琊王十二宣佈了王璃的命運後,他最後看了一眼縮成一團,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委屈不已的這個庶女,搖了搖頭後轉身就走。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王璃的錯,對恩人出手只是其次。她最大的錯,是出手後被謝十八那樣身份的人知道了!所以,她罪無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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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這本驕嬌無雙,與媚公卿的純愛情路線不同,我還更想描寫那個時代的人物,六朝人物是絕跡了千年的風流絕唱,所以,這本書的宅斗,都如大夥看的這樣,解決得很乾脆,但是,正如真實的魏晉南北朝裡有無數的陰暗和暴虐一樣,這書裡的黑暗面也有不少,所以宅斗解決最快,也總會一波波冒出來。總之,我寫這本書的目的,除了寫男女主角的愛情史外,更想寫六朝人物和建康一地的各種人文黑暗和風流趣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4 10:34 PM

第七十六章 文都和寒門

  姬姒沒有想到,素和公主頭七剛過,她的駙馬文都,便邀請姬姒入府一晤。

  與見素和公主的感覺不同,文都派來的人,不但彬彬有禮,而且舉止之間,對姬姒透著種感激和尊重。

  這讓姬姒心頭一鬆。

  她略做準備,便上了驢車,再次來到了素和公主府。

  姬姒來到公主府時,公主府的牌匾正被撤去,不過新的牌匾不曾掛上,姬姒也不知道,這地方以後會叫什麼。

  雖然素和公主已經安葬了,公主府裡,還是白燈飄搖,一個個來往的婢僕,都帶著素,雖然這些婢僕極力地使得自己顯得悲痛,可姬姒就是感覺到,他們的眼神動作間,透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看來,這素和公主,還真是不得人心啊。

  姬姒被人直接領到一個院落,那人在院落門口停下腳步,他轉頭對姬姒說道:「這問心院是駙馬潛修之所,便是以前公主在世時,也不得輕易前入,小人不得召喚,也不能入內,只能郎君自己進去了。」

  這句話,表面上是陪罪,暗中卻表示了文都對姬姒的看重,像這種連素和公主也不能輕易入內的地方,姬姒第一次來,就可以登堂入室,分明是一種極大的肯定。

  姬姒連忙道謝。

  看著她提步,那人在背後輕輕說道:「郎君曾經救過我家駙馬,駙馬有言,他甚慚愧。」

  姬姒回過頭去。

  她朝著這個眼中都是善意的僕人又道了一聲謝後,才推開院落門,走了進去。

  這個院落,佈置得極是清幽。大片大片的疏竹,假山流水,還有挺直的青松,都給人一種此間青翠,君子坦蕩的感覺。

  姬姒走過一處走廊,又過了一個小花園,轉眼來到宅院後面的一個小園子裡。

  此刻。那園子裡。坐著六個白衣郎君。

  在姬姒出現時,正低頭批閱著卷冊的文都站了起來,這個美男子。今日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一襲縞素,寬大的白袍,把他整個人襯得玉樹臨風般俊美。他的眼神中依然帶著憂鬱,可這種憂鬱。卻如深邃星空一樣,表面似是憂傷,仔細看卻透著種一身輕鬆後的明澈。

  他朝著姬姒悠然而來時,姬姒突然明白了。這個美男子,為什麼會讓那麼多公主痴迷。

  轉眼間,文都便來到了姬姒面前。他朝姬姒看了一會後,突然朝著她深深一揖。

  這時。後面的幾個郎君,隔得還有點距離,四周的僕婢,更是不見蹤影。文都在向姬姒深深一揖後,他抬起那雙憂鬱深邃的眼,認真地看著姬姒一會後,文都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幸小郎是個高人,不然,小郎救了文都一命,卻被……」提到素和公主時,他唇一嚅就過去了,原來這個人對素和公主的厭惡,已到了連提她的名字都不願意的地步!

  文都雖是語焉不詳,可姬姒卻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到他真切的感激之情。

  姬姒受了他一禮。

  文都行過禮後,風度翩翩的右手一揚,清聲說道:「姬小郎,請。」

  「駙馬請!」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朝著花園中走去。

  這一走過假山和竹林,姬姒便看到了花園裡同樣白衣翩翩的五個寒門郎君。

  ……著白衣真是好,這白衣,去孝家可以穿,名士聚會也可以穿……

  就在姬姒胡思亂想時,那五個寒門郎君,轉頭向她看來。

  綜魏晉南北一朝,時人提拔人才,外表從來都是排在才能之上,姬姒眼前的這五個寒門郎君,雖是出自寒門,可他們能與文都這樣的駙馬走在一起,也等於是在朝庭上掛了號,而能夠在朝庭上掛上號,可見他們外表都是出色的。

  五個長相俊秀,一看就才學滿腹的寒門郎君這般認真打量姬姒時。文都已領著姬姒走到他們面前,一個一個地認真介紹起來。他朝著左側的一個瘦高瘦高,五官立體冷峻的郎君指道:「這位是劉愆劉郎。」

  劉愆?姬姒心頭一驚,暗暗想道:劉愆,他就是劉愆?在姬姒的記憶中,劉愆可是元嘉之治的後面十年裡,最出名的能臣之一!

  這時,文都指向另一個五官清秀,嘴角天生上翹,看人時總是帶著幾分笑的寒門郎君又道:「這位是王鎮。」

  王鎮?居然又是一個重臣!

  然後,文都指向第三個郎君,這個郎君,面目只是端正,卻身姿挺拔,氣勢迫人,一看就知其體魄強健,文都說道:「這位是檀爭。」

  檀爭?這可是後世大名鼎鼎的大將軍啊,他統領下的劉宋軍隊,幾次擊敗了北魏人的侵襲!

  接下來,文都向姬姒介紹了另外二個郎君,那兩個郎君,就普通一點,遠不像這三人一樣,在接下來的十數年間,他們的一舉一動,影響著整個朝局的變化!

  一直以來,姬姒都知道,本朝的士族子弟,已經不理事了,真正掌握機要,處於國家的要害位置的,都是寒門才子,可直到這一刻,她才清醒的感到這個事實。

  文都介紹的這幾個寒門郎君,看來對姬姒的印象不錯,衝她笑時,那態度也十分真誠。

  彼此行過禮後,眾人各就各位,文都顯然是個隨意的人,他領著姬姒走到一側榻上坐下時,王鎮和劉愆繼續下起棋來,而擅爭,則拿著一本兵書,如痴如醉地看著,另外兩個寒門郎君,則就著《逍遙游》的一個內容,低聲爭論起來。

  姬姒朝那兩個研究逍遙游的寒門郎君看了一眼,暗暗想道:這道家的逍遙,玄學的虛無,都是飽食無事的士族們喜歡的東西,身為寒門子。不學兩樣經世濟民的手段以改變自身和家庭的困境,而去趕這種流行,也難怪這兩人交的朋友明明都是能臣干將,自身卻藉藉無名。

  轉眼,姬姒又注意到,那影響了劉宋十數年歷史的能臣劉愆,此刻。他的鞋子都磨破了。下裳處更有明顯的補丁,一側的未來大將軍檀爭,更是臉上更有菜色。顯然生活都有困難。那總是帶著幾分笑的王鎮,在這十月的天,卻只著一件陳舊白袍,他體質並不強健。風一吹來,姬姒注意到他還瑟縮了一下。

  這些寒門子。生活都很不易啊,也是,如姬姒這樣的有著前世經驗,也賺過不少錢的人。來到建康,也被這裡高昂的物質和奇貴無比的房價逼迫得狼狽過,何況是這些真正的寒門子?

  姬姒眼睛瞟過劉愆捲起的衣袖處。手臂上明顯被人毆打出的青紫印記,暗暗想道:這人定然和阿道一樣。也被學館裡的那些士族子弟和他們的僕人欺凌過!

  幾個郎君顯然與文都關係極好,他們自己做著自己的事,人人怡然自得,只有文都,他做為主人,坐下後與姬姒略略交談幾句後,一僕人又抱著一堆卷冊過來,於是,他向姬姒道了一聲歉後,又埋頭處理起那些卷冊來。

  那卷冊上的內容,姬姒匆匆一瞟,便已發現,竟是一些朝政間的事。

  看來,傳說中皇帝甚是看重文都的事,並非作偽。

  這時的姬姒還不知道,就有前兩天,文都入宮面見皇帝時,還向皇帝哭訴了喪妻之痛,當場,文都便向皇帝和素和公主的母妃表示,素和公主死後,他對於男女之事,也冷了心了。

  文都這個舉動,讓素和公主的母妃感動得涕淚交加,當場,皇帝就表示,把素和公主府賜給文都,並把文都提拔到一個重要官位上後,皇帝還承諾說,以後,他要不想娶妻了,也一切由他。

  可以說,現在的文都,才終於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東西:自由,以及實施他政治抱負的機會!所以在內心深處,文都是非常感激姬姒的,他認為正是這個姬小郎的存在,自己才得以脫離苦海。

  這一邊,一花園的人都自忙自的,自得其樂,只有姬姒有點無聊。

  但是姬姒也知道,這種冷落,並不意味著這些寒門郎君輕視自己,時人受名士風流的影響很深,這種朋友之間,彼此悠然自得的相處方式,正是無論士族和寒門,都大力提供的。

  也就是說,姬姒要想不無聊,她完全可以自己找活幹啊。

  於是,姬姒一眼看到一個石幾上,放著一柄小刀,還有一柄雕磨了大半,還差最後一步才正式成形的竹笛後,她乾脆拿了過來,專心致志的雕琢起來。

  姬姒極喜歡樂器,而諸般樂器中,她造詣最深的就是笛,也曾自己雕琢過竹笛。因此,她低頭摸索了一會,動作已越來越熟練。

  在姬姒把手中的竹笛一遍一遍的修飾時,她沒有注意到,那幾個郎君不時地抬頭向她看來,便是一側的文都,也轉頭朝她看了幾次,這個美男子,此時看向姬姒的目光中,已隱隱透著種愉悅。

  不一會,竹笛終於在姬姒的手下成形了。

  成形的那一刻,姬姒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外人,她微眯著雙眼,把竹笛朝嘴邊一橫,便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

  姬姒在笛子方面的造詣,她要說是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便是以謝琅和諸家名士那等見多識廣,才智高絕之人,也被她的笛聲深深折服過的。可想而知,姬姒這竹笛一吹,在場眾人的驚豔了。

  姬姒沒有注意到幾個郎君都停止了手頭的動作,都在轉頭向她看來。

  她只是半垂著眼,就著這清風,悠然自得地試起手中這新制笛管的音色。

  笛聲清越,如天空中盤旋的白鶴,每一飛一轉,便是一個輪迴滄桑。

  笛聲嗚咽,萬古江山盡在眼中,卻不曾讓人感到悲傷,呈現在眾郎君眼中的,是那一季又一季的春光,他們看到了荊地的春,揚州的春,建康的春,今朝的春,後世的春!

  無數個明媚春光在笛音中流洩而出,轉眼間。便變成了亙古的留戀。

  不知不覺中,先是所有的郎君都如痴如醉,再是公主府裡的僕人婢女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再然後,文都發現自己的臉上有淚,他匆匆一拭,卻又想道:明明我都在迷醉了,怎麼還是流了淚?

  這世間至高的技藝。都是直入靈魂的。姬姒這笛音也是,才吹了一刻鍾不到,所有人都已悵然若失。直恨不得她就這樣無止無境地吹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笛聲裊裊而近,姬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笛。

  轉過頭,她看到幾個郎君兀自沉浸的模樣。不由笑道:「諸君勿怪,姬越一時手癢。卻是唐突了。」

  幾個郎君都搖了搖頭。

  一側,文都合上所有的卷冊,他轉過身,以一種尊重的姿態對姬姒說道:「沒有想到姬郎年歲雖小。卻胸中自有丘壑,說起來,唐突的是文某才是。」

  他這時對姬姒產生了濃厚的興致。便興致勃勃地問道:「姬小郎對文都有救命之恩,文都不但不曾報答。還險些讓小郎陷入府中為奴,文都每每想起,真是中心惶惶。」略頓一頓後,他好奇地問道:「文都一直想問,那一日,公主到底相中了姬小郎什麼?竟是要強取豪奪?」

  相中了什麼?

  姬姒想了想後,目光瞟過幾個將來的朝中重臣,此刻那一身寒酸打扮後,她徐徐說道:「我與家妹,曾經在二個月的時間內,把二百金變成了一千二百金……」姬姒的話還沒有說完,王鎮劉愆幾人,已經雙眼大亮,他們的坐席,甚至因為他們聆聽得過於專注,而在不知不覺中向朝姬姒移近來。

  便是文都,這時也激動了。而在這些人全神貫注的凝聽中,姬姒繼續說道:「當時知道的人並不多,也不知公主殿下是從哪裡得知了這個消息,就想扣著我們兄妹為她所用了。」

  眾郎君都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王鎮率先開了口,他說道:「二個月裡把本金翻六倍?這本事可太了不得了,怪不得素和公主心動。」一側,劉愆也說道:「這是大才啊。」

  檀爭則蹙起了眉,他這個性子直,毫不掩飾地說道:「在來建康前,我還以為,只有自己有才幹,混一碗飯吃是容易事,可自到了建康後,我才發現,在這建康要想謀生,實是太艱難了,建康街道上,根本連攤販都沒有看到幾個,市場裡,也大多都被士族轄制。所有的商舖,都是各大士族自有,商舖裡出售的東西,也是他們自家產的,所以我一直以為,便是天縱之才,在這建康要憑一已之力賺錢養家,也是大不易。」他看向姬姒,不解地說道:「聽姬小郎說起,這賺錢竟是易事了?這檀某不敢相信。」

  他既已說開,一側的另外幾個郎君也不藏著掖著了,一個郎君抖了抖身上單薄的舊袍,苦笑道:「這是我家裡最後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袍了,現在還是十月,我真不知如何才能渡過這個寒冬。」「是啊,我等還可以仗著與文兄的交情,時不時來蹭點炭火,可我的老母家人,卻只能挨餓受凍了。」

  幾個說著說著,最後那王鎮轉頭看向姬姒,他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姬小郎,你既擅於生財,如果你能夠想出一個辦法,讓我等免去凍餓之苦,將來我等若有機會登上朝閣,必有厚報!」

  將來必有厚報?

  也用不著等到將來了,最多一二年,這三人便會絡絡續續一飛衝天,也許,就算到了那時,他們的職位依然不算是高位。也許,他們不管做出多麼偉大的功跡,依然被士族們看不起,可只有姬姒知道,他們的能量有多大,他們所站的那個位置,能制多少人於死地,又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4 10:35 PM

第七十七章 謀算和認出

  姬姒抬頭,她對上了幾個寒門天才那誠摯的雙眼。

  事實上,一進院落,她便在琢磨交好他們的事。

  可與這種人交好,卻與謝琅崔子度那等人交友時完全不同,名士最是心襟磊落,與崔子度他們走在一起,你永遠也不用擔心無緣無故就得罪了某人,從而百般敵對。

  眼下這些人不是名士。

  這些人,能從普通的寒門子,一步一步打拚到現在,再一步一步爬到朝堂上,再到舉世皆知,才能不說,其心性必是過人的。恩,是過人的狠辣什麼的……

  就姬姒所知道的,這幾人中,有才幹過人,卻口有蜜腹藏毒的,有統帥無雙,卻也貪婪無度的,更有表面儒雅,實際上卻謀害過自己恩人的。

  這樣的人,也許求你時,什麼面子也拉得下,什麼話也說得出,可一旦好處吃到了嘴裡,心裡還唸著恩情的,那可就沒幾個了,說不定,他還會因為曾經對你矮下過身子,找到機會就百般報復。

  當然,世間的政客都是這樣,骯髒黑毒什麼的。

  所以,這幾人要交好,卻也要把握其中的分寸。

  想到這裡,姬姒目光看向幾人,微微笑道:「諸位可是信我?」

  王鎮第一個開口了,他斷然說道:「信!」當然要說信了,便是這姬小郎拿出的章程不實用,他們也沒損失是不是?

  見到王鎮這麼一說,幾個寒門郎君也急迫地看著自己,一側,駙馬文都雖然不為金錢所困,卻含著笑目光明亮。姬姒垂下眸來。竟是突然想道:奇了,這文都明明才幹過人,又被上面信任,怎麼我對他毫無記憶?難道說,這個人過不了一二年,便死在某事之上?這想法純是突如其來,其起因。卻是因為姬姒雖與文都相處得不久。卻發現這人的心思意外的澄澈簡單,而他結交的這幾個朋友,其城府又意外的深不可測。怕就怕,文都的死與他的這些朋友有關。

  轉眼,姬姒清醒過來,她衝著幾個郎君點了點頭後。嚴肅著小臉,徐徐說道:「諸位如果信我。從今天起,可收購大量木炭……記得,炭收購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最多一月,諸位便可以看到收穫了。」

  姬姒這話一出,幾個郎君都瞪著她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儒雅的劉愆眉頭微蹙,徐徐說道:「姬小郎的意思。莫非是寒冷將至?」今天是十一月初一,要說寒冷將至,那也是正常之事,只是姬姒這語氣,這寒冷,將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酷寒?

  姬姒卻不詳說,她微微點頭,淡淡說道:「諸位如果信我,可傾全力為之,如果姬某所料不差的話,一個月後,諸位的財產,少說也能翻個三倍!」

  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朝著幾人叉了叉手,又慎重的向文都叉了叉手,說道:「諸君,姬越出來久了,需回去了。」

  文都站了起來,他說道:「我送你吧。」一直把姬姒送到門口,文都突然說道:「阿越方才所言,卻有幾成把握?」見姬姒看向自己,他苦笑了一下,輕聲說道:「阿越家境優越,可能不知,這事一旦失誤,以他們幾個的家庭情況,不一定承受得住。」

  元嘉六年,那場把整個建康都冰凍了的暴寒,可是有名的。

  當下,姬姒嚴肅地說道:「卻有九成把握。」說罷,她向文都叉了叉手,轉身上了驢車。

  一直到姬姒的驢車去得遠了,文都還在若有所思。

  姬姒回頭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我該放的風聲也放出來了,要是朝庭信了我的話做了禦寒措施,我也算是功德一樁。

  當然,她更清楚的知道,以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這一番話,只怕信者寥寥。

  文都進府後,一眼便看到幾個好友都在那裡交頭接耳著,看到他到來,性格最為爽朗的檀爭說道:「朝中那麼多通天文知地理的高人,他們都沒有說接下來會有酷寒,這個姬小郎卻說得這麼肯定。以我看來,這姬小郎不是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之輩,就是深不可測的高人!」說到這裡,他轉向幾個好友,道:「你們信是不信?」

  劉愆輕笑道:「且信且不信,不管如何,給家人過冬的炭,今年是一定要備齊了。」

  那王鎮也笑道:「正是如此,且備齊一家人需要的炭再說。如果他真說中了,我們也承他的情,如果不中,我們也沒損失。」

  只有文都召來管事,下令道:「全力收購木炭。」

  那管事一怔,問道:「駙馬,要收購多少?」

  文都看了幾位好友一眼,道:「有多少收購多少。」等管事一走,他轉向幾位好友,誠摯地說道:「這次收購的木炭,你們每個人的名下記上二十金的。如不曾賭中,諸位欠我這二十金,十年內還清便可。」

  ……

  坐在驢車中,姬姒一直若有所思。

  事實上,賺錢的主意,她還有一些,可所有的主意中,她最終選了這麼一個主意。

  因為,這是她與他們第一次打交道,她必須留給這些未來的權臣一個深刻的印象!她必須讓這些人覺得她深不可測!只有這樣,以後打交道時,她才能保持超然的地位,可以在借這些人的勢時,不用擔心被他們反噬!

  驢車在街道中悠悠而過,轉眼間,又來到了史學館前了。

  就在姬姒望著那學館微笑時,她突然發現,通往自家的街道,又被行人堵得滿滿的了,間中,不時有小姑們的尖叫聲傳來。

  微嘆一聲,姬姒伸頭問道:「又是哪位美男子經過?」

  孫浮昂起頭眺了一陣後,回頭說道:「大郎,是張賀之郎君。」

  張賀之?那個真風流郎君?

  對於張賀之,姬姒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懶懶地說道:「走吧,走不動了就等一等。」

  「好嘞——」

  轉眼,姬姒的驢車,來到了小姑們的中間,看著一輛輛驢車裡,小姑們,戴著面紗的夫人們。都在伸頭張望。姬姒暗暗想道:早就聽說。這張賀之特別能讓婦人著迷,看這情形,只怕是真的!

  就在她如此想來時。張賀之過來了。

  張賀之沒有坐車,他穿著一襲白袍,白袍上面畫滿了六副美人圖,可與以前見到的不同。這些美人,只有身段。不露出面容,而這些身段,或正面或側面,或雲中隱沒或荷上飄飛。竟然都是一個人的身影!

  張賀之的身前身後,各跟著四個部曲,四個婢女。這些部曲婢女,緊緊地護在他的四周。阻止著眾人的靠近。

  瞟了張賀之一眼,姬姒想道:這人似乎比上一次見到時,沉靜了些。

  她剛剛想到這裡,驀然的,又是一陣尖叫聲傳來,尖叫聲中,無數個少女拿起手帕香脂之類,朝著張賀之砸去!

  而有了這一個開端,幾乎整條街都熱鬧起來,看著小姑們一個個伸出頭來,笑嘻嘻地指指點點,看著這一轉眼間,張賀之的臉上身上便紅一塊白一塊的,姬姒忍著笑收回了頭。

  就在這時,張賀之看到姬姒的驢車後,竟是提步走來!

  想這人何等矚目?這一刻,他更是被無數小姑們包圍著,他這一近,當真是跟隨著無數!

  見到他真是衝自己來的,姬姒臉色一白,一個蕭奕,一個謝十八,就已給她帶來了二波殺機了,而且那還是牛刀小試,她可真不想再經受第三波更酷烈的啊!

  幸好,轉眼間姬姒記起來了,自己現在是男兒身。

  當下,她大大方方地掀開了車簾。

  這個時代,是對美男子美少年無比寬容喜愛的時代,本來眾人還猜測不已,待見到張賀之趕過來相見的驢車主人,是一個年歲雖小,清絕之姿已漸顯現的美少年時,眾小姑快樂了,她們高興地歡叫起來。而隨著張賀之一個示意,她們更是乖巧地站在原地,除了一雙眼不停地在張賀之和姬姒的臉上轉來轉去後,並不再靠近。

  姬姒暗暗鬆了一口氣。

  轉眼,張賀之來到了姬姒的面前,他轉過頭,示意婢僕人散開些後,張賀之看了姬姒一會後,他憂愁地說道:「姬家大郎,你妹妹阿姒呢?我不過在揚州會了一次友,怎地回來後,卻聽說她已離開了建康?」

  姬姒疏遠而有禮地說道:「我妹妹她身體有點不好,又思念故土,便送到家鄉休養去了。」

  「身體不好?怎麼回事?」

  姬姒卻是不答,她淡淡地看著張賀之,一副你管得太寬的模樣。

  張賀之輕嘆出聲,他風度翩翩地輕聲說道:「我張賀之雖然於女色上向有風流之名,可也是堂堂男兒,姬家大郎,你那妹妹,是我在這個世間最尊重的女子之一,你不要害怕我會傷害她。」

  姬姒輕笑出聲,她無所謂地說道:「多謝郎君對舍妹地看重。」

  張賀之卻只是盯著她。

  盯著盯著,他眉頭蹙了蹙。

  就在姬姒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目光毫不躲閃的與他相對時,突然的,張賀之向她傾身而來。

  張賀之這個動作,十分的突然,而且轉眼間,他和姬姒,便差不多臉挨著臉了。

  想這時,外面多少人在圍觀著?因此,隨著張賀之這個動作一做出,四周陡然尖叫聲大作!

  而且,這些尖叫聲中,竟是歡喜的居多!有小姑更是歡喜地泣道:「真美,真美……兩美郎彼此相望,這畫面真美……」

  姬姒的臉黑了。

  她剛要說些什麼,張賀之伸出手指,在她的臉頰側撫了撫!

  而隨著這個動作一出,四周尖叫聲更甚!就在姬姒眉頭倒豎時,張賀之身子一直,已然離開了她。

  面對微有怒色的姬姒,張賀之卻是憂愁盡去。他似笑非笑地伸出自己撫過姬姒臉頰的食指,然後,他極其優美地把那根手指,在他自己的臉上。輕輕一抹!

  這般長身玉立,似笑非笑間,白皙修長的手指朝著他自己抹去的張賀之,其姿勢好看到了極點,於是,小姑們的尖叫,都要掀破天了。

  見到姬姒收起怒容。警惕又疑惑地看向自己。張賀之笑容越發明亮起來,他一派悠然地負手而立,嘴裡則是輕聲說道:「姬郎可是在怪我有口無心?若真對你妹妹有意。又怎會此時才來?」

  誰怪他有口無心了?誰稀罕他來了?

  就在姬姒臉色大黑,忍不住要開口斥責時,張賀之繼續輕言細語地說起話來,「姬郎有所不知。實是那日你妹妹給賀之的衝擊太大,回家後。賀之閉門思過數日,再然後,賀之又與幾位以前的紅顏略事相處,在賀之發現自己還是對你妹妹唸唸不忘時。又前往了揚州,想藉機冷一冷……想我張賀之這一生,那是從不沾染小姑的。卻不料,這世間的事竟是你越是躲。便越是避不開……」

  他還在滔滔不絕,姬姒已不耐煩地打斷,她開口道:「借過!」姬姒語氣很淡,「時辰不早了,我得歸家了,張家郎君,還請讓一讓!」

  她這話,殊不客氣!

  想張賀之這樣的大士族,世間聞名的風流才子,一定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過話!

  於是,姬姒的話一出口,氣氛有了瞬時的凝滯。

  只是一個轉眼,張賀之卻又笑了,他竟是二話不說便退後幾步,然後,他風度翩翩地朝著姬姒右手一揚,示意她的驢車先過。

  就這樣,姬姒的驢車在小姑們的尖叫,無數雙目光的追隨中,駛向了自家院落。

  一直入了院落,姬姒還有點惱火,秦小草緊跟在她身後,聽到自家小姑嘴裡一個勁的恨聲嘀咕,「明明已經了結了,怎麼這人又陰魂不散了?動心?誰要這種人動心了?」「這陣子真是時運不濟,居然沾上了爛桃花!」「也不知今天以後,又會多多少眼睛盯著我?以前蕭奕他們沾的還是小姑,手段都已那麼可怕了,這風流種碰的還是人婦,那些個夫人要是對我出手,豈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就這樣一直叨叨,一直叨叨,姬姒入了閨房。

  直到她用過晚餐,休息一會,沐浴更衣了,秦小草還能感覺到,自家小姑的心情不曾恢復。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孫浮走了過來,朝著姬姒說道:「大郎,剛才有人送來了一個盒子給你。」

  盒子?

  姬姒一怔。

  孫浮恭敬地說道:「送盒子來的是一位中年人,他自稱是吳郡張氏的僕人。」

  姬姒伸手接過盒子,慢慢打了開來。

  裡面,卻是一本書,書簡上,《相骨論》三個字一目瞭然,姬姒漫不經心地翻開後,發現裡面夾著一張小紙條。

  看清了小紙條上寫的字後,姬姒臉色微變!

  這是一行秀挺微腴的行書,姬姒是研究過張賀之的,只看了一眼,她就認出,這就是張賀之的手書。

  卻見紙條上寫著:凡易容高手,必精於相骨,阿姒化妝技術了得,然於相骨一道還不精通,若真想以男子之身在建康玩耍,此書或可助阿姒一臂之力!

  那廝,竟是認出了她女扮男裝一事!

  竟然被那人認出來了!

  怪不得當時他突然在她臉頰上摸了一把了!原來他當時是在辯認她的身份!

  一時之間,姬姒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鄭吳走了過來,他向著姬姒恭敬地說道:「大郎,你讓收購的木炭,已經購置妥當了,這個冬日,咱們府中是不用畏懼寒冷了。小姑,還在繼續收購嗎?」

  姬姒回過神來,她轉頭回了一句,「再隨便收購一點吧。又不能去外地收購,還是留點給別人。」

  「是。」

  鄭吳走後,姬姒又拿著這本《相骨論》,繼續愁眉苦臉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4 10:36 PM

第七十八章 被謝琅暗算的姬姒

  這一個晚上,姬姒一直在研究《相骨論》,順便愁眉苦臉著。

  第二天一大早,東方那輪紅豔豔的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孫浮的聲音已從外面歡喜地傳來,「小姑,謝廣來了,他說他家郎君想要見你。」

  姬姒一聽到「他家郎君想要見你」這句話,小臉便是嗖地一紅,她騰地跳了起來,轉眼極力壓下翹起的唇角,姬姒平靜地說道:「讓他等一下,我沐浴更衣後就出來。」

  孫浮應聲離去後,姬姒還真沐浴更衣起來。

  ……雖然只有七八天不見,可姬姒真是想他了,還是特別特別想的那一種。

  有時,姬姒都妒忌起謝十八的婢子來,她們多幸福啊,居然可以一天到晚陪在他身邊。

  打住打住!這想法要不得!

  迅速地,姬姒鎮定下來,她洗了一個澡後,挑了一套紫色繡著菊花的上裳穿上,再在腰間緊緊一束,頓時,姬姒那將開沒開的容顏,已有了一種蝴蝶般的輕靈清豔之美。

  再對著銅鏡中照了照,仔細在自己的唇上抹了一層胭脂後,姬姒蹦蹦跳跳地出了門,只是在放下銅鏡那一刻,她還在想道:真想快快長大。

  她那麼想告訴謝十八:她現在看起來不是特別美,只是因為她還沒有長大,當她長到十八二十歲時,她的容顏一定可以讓謝琅感到驚豔。

  可惜,這樣的話想想也就罷了,真要說出來,她的臉皮還沒有這麼厚。當然,這個時候的姬姒。並不知道這種話,她在那次喝醉酒後,已經向謝琅宣佈了。

  姬姒的驢車駛出府門時,謝廣果然倚在驢車旁,看到姬姒眨巴眨巴望來的雙眼,以及她那明媚的容顏,謝廣一笑。他暗暗想道:看來郎君的喜事近了。

  現在還是清晨。慣喜享樂的建康士族,沒有起得這麼早的,所以街道上還是空空蕩蕩。

  姬姒伸出頭去。她朝著謝廣好奇地問道:「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謝廣笑道:「當然是清遠寺。」

  「哦。」

  轉眼,姬姒又伸出頭來,她嚅嚅地問道:「都好幾天沒有見到你家郎君,他這近在忙什麼?」

  謝廣轉頭。他朝著姬姒笑嘻嘻地說道:「小姑想要知道,何不親自問過我家郎君?」

  姬姒哼了哼。說道:「我自是會問。」說罷,她刷地拉下車簾,擋住了她自己那張帶著紅暈上來的臉。

  卻說姬姒坐在驢車裡,她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後。朝著秦小草嘀咕道:「謝廣郎君也不知怎麼的,今天與他說話,他老是衝我怪怪的笑。」

  秦小草看了一眼臉泛紅潮。羞喜暗藏的姬姒,心裡想道:明明是你自己把相思都掛在臉上了。還怪別人笑話……

  姬姒的驢車來到清遠寺時,天還很早,山路上空空蕩蕩,並無一人。

  停好驢車後,姬姒便跟在謝廣身後,朝著寺中走去。

  走了一會,她奇道:「今天不是在湖心亭啊?」

  謝廣回道:「自然不是。」

  轉眼,姬姒來到了清遠寺的山門前。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

  當下,姬姒高興地蹦了過去,她遠遠便叫道:「謝琅,謝琅!」

  謝琅轉過頭身,他含著笑向她看來。

  姬姒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後,仰頭看著他,她直是痴痴看了一會,才歡喜地嘀咕起來,「你這幾天怎麼都不見形影?」

  卻原來是想他了?

  謝琅一笑,他伸出手牽著姬姒的手,一邊朝裡面走去,他一邊溫柔說道:「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北魏眾使一直在尋我,我奉旨躲藏,所躲之地就是清遠寺。」

  說到這裡,他停下腳步,轉過頭朝著姬姒望來。

  這一刻,他的眸光是那麼澄澈,又那麼溫柔,隱隱中,更帶著由衷的笑意和纏綿,不知的,姬姒的臉蛋紅通通的了。

  就在這時,謝琅伸出手來,只見他的食指輕輕撫過姬姒的唇角,然後,這個風華無雙的郎君,以那種正宗的,乃至近似乎吟唱的洛陽腔,輕輕的,溫柔地說道:「這幾日裡,我總在想著阿姒,想著,要是阿姒能日夜伴我,可有多好?」

  他這話,太溫柔太溫柔了,他的眼神,也太纏綿太纏綿了。

  姬姒痴痴的,一臉羞喜地看著他,費了好大的力氣,她才沒有把那句「我也是這樣想的」的話說出口來。

  她當然不能日夜陪他!

  她還是小姑呢,要是日夜陪他了,可不成了他的侍妾了?

  見到姬姒雙眼水汪汪地看著自己,小嘴卻緊緊抿起,楞是一言不發的,謝琅似笑非笑起來。

  不過轉眼,他便收起了這笑,繼續牽著姬姒的手,他帶著她朝前走去。

  不一會,兩人穿過重重殿宇,進了一間廂房。

  這廂房原本應該是簡陋的,此刻,卻是貼著牆豎立起無數個屏風,屏風上,有畫著山水,有畫著仕女,有飄逸矯健的行書,也有無與倫比的刺繡。

  只是一眼,姬姒便赫然發現,這裡的任何一副屏風,都不是當代的作品,都是名家的珍品,真是任哪一副,價值難以估量。

  姬姒走到眾屏風前,一副副地欣賞了一遍後,她轉向一側的榻和幾,看著幾上堆得高高的卷冊,再看著那明顯有人睡過的榻,姬姒奇道:「阿郎,你這幾天就睡在這裡嗎?」

  謝琅發現他很喜歡姬姒叫自己「阿郎。」他嘴角噙著笑看著她,輕柔說道:「不是,只是午時會偶爾歇歇。」

  說罷,他牽著姬姒的手,走到榻上坐下,從一側拿起一樽酒,給自己和姬姒各倒了一盅後。謝琅輕笑道:「這是上次與你一道在長虛觀偷來的酒,嘗嘗?」

  姬姒拿了一盅酒剛要入口,轉眼想到了什麼,又把它放了下來。

  謝琅微笑,他輕聲問道:「不喜歡?」

  「不是。」姬姒愁眉苦臉地說道:「是秦小草啦,她警告我很多次了,說我千萬不能喝酒。我一喝酒就會胡說八道。還狂妄得沒邊,很是容易壞事。」

  聽到姬姒這話,謝琅垂下了眸。他淺笑道:「是嗎?」這兩個字,有點輕,也有點淡淡的冷,很顯然。他是想起了姬姒上次醉酒後說的話。可世間最痛苦的事就是這樣,有些事你還記在心上。那個說話的人,卻壓根不知道她嚷過什麼……

  雖然不敢喝酒,姬姒還是很高興著,她只要能和謝琅在一起。便高興至極,更何況,這廂房裡。還掛著這麼多副她平素想看也看不到的珍品。

  過了一會,謝琅輕嘆出聲。「阿姒,現在是冬天了。」

  姬姒轉過頭來,她納悶地說道:「早就立冬了啊。冬天怎麼啦?」

  謝琅一邊淺淺地抿著酒,一邊輕聲說道:「阿姒知道,自古以來,為什麼婚禮經常會在冬日舉行嗎?」

  姬姒搖頭,她眨著眼說道:「我不知道。」

  謝琅溫柔一笑,他輕聲道:「因為啊,冬日成了婚,到了主生發的春日,便能孕育子嗣了,而且,凡是女子到了春天,就會多情多思,這個時候如果她有了子嗣的話,便能把一腔情思全部放在孩子身上。」轉眼,謝琅又道:「天有四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人若想安樂,也得順天時應陰陽。」

  謝琅說完這話後,便不再開口了。

  姬姒楞楞地看著他。

  她沒有聽懂。

  過了一會,姬姒苦思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春主生發要孕育孩兒的?什麼現在是冬季……

  轉眼間,姬姒的臉漲紅了,她騰地抬頭看向謝琅,想道:天啊,他不是在暗示我,現在是冬天了,我們可以成親了,等到了春日,就可以給他生孩子了吧?

  姬姒越是想,一張臉越是漲紅,可是,那一邊謝琅卻低著頭,正以一種優美而自在的姿勢,慢慢品著酒,他那般自在,彷彿,他剛才說的話,純粹是隨口說出來的。

  姬姒唇動了動,她紅著臉正想追問一句,轉眼她又想道:我是誰他是誰?士庶不婚這是誰也不敢違背的鐵律!就算他要娶我,也不過是娶我做妾。這樣的話,問出來又有什麼意思?

  如此一想,姬姒突然有點心灰意冷了。

  就在這時,廂房外面卻是熱鬧起來。聽著那越來越喧嘩的人語聲,一轉眼就把心思拋開的姬姒好奇地問道:「這外面怎麼這麼熱鬧?」

  謝琅懶洋洋地倚著榻,喝了幾口酒的他,俊美的臉上帶了點薄醺,他輕柔地說道:「來自北魏的高僧空遠大師,從今天起,將在清遠寺開講三日。」

  「哦。」姬姒順口應了,又欣賞起屏風來。

  可是一轉眼,她卻怔住了,因為外面的人語喧嘩聲越來越大,而且還越來越近。

  於是,姬姒順口問道:「這裡還有側門嗎?咱們呆會怎麼出去?」

  她真的只是順口問的。

  孰料,聲音落下後,謝琅悠然的,輕描淡寫的聲音傳了來,「沒有側門的。」

  「哦。」原來沒有側門啊。姬姒轉頭繼續欣賞畫作。

  可是一轉眼,她便僵住了,她慢慢轉頭看向謝琅,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阿郎,你是說,我們要出去,只能走正門?」

  謝琅「嗯」了一聲。

  姬姒唇瓣哆嗦起來,她訥訥說道:「可是,可是,這廂房是連同正殿的啊……」

  謝琅抬頭,他問道:「是連同正殿。怎麼啦?」

  姬姒的小臉苦了起來,她打了一個呃,急急說道:「十八郎,你難道不知道嗎?上次那個蕭奕與我說了幾句話,結果就引得那個愛慕他的建康第一美人對我出手了,然後是那個王璃,王璃只是懷疑咱們有什麼關係,就使出了那麼討厭的手段!十八郎,我這次出門連面紗都沒有戴,要是讓人發現你和我從正殿出去。一定會引起事端的。」

  她剛剛說到這裡,便聽到外面傳來一個清軟的女子聲音,「這裡卻是自在。」

  這聲音有點耳熟,對了,是那個與王謝齊名的陳郡袁氏的,那個袁小姑的聲音!

  就在姬姒豎起耳朵傾聽時,一陣腳步聲響。卻是袁小姑等人走了進來。

  剛才姬姒進來時。她的心神都在謝琅身上,也沒有太注意前面這間佛堂裡供奉的是什麼,可是毫無疑問的是。她現在的這間廂房,位於最裡面,而且這間廂房與前面的那一間,只以一層布簾相隔!

  慘了。要是那袁小姑等人走進來,發現自己和謝琅在一起。那,那她姬姒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就在姬姒如此想來時,她的手卻是一暖,卻是不知什麼時候起。謝琅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他低頭看著她,見她苦著一張小臉,謝琅還笑了笑。他微笑著。把姬姒牽到一側榻幾上坐下。

  姬姒渾渾噩噩地隨著他坐下,一雙耳卻在高高豎起。正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時,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轉眼,袁小姑的聲音在布簾外響起,只聽她輕言細語地說道:「這次空遠大師帶了不少經書前來,聽說有些經文,還是第一次在中原出現的。」

  另一個小姑馬上接口說道:「空遠大師在北地名聲十分響亮,而且我還聽人說過,空遠大師的批語,從來靈驗得可怕,也不知今日有沒有機緣得到他一字批語?」

  又一個小姑的笑聲傳來,「我們士族女子,左右都是富貴的,要這批語做甚?」她這話一出,外面卻有幾個譏笑聲傳出,有人更是直接說道:「當今這個時代,便是謝十八也不敢說他左右也是富貴的,你倒是自信得很。」

  這話一落,那個小姑便氣急起來,她高聲道:「蘇意,你怎地老是與我做對?」

  那蘇意還沒有開口,袁小姑已經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們,「安靜!這可是佛門清淨之地!」

  她的地位最高,一句話使得眾女都安靜下來後,袁小姑突然輕咦一聲,說道:「這裡有一道門簾呢……」

  來了來了!

  姬姒緊張得呼吸都急促起來,她先是轉頭張望,見到屏風小小,榻幾挨地,根本沒有個存身處,便又轉頭看向謝琅,只見她急得滿頭大汗,眼巴巴地瞅著他,見到這個郎君兀自悠然輕緩地抿著酒,順便莫測高深地看她一眼,姬姒張開嘴,她無聲地問道:「怎麼辦?」

  哪知,她剛說完,謝琅便將他那形狀如弓的完美唇瓣湊了過來,他臉貼著她的臉,溫柔地問道:「阿姒在說什麼?」

  天啊!誰要他出聲的!

  就在姬姒急得要跳起來時,外面,袁小姑的聲音也高了起來,她奇道:「大師,這裡面有人啊?」

  袁小姑腳步一提,一隻白皙的手,已拂向了那門簾。

  看到那隻陡然出現的手,姬姒急得滿頭大汗,她下意識地一蹦而開,可哪知這一蹦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還牽著謝琅的手。而她作勢掙開時,那個低著頭懶洋洋品著酒的郎君,卻反而握緊了她的手!

  就在姬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外面,傳來了一個和尚溫緩的聲音,「女施主。」那少年和尚輕聲說道:「裡面靜修的,是謝琅謝施主。」

  「謝琅」這兩字一出,外面嘰嘰喳喳的女聲立馬一止,便是袁小姑扣著簾子的手,也猛然收了回去。

  過了一會,袁小姑那帶著幾分羞澀,又帶著幾分緊張的聲音輕輕地傳來,「謝家郎君,是你在裡面嗎?」

  在姬姒拚命眨眼示意中,謝琅開口了,他的聲音悠然動聽,清冷異常,「抱歉,謝十八身有不適。」

  他這話一出,外面的袁小姑立馬恭順地回道:「是我等攪了十八郎的清修。」說到這裡,她輕輕又道:「打攪了。」然後,一陣腳步聲遠去,卻是她們退下去了。

  姬姒一屁股坐在榻上。

  轉眼,她騰地跳了起來,只見姬姒像隻兔子一樣竄到了門簾旁,她先是把耳朵靠著牆傾聽好一會,見外面果然無人,她才極小心極小心地拉開一角簾子,再鬼鬼崇崇地望去。

  只望了一眼,姬姒便一臉失望地靠著牆壁滑到了地上,她瞅著謝琅,喃喃說道:「她們根本就沒有走遠!」

  謝琅卻只是懶洋洋地看著她。

  姬姒無精打采地走到他身邊,過了不到半刻鐘,她又蹭地跳了過去,再次悄悄掀開一角看了起來。

  這一次,她歡喜起來,姬姒轉過頭朝著謝琅高高興興地說道:「她們總算走了。」說到這裡,姬姒嚴肅地說道:「十八郎,你最是惹眼,你先出去,你出去後我再出去。」

  卻不料,謝琅只是淡淡地看著她,也不說話也無動作。

  就在姬姒一蹦蹦到他面前,準備繼續跟他講理時,外面,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這一次,姬姒聽到張賀之那清亮華麗的聲音響起,「今日太陽怎地這般大?嗯,這地方不錯,是個清淨之地。」

  聽到張賀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姬姒軟軟地坐在榻上,她好悔,真的,她特別後悔!剛剛有了開溜的機會,她幹嘛要跟謝琅講道理?她自己躥出去不也是一樣?就算袁小姑她們還站在院子裡,自己要是藉口說是剛剛進來的,說剛才站在暗處,她們沒有看到,袁小姑她們說不定就信了呢。

  就在姬姒一顆心都揪了起來,就在她右手一緊,轉頭發現自己又被謝琅溫柔握住時,張賀之的腳步聲在簾子外傳了來,只聽他輕聲問道:「咦?這裡怎地隔了一道簾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7 06:45 PM

第七十九章 禍水姬姒

  這時,外面傳來一知客僧的聲音,「是謝琅施主在裡面靜修。」

  張賀之似是一怔,轉眼,他帶了幾分淡意的笑聲傳來,「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謝十八啊,差點打攪了。」

  說到這裡,張賀之命令道:「走吧。」

  聽到他們腳步遠去的聲音,姬姒再次蹭地跳了過去,她悄悄掀開門簾一角朝外望瞭望。

  才看了一眼,姬姒便壓著怒意嘟囔道:「那袁小姑怎麼回事?到這麼久了,她還在那裡徘徊來徘徊去,難不成還想捉姦不成?」

  她這「捉姦」兩字一出,謝琅便抬了抬眼,朝她望了過來。

  這時,姬姒騰騰地跑了過去,她抓住謝琅的衣襟,認認真真地說道:「十八郎,你最是聰明,快點想個辦法讓我離開。」她眨了眨眼,很是認真地建議道:「要不,您先出去?像咱十八郎這種光芒四射之人,只要一出去,肯定萬眾矚目,那時,我再偷偷地溜出去……」

  她還沒有說完,謝琅便接口道:「像耗子一樣偷偷溜出去?」

  姬姒抬頭,她總覺得謝琅這般垂眸看向她時,眸光挺有點不善,至少,他居然把她形容成耗子,就是很不禮貌。

  不過她姬姒向來能屈能伸,當下,她笑嘻嘻地說道:「對呀,就像個耗子一樣。」

  見她臉皮厚這麼拿得起放得下,謝琅也是笑了,他慢慢傾身,把自己的額頭輕輕抵著姬姒的額頭後,謝琅輕輕的,溫柔如水地低語道:「不行!」

  「不行」這兩個字。怎麼能用這麼情意綿綿的語氣說出?當下,姬姒的臉漲紅了。

  可她一抬眼,對上謝琅那明顯也不太高興的臉色,於是再次笑眯了眼,她搖了搖他的手臂,軟軟地喚道:「阿郎,別這樣嘛……這樣不好……」

  「為什麼不好?」謝琅自顧自地斟了一盅酒。他一邊慢慢抿。一邊輕語道:「我與阿姒,男未婚女未嫁,為什麼就不能讓人看見?」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姬姒差點跳了起來。轉眼,她又極力地讓自己鎮定了,她蹲在謝琅面前,一雙鳳眼猜疑地盯著謝琅。忖道:這廝今天是來真個的了!轉眼她又忖道:他想把我們的關係公開出去,然後他再順水推舟地把我收房!

  這廝就是個混蛋!

  只要是這個時代的小姑。只要是個有著正常常識的小姑,在這種身份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問都不會問對方會不會娶她為妻。因為這是真不可能的,士庶不婚。是維持整個士族高高在上的鐵律,這一點別說是謝琅,便是他的祖先。開拓了陳郡謝氏幾百年榮華之始的謝安,也不敢違背。

  這個時代的婚姻。有著嚴重的限制,一般來說,陳郡謝氏的子女,大多數會選擇與琅琊王氏聯姻,琅琊王氏實在沒得選了,才會選陳郡袁氏或稍次一級的世族。

  這種婚姻的限制,嚴格到了什麼程度呢?自劉宋以後,出現過幾次皇室向王謝這樣的大世家求娶或許嫁的現象,可都被拒絕了,然後這種拒婚的後果是,皇室一逮到機會,便會大肆屠殺士族,行報復之事。甚至,王謝這種大士族之所以於隋唐之後再不能興盛,便是在梁朝時拒了皇室的婚,而被屠戮幾盡!

  在這種大背景下,以姬姒現在的身份,她跟著謝琅,只能是做妾!

  姬姒雙眼骨碌碌轉了一陣,她蹭地再次跳了起來,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姬姒再次朝著外面望瞭望。

  不一會功夫,她嗖地收回了手。

  迅速地靠牆而立後,姬姒雙眼溜溜地轉向房中的屏風,轉向榻幾,看她這樣子,顯然是正竭盡腦汁地尋思著怎麼把自己藏起來。

  不得不說,姬姒的表情實在太生動了,謝琅原本有點微惱,轉眼見到她這樣子,又覺得有趣了,他乾脆懶洋洋地倚著榻,欣賞起姬姒的諸般表現來。

  外面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三皇子那清冽的聲音徐徐響起,「聽說北魏皇帝有禁佛之意?」回答他的,卻是莊十三的聲音,只聽莊十三侃侃言道:「正是,聽說是崔始建議的,如今北地的高僧紛紛南下,再過不久,我建康就高僧雲集了。」

  三皇子嗯了一聲,腳步聲響,聽得出來他正踱著步欣賞著什麼。

  過了一會,三皇子說道:「沒有想到這裡還有一個房間。」

  三皇子聲音一落,莊十三立馬命令道:「你們兩個進去看一看。」

  兩個侍衛應了一聲,他們剛剛提步,知客僧的聲音響起,「阿彌佗佛,裡面卻是謝琅謝施主在靜修。」

  外面,三皇子似是一怔,不一會,他輕笑道:「原來是風流名士謝十八。」轉眼,他徐徐說道:「既然謝十八在裡面,就不必進去了,退下吧。」

  「是。」

  又過了一會,三皇子等人的腳步聲才漸漸遠去。

  幾乎是三皇子等人一走,姬姒再次掀開門簾張望起來,才看了一眼,她便哭喪著臉趴到謝琅面前,只見她扯著他的袍服,眼巴巴的,季屈無比地輕訴道:「阿郎,外面都人山人海了……你說那什麼大師在哪裡講經不好,幹嘛要堵在咱們門口講經?」

  謝琅悠悠然地看了她一眼,並不理會。

  姬姒又苦著小臉嘟囔,「上午才過這麼一會呢,便來了這麼幾波得罪不起的人,阿郎,我這下可真是慘了!」

  轉眼,她記起,自己這個處境,都是眼前這個阿郎賜給她的,當下姬姒又惱了起來,她眉毛一豎鳳眼一眯,剛剛朝著謝琅瞪上一眼,轉眼對上他悠然望來的眸光,姬姒那怒火,又蹭地一下全沒了。

  惱又惱不起,逃又逃不掉。現在她怎麼辦?

  姬姒蹲在謝琅面前,一張臉上表情千變萬化。

  又過了一會後,姬姒騰地站了起來。

  朝外面看了一眼,姬姒暗暗忖道:再不走,說不定就走不掉了。於是,她趁著外面無人注意,嗖地一聲躥了出去。

  姬姒一進入外面這間佛堂。馬上便朝陰暗處躲了躲。她四下張望了一眼,見這佛堂真的真的無法藏身,終是心灰意冷地再次溜回了謝琅身邊。

  謝琅正在品酒。見她灰溜溜地進來了,他還舉起酒盅,朝著她姿勢優美地晃了晃。

  姬姒大怒,她狠狠磨了磨牙。可終是什麼話也不敢說。

  靠在牆邊,姬姒暗暗想道:這可怎麼辦是好?出去的路只有一條。正被一眾熟悉的人堵了個結實。而且,站在這裡,都能看到袁小姑等人的身影,說不定。她們正在等著謝琅出現呢。

  出不得出,藏又無處藏,姬姒仰頭看著屋樑。直恨不得自己能飛牆走壁。

  又過了一會,喪氣無比的姬姒蹭蹭蹭地挨到了謝琅身邊。她蹲跪在他腿前,用自己的臉蛋在他大腿上磨蹭了兩下後,姬姒軟軟地求道:「阿郎,你幫我想一個法子唄。」

  謝琅低頭看向她磨蹭自個大腿的動作。

  也是奇怪,明明她這個動作做起來又嫵媚又可愛,可他心裡不但沒有一點愉悅,反而還想起了她那次醉酒後說過的「她要抱他大腿」的話。

  想到這裡,謝琅伸了伸大長腿,他眯著眼看著她,輕柔地說道:「喜歡就抱緊點。」

  姬姒一怔,被他這麼一提醒,她才發現自己太也不知羞,居然對著他的腿蹭了起來,當下,她臉一紅,嚅嚅地說道:「我,我不用。」

  轉眼,她又抬起頭,雙眼水汪汪的看著他,求道:「阿郎,你幫我想一個法子唄。」

  現在,姬姒也想明白了,就她自己,是沒有辦法改變這困局的,唯一的辦法,只能求謝琅。

  下定決心後,姬姒的臉皮很是厚了起來,她又坐到榻上,抱著謝琅的一隻胳膊,姬姒一邊搖晃一邊軟軟地求道:「阿郎,你幫我想一個法子唄。」

  謝琅被她搖得沒有辦法,只能放下酒盅看向她。

  看了姬姒一會後,謝琅伸出手來,他那微涼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低低嘆道:「怎地就這樣倔呢?」

  嘆到這裡,謝琅輕聲道:「罷了。」

  看到謝琅站起,姬姒雙眼大亮,她眼巴巴地看著他,見他轉頭看來,姬姒還奉送了一個大大的諂媚的笑臉給他。

  ……這可真是沒天理!明明是他算計了她,她不但要百般討好,現在還要笑得這麼諂媚!

  對上姬姒明亮的雙眼,謝琅再次暗嘆一聲。

  轉過身,謝琅大步出了房間,姬姒呆在小房間中,她側耳傾聽著,不一會功夫,姬姒便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歡喜聲和尖叫聲。

  趁無人注意,姬姒嗖地一聲躥到了外面佛堂,在陰暗處呆了一會後,瞅到袁小姑等人已因謝琅離去而離去,姬姒這才神色自若地走了出來。

  謝琅是在半山腰目送著姬姒離去的,看著她活蹦亂跳的身影,謝琅垂下眸子,慢慢抿了一口酒。

  一側,崔子度也看到了姬姒,他奇道:「怎麼?你還沒有搞定?」轉眼,崔子度又道:「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她還是不從麼?」

  謝琅把酒盅放下,他淡淡說道:「時候未到而已。」轉眼,他輕嘆道:「我不願脅迫過甚……」

  崔子度哧笑起來,他懶洋洋地說道:「是,你是不能脅迫,誰讓你是謝十八呢?謝十八這一生啊,只挖陷阱讓人自己跳,脅迫之事,不屑為之也!」

  姬姒走下清遠寺時,直有再世為人之感。

  她看著四周青翠的山水,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快樂得簡直都要飛起來了。

  就在姬姒來到山腳下時,她聽到幾個熟悉的說話聲,聽到這越來越近的說話聲,姬姒急急剎步,可這時侯她已跑得太猛,雖然剎了步,還是與轉道而來的十幾人遇上了!

  這十幾人中,除了姬姒認識的三皇子和莊十三等人外,還有一個身穿太子袍服的年青郎君。

  看來。這個就是太子了。

  在姬姒險險止步,猛然抬頭向對面的人看去時,那臉色蒼白,腳步虛浮,雖然面目俊美,可一看就是酒色過度的太子,也在向她看來。

  現在的姬姒。雖然美貌。可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太子瞟了她一眼後,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這時。山頂上猛然傳來一陣廝殺聲和利器相擊的聲音。在場的眾人都是身份敏感之人,一聽到這聲音,眾人臉色齊齊一變,瞬時間。太子和三皇子等人迅速地向後退去,而他們的四周。護衛們一圍而上,呈團團保護狀。

  就在這時,只聽得上面的山坡處,傳來一個急喝聲。「快閃開!」那人的聲音剛剛響起,轉眼間,一個黑衣人從上面重重摔來。轉眼間,他便摔到了地面上。腦漿四濺,鮮血噴了一地!

  這黑衣人摔落的地方,就在姬姒的前方,因此,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他的鮮血,便濺了姬姒一臉!

  四下驚叫聲,哭喊聲,還有倉惶跑動的聲音驀地響成一片,建康的士族,可是連馬叫都害怕的,現在眼睜睜看著一具屍體在自己面前摔成了爛泥,瞬時,姬姒的身前身後,各種山腰裡,凡是看到這一幕的士族郎君小姑,都哭成了一團亂成了一團!

  相比起來,最鎮定的反而是幾個皇室中人,如太子和三皇子人,便閒閒地站在那裡,莊十三等人也是一臉平靜。

  可是,最顯眼的,反而是姬姒了。

  在無數雙目光盯來時,這個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摔成肉醬的小姑,不但沒有哭喊沒有慌亂,她還挺閒適地站在那裡,現在,她更是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姿勢極優雅極從容地拭起臉上的血漬來。

  不過一具死屍而已,姬姒自是不會害怕,雖然前世的記憶,總總要觸發後她才能記起,可她總之是做了幾十年遊魂的人,下意識的,姬姒便對這種場面不知畏懼。

  姬姒的這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著實把眾人驚住了,於是,不知不覺中,太子和三皇子等人,都在轉頭看向她。

  姬姒沒有注意到這些人,她從從容容地掏出手帕,把臉上的血漬拭乾後,再把手帕折了折,順便放回袖袋。然後,她轉過身,步履從容地繼續朝山下走去。

  一直到姬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太子才猛然清醒過來,他迅速地抓住身邊人的衣袖,急聲道:「這小姑子是誰家女子?看到沒有?剛才那血花濺了她一臉,而她鎮定從容地擦拭時,那動作那風姿簡直豔得像副畫!快,快去調查一下,孤要知道她是誰家女子!」

  於是,姬姒前腳回到自個宅子,後腳,她便接到了孫浮遞來的一封信。

  姬姒打開了信。

  見她驚住,秦小草連忙問道:「小姑,怎麼了?」

  姬姒看向孫浮,輕聲說道:「這信是莊十三寫的。」轉眼,姬姒站了起來,她說道:「收拾一下,你們幾個隨我回莊子躲一陣子。」

  「躲?」孫浮臉色大變,他急道:「小姑,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躲?」

  姬姒晃了晃手中的信,語氣怏怏地說道:「莊十三說,最是好色無度,後宮裡已有了幾百個美人的太子看中我了,他正在派人尋我的下落。莊十三說,如果不想進太子後宮,我得藏一陣子。」

  孫浮急得滿頭大汗,聲音中都帶了哭腔,「這,這可怎麼辦?小姑,躲有用嗎?要不要找謝家郎君幫忙?」

  姬姒搖頭,她說道:「莊十三說了,太子喜歡一個女子,從來不會超過一個月,他說我只需要躲個一二月不出現,太子就會把我忘乾淨。」轉眼,姬姒恨恨地說道:「我就說我一穿上女裝就容易出事!」

  一側,秦小草憂心忡忡地說道:「可是小姑,這大半年裡,你一天比一天好看,現在還只是一般好看就連太子也招惹了,要是以後變得更美了,豈不是連門也不能出了?」

  姬姒沒有回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7 06:48 PM

第八十章 大雪和元宵節

  姬姒回到莊子後,便讓婢僕們砍伐她家後面那山頭上的樹木,她是想著,雖然現在她自家的炭火是準備足了,可到時如果別人有個什麼需要,也許她還能獻出一份力量。

  轉眼十天過去了,四五十人一齊動手,總算把那山頭上的樹木都砍成柴,又把土地初初整修了一遍。

  第十二天,姬姒一早起來,發現外面銀白一片,卻原來,終於下雪了。

  這雪一下便是一整天,到得晚上那鵝毛大雪還沸沸揚揚時,姬姒視野所及都變成白色。看到這難得的雪景,前幾天放了學的姬道,高興地叫道:「姐,這雪下得好大,咱們到外面堆雪人吧。」轉眼他又叫道:「姐,你幹嘛不移栽點梅花過來?這般梅花盛開的季節,就咱家單調得什麼也沒有。」

  姬姒笑道:「你不提我還想不起來,行,反正莊子裡的這三十畝地,我也不準備種田了,就按你說的,乾脆把它整成一座花園得了。」

  姬道更高興了,他快樂地叫道:「那我還要種桃花,梨花。」

  姬姒笑道:「這些你自去跟鄭吳他們說,等明年一開春,咱們就把莊子變成一個大花園。」轉眼,姬姒又道:「要怎麼妝扮莊子,你現在就可以琢磨,要添要減什麼,你也可以跟鄭吳他們說。」現在家裡的地窖裡,還有二百多箱珍貴飾物,所以姬姒說這話時底氣十足。

  姬道歡叫一聲,撒腿就跑,目送著弟弟離開的身影,姬姒暗暗想道:這樣的日子,我前世做夢也求不到。現在我既然得到了,就萬萬不能因為一時的情愛迷了心智。

  自那日回來後,姬姒一直在想著謝琅,想著他的一言一笑,想著他的種種溫柔,連姬姒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思念。是什麼時候開始生根發芽的。她只知道,有時直恨不得與他日日夜夜呆在一起,哪怕不能廝守。能夠時刻看著他也是好的。不過,潛意識裡,理智的姬姒總是會及時冒出來,迅速地讓她恢復冷靜和清醒。

  接下來。雪下個不停,而姬姒除了每一天習慣性的早起後。第二天直是睡到中午才起榻,這時,外面完全雪白一片,就著窗口一看。那白光還灼得人眼睛生痛。

  望著天空中繼續飄零的鵝毛大雪,姬姒冷得縮回被窩,她不想起榻。一時又沒了睡意,乾脆拿著那本張賀之給的《相骨論》研讀起來。

  過不了一會。姬姒聽到外面傳來姬道和秦小木玩雪球時的嘻笑聲,她不由也跟著笑了笑。

  轉眼,五天過去了。

  一連五天,這雪時大時小不停的下,令得地面的積雪都有了膝蓋深,到得這時,莊子裡那些破舊的房屋,因積雪壓得吱吱直響。幸好鄭吳瘐沉都是老成持重之人,早在姬姒說過會有這一場雪後,莊子裡的房屋便都修檢了一遍,現在看情形不對,鄭吳更是讓眾人搬到了幾棟最結實的房子裡,擠著住了。

  轉眼,十天過去。

  一連十天,天空都沒有放過晴,地面上的雪總是新的壓舊的,冰上加凍,凍上加雪,昨晚上,莊子裡最外側的柴房被積雪壓得塌下來了。幸好,鄭吳早早把東西都搬出來了。

  第十一天,姬姒穿著厚厚的皮裘,手裡抱著暖爐站在了屋簷下,她看著天和地一片茫茫的白,暗暗想道:我都注意了又注意,還是倒了一間屋子,也不知外面怎麼樣了?

  轉眼,她又想道:也不知文都有沒有把我的話轉告朝庭,讓他們早做預防?

  今冬會有暴雪的事,姬姒只告訴了文都那些人,至於謝琅,她並不曾轉告。

  不曾轉告的原因,並不是姬姒信不過謝琅,而是她下意識的想要保護謝琅。如謝琅這樣的人,他的位置已高得無可再高,他的影響力也大得無可再大。可以說,到了他那個地步,他已經不能進只能退了,如果謝琅知道會有這麼一場天災,以他的性格,定然會再做些什麼來,她真怕他觸動朝中那些人敏感的神經,進而給他自己帶來殺身之禍。在姬姒看來,同樣的事,文都做來只會增加他的聲望,謝琅做來,卻只會引來無邊猜忌!

  這廂,姬姒在尋思著謝琅時,那一邊,王鎮一家人正緊緊地擠在灶房裡,紅騰騰的炭火,令得灶房暖洋洋的。

  可也只有灶房是暖洋洋的,就在昨天晚上,他家的三間廂房,都被積雪壓塌了。當時他們一家人正擠在炭火旁,一個個豎著耳朵,傾聽著外面不時傳來的房屋倒塌聲,以及隨著寒風吹來的淒厲哭聲。那哭聲是如此煎熬人,直讓這一家子誰也不想說話。而就在這時,突然間,他們旁邊傳來「叭」的一聲巨響,轉眼間,王鎮便發現,自家的三間廂房被積雪壓塌了!

  發現廂房被壓塌時,王鎮的家人先是一驚,轉眼一個個露出淒然和慶幸之色,那種感覺實在太複雜太難受,整整一晚,一家人都一言不發,直到這個時候,王鎮的父親才啞聲說道:「鎮兒,那個告訴你購置炭火的高人,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

  事實上,姬姒救的並不止他們一家,當時購置炭火時,王鎮的父親還告訴了左右鄉鄰。而這個時代,百姓們對於讀書人特別敬重,那些鄉鄰早就知道王鎮聰明過人,聽到是他得來的消息,當時大多數人都信了,前陣子天晴,正處於冬閒時的鄉鄰便人人砍樹曬柴,修葺房屋,現在想來,那些時日的舉動,至少可以讓他們村子的人少死一半。

  聽到父親這話,王鎮的臉色頗有點複雜,他走了幾步,就著破舊的房門看著外面那厚厚的積雪,過了一會,王鎮低聲說道:「居然真被他料中了?」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劉愆和檀爭幾人的家裡,同樣。他們也通過自己的影響力,令得自己那個村的鄉鄰,早早有了準備。

  而這時,文都駙馬也在自家宅院裡,看著外面的雪景一言不發。見他負著手,表情嚴肅,一個僕人來到他身後。說道:「駙馬是在擔心那些百姓吧?今冬會有暴雪的事。你不是告訴了陛下嗎?雖然陛下和眾臣都不信,可駙馬爺你前陣子四處散佈消息,警告各地百姓。按說也應該起到作用了。既然盡了力,您又何必再多憂思?」

  文都沒有說話,只是過了許久後,他才低聲說道:「那個姬小郎。卻是有點神異。」

  轉眼他又問道:「現在外面的炭價什麼樣了?」

  那僕人回道:「比平素漲了三倍了。」

  文都說道:「通知下去,咱家的炭火從今天起放開售賣。」

  那僕人連忙問道:「什麼價格?」

  文都回道:「就按市價。別人漲了三倍,咱們也漲三倍售出。」

  「是!」

  ……

  這一場酷寒,足足持續了一個月。

  一個月的酷寒,令得建康的大小河流全部凍起了厚厚的冰層。冰層上面可以行車,也令得各處的房屋倒塌了無數,建康的大街小巷。又添了許多乞丐。

  不過,總體而言。這一場暴雪導致的災難,卻比前世輕多了。前一世時,這場暴雪的到來讓整個建康人都猝不及防,當時便是各大士族,也有因炭火不足而凍出病的。在暴雪後的半個月後,建康城裡的炭火,價格足足漲了七倍有餘。這一世,因為文都大肆收購炭火的行為,引起了許多人的警惕,雖然他們不至於效仿,可出於有備無患的原理,許多人家開始修葺房屋準備炭火,於是當暴雪來臨時,這些人家也都平安渡過。而接著文都發售炭火的行為,更是令得那些炭火準備不足的人家緩了燃眉之急。

  在文都發售炭火時,姬姒也令部曲們把自家多餘的炭火柴木,送到一戶戶房屋倒塌的鄰居家裡。

  過了年後,連續五六天都是大好晴日。

  可這樣的晴好天氣,整個建康街上,那是無一人行走。因為溶雪的日子,那是比下雪還要冷的。

  建康的氣侯,一直到了元宵節前一天,才算是積雪盡去,才稱得上天高氣爽,春暖風輕。

  元宵節到了。

  便是呆在莊園裡,姬姒也能聽到外面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被禁錮在宅子裡四十幾天的建康人,看到這陽光明媚,春風送暖的,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家門。

  這個時候,姬姒正伏在書房裡,她的面前,是厚厚一疊《傷寒雜病論》的手稿。

  這手稿,她其實早就寫完了,可她一直沒有給謝琅送去。下意識中,姬姒總想著,這送手稿也是一次見面機會……

  傍晚時,姬道從外面跑了進來,他朝著姬姒叫道:「姐姐姐姐,咱們出去玩吧。我剛才瞅了一下,外面的大街小巷都掛上了燈籠,可好看呢。」

  在姬道的身後,秦小草等人也跑了進來,她們眼巴巴地看著姬姒,一臉的期待。

  姬姒站了起來,她說道:「行。告訴大夥,今天放假,所有人都可以去看燈火。」

  她這話一出,姬道一蹦而起,他歡喜地叫道:「看燈囉!看燈囉!」混在姬道的大叫聲中的,還有眾婢僕的歡笑聲。

  轉眼,傍晚到了。

  仔細梳妝打扮,又變得花兒一樣美麗的小姑姬姒,戴著紗帽,牽著姬道的手,帶著秦小木秦小草等人,慢慢走出了街道。

  這一天,所有的建康人都沒有騎馬,大街小巷,到處掃得乾乾淨淨,一個個店舖前,更是張燈結綵,姬姒注意了下,街道上連個乞丐也沒有。

  姬姒的莊園位於邊郊,當她們走到正街時,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而這時,最後一縷殘霞也從天邊消失了。

  看到擠擠攘攘的人群,以及街道兩邊絡續點燃的各色燈籠和一些孔明燈,姬道快樂地叫道:「姐,建康可真美,咱們在荊州也過了元宵節,可荊州的元宵,就遠沒有這麼熱鬧。」

  豈料。他的聲音一落,一個年輕的婦人便在旁邊笑道:「小郎君是從荊州來的啊?這你可不知道了,今晚的建康,最熱鬧美麗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這些街道,而是烏衣巷。」

  「烏衣巷?」

  一聽到這婦人如此說來,姬姒等人都轉過頭。一臉期待地等著她說下去。

  那婦人輕快地說道:「正是烏衣巷。烏衣巷那是天下間頂頂尖的士族居住的地方。便是戰亂時節,每到了元宵節,住在烏衣巷的各大士族。也會掛上各具特色的燈火以供眾人賞閱。有所謂王謝子弟,衣履風流,元宵節的烏衣巷,可是建康的一大景觀呢。」

  她衝著姬姒等人眨了眨眼。笑道:「至於具體是怎麼樣的景觀,等會你們去看了就知道了。」

  婦人這樣一說。姬道等人更是興奮起來,姬道樂得嗷嗷直叫,要不是姬姒緊緊握著,他已一溜煙衝到前面去了。

  越是靠近烏衣巷。姬姒便越是被這富麗輝煌給震住了,這時刻,她們的頭頂。是大大小小的,數以千計的孔明燈。街道的兩側,掛上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燈籠,現在,佛家倡盛,道教鼎興,儒家和玄門,也各佔主流。於是這街道兩側那密密麻麻的燈火中,信佛的掛的是蓮花燈籠,信道的掛的是麻姑等仙女形狀的燈籠,儒家的舉著孔子牌匾招搖過市,那牌匾上下掛著的燈籠,做成了董仲舒等儒家先賢的模樣,而玄門的燈籠最有意思,那人物燈籠不但有竹林七賢的,甚至還有謝琅的,呃,應該說,做成謝琅模樣的燈籠最多。

  伴著這種大大小小的燈火的,還有各種樓閣傳來的音樂聲。彷彿商量過了一樣,每處的樓閣前,會有士族把自家的歌伎琴師派出來,讓他們就在燈火通明的樓閣上演奏。於是眾人一路走來,時而聽到琴聲悠揚,時而聽到歌聲飄渺。

  就在這種極致的熱鬧繁華中,姬姒一行人來到了烏衣巷。

  與姬姒意想中不同的是,烏衣巷遠沒有別的街道那麼喧嘩。

  明明擠擠攘攘一街的人,可這個時候,街道上卻安靜得很。

  姬道一怔,他轉向身後一人,壓低聲音好奇地問道:「大家在等什麼?」

  那人同樣輕聲回道:「在等那些衣冠子弟。」

  他的聲音一落,街道中突然變得黑暗起來,卻原來,那些插在道旁的火把,通通熄滅了。

  就在四下一片黑暗,只有無數人眼眨動時,烏衣巷兩側的樓閣,開始一家一家亮起了燈火。

  最先亮起燈火的,是琅琊王氏。轉眼間,屬於琅琊王氏的幾處樓閣亮了起來,而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那樓閣處,那朱欄玉砌之後,居然或坐或站著十幾個衣履風流,長相俊美的琅琊王氏的郎君。

  這個時代的衣裳,本來就極盡飄逸華美之能,這些郎君,又一個個風姿俊麗,於是燈火陡然點亮的那一瞬,姬姒竟有種看到了銀河上的群星的感覺,一時之間,直是目眩神迷。

  當代琅琊王氏的青年郎君,雖然沒有特別出名的,以前姬姒也不怎麼在意他們,可直到此時此刻她親眼見到了,姬姒才猛然明白,何謂衣冠子弟,何謂風流都雅。

  這些郎君,隨隨便便走出一個,便能把姬姒那天看到的皇太子比到了泥土裡。

  就姬姒見到的素和公主和皇太子而言,怪不得這些王謝子弟,是死也不願意與他們締結婚姻好了。

  看到那些郎君,姬姒的身後,傳來一個夢囈般的聲音,「這些就是當代琅琊王氏的嫡支嗎?一晃那麼多年過去了,這一個家族的人,還是那麼風神秀異。」

  另一個老人則是低低說道:「琅琊王氏已大不如前了,記得二十年前我來看燈時,同樣的少年郎君,琅琊王氏足足有四十幾個,現在只有十幾人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9 09:53 AM

第八十一章 周玉歸來

  就在這時,一個同樣來自外地的少年疑惑地問道:「這些郎君,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站出來讓人觀賞呢?」

  那老人朝後面一指,道:「小郎且看看那邊。」

  當下,姬姒等人也轉頭看去。

  這一轉頭,他們赫然發現了後面的陰暗處,居然還有著幾個畫士,秦小木在一側碰了碰姬姒,小聲說道:「小姑,那個張賀之也在呢。」

  是的,張賀之居然也在畫士當中,這些人並沒有當場作畫,而是專心致志地看著樓閣上的那些琅琊王氏的子弟,他們盯著這些郎君的眼神,格外的專注,有的右手還在空中虛畫過,似在描繪他們的眉眼神態。

  這時,那老人又道:「這些畫師,都是當代最傑出的畫中高手,他們出現在這裡,便是準備為這些衣冠子弟做一副畫。」

  說到這裡,那老人低低嘆息起來,說道:「自南渡至今已有百餘年,每逢元宵燈會,只要還太平著,這些衣冠子弟便會出現在這處樓閣,讓那些畫師為此情此景作一副畫。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下一個元宵節到來時,同樣站在這處樓閣下的衣冠子弟,一定會有變化。」

  他這話一出,姬道好奇了,他脆脆地問道:「為什麼?」

  那老人笑了,他沙啞地說道:「為什麼?這還能為什麼?自秦漢以來,我漢家兒郎從來沒有如這二百年一樣,總有層出不窮的天災人禍收割人命,總有數也數不清的磨難悲傷讓人沉淪。不管你是皇室還是士族,每一年每一季,都會有許多風流兒郎變成枉死之魂!你們看現在那高台上的郎君們。任哪一個不是風華絕代?可他們中的任哪一個,也不敢說自己還能見到明年的元宵燈火!」

  說到這裡,老人轉過身就走,他一邊踉蹌離去,一邊放聲高歌起來,「生不足歡,死不足悲。當今之世。王謝芳蘭,難免刑災……」

  此刻是如此安靜,這跣足老者一邊放歌一邊遠去。看到的人只是看著,樓閣上的郎君看了聽了,也只是遠遠望上那麼一眼。

  就要這時,屬於琅琊王氏的那一處樓閣。燈火漸熄。

  望著那盛開在黑暗中的燈火,一點一點淡下去。望著那一個個風姿秀異的郎君們,漸漸的溶入黑暗中,姬姒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老者的話觸動了,竟是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轉眼。她又振作起來,姬姒看著那一個一個消失在黑暗深處的郎君們,暗暗想道:別的人我不管。謝十八我卻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死……

  姬姒知道。比起別的士族郎君,謝琅的處境要危險得多。他位置太高,聲望太著,偏偏又不像別的名士一樣,是真的談玄論虛不理世事,他竟然私下裡擁有一支強悍的私兵。如果說,他既然擁有這麼強大的實力,想要起兵造反,自己推翻這個皇室,也許還說得過去,可偏偏,他又是個真沒有野心的的,他訓練那些私兵,只是為了給這個滿目蒼痍的大地,撫平一些疥癬之疾。所以,姬姒總覺得他就像在懸崖上行走,一不小心,也許便被哪一陣風颳得粉身碎骨!

  以前,姬姒的願望,就是讓自己能夠活得自由,能夠庇護幼弟到成年。可現在,她新添了一個心願,那就是,不管她最終能不能與謝琅走到一起,她這一生都要護著他,她一定要他平平安安活到老死。

  就在天空完全歸於黑暗後,另一側,屬於陳郡謝氏的樓閣處,也一點一點地變得燈火通明。

  這一次,燈火大作的那一瞬間,幾百上千個女子的尖叫聲陡然傳了來,她們狂熱地叫道:「謝琅!謝琅!」

  本來,四下一直是悄然無聲的,可這一刻,因為她們無法自抑的激動,烏衣巷變得喧嘩起來。

  做為風華江右第一,也就是俗稱的江南第一美男子的謝琅,眾人還不曾看到他的面容,便已為之歡呼譟動!

  陳郡謝氏的年輕一代,只有七八個,這七八人與琅琊王氏的郎君一樣,同樣的衣履風流,同樣的俊美優雅。

  唯一不是的是,他們的身邊,站了一個謝十八。

  此刻,謝十八還是一襲慣常的白衣,夜風捲起他的衣袂,令得他衣姬袖飄飛宛若神仙中人。這時刻,謝十八正倚著欄杆,聽到下面眾人的狂呼,他舉起手中的酒盅朝著眾人優雅的晃了晃。

  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少女們像吃了補藥一樣,一個個越發狂熱尖叫起來。

  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如這個時代一樣把美捧得那麼高,也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如這個時代一樣,有千千萬萬的人,會為一種風流容止,都雅衣冠,如此痴心守望。

  不一會功夫,屬於陳郡謝氏的燈火也開始慢慢熄滅。

  望著那燈火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中,姬姒突然有點意興索然,就在這時,姬道扯了扯她的手,輕聲說道:「姐姐,那邊有我的同窗,我過去一下可好?」

  姬姒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後,說道:「你多帶兩個人再過去。」轉眼她還不放心,又吩咐道:「今天人太多,小心擠丟了去,你們無論如何要形影不離。」

  姬道脆脆地應了,他埋怨道:「姐,你還把我當小孩子呢,我都九歲了,是大人了。」

  「好好,你是大人了。」姬姒一笑,忍不住在他嬰兒肥的臉上掐了一把後,這才放他離去。

  這時,姬姒的身後有人說道:「等一會那幾大美男子都會坐著燈車從烏衣巷經過。這可是平素難得一見的,一年中也只今天能一飽眼福了。」

  聽到這人的話,姬姒雙眼一亮。

  就在這時,留下來的秦小木碰了碰她的手。

  姬姒轉過頭去。

  秦小木卻在盯著右側,他微微靠近姬姒,低聲說道:「小姑。那幾人不對勁!」

  姬姒順著秦小木的目光看去,對上那幾個在人群中鑽來鑽去的漢子,她低聲問道:「怎麼了?」

  秦小木小聲說道:「小姑,我會聽唇語,剛才那幾個人一直在商量要對一些士族郎君小姑下手,他們似是一個什麼教的人,這次混進建康。就是想趁著這元宵節人多擁擠。弄一些士族郎君小姑去販買什麼的。」

  姬姒明白了!

  正如這個時代的奴隸買賣半公開化一樣,一直以來,士族們橫行霸道。卻又衣食精美,不知惹了多少人的仇恨,所以,這個世道上。如五斗米道那樣,專對世族下手。把他們也變成奴隸的邪教也有幾個。

  事實上,從來小盜才去搶劫窮人,真正的大盜和十惡不赦之人,他們下手的對象。通常是這些豪富士族。

  姬姒對著那幾人看了一會,突然驚道:「不好,阿道也是朝那個方向去了!」姬道這個孩子。與姬姒本人一樣,有著士族子弟才有的長相氣度。要是這些人對姬道下手,那就事大了。

  想到這裡,姬姒也顧不得越來越譟動歡喜的小姑們,她叫了秦小木等人,轉身便擠入人群,朝著姬道離開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陣,姬姒已離開了烏衣巷的範圍,只是這人太多太擠,饒是姬姒心急得不行,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挪。

  好不容易挪出烏衣巷,姬姒鬆了一口氣,她掏出手帕拭去擠出來的汗水,向著秦小木等人叫道:「快,我們再走快點。」

  就在這時,眼睛最利的秦小木臉色一變,他急急叫道:「小姑,不好了,小郎真與人打起來了。」

  他這話一出,姬姒更急了,當下,她腳步如飛地追了過去。

  轉眼,姬姒等人便穿過一條巷子,來到另一條街上,一眼看到正被幾個人圍毆的姬道主僕,秦小木等人正要衝出去,姬姒卻猛然止步,她伸手攔住了他們。

  秦小木急道:「小姑!」

  姬姒的臉色非常難看,她抿緊唇說道:「那些人是士族!」

  那個正壓在姬道身上毆打他的,是一個士族小郎!

  轉眼,姬姒沉聲問道:「陳郡謝氏給的牌子,可有帶著?」

  「沒,沒帶。」

  「那琅琊王璃的那塊玉珮呢。」

  「也沒帶。」

  秦小木說到這裡,看到姬姒臉色發白,他急聲道:「小姑,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小郎被打?」

  姬姒咬著唇直泛了白,她說道:「毆打阿道的那個小郎,年紀與他差不多,這樣歲數的孩子,打不死人!」

  話是這樣說,在那個小郎打得手疼了,終於放過姬道時,姬姒還是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她顫抖地扶起姬道,.轉頭對上那個士族小郎,姬道徐徐問道:「這位郎君,不知我弟弟哪裡得罪你了?」

  那士族小郎斜眼瞟向姬姒時,姬道吐出一口血沫,吐詞不清地說道:「姐姐,他是我的同窗,他這是在挾怨報復。」

  不等姬姒開口,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婦人的尖叫聲,轉眼,一個貴婦衝了過來,她急急扶起那個士族小郎,一邊上下檢查著他有沒有傷口,那貴婦一邊迭聲說道:「你這孩子,叫你有什麼事儘管叫部曲出手,仔細手疼!」

  轉眼,她回頭看向了姬姒姐弟,對著他們,貴婦蹙起了眉,她掏出手帕幫兒子拭了拭汗,嘴裡則輕言細語地說道:「不過一介寒門子,也值得我家孩兒生氣?」轉眼,她朝趕過來的管事命令道:「明兒你去史學館,跟靜兒的先生說一聲,便說,有那麼個髒臢東西偷了我家靜兒的東西,讓先生把那髒臢東西趕出學館去!」

  這個貴婦,竟是毫不避忌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當著姬道這個苦主的面,直接編造他偷盜東西的謠言,並簡單粗暴的就想這麼把他趕出學堂,毀他一生!

  陡然間,姬道和眾僕憤怒到了極點。

  就在他們憤怒欲狂時,姬姒突然扯住了他們,一言不發地帶著他們退了下去。

  姬姒等人一直退到了街道另一側,看到那個貴婦還在心疼地給她兒子撫胸。一側,孫浮憤怒地叫道:「小姑,你為什麼要攔著我們?」瘐沉也叫道:「難道,就讓這賤婦信口雌黃,毀了小道的清白名聲?」

  姬姒卻是沉著臉,在幾人憤怒地叫過後,她只說道:「道理。只講給懂道理的人聽!」轉眼她又加上一句。「你們怕什麼?家裡不是還有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的兩塊信物嗎?」

  她後面這話一出,孫浮等人恍惚大悟,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

  李大人見到身邊年輕的同僚一直在看著那對姐弟。不由好奇地說道:「周玉郎君,這兩人莫非是你的舊識?」轉眼他又撫著長鬚,嘆道:「庸人居上品,英俊沉下僚。我輩寒門子弟被士族欺凌得走投無路的事多了去了,眼前這情況。實不值一提。」

  聽了他的話後,周玉轉過頭來,他風度翩翩地笑道:「沒有想到剛剛回到建康,就遇上了故人了。」轉眼他右手一揚。說道:「李大人,請!」

  那李大人哈哈一笑,率先轉身朝著前面的樓閣走去。

  周玉這時的目光。早就從姬姒姐弟的身上移開,他與李大人並肩而行。周玉這人才華橫溢。說話風趣,談笑風生之際,直讓李大人幾次大笑出聲。

  眼前這家酒樓,既是酒樓也是茶館,在這等熱鬧擁擠的時候,這裡著實是個又清淨又可以看熱鬧的所在。

  兩人進了酒樓,在早就定好的包廂坐好後,各自點了幾個菜,便開始飲起酒來。

  那李大人羨慕地看著周玉,感慨地說道:「還是周老弟好,年紀輕輕,不但上回在慶山游匪那裡狠賺了一筆大的,還博得了陛下和太子的重視。聽說周老弟此番回到建康,乃是準備與皇室聯姻,卻不知是真是假?」

  明明是讚美的話,周玉聽了卻笑容淡淡,他輕嘆一聲,也不回話,只是晃著酒盅說道:「今天是元宵佳節,難得放鬆,且不談朝堂事。」

  那李大人笑道:「正是正是,咱們今日只管放鬆……」他還在說著,突然的,隔壁一陣腳步聲傳來,再然後,周玉聽到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當下,周玉連李大人的下一句也無心留意了,而李大人在喝了兩口酒後,也被隔壁廂房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

  「阿道,你此番回去,把那忍字默寫三百字給姐姐!」轉眼,那絃樂般尚有稚氣,卻又動聽的少女聲音又說道:「忍字心上一把刀,這意思你可明白了?更何況,先賢有雲,君子藏器待時而動,你小小年紀,既不藏器,亦不待時,便躁然而動,今日這頓打這番羞辱,還真是該你受的!」

  隔壁,少年過了一會才啞聲說道:「可是姐姐,我忍不了。」轉眼,小少年哽咽道:「我就是忍不了!」

  那少女聲音微提,她清聲道:「忍不了也得忍!」

  這個少女顯然很疼她那弟弟,見到小少年在那裡哽咽,她剛才的氣勢突然一洩。沉默了一會後,那少女不知看到了什麼,竟是聲音一變,只聽她說道:「阿道,既然你放不下,那阿姐現在就幫你報了這個仇,如何?」

  少女這話一出,李大人雙眼一亮,不由站了起來,一側的周玉,更早就端著一盅酒走到了陽台外面。

  這時,隔壁那少年也不哭了,他激動地說道:「姐,你是說真的?」

  那一邊,姬姒的聲音輕悠地傳來,「自然是真的,你這個同窗姓陳是吧?姐姐有法子讓那陳小郎摔個頭破血流,然後,還讓他和他那母親,親自向你歉意致謝,你覺得這樣解不解恨?」

  姬姒這話一出,不但隔壁的姬道完全振奮了,這一邊,周玉和李大人,也全神貫注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9 09:54 AM

第八十二章 道歉,周玉再求娶

  這時,姬姒姐弟正在隔壁的陽台上。

  周玉低下頭,按著姬姒所說的,朝著下面的街道看去。

  下面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燈火通明,只有正對面的那條巷子人稍微少一些。

  周玉是一路看熱鬧看到現在的,他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對面那巷子裡,剛才與姬道發生衝突的士族小郎了。也不知他的部曲是擠散了還是怎麼的,只剩下他一人昂著頭跳著腳朝著天空上幾個形狀怪異的孔明燈嚷叫。那少年的前面就是街道,要從巷子裡下得街道,還有一個六層小石階。小少年的後面幾步處,有一個中年人正在低頭行走,中年人的身後,又有二個十一二歲的士族郎君邊走邊議論著f什麼。至於巷子深處,則是一條街道,那裡人影綽綽,正是熱鬧時。

  就在這時,周玉聽到姬姒的聲音傳來,「阿道,現在就叫你同窗的名字,告訴他,他後面那人是刺客!」

  幾乎是姬姒聲音一落,周玉和李大人都齊刷刷一驚,而隔壁,姬道在深吸了一口氣後,便扯著嗓子嘶吼起來,「陳之秀!陳之秀!快躲開!你後面那個人是刺客!」

  陳之秀正是剛才與姬道發生衝突的少年,他與姬道已做了多時的同窗,彼此十分熟悉。此刻聽到姬道的大叫聲,陳之秀迅速地抬起頭來,他先是朝姬道看了一眼,轉眼陳之秀瞪大雙眼冷笑一聲,然後,他回頭瞪向身後的中年人!

  姬道的嘶叫,小少年陳之秀沒有在意,可他身後的那個中年人。以及中年人後面的那二個士族郎君,卻是齊刷刷一驚!

  只見那中年人臉色一變,迅速地回頭看去!

  這一看,在發現後面那兩個士族郎君警惕地盯著自己,巷道那頭則是人山人海後,中年人馬上轉頭朝著陳之秀看來。

  中年人的決斷做得很快,他只朝後面看一眼。在發現四周的眾人注意到了這條巷子。注意到了自己後,他立刻朝著陳之秀撞來!

  原來,陳之秀正好擋在巷子中間。阻住了那中年人的去路!

  那中年人朝著陳之秀一沖而出,轉眼間,他便把陳之秀重重撞落石階,令得這個七八歲的小胖墩狠狠摔下石階。還滾出五六步。這時,中年人已跳過陳之秀。朝著前方狂衝而去!

  可這時的街道,那是到處有人,姬道那一聲喊,驚醒的不知凡幾。於是,就在那中年人狂衝而出時,嗖嗖嗖。五六個護衛一躍而出,圍上了那中年人!

  這時。陳之秀的兩個護衛也在左近,剛才不過是陳之秀貪看燈火走遠了些,因此,這時刻那兩個護衛也朝著那中年人追去。

  就在那中年人發足力奔時,一個大漢從二層樓閣一跳而下,猛然把那中年人撲倒在地後,那大漢伸手向他衣襟裡摸去。才摸了兩把,他便拿出一疊浸過藥水的帕子來。才聞了一下,那大漢便驚叫道:「蒙汗藥?」

  這蒙汗藥三字一出,四周的人勃然大怒,一儒生叫道:「這人是枴子?」

  要說這個時代,貧富也罷,寒門士族也罷,通通痛恨的,枴子定然是排在第一位。因此,那儒生一喊出口,四周圍觀的人都憤怒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貴婦尖聲叫道:「我的兒,我的兒,你這是怎麼啦?」

  卻原來,小胖墩陳之秀被那枴子撞著滾下幾層石階後,現在已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貴婦的尖叫,令得十幾人一圍而上,一個青年郎君朝著小胖墩按了幾下後,他阻止那貴婦的衝勢,說道:「陳家嫂子,之秀摔斷骨頭了,抬人的時候得小心一點。」就在這時,小胖墩呻吟著睜開眼來,他對著貴婦哭道:「母親,孩兒好疼!」

  那貴婦聽得心肝都顫了,她尖聲嘶叫道:「來人啊,來人啊,把那個殺千刀地亂棍打死!」

  可這個時候,早有官府的人把那枴子押走了,貴婦又哪裡能發作他?於是,她轉頭一眼,看到了蹬蹬蹬焦急跑來的姬道。當下,這婦人柳眉倒豎,朝著姬道一指,厲喝道:「就是這小子在那裡胡叫,害得我兒被人撞倒。來人啊,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了!」

  平素裡,她也這樣發作過寒門子幾次。

  可是,這一次,貴婦發現自己的聲音落地後,四周嗖嗖嗖望來的目光,竟是特別詭異!

  終於,那個吩咐左右照顧小胖墩的青年郎君開口了,他蹙著眉,語氣頗為不善地說道:「陳家嫂子,則才正是這位小兄弟救了你兒子一命!」

  貴婦大怒,她尖叫道:「我也在左近,明明是他一聲喊叫驚動了枴子,這才令得我兒被撞的!這怎麼能說是他救了我兒?」

  四周傳來了一陣哧笑聲。

  一個中年郎君走了出來,他朝著那貴婦沒好氣地說道:「陳七家的,你怎麼愚成這樣?剛才你那兒子可是與枴子單獨走在那巷子裡的,要不是這小兒喊破,那個不知跟蹤了你兒子多久的枴子就要下手了。要是你兒子真被枴子捉去,你這一生還有什麼盼頭?」

  他轉眼看向摔在地上,正呻吟哭叫的陳之秀,又道:「現下他不過是摔破了頭,斷了兩根骨頭,休養一陣總能好的。這樣子難道不比你兒子被拐要強?」

  就在這中年郎君說話時,四下不時傳來指指點點聲,「陳九家的?潁川陳氏的陳九?」「屁!潁川陳氏怎麼會娶這等蠢婦進門?是潁川陳氏一旁支的。」

  四周的議論聲還在傳來,這時刻,站在貴婦身後的那些部曲婢女,一個個都難堪地低下頭,而那貴婦,則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就在她低著頭急聲下令,讓人抬著兒子離開時,一個少女的聲音清脆地傳來。「這位夫人,你不向我弟弟說一聲謝嗎?」

  眾目睽睽下,姬姒走了出來,她扯著姬道來到貴婦面前。姬姒摘了面紗的美麗臉蛋上,帶著淡淡的愁緒,「我弟弟想救同窗,便喊破了枴子的行蹤。聽說那些枴子最是記仇。夫人。我弟弟為了救你兒子可是惹了禍的,這樣難道不值當您說一聲謝?」

  姬姒的聲音一落,四周看向這對姐弟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善意。看向那貴婦時,更是不屑了。

  那中年郎君更是開口道:「陳九家的,這位小姑說得不錯,你應該向其致謝!」轉過頭。那中年郎君向姬姒問道:「這位小姑,你弟弟怎麼知道剛才那中年人是刺客的?」

  四周望來的目光中。姬姒脆聲說道:「我身邊有一個部曲精擅唇語,他聽到了那幾個枴子的議論,便讓我們留意。」姬姒朝著一側的秦小木指了指後,又道:「郎君要是不信。可用唇語考考他。」

  這個世道,精擅唇語的並不是沒有,那中年郎君與秦小木說了兩句話後。也就完全相信了。

  讓秦小木退後下,他轉過頭看向貴婦。蹙眉道:「陳九家的,你還楞著幹什麼?」

  貴婦臉上一陣青白交加。

  對於姬姒和姬道姐弟,她自是記憶猶深,就在剛才,她還對這兩姐弟耍過威風,而四周的圍觀者中,更有剛才的看客在。這一轉眼,她反要向這對姐弟表示感謝,貴婦實是說不出來。

  可這種事,她越是拖位,四周投來的目光,便越是輕鄙和失望。一側,一個士族郎君說道:「潁川陳氏,怎地不整頓一下族人?」

  貴婦一張臉漲得通紅,終於,她朝著姬道低聲說道:「剛才的事,多謝小郎了。」也不等姬道回話,貴婦二話不說便掉轉頭,抬著兒子和下人匆匆離去。

  目送著那貴婦和她的婢僕落荒而逃,姬姒笑了笑。

  站在樓閣上,從頭到尾把這一幕收入眼底的周玉和李大人,這時終於失笑出聲,那李大人感慨道:「這個小姑年方十四五歲吧?小小年紀,卻有如此謀算和眼力,還真是罕見。可惜她不是丈夫啊,要是丈夫,定能成為一方名臣!」

  周玉則是靜靜地品著酒,一言不發著。

  又過了一會,那李大人朝著周玉叉了叉手,說道:「下人尋來了,周家郎君,咱們下次再聚。」

  周玉叉手回禮道:「大人走好。」

  送走李大人後,周玉也施施然地下了酒樓。

  枴子的餘波漸漸消退。那同在巷子裡的另外二個小郎也跑過來,向姬姒姐弟真誠的道了謝,姬道高興的與那兩個小郎通了名姓住址。

  然後,他轉頭朝著姬姒咧嘴傻笑道:「姐,我還要看燈。」他最瞭解姬姒,怕她真為了避開那些枴子,就急急趕回家去。

  姬姒看了一眼孫浮等五六個部曲後,道:「那你小心一點。」

  「好嘞!」就在姬道蹦蹦跳跳著離開時,一側,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清和的男子聲音,「阿姒,好久不見了。」

  姬姒猛然回頭。

  她看到了周玉。

  一年不見,這個俊美如玉的郎君,似乎成熟了不少,那雙含笑的眼眸,比以前更見深邃了。

  站在姬姒身後的三個部曲,都是與周玉見過面的,當下,周玉朝他們含著笑說道:「諸位,我想與你們小姑說說話,可否行個方便?」

  幾人看向姬姒。

  見到她點頭,他們退後了一步。

  周玉又轉頭看向姬姒,說道:「阿姒,我們到酒樓裡坐坐吧。」

  周玉這個人,雖然頗有城府,就姬姒所知,他卻還是可以信任的。當下,姬姒跟在他的身後,朝著酒樓走去。

  不一會,兩人便坐到了周玉剛才與李大人坐過的廂房。

  廂房燈光清幽,照得姬姒人美如畫,周玉給她和自己各斟了一盅酒後,說道:「一年不見,阿姒長大了,也更美了。」

  他見姬姒低著頭小口抿著酒,卻是不說話,不由想起了剛才她在另一邊的廂房,對其弟侃侃而談,教育他行事為人的情景。

  周玉暗嘆一聲,心下忖道:這小姑子雖然年少,可胸中頗有才學,見識也深廣,完全夠資格成為一家主母,也有能力教導出優秀的後代。

  按下思緒,周玉說道:「我從荊縣回來後,便接了陛下旨意,在揚州為官,所以我竟是不知,阿姒居然也舉家搬到了建康。」

  過了一會,他溫柔說道:「阿姒在建康,可呆得習慣?」

  姬姒抬起頭來,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快要習慣了。」

  周玉一笑。

  他認真看向姬姒,突然說道:「阿姒,我前年在荊縣說的話,依然有效。」

  周玉這話,令得姬姒猛然抬頭看來時,他繼續說道:「阿姒這一年都在建康,想來也知道這外面的風土人情了,阿姒,我完全可以跟你保證,這世間唯一願意娶你為正妻,並待你始終如故的世族,只有我周家,只有我周玉!」

  周玉伸出手,他輕輕按在姬姒的手背上,專注地凝視著她,溫柔地說道:「阿姒,嫁給我可好?」

  姬姒看著周玉。

  過了一會,姬姒低頭,她慢慢搖了搖頭。

  看到她搖頭,周玉一臉失望,他慢慢縮回了手。

  這時,姬姒站了起來,她朝著周玉福了福後,輕聲說道:「阿姒先走了,郎君慢飲。」說罷,她挺直腰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過頭。

  目送著她離開的身影,周玉突然失笑出聲,他低低地輕笑一陣後,頭也不回的向身後說道:「通知下去,便說,我願意娶素玉公主了。」

  他身後的黑暗處,傳來一個聲音,「是!」

  姬姒下得酒樓後,又看了一會燈,才在眾人開始散去時,與姬道會合了。

  剛剛碰面,秦小木便湊近姬姒,低聲說道:「小姑,我們剛才看到太子了。」

  太子?姬姒一驚,她轉頭看來。

  另一邊,姬道也在那裡壓著聲音說道:「就是呢,姐,咱們都看到太子了,他剛才相中了一個美人,二話不說便上去開搶。那些人抬著美人離去時,我老遠都能聽到她的哭聲呢。」

  雖然早從莊十三那裡便聽到了太子好色的事,可直到現在,姬姒才真正明白,太子這好色,好到了什麼程度。

  過了一會,姬姒問道:「那美人長什麼樣?是寒門中人嗎?」

  「當然是寒門中人。」秦小木說道:「就算他是太子,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對士族小姑下手的,他要開搶的,當然是寒門女子。」轉眼秦小木看了姬姒一眼,道:「是個很美的小姑,長得怯怯弱弱的,眼裡老是含著淚的那種。」

  他說到這裡,見姬姒鬆了一口氣,不由問道:「小姑,怎麼了?」

  姬姒回道:「既然是這種顏色的小姑,那就說明他這陣子對美人的口味又變了,也就是說,我這種的應該不合他心意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0 06:35 PM

第八十三章 蘭園盛會

  聽到姬姒這話,眾僕連同姬道,一齊鬆了一口氣。要知道,不管姬姒如何聰明,也不管謝琅如何才高,他們一旦對上太子,那是誰也沒有勝算的。世事就是如此,與手握兵權和殺戮之好的人講道理講風度,無亦於對牛彈琴。

  夜色漸深,一行人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莊園。

  第二天一大早,因姬道重新開學,姬姒便帶著秦小木孫浮等人,與姬道一起回到了書館巷的院子裡。至於鄭吳等人,則是興致勃勃地拿著姬姒當了十樣首飾所得的五百金,開始給莊子除草鬆土,種上各色花木竹林,務必要讓這處所在,變成風雅之地。

  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她前腳把姬道送到學館的,後腳,便看到了王鎮及其父母。

  王鎮的父母,是典型的普通百姓,長期的家貧,使得他們減衣縮食,可父祖有過的短暫豪富經歷,又使得他們不但能送子弟入學,見到姬姒這種貴族氣十足的兒郎,也不如別的貧民那樣畏畏縮縮,反而舉止得體。

  看到姬姒,王父上前一步,他朝著姬姒深深一禮後,轉向王鎮喝道:「鎮兒,還不快快給恩人行禮?」

  王鎮應聲上前,對著姬姒便是大禮拜謝。

  姬姒連忙扶起王鎮,她一邊令秦小草等人張羅待客之禮,一邊說道:「不過僥倖罷了,當不得王公這般客氣!」

  又寒暄了幾句,王鎮和父母才在姬姒的一再要求下坐下。他感激地說道:「當時小兄弟說出那件事時,我還只是估且聽聽,萬萬沒有想到,竟因此救了家人和村民的性命。」因為那件事。他王鎮現在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之高,可以說是一呼百諾。這種意外得來的隱形權力,對權勢有著極高欲望的王鎮來說,當真是求之不得。所以,王鎮對姬姒的感激,到是出自真心。

  說到這裡,王鎮從一側拿出一個盒子遞到姬姒面前。又道:「姬小郎救命之恩。王鎮無以為報,只能送上這四十金以示謝意。」

  四十金?姬姒對上衣著陳舊補丁處處的王鎮,猛然明白過來。這四十金,定然是炭價上漲後,王鎮因此賺得的全部財富了。

  姬姒低頭尋思起來。

  這時,王鎮及其父母。心底已經認定了姬姒頗有點神異。要知道,像這種預測未來的本事。幾百年來也只有三國時的諸葛孔明才有,如今,雖然有不少才學之士號稱知天文地理,可他們的知。最多也就是看一下節氣,判斷一下近期的雨水如何,至於預測災難。避免災禍,那是萬萬不能。

  因此。見到姬姒低頭尋思,這一家子都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過了一會,姬姒抬起頭來,她把那木盒朝著王鎮的方向推了推,然後,姬姒站起,退後兩步後,她朝著王鎮慎而重之的行了個大禮。

  姬姒這個舉動,直是駭得王鎮一家大驚,就在王鎮和王父他們急急站起,準備還禮時,姬姒一臉嚴肅地說道:「這些金還請王兄收回去,如果王兄有心的話,姬越願以今日之情,換來日王兄一句承諾。」

  這下,王鎮一家怔住了,王鎮奇道:「換我一個承諾?」他轉頭看著姬姒這間位於正街,富麗堂皇的院子,又看著姬姒和眾婢僕那一身得體的衣著,不由詫異地說道:「以姬小郎之才,怎需要我的承諾?」

  姬姒老神在在地打量著他。

  過了一會,姬姒緩緩言道:「王兄日後大是不凡。姬越所求,就是想求得他日王兄得據國家機要時,能庇護我或我友人一次。」

  姬姒這話說出後,王鎮一家臉色大變。

  他們無法壓抑自己的喜悅和激動,特別是王父,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王父與王鎮不同,他只是一個普通鄉民,識的字不多,平素和別的鄉民一樣,酷信鬼神。

  姬姒先是向他們一家人展示了她的神異,救了他們一家和村民的性命。如今,這個讓他尊敬的,有點神異的小郎,居然一口咬定,說他兒子王鎮來日會據守國家機要,成為平素裡他們要仰望的權勢人物,王父的激動可想而知。

  王鎮也很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後,低頭朝著姬姒還以一禮,道:「姬郎所求,王鎮銘記在心!」這時刻的他,雖然衣裳依然破舊,雖然腳上的鞋履已破了一個洞,可他因著姬姒一句話,雙眼神光奕奕,整個人精神大振,哪裡還有半點來時的畏縮?

  送走了王鎮一家後,秦小木來到姬姒身後,他詫異地說道:「小姑,這人以後真的會大有作為?」

  姬姒點頭。

  秦小木深吸一口氣,喃喃又道:「這麼說來,小姑以後也會有不測之禍?」

  他卻是因姬姒的請求聯想到了她會有災禍……

  姬姒回頭看了秦小木一眼,笑道:「不,我之所以要他這個承諾,只是有備無患。」

  姬姒眯著眼睛看著大門外,暗暗想道:我自己也就罷了,小心點終會無事,最要緊的,我得替謝十八要幾道護身符!

  姬姒知道,如謝琅這樣的士族,天生就會引得寒門天才的妒忌,平時沒事也就罷了,一旦他自身出了什麼問題,這些寒門天才,半數都會落井下石。而按照士族和皇室達成的默契,只要皇室的作為不會影響到整個士族階層,皇室非要除掉一兩個士族的話,士族階層也會裝聾作啞。也就是說,如果謝琅引得皇室產生了殺機,他就會面臨四面楚歌!

  王鎮一家人離去不久,姬姒又接待了劉愆和檀爭和他們的家人,他們也帶上了財產向姬姒表示謝意。同樣,姬姒推拒了他們的謝禮,索要了一個相同的承諾。

  當時在場的有五個郎君,雖然誰的禮物姬姒都沒有要,可她索要承諾的。卻只有王鎮三人,另外二個同樣才高的士族郎君,她卻是提也沒提承諾一事。

  這件事,在王鎮等人暗地通過氣後,越發覺得姬姒舉止神異,在不知不覺中,這三人把今日之事深深記住了。

  卻說當天晚上。姬道一回來。便咧著嘴衝著姬姒傻樂。

  見他這樣,姬姒笑道:「今天開學,很是順利?」

  姬道脆脆地說道:「今天特別順利。」他實在高興。忍不住向姬姒嘰裡呱裡地說了起來,「姐,我今天一到學館,便看到好多人看我的目光都不同了。後來先生過來了,他還誇獎我字寫得好。再然後。剛有士族準備找我麻煩,便有幾個同窗站了起來。那些同窗說,他們都是與陳之秀家有姻親的,還說我救了陳之秀。也算與他們結了恩義,便不許那些人再欺負我。」

  姬道摸著後腦殼,嘿嘿傻笑。「姐,我自上學以來。就老有人看不慣,現在好了,先生說我好,同窗們也讚我,連那幾個士族也站出來護我,嘿嘿嘿嘿,姐,這被人喜歡擁戴的感覺,可真是好。」

  姬姒看著神采飛揚,快樂得像只小鳥一樣的小弟,也是揚唇一笑。

  轉眼間,二月份到了。

  也許是去年那場酷寒,元宵節過後,春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復甦了整個大地,如今,明明才天晴了半個月,有的桃樹上,居然還出現了花苞。

  二月初二龍抬頭這一天,姬姒正在院落裡彈著琴,一陣腳步聲傳來。

  秦小木跑了過來,他來到姬姒身後,說道:「大郎,張賀之郎君派人送了這封信來。」

  張賀之?

  一提到這個名字,姬姒便蹙起了眉,如果可能,她是一點也不想與謝琅以外的美男子扯上關係。這些美男子本人也就罷了,主要是他們的愛慕者殺傷力驚人,令得姬姒一想就畏懼。

  姬姒抿著唇,從秦小木手中接過了信。

  信上只有幾行字。

  見到姬姒看完信後一張臉漲得通紅,秦小木連忙問道:「大郎,怎麼啦?」

  姬姒重重把信封朝幾上一放,說道:「張賀之約我參加蘭園盛會。」轉眼她又說道:「他讓我必須著女裝前往,還說,如果我不肯前去,或者身著男裝的話,他就會忍不住向外人說起有個姬小姑喜歡女扮男裝……」

  聽到這裡,秦小木緊張地說道:「那怎麼辦?要不要去莊園把部曲們都叫上?」

  他這話一出,姬姒失笑,「又不是打架,叫上部曲做什麼?」轉眼,她又說道:「既然說是蘭園盛會,就說明出現在那裡的,不會只有我與他兩人。罷了,兵來將擋罷。」

  只是,姬姒梳妝打扮時,卻在暗暗咬牙,尋思著怎麼也得讓張賀之對自己再也喜歡不起來才成。

  因著張賀之信中的「盛會」兩字,姬姒的打扮還不敢敷衍了,她現在的長相原本算不上絕色,再加上家世也不顯,要是那蘭園裡還有別的士族,她樸素的裝扮只會更讓人看她不起。

  裝扮一新後,姬姒帶著秦小草和秦小木孫浮等人,上了驢車,朝著蘭園的方向駛去。

  當姬姒等人來到蘭園外時,他們卻赫然發現,這蘭園竟是人來人往,車騎雍容!而且,來往的人群衣履之華美,長相之出色,頓時把姬姒襯成了路旁的小草!

  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盛景,姬姒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都是鬆了一口氣。

  姬姒讓幾個僕人留在外面後,特意裝扮得弱不勝衣的她,則在秦小草地扶持下,緩緩步入了蘭園。

  蘭園裡出現的婢僕,一個個都極雍容有禮,在看了一眼姬姒遞上去的有著張賀之邀約手書的信封后,一個俊秀小郎連忙說道:「原來是姬小姑。姬小姑這邊請。」在這個小郎地帶領下,姬姒穿過重重疊疊的走廊,來到了一處花園中。

  此時,萬物剛剛開始萌芽,花園還是凋零一片,但因為此刻正是下午,太陽漸漸西沉,太陽的金光照在眾人左側的湖水上,照在眾人身後的亭台樓閣上。便也有了幾分濃厚的春意。

  姬姒剛剛看到張賀之,便被那滿園的美色照得雙眼發花。

  一側,秦小草更是激動起來,她扶著姬姒的雙手不住的顫動。因為太過激動,秦小草湊到姬姒耳邊,低低的吟唱起來,「哦!哦!小姑你看到沒有?那個是蕭奕蕭郎!天啊。那是文都文郎。還有,居然三皇子也在,再加上張賀之。小姑,今日之蘭園,竟是使得建康五大美男,來了其中之四了!」

  她實是太激動了。連腳步都飄忽起來。

  秦小草正在如痴如醉地看著美男,姬姒卻是額頭汗水涔涔。不錯。正如秦小草所說的那樣,那一側是俊美高冷的大美男蕭奕,可那是給她招過殺身之禍的蕭奕啊!現在那蕭奕身後,還有幾個小姑正纏綿地朝他痴望呢。

  另一側坐著的。確實是文都,可文都的身邊,剛與男裝的姬姒打過交道的劉愆王鎮等人居然都在!

  再一側。確實是俊美皎暗的三皇子在,可那個站在三皇子身後。面無表情的,可不正是莊十三?

  對了,坐著另一角,被幾十位小姑包圍著的幾個美貌小姑裡,就有姬姒認得的袁小姑等女。

  再加上一個張賀之,今日,姬姒的熟人算是到了大半了。

  就在這時,秦小草的吟唱聲再次飄忽地傳來,「小姑快看那邊,那邊怎麼連個歌伎婦人,也是這般美貌?今兒這是怎麼啦,好似建康的美人都聚集到了這裡似的?」

  這一次,正在前面不疾不徐地領著路,一直含笑傾聽的那俊秀小郎開口了,尚在發育期的小郎聲音有點啞,他笑道:「原來兩位不知啊?今日之蘭園盛會,正是為美人而宴。」

  「美人宴?什麼意思?」

  那小郎微笑道:「是這樣的,前幾天陛下應了眾人所請,決定在四大學館裡設一個專門的大殿,那個大殿裡,將掛上一些英雄和名臣的畫卷。如前朝的謝安王導,便有畫像入殿。」

  略頓了頓,那小郎繼續不疾不徐地說道:「然後有人說道:既然英雄名臣能入殿,那絕世美人自然也能入殿。自前朝至今,天下人一直喜歡美人兩位是知道的,於是這個要求,陛下也允了,眾士族也心動了。今天,張賀之張郎便邀請了建康各位畫中聖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姬姒兩人已經完全明白了。

  其實,姬姒還不知道,這件事的起因,卻是與她有關。自她當眾喊破北魏平了柔然,對整個北方已有一統之勢後,多愁善感的南方士族便悲傷了。南方士族們厭惡戰爭,卻又不得不面對著戰爭,本就喜歡落淚的他們,一想到也許是今年,也許是明年後年,北魏便要打過來了,心裡就絕望得什麼似的,他們總覺得,自己這身枯骨,到了埋土的時候。絕望的,整日悲鳴的眾多士族,卻並不知道此時劉宋的兵力,其實比北魏還要強盛一點。

  然後,去年冬天的那場暴雪,雖說受災比姬姒前世的記憶中要輕,可也是收割走了無數人命的。這更讓許多士族覺得,這是大亂將至,家國將傾的預兆。

  荒淫無度的,自是可以沉浸在美人美酒中,忘卻戰亂之憂,而自命風流的,卻想留下點什麼。

  可他們又有什麼呢?也許有的,是這一身風流氣,是這一副美人骨吧。在這種心態下,於是有了這蘭園盛會。

  在那小郎不疾不徐的介紹聲中,姬姒主僕終於走過竹林,出現在花園正中。

  面前鋪著畫紙,正踱著步尋思的張賀之,是第一個看到姬姒的。對上臉上塗了白粉,唇線上居然也涂白了些,整個人顯得臉色蒼白病弱不堪,非常有病弱之美,走路還要人扶的姬姒,張賀之一樂。他這時也不轉悠,便眯著眼,笑盈盈地等著姬姒過來。

  然後,姬姒一過來,張賀之便聲音微揚,以著他那風流富貴的調調,向著左右清唱道:「諸位,這位小姑姓姬,她可能你們不熟悉,不過她的兄長,你們應該是知道的。她兄長就是那個當日從驢車上一跳而下,精神十足的向眾北魏恭喜北魏軍大勝的姬小郎。」

  張賀之在說這些話時,重點強調了那句「從驢車上一跳而下,精神十足」的字樣。於是,他聲音一落,蕭奕也好,三皇子也好,文都也好,都轉頭向姬姒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2 09:18 AM

第八十四章 蘭園,謝琅

  姬姒怎麼都覺得,此刻張賀之那語氣那笑容,頗為可惡。

  不過,她還沒有顧得上著惱,因為她一轉眼,便對上了眾人嗖嗖投來的目光。

  說實在的,此刻的蘭園裡,當真是美人們的盛會,不說是各家子弟,便是蘭園裡行走的僕人,或者在一旁載歌載舞的家伎,任哪一個,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都有罕見的姿容。

  比起她們,還沒有長開的姬姒,也沒有特別出彩。

  可奈何此刻看向她的,都是熟人啊。

  如一側,幾個月沒見的蕭奕,顯然剛剛認出她來,正微抬著頭,用他那種高華冷傲的表情,帶著幾分複雜地看向姬姒。

  而一如姬姒所料,隨著蕭奕向她看來,散在蕭奕後面,或含蓄或直率地朝他痴望的小姑,也朝姬姒打量而來。

  然後是三皇子和莊十三,特別是莊十三,此刻,這人那雙黑幽幽的眼,正向她盯來。莊十三盯了姬姒一陣後,又轉頭看了一眼張賀之,轉眼,他冷冷一笑。

  然後是文都幾人了,這幾人才跟姬姒的「兄長」打過交道,對其正是印象深刻之時,此刻看到姬姒,王鎮幾人雙眼一亮。這幾人那種純男性的目光,令得姬姒馬上明白過來:這幾人雖是寒門,可姬氏兄妹不也是寒門中人?此刻大家都是未嫁未娶之身,彼此不管容顏家世都還相襯,也難怪這幾人若有所思了。

  再然後,便是袁小姑等人了。

  就在袁小姑朝著姬姒定定看來時,一側,一個愛慕張賀之的小姑呢喃道:「張郎好生奇怪,這麼普通的寒門女。也值當他特意提起?」

  她的聲音一落,被眾女圍在中間的袁小姑輕輕說道:「這個小姑,你們可別小看了。」

  嗖嗖嗖,左近十幾個小姑都向袁小姑看去。

  袁小姑還在靜靜地打量著姬姒,櫻唇輕啟間,她輕言細語道:「據我所知,這個姬小姑到建康的這一年間。凡是對她有過惱意的士族女。不是被她救過,便是身敗名裂……」

  袁小姑這話一出,眾女齊齊變色。一小姑失聲道:「怎麼可能?」

  袁小姑卻不想多說,她淡淡笑道:「若是不信的話,你自可去查。」

  ……

  還在緩慢走來的姬姒,哪裡知道張賀之便是一句話。便給她添了這麼多麻煩,惹了這麼多人的注目?她垂下頭。繼續裝做病弱不堪的樣子,老老實實地向張賀之行了一禮後,便朝著文都身後,屬於寒門女子所呆的角落走去。

  看到姬姒一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的樣子。張賀之微微彎起了唇。他看了一眼姬姒,便收回目光,把心神又放回畫捲上。

  這時。蘭園裡的人還在增多,而隨著士族越來越多。美男美女也越來越多,一直呆在角落裡,顯得很木訥的姬姒,便無人注意了。

  這時,姬姒已經注意到,已經畫出來的人物,只有在場的四大美男,至於女子,還不曾有一個上了畫。

  姬姒也注意到,在場的畫師,都以張賀之馬首是瞻,他在四下打量著眾人,於一園花色中尋找傾城之花時,旁邊的那些畫師,也順著他的目光打量而去。

  這時,秦小草在姬姒身後激動地說道:「小姑,我剛才聽人說,這次的蘭園盛會會有幾天呢。張賀之郎君說了,會畫出一共九副美人圖,送入名臣美人殿中掛起。」

  轉眼她又數道:「建康五大美男和謝琅是一定會入畫的,那剩下只有三個名額了,這三個應該都會選女子入畫。只不知在張賀之他們的眼中,能夠入畫的三大美人,會是何等絕色?」

  就在她說到這裡時,姬姒突然說道:「那一個只怕能入畫。」

  秦小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姬姒指的,卻是十幾個家伎簇擁在中間的一個歌伎,這歌伎姿容絕豔,身段風流,眸如含淚,一回顧一行走之際,都是絕色美人才有的氣度。這美人雖不是士族女,可正因其出身不好,才更有那種楚楚動人之姿,才比一般的士族女,更符合這個時代所欣賞的美。

  果不其然,張賀之輕吟道:「蘭台碧草,裊娜風流,陳郡謝氏準備獻給陛下的這個美人,果然傾國傾城。」說到這裡,他低下頭揮筆疾畫起來。

  一側,有人在輕聲說道:「聽說這個美人兒是謝十八去年從蜀地尋來的。」「也不知謝十八是怎麼回事,去年剛剛回建康,便又突然消失了幾個月,再歸來時,不但身受重傷嘔了血,還獻上這麼一個絕色美人向陛下媚好。」「既然當時就把美人帶回來了,怎麼現在還養在陳郡謝氏?」「你知道什麼?只有經過陳郡謝氏蘊養的美人,才真正稱得上風流多姿。當時陛下聽說謝十八還要留這美人調訓一陣,那是馬上就答應了的。你看她現在一出場,可不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秦小草聽了一陣後,看了姬姒一眼,過了一會,她實在忍不住,便湊近姬姒小小聲地說道:「小姑,謝十八郎雖好,可他,那是天上之人啊……」

  姬姒知道,秦小草的意思是說,謝琅高高在上,是自己萬萬配不上的,所以她是想勸自己謹守本心吧?可是,秦小草卻不知道,謝琅正是為了把她從販奴者手裡救出來,這才把自己的暗勢力顯露出來,這才為了避免皇室猜忌,裝嘔血獻美人的啊!

  不一會功夫,張賀之的美人畫成。

  而那個美人,畢竟是要入宮的,幾乎是眾人一畫完,她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就在四下因為美人退去,而安靜了片刻時,突然,外面一陣喧嘩聲傳來。

  轉眼間,一個打扮華貴。穿著一襲紫色底,衣襟袍服處繡著牡丹花紋的絕色婦人,進了蘭園。

  幾乎是這個絕色婦人一入蘭園,蘭園便有了瞬那間的安靜。

  這婦人,氣勢太足了。

  她這種氣勢,是富貴打底,驕縱為人。無所畏懼。張揚而行的氣勢。這婦人,她的張揚刻在骨子裡,她看人時。眸光媚而驕縱,她行走時,美玉般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她的眉目之間。舉手投足裡,帶著濃濃的頤指氣使。為所欲為的張狂!

  按理說,所有的士族女都是驕傲的,可她們的驕傲與這婦人不同,她們只是驕傲。這婦人叫做張狂,她們眉眼間還有著規矩和克制,這婦人擁有的。是全然的放肆和傲慢!

  不由自主的,姬姒輕問道:「她是誰?」

  一側。秦小草小聲說道:「應該是義武王夫人。」

  「義武王夫人?」

  秦小草小聲說道:「小姑聽過義興周氏沒有?在東晉時,義興周氏可是江東二豪之首,當時因他們在,根本就沒有吳郡張氏吳郡朱氏等吳四姓什麼事。當時的江東,義興周氏說了什麼,那就是什麼。現在,義興周氏雖然沒落了些,可他們家的子弟在江東這個地方還是很有號召力的。這個夫人,正是出自義興周氏,前幾年她沒嫁時,還被時人稱為「建康第一美人」呢。」

  轉眼秦小草又道:「聽說義武王是去年故逝的,沒有想到,今年一開春,這位義武王夫人便到建康來了。看她這樣子,只怕會在建康定居。」

  說著說著,秦小草輕咦一聲,低聲道:「小姑快看,張賀之郎君完全被義武王夫人傾倒了!」

  姬姒轉過頭去。

  果然,那張賀之不知何時,竟丟下了手中的畫筆,朝著義武王夫人迎了上去。

  這張賀之是情場高手,姬姒早就發現,這樣的人,當他全力以赴時,他連眉梢衣角,都是帶著無盡魅力的。此刻也是,隨著張賀之朝義武王夫人走近,他越發顯得風度翩翩,俊美絕倫,優雅風流。

  望著把雄性魅力發揮到了極致的張賀之,陡然的,姬姒想到:以她現在的姿色,自然是不可能入畫的,那為什麼張賀之非要叫她過來呢?說不定,是他還是不甘心吧?這個向來喜歡熟婦的男人,之所以把自己叫過來,與想讓她與別的美人比一比吧?

  不得不說,姬姒對張賀之確實是理解的。

  張賀之這個人,他一面喜歡征服美人,一面,更喜歡熟婦的風情,遇到姬姒後,他每次與姬姒打了照面,都會為她傾倒一時,然後過不了多久,他又隱有不願不甘。

  這一刻,他把她叫來,確實是想讓姬姒與自己慣常喜歡的那些美婦們比一比!

  這一邊,姬姒想明白了這一點後,便忖道:既然他要比,那就讓他比個夠!

  於是,她整了整衣裳,唇角噙了一朵笑容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義武王夫人右後側。

  義武王夫人因為氣勢太盛,蘭園裡滿園子的小姑夫人,都避得她遠遠的,生怕被比了上去,因此,這時刻,義武王夫人的身後右側,那是空空蕩蕩。

  這時,姬姒出現了。

  姬姒靠著義武王夫人站住了。

  張賀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義武王夫人身上,當他看到這位美豔無雙的夫人身邊出現一個小姑時,還鄙夷地瞟了下。

  可就是這一瞟,他才發現,站在義武王夫人身側的,竟然是姬姒!

  而那個在他眼裡,曾經風姿凜然,氣質多變的小美人,與義武王夫人這樣豔色全開的絕色美人一比,竟是寡淡到了極點!

  一時之間,張賀之大為失望。

  姬姒在對上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的張賀之時,見好就收地退了下去。

  就在姬姒退下時,張賀之也來到了義武王夫人身邊。只見他微微傾身,在靠近義武王夫人後,張賀之凝視著她,風流多情地低語道:「張氏賀之,見過夫人。」他的話很平常,可是那眼神,那呼吸,卻透著種由內而外的男性魅力,直讓新寡的義武王夫人,笑容更豔媚了。

  義武王夫人含笑著任他靠近,並在他抽身離去時,她纖手的指甲有意無意的劃過張賀之的掌心。在朝著張賀之投了一個勾子般的眼神後,義武王夫人朝著姬姒瞟了一眼,輕笑道:「張郎剛才怔了下,卻是因為看到了那小姑?」

  這婦人,眼睛可真是利啊。就在張賀之暗暗感慨時,義武王夫人輕啟櫻唇,她不屑地低語道:「就那種姿色。那種懦澀之女。竟也令得張家郎君駐目?看來郎君雖有風流之名,卻名不符實耳。」

  義武王夫人以驕狂出名,可她越是驕狂。越是美得不可方物。完全被美迷住的張賀之,當下低低笑道:「那是自然,這世間,不會有女子比得上夫人了。」

  他這話一出。義武王夫人心滿意足了。

  姬姒完美退場後,見到眾人都沒有再留意自己。便對秦小草說道:「我們回去吧。」

  秦小草連忙應了。

  一直到上了驢車,秦小草還在感慨,她說道:「小姑,那義武王夫人太美了。氣勢也太足了。」轉眼她又說道:「不過我不喜歡她的眼神。」

  姬姒輕笑出聲,「我也不喜歡她的眼神……這女人非常自負,只怕在她眼裡。全天下的男人都應該愛她,全天下的女人。都應該輕而易舉地被她比下去。」

  或許,這種張狂,在許多人眼裡也是一種極致的美,可姬姒還真是不喜歡。

  就這樣,主僕兩人說說笑笑,不一會便回了家。

  回到家後,姬姒一會想到終於擺脫了張賀之,便是一陣高興,可一會想到張賀之介紹自己時,袁小姑等人的眼神,又有點不高興了,再一轉眼,她想到義武王夫人看向自己那如看螻蟻的眼神,就更不快了。

  就在這種心上心下中,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第二天剛剛用過早餐,謝廣來了,他來接姬姒與謝琅見面。

  一想到要與謝琅見面,姬姒還挺複雜的。可最複雜,也敵不過那發自內心的喜悅,當下,姬姒打扮一番後,便隨著謝廣出了門。

  再一次,他們在清遠寺的湖心亭畔見了面。

  姬姒趕到時,謝琅正站在一隻小船上,他那挺拔的身姿,正隨著波浪而起伏。

  聽到姬姒的腳步聲傳來,謝琅轉過頭來,這個郎君,用他那澄澈悠遠的眸子看向姬姒時,姬姒滿心滿眼只剩下喜悅了。

  她一個箭步衝了過去,跳到船上坐好後,姬姒仰著小臉巴巴地看著謝琅,嘟囔道:「四十幾天沒見,你一直好嗎?」

  幾乎是這句話一出口,姬姒的臉便漲了個通紅。

  因為,她這話中明明白白的相思意,那是聾子也聽得出來。

  謝琅也聽出來了。他微微傾身,用那雙澄澈悠遠的眸子,溫柔地盯了姬姒一會後,謝琅伸出手指撫過她白嫩的下巴,輕嘆道:「你啊……」

  感慨完後,他又沖她溫柔低語道:「阿姒今年十五了吧?果然又長大了,也更美了。」

  心上人的讚美,是世間最好的仙丹,一時之間,姬姒心神俱醉。

  在這種飄飄忽忽中,謝琅撐著船,慢慢蕩到了湖中心。

  二月的湖風,吹在身上還有點冷,可姬姒一點也沒有感到寒意,她只是快樂地望著謝琅,過了一會才輕叫道:「咦,今天怎麼只有我們兩個?」姬姒奇道:「十八郎,你的那些部曲呢?」

  「他們沒來。」謝琅一邊撐船,一邊悠然笑道:「今日我們來體會這做漁夫的感覺。」

  姬姒雙手撐著下巴,聞言笑眯眯地說道:「這個世間,能讓謝十八為其撐船的,唯我姬阿姒一人也!」

  她這自得的話一出口,謝琅頓時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中,小船漸漸蕩入了湖中心。

  就在這時,姬姒埋怨起來,「怎麼回事?這二月的湖水還寒著呢,這湖上怎麼這麼多畫舫?那些嬌弱小郎,一個個就不怕凍著涼著?」

  聽聽,她這語氣可真夠嘲諷的。

  謝琅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他們玩他們的,咱們蕩咱們的船,彼此不相干,何必著惱?」

  「當然相干!」姬姒氣憤地叫道:「有這些人在,我敢露面嗎?我敢讓他們知道,謝十八在為我撐船嗎?」

  嘴裡念叨著。隨著船隻越來越靠近畫舫,姬姒貓著腰躲回了艙中。

  謝琅看到她這氣呼呼的樣子,不由搖頭一曬。

  就在謝琅的小船漸漸靠近眾畫舫時,畫舫中的眾人也注意到了他。

  畫舫中先是一靜,轉眼,有人尖叫出聲,再轉眼。十幾個聲音激動的大叫道:「快!快看!那是謝十八!」

  於是嗖嗖嗖。五條畫舫裡的人都跑出來了。

  姬姒雖然躲在艙中,卻還是從縫隙中,一眼便發現了。這些畫舫裡的人,有小半都是昨天的蘭園之客,如張賀之,如義武王夫人。

  百數人走出畫舫。紛紛朝著謝琅打起招呼來,就在這時。義武王夫人一聲嬌喝,「讓開!」

  聲音一落,擋在她面前的那些人都退了開來。

  轉眼間,打扮得越發如盛開之牡丹的義武王夫人。便出現在了畫舫頭。

  義武王夫人一眼看到謝琅。

  與建康所有的女子一樣,她對謝琅這個第一美男,也是嚮往已久的。只是。她以前在建康美名遠播時,謝琅還小。再加上這個風華第一的名士,從少年起便喜歡四海遊歷,所以,她還只是四年前悄悄看過謝琅一眼。

  不過,現在見也不遲。義武王夫人覺得,自己現在的容光,比幾年前可是盛多了,想來這建康,還沒有自己迷不到的郎君。

  當下,義武王夫人朝著這個駕船緩緩而來,宛如凌波而渡的美男子嬌笑道:「妾早就聽過了謝十八郎的名號,可直到今日才得一見。真真見了,才發現見面不如聞名!」

  她這話含著反諷。

  她說這話時,語氣張揚,她看向謝琅時,精緻的下巴是抬著的,她眼神睥睨,她驕縱的,張狂地向謝琅展示著她的豔光。

  還不止如此,這個成熟得都要熟透了的美婦人,笑著時,那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胸還顫了幾下,她看向謝琅的眼神,那說話時嘟起的紅唇,無一處不帶著誘惑,無一處不顯示著她的豔光。

  不得不說,義武王夫人的氣場是極足的,特別是當她有意誘惑時,這個婦人簡直無處不豔無處不勾魂。

  謝琅緩緩轉頭向她看來。

  對上謝十八看來的眸光,義武王夫人又是一陣嬌笑。

  謝琅朝著義武王夫人看了一眼後,微微頜首,道:「原來是義武王夫人。」轉眼,他又輕聲說道:「鄭兄過逝不過一年,夫人還是新寡,你這衣著卻是過了。」

  謝琅這是指責!

  幾乎是謝琅這話一出,艙中的姬姒便差點失笑出聲,事實上,義武王夫人的後面,幾個士族小姑已經格格笑出聲來。

  義武王夫人則是臉色一變,轉眼,她冷笑道:「早就聽人說,謝十八乃是江東數一數二的名士。妾卻不曾料到,堂堂名士,竟做儒家迂腐之語!」轉眼,她又張狂地叫道:「新寡又怎麼樣?我就喜歡著豔裝,我就要與這春光爭個高低!」她這話,依然驕傲,她那張狂的模樣,依然豔光逼人。姬姒想道:這婦人還在誘惑謝十八。

  謝琅一笑,他不再看她,而是長篙一撐後,把船蕩了開去,一邊悠然遠去,謝琅那吟唱聲飄然而來,「凡為夫妻,前世三生結緣。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三載結緣,一朝離別……墳頭土沒幹,花已入別家……」

  隨著歌聲飄來,義武王夫人的臉色已是越來越難看,特別是那一句「墳頭土沒幹,花已入別家」,更是令得義武王夫人的臉色都青得發紫了。

  而這時,畫舫中小姑們的笑聲此起彼伏而來,有幾個小姑更是跟著大聲唱了起來,「三載結緣,一朝離別,墳頭土沒幹,花已入別家!」

  這個時代,雖然名家已經沒有了什麼影響,儒家也是地位不保,可不管如何,有些事情還是早就入了人心的。更何況,這放歌鄙夷的不是別人,而是大名鼎鼎的謝十八。一時之間,畫舫上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一時之間,剛才還被義武王夫人勾了魂的郎君們,也一個個警醒起來。一時之間,剛才還張狂豔麗不可一世的義武王夫人,發現剛才還豔羨妒忌傾佩愛慕的看著自己的眼神,通通變成了輕視不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2 09:19 AM

第八十五章 謝琅擄人

  姬姒轉過頭,透著船艙的縫隙她打量著臉色難看,一時都下不了台的義武王夫人,不由輕笑出聲。

  這個義武王夫人,還真是女性公敵啊,她一門心思向那些郎君展現自己的魅力,卻不意惹惱了眾小姑。隔著這麼遠,姬姒看著那些小姑你一言我一句地諷刺著義武王夫人,而周邊的郎君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不由又「格格」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她的笑聲,謝琅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姒在笑什麼?」

  姬姒說道:「我在笑那義武王夫人,她剛才那模樣,簡直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逃不過她的勾魂手段。」轉眼姬姒讚道:「還是我的十八郎最與眾不同。」不像那個張賀之,隨隨便便就被這義武王夫人勾了魂去!

  謝琅笑了笑,他淡淡地說道:「這種婦人,也只有這個妖鬼橫行的世道才常見。」聽著謝琅語氣中的輕蔑不喜,姬姒一怔,她輕輕念道:「凡為夫妻,前世三生結緣。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

  唸到後面,姬姒突然一啞,聲音也越來越低。過了一會,她低聲說道:「這話,聽起來可真是美好。」可惜她這一生,與艙外的這個願意為她撐船的郎君,是不會有這麼雙飛並膝,花顏共坐,恩愛極重,二體一心的時候了。

  也許是聽出了姬姒聲音中的黯然,外面,謝琅也沉默起來,過了一會,迎面一陣悠揚的樂音傳來。

  這時。艙中的姬姒已拋卻了不該有的思緒,她不高興的又抗議道:「阿郎,是不是又有畫舫來了?」

  謝琅的聲音溫柔地飄了來,「正是。」

  「那你還不快快把船劃到一個安靜些的地方?」艙中,姬姒頤指氣使起來。

  聽到她用這嬌軟的語氣說著這命令的話,謝琅輕輕一笑,他低聲說道:「阿姒還真是從來便不畏我。」

  姬姒也笑了。她哼哼道:「我從第一面見到十八郎始。便不曾有畏。」

  是了,她說過的,她從一開始就想抱他這大腿兒。

  一想到當日姬姒醉後所語。謝琅便憂傷起來,他輕嘆一聲,繼續撐著船飄然而過、

  不一會,船隻到了一片湖洲之際。謝琅放下篙,喚道:「出來吧。」

  姬姒走了出來。

  這一走出。她發現這地方還真是一個清淨所在,而且這裡面對青山,遠望官道依稀可見,視野極是開闊。湖景也甚是秀美。

  就在姬姒東張西望時,一側的謝琅,已自發自地拿起一根釣魚竿垂釣起來。

  姬姒連忙從艙中搬了一把可以摺疊的。只坐一人的胡床(馬扎),高高興興地伴在謝琅身側。拿起一根漁竿有模有樣的釣起魚來。

  不過,這釣魚最是有要耐心,姬姒耐心卻是不夠,她只坐了一會,便覺得這般老是看著湖面一動不動的,眼睛都發花了,於是她蹦回了艙中,再然後,謝琅便聽到一陣悠揚悅耳的罄音傳來。

  謝琅在這船艙中放了各種樂器,便就是讓她無聊時玩的,此刻聽到姬姒敲擊的罄樂中,含著大自在大快樂,他微微垂眸,擋住了眼中的神色。

  姬姒敲了一會罄後,又蹦了出來,她跑到謝琅面前探了探,轉眼嘀咕道:「怎麼啥也沒有釣上?」

  謝琅輕笑道:「你在裡面敲打個不停,便是有魚也給嚇跑了。」

  「明明是你釣魚的功夫不行。」姬姒卻是嘴硬,她挨著謝琅坐下,伸手就去搶他的釣干,「不信的話,且看看我的功夫!」

  就在姬姒把釣竿搶到手時,突然,她的腰間一暖,卻是謝琅伸手環住她的腰。

  姬姒僵住了。

  見她暈紅著臉,慌亂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手中的釣竿,更是差一點便落到了水裡,謝琅若無其事地伸手包著她的手,一起拿起了那釣竿干。

  就在這時,身後,順著風飄來一陣笑聲,笑聲中,還有一個輕呼聲,「咦,這是誰呀?居然這般閒情逸致,跑到這裡釣魚來著?」卻是有一隻畫舫駛過來了。

  姬姒一凜,她蹭地一聲掙開謝琅,跑到了艙中。

  見她又躲了起來,謝琅回頭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

  轉眼,那畫舫駛過來了,畫舫中的眾人朝謝琅看了一眼,馬上便是一陣驚呼聲傳來,「天啊,竟是十八郎在此。」「原來是謝十八。」「春江獨釣,謝十八好雅興。」

  就在謝琅微笑著向他們回禮時,畫舫的另一個,一個士族小姑捅了捅身邊的人,輕輕說道:「那艙中之人,莫非是個女子?」

  她這話一出,好幾個都伸頭瞧去。

  才看了一眼,幾人便笑了起來,一個小姑更是嘲笑道:「陸十二,你眼花了吧?」「這船上只有謝十八一人,如果艙中之人是個女子,豈不是謝十八在為她撐船?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配讓謝十八為其撐船?」「就是就是。」

  陸十二在伸頭猛瞅,過了一會,她嘀咕道:「可我瞧見了,真是一個女子的衣裙。」轉眼她又強調道:「那還是尋常小姑的裳裙,不是婢女穿的。」

  當然,她這話完全沒有人相信,幾人的哄笑聲更響了。

  見同伴不信,陸十二蹙起了眉,她暗暗想道:袁姐姐似乎說過,依稀見到謝十八郎身邊有小姑出現……

  可陸十二想是想,卻萬萬不敢對謝琅提什麼要求,更不敢要求上謝琅艙中一看。

  就在謝琅微笑地送走眾人時,又有一葉扁舟飄來,隔得老遠,袁三十郎的聲音便朗朗地傳來,「謝十八!謝十八!」

  於大呼小叫中,袁三十郎湊了過來,幾乎是扁舟一靠近,袁三十郎便跳到了謝琅的船上。陸十二轉頭看到這一幕。忖道:倒是可以讓袁姐姐去問過她兄長。

  姬姒一直躲在艙中,在袁三十郎過來時,她正準備出去,一眼看到袁三十郎的扁舟上,還有二個面生的郎君在好奇地打量謝琅,她又不敢出去了。

  而這時,袁三十郎與謝琅說過要說的話後。一眼看到姬姒的衣裙。他先是一驚,正準備取笑謝琅,轉眼袁三十郎想起艙中人的身份了。

  於是。他湊近謝琅,朝著艙中擠眉弄眼一會,小聲說道:「怎麼還沒有搞定?我說謝十八,你也算是囂張一世了。怎麼到了今日,便是與心上人出來遊玩。還得躲躲藏藏?」轉眼他嘲笑道:「沒有想到,你謝十八也有拿不出手的一天。你看人家姬小姑,那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與她沒有絲毫瓜葛。」

  袁三十郎一說出這話。便滿意地看到謝琅的表情僵了僵。

  他欣賞了一會好友的臉色,又擠眉弄眼道:「怎樣?要不要兄弟幫幫你?」

  謝琅瞟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是顧著你自己吧。」聲音一落。他衣袖一甩。

  幾乎是謝琅這個甩袖的動作一出,袁三十郎臉色便變了。他怪叫一聲,「好你個謝十八!這下面可都是水!」一邊叫他一邊疾退,不知不覺便被謝琅逼得跳回了自己的輕舟。

  直到落在輕舟上,直到看到謝琅撐船遠去,袁三十郎才哇哇叫了起來,「好你個謝十八,你又耍詐!」卻原來,謝琅自始至終就是衣袖那麼甩了一下,可他對其人心理陰影太重,竟是被嚇得跳回了舟上!

  在謝琅撐船離去時,姬姒中途只伸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她便瞟到了好幾隻畫舫,當下姬姒又連忙縮回了頭。

  姬姒怏怏地重新躲回艙中,惱道:謝十八真是的,好不容易有機會見了面,卻總是朝這人多的地方跑!

  人一多,她就不敢露面,也不敢吭聲了,這對於十分期待這次約會的姬姒來說,是很難受的。

  出於這種心理,小半個時辰後,當姬姒發現謝十八居然撐著船進入了河道當中時,她不驚反喜。

  見左右無人,姬姒終於從艙中一蹦而出。

  就在姬姒跑到謝琅身邊,高高興興地準備跟他說話時,她眼角一瞟,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一隻大船。

  然後,謝琅撐著漁船朝大船駛去。

  然後,姬姒看到了站在大船上的謝廣謝才謝淨等人。

  再然後,姬姒被謝琅牽著手,一道上了大船。

  再然後,姬姒看到大船駛動,把那漁船遠遠拋在了身後。

  驀的,姬姒驚叫出聲,她騰地轉頭看向謝琅,說道:「這不是往建康方向!」她瞪著他,又叫道:「這是往長江方向!」

  姬姒衝到謝琅面前,鳳眼瞪得圓滾滾地說道:「十八郎,我還要回家呢,你這船是往哪兒去呀?」

  這一次,謝琅終於看她了,他悠然地說道:「這船前往的方向是襄陽。」

  襄陽?這地方我還沒有去過。

  姬姒剛剛想到這裡,馬上反應了過來,她瞪著他,說道:「可是,我要回家啊……」她左右瞧了瞧,又好奇地問道:「是不是先與你們走一程,等遇到了回建康的船,你再放我回去?」

  姬姒這話一出,謝琅身後的謝廣謝才等人,都輕笑起來。

  猛然的,姬姒驚醒了過來,她直到這時才陡然明白: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被謝琅訛到這大船上了,他竟是說也不說一聲,便要帶自己前往襄陽!

  見到姬姒驚得整個人都傻了,謝琅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都退下去。

  肅清了船頭後,謝琅背倚船舷,他懶洋洋地從一側幾上端過一盅酒,一邊輕抿,他一邊瞟過懵了的姬姒,說道:「去年阿姒上長江時,是四月份吧?現在是二月份,二月時的長江,其景色與四月大有不同,阿姒這次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終於,姬姒清醒過來,她看著謝琅,可憐巴巴地說道:「阿郎,我弟弟還在家裡等著我呢。」

  「無妨。」謝琅垂下眸,他慢慢品著酒,悠然說道:「謝廣早就告訴你的家人了,這點阿姒儘管放心。」

  謝廣早就告訴她的家人?

  這麼說,這廝一清早的便叫她出來與他垂釣時,就已早定主意要把她弄到這船上了?

  姬姒又呆了一陣後,她又可憐巴巴地說道:「可是阿郎,我在建康還有許多事要做呢,我的莊子正在整修,我還交了幾個寒門朋友,這幾天說不定會有宮中消息傳來,還有,我覺得建康挺好的,真的,我一點也不想去襄陽。」

  她的聲音一落,謝琅那溫柔的低語聲傳來,「阿姒是不想去襄陽,還是不想與我一道去襄陽?」

  當然是不想與他一道去襄陽!這麼孤男寡女的……不對,反正,她這麼跟在謝琅身邊,與他千里同行,同吃同住不說,連個婢女也不在旁邊照應著。她,她以後還有清白可言嗎?

  清白也就罷了,關健是,這廝不聲不響地把自己弄到襄陽去,肯定有什麼圖謀,她日子過得好好的,她只想與眼前這人保持抱金大腿的關係,可不想被金大腿兒抱回家啊!

  姬姒一張臉一時青一時白著,一側,謝琅挺自在的品著美酒。

  過了一會,姬姒突然抬頭,她看著他不高興地說道:「阿郎,你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你怎麼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帶到這船上,還要說什麼去襄陽!我不想去襄陽!」

  她這話其實應該第一時間說的,只是一直以來,她對謝琅就生不起氣來,而且,她總下意識中把這人當成正人君子,他做了什麼事,她總是先替他解釋,替自己找藉口,而忘記了,明明是他不對在先,她應該嚴厲唾罵的!

  就在姬姒嚴厲地盯著謝琅,不高興地說出這番話時,謝琅終於放下手中的酒盅,朝著她定定看來。

  謝琅朝著姬姒看了好一會,直到她啞了聲,指責不下去了,他才緩步向她走來。

  輕輕走到姬姒面前,謝琅低頭,他伸出手,輕輕幫她把一縷吹亂的發絲塞到耳後後,謝琅如弓般完美的唇湊到了姬姒的耳邊,他湊近她,輕輕的,吐息低沉地說道:「可我好不容易把阿姒弄到了這船上,又怎會放你離去呢?」聲音一落,謝琅廣袖飄飛地入了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4 11:44 PM

第八十六章 打臉

  姬姒生氣了。

  因此當天晚上,她躲在謝廣特意為她佈置的艙房寸步不出,甚至謝廣過來叫她用餐是,她也賭氣不吃飯。

  這讓謝琅有點新鮮也有點好笑,他又派了兩個人來請,再次被碰了壁後,謝琅微笑著揮了揮手,讓那些人退了下去。

  轉頭對上謝廣擔憂的眼神,謝琅微微抿了口酒,輕聲道:「不用在意,明天她就自個好了。」轉眼,謝琅呢喃道:「我平生所遇的小姑,姬阿姒算是頂頂沒心沒肺的。」這句話,如其說是暱喃,不如說是無奈的嘆息。

  謝廣聽懂了,轉眼他想到姬姒的行事,在搖了搖頭後,也把對她的擔心放下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當大船正式進入長江河段時,謝廣一出艙,便看到姬姒歪在船舷上,正高高興興地欣賞著江景。

  他馬上明白自家郎君的無力了。

  還真是讓人悶得想吐血,這個姬小姑吧,說她對謝琅無心,那簡直是不可能,平素裡,她的眼波眉梢,言語動作,便是瞎子也能感覺到,她已情根深種,相思入骨。

  可就這麼一個相思入了骨的小姑,卻偏偏在他家郎君面前,永遠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一個愛你如痴的小姑,轉眼便能把你拋在腦後,把她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也難怪自家郎君對她竟是越來越放不下了。

  姬姒確實是高興的,她欣賞了一會長河日出後,一眼看到謝廣站在不遠處注視著自己,不由向他揮了揮手。

  謝廣走了過去。

  姬姒清脆快樂地問道:「謝廣,現在天氣這麼暖和這麼舒服。那些北魏使者準備回返了嗎?」

  謝廣一怔,轉眼他說道:「小姑真是聰明。不錯,北魏使者在昨日便已離開了建康。」

  姬姒彎了彎眼,她又說道:「對了,你家郎君就這樣跑了,那些人還沒有給他畫像呢。要是以後那什麼美人名臣殿上沒有謝十八,豈不是名不符實?」

  謝廣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她對謝琅的崇慕。

  ……就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明明她對謝琅的感情。深得連他一根頭髮絲,她都覺得美好無比,可這個小姑的心比誰都穩!就彷彿她真是洞明了世事一般。她就那麼快樂自在地愛慕著他,卻從不妄想!

  不知怎地,謝廣輕嘆出聲,他淡淡說道:「聽說陛下發話了。讓義武王夫人的畫像也入殿,我家郎君恥與其為伍。便借這個機會避了。」

  聽到謝廣這話,姬姒馬上瞪大了雙眼,她奇道:「義武王夫人這麼快就勾搭上陛下了?」

  對這個問題,謝廣笑而不語。

  姬姒知道。男人一般不喜歡這種是非事,當下又好奇地說道:「那太子呢?我看那太子也是色中惡鬼,不會也與義武王夫人勾搭吧?」

  她這話純粹是隨口道出。原以為謝廣不會答,哪知。謝廣卻是認真回道:「義武王夫人看不上太子。」

  得到這個答案,姬姒先是哦了一聲,她感慨道:「這義武王夫人,還真有禍水之質,她勾搭上了人家的父親,自然可以不把兒子放在眼裡。」轉眼她又嘆道:「能夠勾搭上皇帝,還能繼續自由自在地勾搭別的男人,這義武王夫人,對付男人的手段還真是驚人啊。」

  在謝廣的沉默中,姬姒輕哧一聲,說道:「那張賀之,居然也……我這下倒有點看他不起了。」

  謝廣回道:「張賀之?原來張賀之也成了義武王夫人的入幕之賓?既是如此的話,那以後義武王夫人只會鍾情他一人!」

  見姬姒不信,謝廣平鋪直述地向她解釋道:「在征服婦人上,張賀之手段無雙。」

  也不知怎的,姬姒突然感興趣了,她朝著謝廣一湊,彎著眼睛笑眯眯地說道:「那你家郎君呢?你家郎君人人都說他風流無雙,不知他這個風流無雙是哪一種無雙?」

  她說到這裡,見到謝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自己,不由摸了摸臉,叫道:「作什麼這樣看我?」

  謝廣輕嘆道:「你居然無甚妒意!」轉眼他岔開了話題,「咦?那是怎麼回事?」

  姬姒連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一看,她卻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河面上,那些朝著這裡尖叫的,揮舞著什麼的一個個黑點。

  這時,又一個郎君大步走來,他嚴肅地說道:「有船出事了!快,全速航行!」轉眼,他看向謝廣,「阿廣,你盡快讓眾人安排好船艙。」

  謝廣點頭,轉身大步走了。

  只有姬姒,她靠著船頭,一會朝那些揮舞著的,嘶叫著的落水者看了一會,一會轉頭看向這個與謝琅頗有二分相似的郎君。

  而那個郎君,在下了一連串的命令後,轉頭看向了姬姒。

  他朝著姬姒點了點頭,道:「我是謝十八的庶弟謝二十九,以後咱們是一家人,小姑可以喚我做二十九弟。」

  姬姒一怔,轉眼她漲紅著臉,瞪大雙眼認真地說道:「不對,我與你不會成為一家人。」

  謝二十九瞟了她一眼後,說道:「你不是鍾情謝十八嗎?」轉眼他蹙起眉頭,這個面目俊秀,卻生著一張冷面的青年頗有點不耐煩地說道:「既然鍾情,何必遙遙相望?誤人誤事!」

  對著這個雖然溫和,卻依然據傲的陳郡謝氏子弟,姬姒不想解釋了。她微微一笑,便轉過了眸光。

  見她如此倨傲,謝二十九再次挑高了眉,那張與謝十八有二分相似的面容上,也帶上了一分不滿。

  很快的,客船便駛到了落水眾人面前。

  看著散在水中,抱的抱著木塊,攀的攀附著碎裂船體的眾人,陳郡謝氏的人馬上開始了營救。

  眾士族中。若說部曲之精幹,那是沒有比得上謝琅。一通忙活下,總共二百四十三人,通通被救上了船。

  因陳郡謝氏的船隻出現得非常及時,對方這次沉船,最終以十五人死,三十八人昏迷不醒為代價。總體說來。大多數人都得到了營救,算是結果最好的了。

  當然,那些死去的人。是沒有人打撈的,船上的人忙來忙去,也只是救治那些昏迷的。

  陳郡謝氏的這條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是一直遮住了家族標誌,便是謝廣等人出面時。也做的寒門打扮,那些落水的人一直都以為,他們只是從建康過來的一條普通客船。

  ……姬姒用了半天,便弄明白了。原來這些人,竟然是那些北魏使者中某些人的族親,他們這次跟在北魏使者後面。準備到襄陽會合後,一併返回北地。只是沒有想到。今日快凌晨時,操縱船隻的那些僕人玩忽職守,一不小心竟讓客船觸了礁,使得船體破裂,險釀成慘禍。

  饒是如此,這些人的行李,也有泰半落入水中找都找不到了,這對於這些舉家搬遷的人來說,真是無上噩耗。

  姬姒幫了一會忙後,發現這些小士族把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子,當成了婢女使喚,便躲回艙中再也不出來了。

  轉眼,一天過去了。

  傍晚時,姬姒吃過謝廣送來的晚餐後,她越想越覺得謝琅此行有點問題,便出了艙房,準備找到謝廣或謝才他們問一問。

  轉眼,她看到了做寒門郎君打扮的謝廣,便跑了過去,剛扯過他的衣袖準備詢問,一人急急跑了過來,把謝廣喊了去。

  謝廣剛走,一個小姑走了過來,朝著姬姒喚道:「你過來一下。」

  姬姒一怔,跟在了她身後。

  那小姑帶著姬姒,卻是來到船尾一側,她從腕間褪下一個鐲子塞在姬姒手心,蹙眉說道:「我亭姐姐住不慣分給她的艙房,我注意了一下,你所住的那間,是整個艙中最上等的房。」說到這裡,她示意姬姒看向掌心的鐲子,道:「這鐲子上鑲有美玉和藍寶石,便是上面的金絲,也有半兩重……我看你衣著也是普通,你剛才扯的是你的家人吧?他也只是普通的寒門中人,這鐲子可以抵得上你們幾年的開銷了,怎麼樣,你換不換?」

  她眉間語氣帶著不耐煩,那咄咄逼人的模樣,如其是問換還是不換,更是說,她就沒想過姬姒拒絕的可能。

  姬姒有點好笑,她因出來得匆促,身上的衣著還是謝廣送來的,這衣裳確實是普通的深衣,確實看起來不值什麼錢的樣子。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一個小姑,身邊居然連個服侍的婢女也沒有,這不是寒門中人是什麼?

  姬姒暗暗忖道:看來以後,我還要養成喜歡戴貴重首飾的習慣,以免被人狗眼看低才好。

  ……

  謝二十九剛剛走過來,便聽到了這麼一段對話。

  當下,他眉頭深蹙。

  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後,他轉頭朝著姬姒兩女看來。望著姬姒那溫和的,聽到了這般嘲諷還沒有半點脾氣的樣子,謝二十九暗暗忖道:十八兄風光一世,卻不想眼光如此差勁,相中了這麼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寒微女!

  轉眼他又想道:無論如何,她都是十八兄相中的,我且看看,怎麼也不能讓她被這些普通世族的女子欺負了去。

  這一邊,見姬姒不答,那小姑剛剛蹙起眉頭,轉眼,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四個小姑,簇擁著一個看起來最高貴的小姑走了過來。

  那小姑一過來,便有婢女慇勤地把馬扎放在她身下,服侍她坐好。

  卻說那小姑姿態端妙地坐好後,她端過婢女遞過來的茶水,輕輕吹了一口氣,垂著眸看也不朝姬姒看一眼地說道:「你那艙房,我甚是中意。」轉眼她又細聲細氣地說道:「若是嫌錢少了,可以再給你五十兩金子。」

  自始至終,這小姑竟是沒有朝姬姒看一眼。

  這時,姬姒輕笑出聲,她眨著眼,頗有點好奇地說道:「你們的行李是不是泰半都掉水裡了?」

  那小姑蹙眉。領姬姒而來的小姑,則不高興地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哦,是這樣的。」姬姒挺認真地解釋道:「我看到你們擺出這麼大的架式,卻只拿出這麼一個便宜鐲子說事,還說要給我五十兩黃金……我在建康時,眾人提到黃金時,從來都是以斤為單位。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黃金以兩為單位的士族女呢。」

  姬姒這話一出。眾女臉色大變。

  那品著茶水的小姑,茶也不喝了,她猛然抬頭。冷著臉看著姬姒,那小姑柳眉倒豎,說道:「這位小姑,你知道我是誰嗎?」她聲音冰寒。「我滎陽鄭氏之女,也是你敢嗆腔的?」

  她這話一放。姬姒也收起了笑容。

  她懶懶地盯著這滎陽鄭氏的小姑,同樣冷冷地說道:「那麼,這位滎陽鄭氏之女人,我可知道我是誰?」

  姬姒這話一放。眾女笑了起來,那滎陽鄭氏女嘲諷地說道:「原來是我有眼無珠了。那麼請問這位連婢女也不曾有的寒門女,你是誰家之女?」

  姬姒淡淡說道:「我姓姬!」

  她這個姬字一出。四下笑聲更響,有小姑誇張地叫道:「哎喲。原來是姓姬啊,這個姓氏,我怎麼沒有聽到過呢?」另一個小姑則是笑得直揉肚子,她格格樂道:「原來是姬小姑,真是久仰久仰。」

  她這「久仰」兩字一出,眾女又是一陣樂不可支。

  直等到她們笑得差不多了,一直表情疏淡的姬姒,才繼續說道:「聽說你們此番前去,是準備在北魏安家?」轉眼,姬姒又道:「北魏啊,北魏那個地方我還是知道的,你們這些所謂的高門,在北魏皇帝面前,簡直是他叫你們跪下,你們就不得不跪下,他讓你們這些高門嫡女入宮為妃,北六姓的嫡女,就得乖乖地嫁入宮中,共同服侍一個蠻子,做其妾室?」

  一通話說得眾女臉色大變中,姬姒懶洋洋地說道:「你們說沒有聽過我的姓氏?這可真是孤陋寡聞了。你們北魏的陛下,前不久還向天下人宣佈,他乃是黃帝之後,也就是說,他是姬氏旁支!」

  在一眾呆若木雞中,姬姒悠然走近,她走到那滎陽鄭氏女面前,輕輕在她臉上拍了拍,姬姒溫和地說道:「便是你們陛下,見到我也得尊而重之地叫一聲姑姑!你這個連入宮為妃,做其妾室都不夠資格的旁支之女,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然後,姬姒在眾女還沒有回過神中揚長而去!

  直到姬姒離去的好一會,那被她打了臉的滎陽鄭氏女才尖叫起來,她憤怒地尖叫道:「她敢如此對我?」她喘息了一會,又哭喊道:「她竟敢如此對我?」

  這時,眾女也回過神來了,她們一個個氣憤地嚷道:「亭姐姐,咱們找這船上的主事人理論去!」「對,就算她姓姬的在北地會風光又怎麼樣?現在咱們還沒有渡江呢!」「真是太過份了!」

  於眾女群情激沸中,謝二十九從陰暗中退了出去,看到他走出,他的僕人連忙小跑而來,一眼看到自家郎君表情有異,那僕人連忙問道:「郎君,怎麼啦?」

  謝二十九沒有回他的話,而是轉頭看向一側角落。

  那僕人連忙跟著看去,一眼望到姬姒,那僕人說道:「二十九郎,那個就是十八郎非要帶在身邊的姬氏女,我看這姬氏女挺平常的,也不知十八郎那樣的人物,怎麼就迷上了這種女子?」

  就在這時,謝二十九冷冷瞟去。

  對上他的目光,那僕人打了一個寒顫。

  這時,謝二十九淡淡的聲音傳了來,「呆會回去後,你自己掌自己的嘴!」

  在僕人嚅嚅地應了後,謝二十九忍不住又看了姬姒一眼,他輕聲說道:「這女子,確是有點不凡。」轉眼他又說道:「她與你們常見的士族小姑都大有不同,十八郎喜歡上她,還是有點道理的。」

  轉眼他又冷聲道:「你剛才那種輕辱的話要是讓十八郎聽到了,不死也會脫層皮。記得轉告我身邊的那些人,讓他們對上姬氏女時,給我尊敬點!」

  那僕人一驚,他詫異地看向謝二十九,暗暗想道:就在剛才,郎君聽到姬氏女的名字時,還是輕鄙的,怎麼這麼一會,他又改變態度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4 11:45 PM

第八十七章 謝琅裝病

  隨著天邊的霞光越來越燦爛,大船走了一陣後,尋了一個地方泊了起來。

  因長江的絕大多數河段,都離人煙甚遠,大船停泊後,眾人紛紛跑到甲板上玩鬧看風景,有的問過要到明天才開船後,便下了河岸,在旁邊的沙灘處紮營安頓。

  姬姒一點也沒有想要下船,猶豫許久後,她蹭蹭蹭跑到謝廣身邊,輕聲問道:「阿廣,怎麼不見十八郎?」在姬姒的記憶中,謝十八這個人根本閒不住,而且愛享受,他明明在這船上,平素便是獨自一人,他也能彈奏自娛,可今天,他卻一整天不見露面,這讓姬姒胡思亂想起來。

  果然,謝廣看向她,蹙著眉帶著種憂慮地說道:「十八郎著了點風寒。」

  這個時代,任何疾病都可能帶走人的性命,因此,謝廣這話一出,姬姒臉色便難看起來,她急忙地道:「找大夫看了嗎?」

  謝廣道:「船上沒有大夫。」

  姬姒也發現自己說了一句廢話,想了想後又道:「那應該備有藥吧?你們遠道而行,肯定會備有藥物,有沒有給他熬點藥喝?」

  謝廣見她這麼關心謝琅,挺感激的,他輕聲說道:「今晨救了這麼多落水的人,藥都用完了。」

  姬姒睜大了眼,她急聲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謝廣說道:「郎君說了,不過小病,他身體向來康健,並不要緊。」

  姬姒尋思了一會,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看著她低著頭向回走去,謝廣唇線繃得老緊。

  卻說姬姒回到艙中。卻是越想越是不安,她在榻上翻來覆去一陣後,終是忍不住爬起榻,慢慢尋到了謝琅的艙房外。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站在了艙門外。

  她剛剛站定,便聽到了裡面傳來了咳嗽聲。

  姬姒連忙側耳傾聽,可她聽了一陣。也不見咳嗽之後。還有別的聲音傳來。

  難道,謝琅的身邊,竟連個侍侯的人也沒有?

  這個念頭一起。姬姒轉眼便想道:是了,他這次連個婢女也沒有帶,謝廣他們都是部曲,殺人還行。侍侯人只怕就一般了。

  一邊尋思,姬姒一邊低著頭在艙門外站了好一陣。

  她站得太久。久得謝淨剛剛走進來,一眼看到艙門外低著頭猶豫來猶豫去的姬姒時,連忙輕手輕腳地退了回去。

  姬姒猶豫一會後,終於伸出手。「叩叩叩」地敲起艙門來。

  不一會,艙房中,傳來了謝琅那低沉動聽的聲音。「進來。」聲音一落,他又咳了兩聲。

  姬姒連忙推門而入。

  謝琅正閒散地倚著榻翻閱著卷冊。直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

  見到是姬姒,他澄澈悠遠的眸子裡帶上了一抹笑意,問道:「怎麼,不生我氣了?」

  姬姒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今天看起來,還真有點病弱的感覺,她對上他微微泛著潮紅的俊美臉孔,垂著眸有氣無力地說道:「生氣。」轉眼,姬姒強調道:「我還很生氣。」

  謝琅輕笑出聲,只是笑著笑著,他又咳了起來,連忙用帕子掩著嘴,謝琅抬頭對上姬姒望來的目光,溫柔安慰道:「我沒事,只是嗆著了。」

  騙鬼!剛才她站在外面,可是聽到他咳了好一陣的。

  姬姒想到這裡,忍不住說道:「船上,就沒有一點藥了嗎?」

  謝琅搖頭,他說道:「我真沒事。」只是話音一落,他又咳嗽起來。

  姬姒連忙走了過去,她就著一側的炭爐看了看,又聞了聞熏香,最後,她把炭爐點燃燒起熱水來。

  一邊忙碌,姬姒一邊說道:「《傷寒雜病論》上有好些治咳嗽的方子。」剛說到這裡,她又想道船上沒藥,便是有方子也無濟於事。

  就在這時,謝琅溫柔地說道:「這樣啊?那你把那些方子默出來吧,再讓謝廣去搜搜藥,看能不能尋到一些藥渣。」

  姬姒對他向來無比信賴,聽他這麼一說,便連忙應好。她把水壺放在炭火上燒起來後,便走到一側,拿起紙筆,開始默寫起傷寒雜病論上關於咳嗽的內容。

  就在姬姒專注地默寫著,毛筆在紙上發出一陣沙沙的輕響時,謝琅低沉溫柔的聲音突然傳了來,「阿姒,這次的事,你怎麼就生那麼大的氣?」

  姬姒拿著毛筆的手一抖,滴下一大團墨來。她連忙把毛筆放在一側,抿著唇回頭瞪他一眼就準備控訴。

  哪知,她的話還沒有出口,謝琅那低得宛如呢喃的聲音輕輕地飄了來,「我喜歡阿姒,思念阿姒,恨不得阿姒與我常相廝守,這次離開建康,少說也有半年。半載光陰,在相思人眼裡,卻是太漫長。」一席話說得姬姒臉蛋紅紅的,心臟處開始汪汪地冒著喜樂泡泡時,謝琅那低沉悅耳的聲音繼續傳了來,「阿姒你為什麼就生這麼大的氣呢?」

  她剛才是氣大,不過現在,聽到他這麼一番甜言蜜語後,已經一點氣也沒有了。

  姬姒自是不會這樣說出來,她只是沒好氣地回道:「誰讓你不與我商量,便騙我前來的?」

  哪知,聽到她這話後,謝琅卻是微微驚訝地說道:「我若不騙,阿姒肯來麼?」

  她自是不肯。

  謝琅瞟了一眼她的臉色,知道了她的答案後,當下他輕笑道:「是啊,你自是不肯。這便是我與你的區別了,要是有一日,阿姒因愛我慕我而強迫於我,我定然不會有惱只會有歡喜。」

  姬姒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她羞怒道:「誰因愛你慕你便強迫於你?」轉眼姬姒又命令道:「我要寫字了,你不許再說話!」這廝的情話說得太動聽,她聽了幾句便手軟腳軟,再聽下去,她只怕什麼也顧不得就要投懷送抱了。當務之急,還是讓他安靜些的好。

  謝琅聽到她這個命令,低低一笑,他磁沉地應道:「聽阿姒的,我不說了。」

  於是,姬姒繼續轉過頭,認真地默寫起傷寒雜病論來。

  當她默到桂枝湯下面那「惡寒」兩字時。謝琅瞟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來。

  姬姒默寫了一陣,聽到了水開的聲音,連忙把熱水倒在一側讓它涼一點。

  就在姬姒走到幾前。繼續默寫時,謝琅突然又咳嗽起來,這次,他一邊咳一邊低聲說道:「阿姒。我有點冷。」

  姬姒一驚。

  她低頭看著自己默寫的內容,想道:這上面說。每每怕冷就意味著發熱。發熱?如今沒有藥物,要是發熱可就大不妙了。

  見她臉色蒼白地看著自己,謝琅垂下眸來,「只是有一點點。阿姒不必在意。」

  她怎麼可能不在意?

  姬姒連忙走過去,她伸手按向謝琅的額頭。

  在他的額頭上按了一下,又在自己額頭上摸了摸。姬姒想道:感覺與我的體溫也差不多啊。

  不過她畢竟不是大夫,她不但不是大夫。她所有的醫學知識,也就來自這本傷寒雜病論。因此,姬姒還是蹲在謝琅榻前,她緊張地看著他,說道:「阿郎,船不是停下來了嗎?趁天還沒有黑,我們去找大夫吧。」

  她聲音剛落,謝琅便轉過頭看向窗口外面。

  姬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對上了天空上剛剛升起的幾顆星星。

  當下,她垂頭喪氣了。

  就在這時,謝琅又打了一個寒顫。

  姬姒急了,她啞著聲音說道:「我去找你弟弟謝二十九,看看他有什麼好法子。」就在姬姒轉身拉開艙門時,謝琅低低的聲音傳了來,「阿姒。我好冷,你能抱抱我嗎?」

  姬姒猛然回頭。

  她看了謝琅一眼後,卻是一個箭步衝出了房門,朝外急衝而去。

  謝琅透過大開的艙門,看著姬姒衝到謝廣面前,也不知與謝廣說了幾句什麼話後,姬姒的臉色更白了,然後,他看到她衝回了她自己的艙房。

  再然後,便是姬姒抱著她那一堆被縟顛顛地跑來。

  轉眼,姬姒衝入謝琅房間,她把自己的被子都一個勁地蓋在謝琅身上後,見他還是打著寒顫,她一咬牙,關上房門後,就著被子,從外面緊緊抱住了謝琅。

  哪知,她剛一抱,謝琅便搖了搖頭,他示意姬姒鬆開手後,在姬姒怔怔的目光中,謝琅掀開所有的被縟,然後,他把姬姒拖入自己的懷中,把她放在自己身前摟住她後,他再用被子蓋著自己和她,然後,謝琅低啞地說道:「這樣才有用。」

  姬姒整個人置於他的懷抱中,屬於郎君的體息無處不在地包容著她,直讓姬姒從頭髮尖到腳趾都是羞紅的。

  而且,這般貼著他單薄的衣衫,感覺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感覺著他結實的肌肉,姬姒直是手足酥軟,臉紅得都不像話了。

  就在這時,姬姒突然高興地說道:「阿郎,你出汗了。」她騰地轉身面對著他,雙眼亮晶晶地叫道:「阿郎,你出汗了!沒有想到這捂汗的效果這麼好,不過幾息呢,你就出汗了。」

  說到這裡,姬姒連忙從他的懷抱掙扎而出,她嚴肅地說道:「傷寒雜病論上說過,這汗出不能太多。」

  姬姒一下地,又自言自語道:「那上面說,以微微汗出最好。你現在既然已經出了汗,這熱水就暫時不用喝了。」轉眼姬姒又朝外衝去,「我去看看廚房裡都有些什麼。」聲音沒落,人已衝出了艙門。

  幾乎是姬姒前腳剛走,謝廣後腳便進來了,他看到謝琅時,唇線繃得死緊。他拿出一個小布包,把布包裡面的幾粒花椒子倒在幾上後,謝廣嚴肅地說道:「最是最後幾粒花椒子了,憑著它們,郎君還可以嗆咳個三五次。」轉眼,他又認真問道:「郎君,你準備什麼時候病好?二十九郎尋你了。你是知道的,二十九郎那人嚴肅古板,他要是知道你在這個關節口,居然為了這麼一件小事裝病,肯定會震怒無比……」

  謝琅瞟了一眼唇線繃得太緊,總像極力忍笑的謝廣,懶洋洋地說道:「馬上就有好轉了。這捂汗的感覺太痛苦!」

  謝廣的嘴角猛然一抽。

  這時,謝琅又道:「不是說有姑子為難姬姒,索要她那艙房嗎?嗯,把她那艙房騰給她們。」

  謝廣聞言,不由睜大了眼,他問道:「那姬小姑睡哪裡?」

  謝琅垂眸,他接過謝廣遞來的茶水,輕輕吹了吹氣後,說道:「我不是病了嗎?病總有個反覆的。」

  謝廣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嚴肅地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轉告所有人,讓他們知道,出門在外時,郎君如有不適,都是與我等一樣硬抗過去。還有,咱們這些人都是糙漢,誰也沒有做過侍疾一事。」

  ……

  姬姒默寫傷寒雜病論時,上面數次提到了「生薑」這味藥,她知道,陳郡謝氏這些廚師做魚宴時,那是喜歡放生薑的,因此說不定廚房裡還有一些生薑。

  她衝到廚房裡尋了一陣,還真尋到了一塊生薑。

  然後,姬姒又找到謝淨,說是要去看看有沒有剩下的藥渣。

  最後,她從庫房裡尋到了一二根小小的參須,再然後,就什麼也沒有找到了。

  姬姒回到了謝琅身邊。

  衝到謝琅面前,她朝他額頭上摸了摸後,蹙著眉頭不安地低聲道:「阿郎,你這額頭怎麼還是潤潤的?」她擔憂地說道:「怎麼那麼捂一下,就出了這麼多汗……阿郎,我上次默寫給你的傷寒雜病論你看了沒?你覺得你現在這情況,是用姜好,還是用參須好?」

  謝琅不止額頸潤潤的,他還俊臉微紅著,他抬起頭,那澄澈明亮的眸光看了姬姒一眼後,謝琅挺認真地回道:「有所謂是藥三分毒,這兩樣暫時都不用。」在姬姒點頭間,謝琅眸光含情地看著她,低低啞啞地說道:「有所謂患難見真情,真到我今日病了,才知阿姒珍我重我,心中有我。」

  他歪著頭,任一頭墨發流洩在白皙完美的側臉上,謝琅輕輕又道:「阿姒,我病了,心下甚是不安,你每日多來陪陪我,可好?」

  他這要求合情合理,姬姒連忙點頭,甚至,因為這個在她眼中高大不可攀越的郎君,居然說出了「心下甚是不安」的話,姬姒的心口還老疼老疼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4 11:46 PM

第八十八章 兩個人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歡笑聲,姬姒透過窗口,看著外面沙灘上燃燒起來的一堆堆火焰,以及隨著火焰灸燒而傳來的陣陣肉香,不由嚥了嚥口水。

  謝琅見她雙眼亮晶晶的,不由一笑,他說道:「難得出來一趟,去去就回便可。」

  於是,姬姒便出門了。

  就在姬姒離開後不久,謝廣進來了,他低下頭,安靜地說道:「郎君,那些小姑不敢了。」

  「不敢?」謝琅不解地說道:「什麼意思?」

  謝廣說,「白日時,她們與姬小姑打過照面,還有過交鋒。當時姬小姑說,北魏皇帝也是黃帝一脈,這樣算起來她還是北魏皇帝的長輩,所以那些連在北魏做皇帝之妾都不夠資格的旁支之女,根本沒有資格在她面前囂張。」

  頓了頓,謝廣又道:「那些小姑怕了,也不敢要姬小姑的房間了。」

  謝琅失笑,「她們怕了?」

  「是。」謝廣嚴肅地說道:「因為姬小姑所言屬實,她們擔心姬小姑有一日去了北魏後,會被封賞長公主之類的高位。到那時,她若因今日之事對她們行報復事,那就大不划算。」

  謝廣說到這裡,忍不住朝謝琅看上一眼,然後,他繃緊唇線,輕輕地說道:「郎君,看來你這次是白病一場了。」

  再一次,謝琅覺得他說這話時在忍笑。

  謝琅沒有說話。

  這時,謝廣又道:「姬小姑那人既警惕又聰慧,今次機會如此難得,卻不料還是不成……哎,這個姬小姑為人灑脫落拓。最是無憂無慮,這次都沒有在她脖子上套一個枷鎖,令她給郎君一個名份,以後就更難了……」

  這話簡直就是在嘲諷取笑了!

  謝琅璫下聲音微沉,他道:「出去!」

  謝廣連忙響亮地應了一聲,忍著笑恭敬地退了出去。

  望著謝廣離開的身影,謝琅揉搓起眉心來。

  其實。這些部曲以前對他是特別敬重的。只是隨著後來他與袁三十郎等人相處越來越多。他們就漸漸放肆了,這次為了拿下姬姒他裝了一回病,可能太出乎他們意料。這些人居然什麼話都敢跟他說了!

  二月份的天氣,夜間還是寒涼的,眾人圍著火堆也禁不住從背後來的涼意,因此。過不了一會便一個個鑽入艙中睡覺去了。

  姬姒也是,她在吃了一點謝廣他們拿過來的燒肉後。又跑到謝琅艙門外站了一會。直站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聽到裡面傳來什麼咳嗽聲,以及別的不適聲後,姬姒想道:阿郎身體真好。這麼一會功夫,他就咳都不咳了。

  這時,時辰已經不早了。她一個小姑子這麼半夜三更出現在男人的艙房裡,那是非常不妥的。於是姬姒就在門外軟軟地安慰了謝琅幾句後。便向他道別,回到了自己的艙房,轉眼呼呼大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是在一陣喧嘩聲中清醒的。

  她騰地坐直後,記起謝琅的病情,匆匆洗漱過,便蹬蹬蹬跑到了謝琅的艙門外。

  哪知,她剛一過去,便看到她的白衣謝郎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幾前用著早餐,清晨的陽光照耀下,她的謝郎氣色明潤,雙眼澄澈,舉止優雅高貴,簡直連頭髮絲都透著建康。

  當下,姬姒跑了過去,她高興地問道:「阿郎,你好了?」

  謝琅回頭看向她,溫柔笑道:「是,我好了。」轉眼,他又說道:「幸得阿姒精心照料。」

  姬姒對於生病也沒有什麼經驗,她還真以為是自己照料有功,便嘿嘿樂了起來。

  就在她很是快樂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謝淨的聲音從外面傳了來,「郎君,船快到了。」

  船快到了?什麼意思?

  就在姬姒不解地望去時,謝琅恩了一聲,他優雅地說道:「把我們的客人送上船,並一路護送他們,直到追上眾使的隊伍。」

  「是。」謝淨朗聲應了,轉身大步離去。

  就在謝淨離去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鼓噪聲。

  姬姒實是好奇,便跟著走了出去。當她來到船尾時,一眼便看到,後面的江面上,出現了六隻中型船隻。那些船隻整齊而來,飄揚的風帆,給人一種強而有力的感覺。

  就在姬姒仔細打量那些船時,一個被救的小姑嬌軟的聲音傳來,「郎君們不也是前往襄陽嗎?為什麼一定要另外調船來送我們?」她的聲音一落,另外一個士族郎君感激地開口了,「我們只有幾百人,諸位用這麼多船相送,實是太客氣了。」

  這時,謝二十九開口了,他淡淡地說道:「這是應該的。」轉眼,他又說道:「這些船隻速度很快,按航程算,今天晚上你們就可以與北魏眾使的隊伍會合了。」

  謝二十九又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六條船已經駛了過來。接下來是一陣忙碌,在幫助這些或能移動或不能移動的客人搬上來船後,謝氏部曲們便與姬姒一道,目送著那些人離去。

  那六條中型船,據說是當年赤壁之戰用過的。此後這一二百年間,又被工匠改進了不少,可以說是每一條船都結實可靠,不但耐遠航,也對水浪有極強的抗撞之力。那些被救起來的人坐上這樣的船,一個個心下大安,直到駛出老遠,他們還在向著謝氏部曲們揮手致謝。

  望著那六條船漸漸遠去,姬姒向謝廣問道:「你們特意調來這六條船護送北魏眾使,難道說,是有什麼人要對他們動手?」轉眼她想起被昨日被撞沉的那船,又道:「還是說,昨天的沉船之事,也不是意外?」

  一側,謝二十九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一抹讚賞。至於謝廣。他向來知道自家郎君對待姬姒的態度,便點頭解釋道:「是,我們也是從昨日詢問沉船情況時,發現可能不是意外。」

  謝廣沒說的是,正如柔然人混進北魏使者中,想挑起南北之戰一樣,南人中有些野心勃勃的宗室。想趁此挑起南北之戰。再從混亂中得利。說起來,他們也是從昨天救起這些沉船時,無意中搜逮到幾個奸細才知道了此事。當時。謝琅讓人發出飛鴿傳書調船前來。而明明只需要一條船,卻調來六條,就是生怕眾使的船也出了問題,有備無患著。

  ……

  當天晚上。姬姒再次聽到了悠揚的琴聲,看到了那個位於甲板上的燈火中。奏琴自樂的白衣郎君。

  她急急走了過去,來到謝琅身側,等他的琴聲告一段落後,姬姒低聲埋怨道:「你才病好一點。怎麼就出來吹風了?」

  這一次,謝琅還沒有開口,謝廣已在一側笑著解釋道:「小姑不用擔心。今兒來的船中,一併帶來了諸多藥物。也來了一個大夫。我家郎君經大夫診斷,已經無礙了。」他忍著笑看了一眼謝琅,又多了一句嘴,「再說,我家郎君這次可真是悶壞了。恩,也捂壞了……」

  姬姒沒有注意到謝廣那音調古怪的「捂壞了」三字,她紅光滿面地說道:「大夫說他無礙了?太好了。」

  她跑到謝琅面前,靠著他膝頭坐下,仰頭看了謝琅的眉眼一會,姬姒又高興又眷戀地說道:「阿郎彈琴吧。此時江景明媚,再有阿郎的琴聲相合,真是大好。」

  謝琅看了她一眼,垂下眸,還真的特意為她奏起琴來。

  就在琴聲悠悠蕩蕩,飄轉而來時,謝二十九走了出來。

  他遠遠看到那一對雖然不曾偎在一起,卻形影相依,彷彿契合無比的兒女,忍不住轉向一側的謝淨,蹙眉問道:「你家郎君經常與這小姑如此相處?」

  謝淨應了一聲,「是。」

  謝二十九郎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徐徐說道:「我這個嫡兄行事,以前我總覺得他莫測高深,可這一回……」他停頓了一下,又道:「為了一個小姑,他連裝病的事也做出來了,還想訛得人家姑子與他同房,最後還沒有訛成,還所有算計落到了空處,實在讓人……」剩下指責嘲諷的話,他實在說不下去了。

  謝淨老實地低下頭,也不知怎的,他突然也有點感同身受的羞愧了。

  這些對話,姬姒是不知道的,謝琅雖然知道,可他向來臉皮奇厚,自認為輸贏乃兵家常事,便不太縈懷。因此謝二十九才站了一會,便聽到了姬姒的輕笑聲伴合著他嫡兄的低語聲一道隨風飄來。

  漸漸的,夜色來臨。

  姬姒這一整天都跟在謝琅身邊,在發現他確實是大好之後,她已完全安下心來。

  此刻,謝琅坐在榻上,就著殘霞光在那裡翻著一本棋譜,而姬姒則倚在榻的另一側,用著她那帶著巫腔的荊地口音,唱起了屈原的楚辭中的幾句,「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

  說起來,這個時代最流行的神話人物,以及出現最多的神話故事,幾乎都帶有濃郁的荊楚色彩,所以大多巫腔,也取自荊地口音。而姬姒這首用巫腔唱的《楚辭》,還真別有一番風味。

  姬姒唱著唱著,謝琅已放下手中的棋譜,專注地欣賞起來。

  就在這時,唱完一曲的姬姒頭也不回地說叨起來,「十八郎,你相不相信,我長大後,會是風華絕代?」

  她這話還真有夠自負的。

  謝琅轉頭朝她打量了一眼,過了一會,他含笑道:「嗯,我相信。」

  見他說相信,姬姒喜不自勝,她又說道:「好吧,就算不是風華絕代,那也定然是一個大美人。」她屈著自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數道:「我跟你說哦,我姬阿姒以後會很有錢,」她屈起第一根手指。

  「然後,我也會有朝堂中擁有一定的影響力。」她屈起第二根手指。

  「我還會長得特別美,至少不會輸於那什麼義武王夫人。」她屈起第三根手指。

  「我見過許多人,看過許多風景,能夠自如的應對許多苦難和最了不起的榮華。」她屈起第四根手指。

  然後,姬姒結案陳詞,「我是這麼優秀,我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會與眾不同,不說風華絕代,那也是世間少有。」

  聽到這裡,謝琅輕而動聽的聲音混了進來,他含著笑,「嗯?所以呢?」

  姬姒沒有回頭,她當沒有聽到他語氣中的嘲笑,自顧自地說道:「所以,在我眼裡,那什麼琅琊王璃袁氏小姑之類的士族女,還真算不得什麼,她們除了父祖了得外,不會有一絲半點勝過我。」

  說到這裡,姬姒聲音沉了沉,她輕輕地說道:「所以,我無法承受她們站在我的頭上,成為可以主宰我一生,可以隨意發賣打殺我,也可以隨意操縱我的兒女的主母!」

  頓了頓,姬姒輕笑起來,她這輕笑聲音有點冷,有點驕縱,「就她們那樣子,配騎在我頭上麼?」

  這最後一句,可以說得上是宣言了!

  一時之間,四周的河風都變得安靜了。

  謝琅聽出來了,姬姒這是在告訴自己她的心意和想法。

  她在說,便是琅琊王氏的小姑,陳郡袁氏的小姑,也遠遠不配與她相提並論,更別提站在她的頭上,成為可以主宰她人生的主母。

  也就是說,她在告訴他,她不想做他之妾了?因為陳郡謝氏的郎君要娶妻,只會從這兩家的女子裡面挑選。

  謝琅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沒有說話,姬姒也沉默了起來。

  直過了許久後,姬姒從一側隨手拿起一支玉笛,便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

  姬姒的笛音何等之美?幾乎是笛聲一出,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頭的動作,專注地聆聽起來。

  謝二十九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姬小姑的笛子吹得如此之好,他一時都給聽痴了去,直到一曲終了,謝二十九喟嘆一聲,暗暗想道:也難怪了,確實是個有才學見識的。

  轉眼,天邊最後的霞光都在淡去,點點星光絡繹浮出星空。

  這時,謝琅動了動,他朝著垂著眸,玉白的小手玩耍著玉笛的姬姒看了一眼,然後,他微微欠身。

  就在謝琅站起來時,他放下了一句話,「可是怎麼辦呢?我已不想棄去阿姒了。」再一次,他放下這句近乎宣告的話後,廣袖一甩,飄然離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7 12:40 AM

第八十九章 旗號

  姬姒目送著謝琅離開的身影,慢慢垂下眸來,然後,笛聲幽幽又起。

  第二天,姬姒再度起了個大早,她來到船頭,伏在船舷上,看著朝霞中的淼淼春波,一時心神俱醉。

  謝二十九這時也出了艙,看到滿臉陶醉愉悅的姬姒,他提步走了過來。來到姬姒身後,謝二十九低沉的,天生嚴肅冰冷的聲音響起,「你心情很好?」

  姬姒回頭,看到是他,她行了一禮,笑道:「春光爛漫,朝霞滿天,自是心情愉悅。」

  謝二十九打量著她,過了一會,他蹙眉說道:「這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應該憂慮的。」他道:「無法得到又無法放下,這種事便是我十八兄遇上了,也憂鬱多過歡喜,為何你卻表現得比他還要灑脫?」

  他這話,姬姒不知道怎麼回了。四目相對一會,姬姒低聲說道:「如此良辰美景,看得一日,便是多得一日便宜,有什麼煩惱還能壓過這天地美景給予的愉悅?」

  她這話,卻是帶著名士們才有的灑脫落拓,謝二十九定定看了她一眼,見她不似做假,便點頭道:「你倒是個灑脫的。」說罷,他轉身離去。

  姬姒在船頭欣賞了一會日出後,感到有點疲憊,便又回了艙。

  她剛剛在艙中用過早餐,拿出一本書簡正要翻看時,突然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要知道,謝琅的部曲向來紀律嚴明,能讓他們喧嘩起鬨的事實在不多,當下,姬姒把書簡朝幾上一放。快步出了艙。

  船頭處站滿了人。

  姬姒過來時,一眼便看到,前方的河水被大片大片的染紅,河面上,漂浮著許多屍體,以及一些船隻殘骸!

  這情景,讓姬姒看了大驚。

  就在這時。身後腳步聲響。卻是謝琅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看到他過來,謝二十九連忙迎上,他嚴肅地說道:「十八兄。你看這情況?」

  謝琅沒有回答,只是向謝淨說道:「弄幾具屍體上來看看。」

  「是。」

  就在謝淨等人打撈屍體時,謝二十九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唯一的女子姬姒,便向謝琅皺眉道:「此景不堪。讓你那婦人躲回艙中去。」

  謝琅卻是頭也不回,他淡然說道:「她不懼的。」

  這話一出。謝二十九一怔。

  不一會功夫,便有幾具屍體被眾部曲弄了上來。

  在七具屍體一字排開放在甲板上時,謝二十九朝著姬姒看去,見到她真的臉色如常。不畏不懼,心下暗驚,不由忖道:這個寒門女如此膽色。又才學過人,只怕十八郎將來的妻室。還真壓她不住。

  七具屍體一色的裝扮,謝淨翻檢了一遍,轉向謝琅說道:「郎君,這些人做河匪打扮,只是從這著裝上,看不出是哪支河匪。」

  謝琅點頭。

  把那七具屍體扔下河後,謝淨等人還在尋找著浮屍中衣著裝扮不同的。過了一會,他們終於發現了一具,才看一眼,便有人驚叫道:「是北魏使者!郎君,一切如你所料,果然是一些河匪夾擊了北魏使者!」

  謝二十九表情相當嚴肅,他將那具屍體細細翻看了一會後,轉向謝琅說道:「十八郎,這事接連被你料中,只怕下面不得不防了。」

  謝琅微微頜首,他朝著遠方的河道看了一會後,徐徐命令道:「上旗!上家族徽記!」

  「是!」

  於是,幾乎是謝琅聲音一落,整條船上畫風大變,轉眼間,謝廣謝淨等人便穿上華服,轉眼間,這條船上的船頭船尾,重新漆上了屬於陳郡謝氏的標記,轉眼間,一面藍色旗幟和一面白色旗幟冉冉升起。

  ……

  河道的下游,三條貨船緩緩而來,這時刻,那些屍體和破碎的船板也流到了這些貨船之側,令得整個貨船上的人都走了出來,他們對著河面指指點點,人人臉上都帶著憂色。

  就在這時,那船老大狂喜地叫了聲,「天不亡我!當真是天不亡我!」

  眾人一驚,齊刷刷地向他看去。

  那船老大卻指著前方謝琅他們的船隻,激動不已地叫道:「快看那條船!快看他們的旗幟!」

  才看了一會,一個青年人激動地叫了起來,「是陳郡謝氏!天啊,居然是陳郡謝氏的船隻!」

  「不止是陳郡謝氏,那一面高揚的白旗上的標記我卻是識得,它屬於陳郡謝氏的謝十八!」

  「居然是謝十八!」「太好了,是謝十八!」「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一陣狂喜中,三條貨船同時加速,它們一邊追向謝氏的船隻,一邊同時打出了旗語。

  這三條貨船的旗語才發出一會,對面,屬於陳郡謝氏的那船馬上回覆了,他們的旗語居然是,「允許你們跟隨!」「請降下你們各自的旗幟,聽我統一號令。」「船隻依次而行,彼此相距一百五十步!」

  於是,這一轉眼間,姬姒便看到,後面那幾條貨船,居然一個個都降下了各自家族或商隊的標誌,再同時升起了一個與陳郡謝氏顏色一樣的白帆,那白帆上還用墨筆新添了一個大大的,非常明顯的陳郡謝氏的標記!

  這還只是其次,隨著時間推延,河道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貨船客船,而那所有的船隻,在看到陳郡謝氏的旗語後,都降下了自己的旗幟,統一地換上了陳郡謝氏的旗幟!

  ……

  現在的北魏眾使,遇到第三波劫難了!

  第一波劫難,他們是昨天晚上遇到的,這些生長在北方,馬術人人精通,水性幾乎沒有的隊伍,突然發現,自己所坐的船隻。居然出現了漏水現象。

  雖然,船上還有不少劉宋派出相送的護衛,可不管是誰,看著船隻水越浸越多,船體開始破裂,再望著濁浪濤濤,看不到底的長江水。一個個除了束手無策便是驚慌失措!

  一時之間。眾使都在想道: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就在他們萬般絕望時,後面,突然出現了六條中等貨運船。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六條船隻搭乘的,居然是他們的同夥!

  喜出望外之際,眾使紛紛逃上了那些船。

  可他們沒有想到。凌晨時,他們遇到了第二波劫難!一股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河匪包圍了他們的船!

  這些河匪人人悍勇。他們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此番的北魏使者中,居然還有那隨著六條船而來的三百個精通水性的船工!

  於是,在這三百水中高手輔助。使隊把河匪打了個屁滾尿流,雖然沒能全殲,卻也讓河匪們在河面上的。留下了無數具屍體。

  然後便是此刻了。

  望著那些散在前方,或打漁或撐舟遊走。少說也有二三千的漁民百姓,北魏眾使人人臉色如灰。

  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絕望地說道:「看來劉宋皇室中,有人鐵了心要把我們都沉屍長江啊!」

  他這話一出,隊伍中的那些同行的南方士族,人人臉色蒼白。

  這時,此行的正使拓拔代開口了,他先是銅鈴眼一瞪,朝著那些嚶嚶哭泣的南方士族怒吼一聲,「誰要敢哭一聲,爺爺就砍了你腦袋!」

  一句喝罵令得隊伍都安靜下來後,那拓拔代再轉向幾個北地高門的郎君,臉色沉寒,沒好氣地說道:「現在說這種喪氣話有什麼用?這個情況,你們倒是快快想想辦法啊!」

  他咬碎了一顆牙,朝著水中吐出一口血沫,衝著那些攔在前方,零零散散的船隻和人影狠狠地罵道:「爺爺這回要是逃出生天,非殺了這滿地的兔崽子不可!」

  這時,另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開口了,他沉聲說道:「正如拓拔代所言,我們不能喪氣,必須想個對策出來。」

  一個郎君聞言,建議道:「要不,咱們回航?」

  拓拔代冷笑起來,他沒好氣地說道:「回航?剛才遇到的那些河匪正糾了人馬,正在後頭等著我們呢!」

  「那怎麼辦?」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憤怒地說道:「進不得退不得,那現在怎麼辦?」

  拓拔代還沒有開口,另一個面目俊美的北地郎君開口了,他沉聲說道:「正如柳郎所言,既然進不得退不得,那我們就暫且停下來侯一侯。」

  拓拔代聞言吼道:「停下來?停下來等死還是等他們發動衝鋒?」

  那俊美郎君卻是不怒,他只是抿著薄唇,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那密密麻麻的黑點一會,沉聲說道:「我們等那位送我們六條船的劉宋高人來此!那人既然料事如神,不但救了我們的人,還送了六條船並三百高手替我們除了河匪,那麼,他一定是知道我們此行會有危難,定然會再度相救。」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便有幾個聲音顫聲道:「快,快看,那是什麼?」

  眾人嗖嗖嗖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好些人都是一陣失望,拓拔代更是郁躁地喝道:「大驚小怪什麼?不過只是一條普通的船。」

  有人歡喜的,尖亢地叫了起來,「不,不!那不是普通的船,那是陳郡謝氏的船。」

  「陳郡謝氏的船?」「陳郡謝氏的船又怎麼樣?一條船頂了天也只有二三百人,難道還能對付那二三千人不成?」

  紛紛而來的議論聲中,那個俊美的北地郎君轉過頭,他與一個做幕僚打扮的人低語了一會後,轉向拓拔代幾人,朗聲叫道:「諸位,我們得救了,來船是陳郡謝氏!」他朝著那船上的兩根旗幟一指,高聲又道:「諸位請看,那兩旗幟一藍一白,上面各有標記,分別代表陳郡謝氏的兩位郎君。而那白色旗幟上的標記,代表的卻是陳郡謝氏謝十八!」

  轉眼,他又強調道:「諸位,謝十八的手段,我想大夥都是領教過了的。南人都說,謝十八行事穩妥,從不輕身涉險。他區區一條船,就敢打上他謝十八的名號,定然是有所憑恃!諸位,在謝十八在此,我們應該無憂了。」

  人群先是一靜,轉眼笑聲大作。

  那些北魏來的人也就罷了,包括那個說得無比自信,彷彿謝十八真是神通無敵的俊美郎君在內,內心深處,其實只是抱著一線微妙的希望。可那些南人的態度卻與他們完全不同。

  望著這些由衷的狂喜著,簡直手舞足蹈起來的南人們,拓拔代嘀咕起來,「搞什麼?不過一個小白臉兒,這些人是瘋了還是傻了,居然這麼相信他?」

  那俊美的北地郎君苦笑著說道:「將軍有所不知,這就叫「負天下厚望!」從來中原也罷,河東也罷,都會有一二個名士,具有驚人的聲望,這謝十八應是其中之一了!」

  遠處,那攔在眾使前方的黑點還在遊蕩,在陳郡謝氏的船隻越來越近時,他們不但沒有散去,隱隱中,似乎還有哧笑聲傳來,隱隱中,有人似乎在大叫,「就憑一條船,一面破旗幟,還想唬走我等不成?」

  是啊,他謝琅名聲最大,最了不起,憑著他區區一條船,難道還能對付二三千的水中高手?

  就在北魏眾人又開始不安之時,突然的,陳郡謝氏的那條船後,又有一條船駛出了。

  再然後,越來越多的船隻駛了出來,望著那些一字排開,打著同樣的陳郡謝氏旗幟,一直綿延到了天盡頭,數也數不盡的船隊。

  原來,謝十八帶來的竟然是一個龐大的船隊!

  原來,他們是真的安全了!

  陡然的,包括拓拔代在內的眾使,都吁了一口長氣,他們雙腳一軟,才發現自己衣裳早就汗透。而他們的旁邊,更有喜極而泣的哭聲傳來。

  這時,堵在前方河面上的那些零散黑點,卻肅然起來。過了一會,也不知是誰一聲號令,那些黑點開始退去,漸漸的,它們消失在了北岸的叢林中!

  而這時,陳郡謝氏的船隻,也駛到了眾使之側。

  望著這些形容狼狽,看到自己又是歡喜又帶了幾分複雜的審視的北魏眾使們,謝二十九走了出來,他朝著眾人叉了叉手,朗聲說道:「諸位,讓你們受驚了!」

  就在那拓拔代重重一哼時,那俊美的北地郎君卻在觀察後面的那些船隻,看了一會,他驚道:「那些是商船?」轉眼他又說道:「那些船隻根本不是你們陳郡謝氏的?」

  謝二十九說道:「正是,我與家兄一無官職在身,二來此番也只是出來走走,我們身後的這些船隻,只是一些路過的過客,他們看到家兄在前,自願降下旗幟,附庸在我等身後同行。」

  謝二十九這話一出,眾使臉色越發複雜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17 12:41 AM

第九十章 他抱著她招搖

  這些北魏人,雖然早就知道謝琅在南地聲望極高,可謂一呼百諾,可他們沒有想到他人也足智多謀到這個地步。以他陳郡謝氏嫡子的身份,帶領幾十上百條船來營救他們,這不算稀奇,可只憑著一個名號一桿旗幟,便能令得所有來往船隻自發附庸於後,這就不尋常了。

  就在眾使臉色複雜地看著陳郡謝氏諸人時,後面,也不知誰冷笑了一聲,「南人最喜歡自相殘殺,謝十八根本不足為懼!」

  這時,謝二十九朗朗的聲音再次順風飄來,「諸君,相逢便是有緣,今日既然遇上了,我與兄長願意相送諸位一程。」

  不得不說,便是眾北魏使者對謝琅最忌憚,可這個時候,知道自己要與這個足智多謀的名士一道同行,北魏眾人還是由衷的狂喜起來,便是拓拔代,這時也不由鬆了一口氣,想道: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就這樣,在兩邊的寒暄中,船隻開始相互靠攏,兩船相互搭上跳板。

  看到謝琅遲遲不出現,拓拔代陰陽怪氣地叫道:「你們謝十八來謝十八去的說了這麼久,怎麼直到現在他還不曾出現?」

  不過,他聲音一落,謝廣等部曲便分兩列散開,再然後,他們看到一襲白衣,風華無雙的謝琅,雙手抱著一個嬌小的,約摸十四五歲的美人過來了。

  所有人都想到了謝琅的風采,可就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出場。

  幾個北地郎君一臉驚愕地看著被謝琅緊緊摟在懷間,衣袖遮住了面容的那美人,一個郎君終是忍不住叫道:「這個……這。真不愧是風流謝郎。」

  面對眾使的驚愕,甚至面對謝廣謝二十九等人瞪來的目光,謝琅澄澈悠遠的眸子含著幾分笑。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在這種應該嚴肅以待的場合,他抱著一個美人出來有什麼不妥。甚至,在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嘀咕時,他還風度翩翩一頜首。挺和氣地說道:「累諸君久侯了。實是家裡人淘氣,出艙時一時不慎傷了筋骨,所以遲了些。」轉眼。他命令道:「時辰不早了,走吧。」

  就這樣,他一聲令下,領著部曲踏上了眾使的船隻。

  謝琅從跳板上過來後。眾人還在忙碌,他們要再作安排。把一些次要之人另做一船。

  代表謝十八的那個旗幟,開始冉冉降下,同時,旗語再變。

  而這動作一出。原本離開得極端緩慢的眾過路船,開始戀戀不捨地降下了那面「謝」字旗,升起了代表自各家族的旗幟。

  再然後。所有的船隻都開始加速,浩浩蕩蕩地匯入了長江河流中。

  ……

  姬姒今天非常倒霉。

  剛才。在謝二十九與眾北魏人打招呼時,她高高興興地朝外躥來,試圖擠到人群中看熱鬧。

  ……這樣的行為,放在任何時候都無可厚非。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剛才還乾淨得不能再幹淨的甲板上,也不知是什麼人踢了一腳,竟踢翻了半桶桐油,然後,連跑帶跳躥來的姬姒,便整個人向前重重一滑,撲通一聲摔了個結實!

  其實,這摔倒也就摔倒了,姬姒又不是沒有摔過,她覺得這很平常。

  可就在她摔倒時,正一臉閒適看來的謝琅竟是驚住了,他二話不說便一個箭步衝來,把她摟在懷裡。

  好吧……她又不是沒有被他摟過,想前天他傷了風,還摟著她一道捂過汗呢。

  可是,姬姒萬萬沒有想到,就因為她這種疏忽,就因為她一時沉浸在「謝郎重我呢」的想法時,當她從羞喜中醒過神時,赫然發現,自己已被謝琅攔腰抱起,而且他還朝前走出了幾步,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這簡直是沒有預料過的心塞!

  她不就是摔了一跤,然後她的阿郎心疼了,抱了她一抱吧?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可她就是沒有想到,謝琅抱起她後,不是立刻把她放下,也沒有抱到一旁看她傷勢如何,而是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下,讓所有人都發現了他們的「奸」情!

  真是,好不心塞!

  心塞不已,恨得牙癢的姬姒,這個時候,只能繼續把臉緊貼在謝琅的胸膛。

  這時,謝琅正衣袂飄飛地踏上跳板,踩上了使者們的船隻。

  當然,說是使者的船,其實還是陳郡謝氏那六條船之一。

  謝琅一邊緩步而行,一邊時不時與旁邊的北地郎君和北魏人寒暄兩句,他是那麼從容,簡直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那緊緊貼著他的胸堂,恨不得告訴所有人「我不存在」的姬姒有多痛苦。

  在姬姒把自己的鼻子都擠扁了,整個人差點窒息時,謝琅終於突破了包圍圈,進入了艙房。

  感覺四下安靜了,姬姒先是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她低聲說道:「那桐油是你弄的?」

  謝琅一邊含笑向前走去,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阿姒說什麼呢?剛才謝才一不小心踢倒了桐油桶,你不是親眼看到的嗎?」轉眼,他又輕言細語道:「其實也怪不得謝才,剛才情況緊急,他以為會用到火箭,便讓人搬了些油出來,只是沒有想到你會誤踩……」

  就在這時,姬姒低低喝道:「閉嘴!」

  謝琅從善如流。

  直過了一會,他才在姬姒的喘息聲中,優雅輕悅地說道:「阿姒,以後對夫郎不得這麼無禮,這斥喝的話便是要說,也可委婉而來。」

  她還委婉!她委婉個屁!

  姬姒恨了一陣,突然想起一事,便又說道:「前兒裡,你並不曾得病是不是?」她這時頭腦清明了,繼續自言自語起來,「我就說呢,怎麼你明明傷了風,那窗還開著。還有,你那病也太易好了吧……」她越說越深,便越來越痛,痛到極處,姬姒直恨不得咬下他一口來。

  就在姬姒對著謝琅的鎖骨處開始磨牙時,她聽到謝琅那流泉般,彷彿可以洗滌世間的疲憊和塵埃的聲音輕輕地傳來。「阿姒是要咬我嗎?且咬下一點。我畢竟病弱之名在外,要是閨中事太過激烈,會讓人懷疑我其實體健如虎的。」

  什麼什麼閨中事?還還還體健如虎?

  一時之間。姬姒直覺得空氣不夠了,覺得他再來這麼一兩句,她就會暈倒過去。

  幸好,這路並不是漫無邊際。走了一會,謝琅也進了艙。他就這樣抱著姬姒。直到眾人把艙房重新佈置一遍,直到這小小的艙房,如他所到過的任何一處那般奢華無度,才放下了姬姒。

  他一放下她。便揉搓著雙臂,眉頭微蹙,頗有點疲憊地說道:「阿姒雖然不重。奈何我太過病弱,抱了這麼一會居然就累了。」

  光是抱著她站在這裡看人佈置。就有大半個時辰了!他這樣還叫病弱?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這廝是在顯擺,顯擺他的好體力,顯擺她剛才不得不老老實實任他抱那麼長時間的事實?

  就在姬姒氣得一張臉皮青中帶紫,指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時,謝琅風度翩翩地朝她一頜首,道:「阿姒先休息,為夫去叫大夫來。」說罷,他廣袖飄搖地出了艙。

  謝琅出門走了不到五步,艙中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謝廣謝才急急跑來,一眼看到這情況,他們同時露出恍然大悟狀。

  謝廣朝艙中看了一眼,朝著謝琅抿了抿唇,低聲說道:「郎君,你太也無恥!」

  謝琅瞟了他一眼,繼續光風霽月般飄然而出。

  謝廣兩人跟在他身後,過了會,與姬姒感情最深的謝廣,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百般算計,讓人防不勝防,如此手段對付一個弱女子,真的丈夫麼?」

  謝琅自是沒有反應,倒是一側的謝才淡淡說了句,「我家郎君就這麼個優點。莫非你還想他靜夜做相思態,遙望美人而不寐?」

  謝才這話一出,謝廣無話可說了。

  隨著謝琅走出,正與謝二十九攀談著的眾北地高門的郎君,以及幾個北魏人都回頭看來。

  ……

  且不說外面如何熱鬧了,姬姒在困在艙中痛苦了一陣後,決定走出艙來。

  她先是找到謝廣,咬牙切齒地向他提了兩個要求,一,她要幾套適合她穿的男子袍服,二,她要一個遠離謝十八的艙房!

  很顯然,對謝廣來說,姬姒這種欲蓋彌彰,裝聾作啞的行為,那是完全沒有必要。不過,他對上姬姒那怒髮衝冠的模樣時,也不好多說什麼,很快便幫她完成了那兩個要求。

  有了自己的艙房,姬姒把臉埋在被縟裡,裝做什麼也沒有發生的過了一夜,到得第二天,晨光明媚,春波蕩蕩時,她再次笑眯眯地出現在船頭上了。

  這條船上,如今是住了個足滿,而且這船上只住人,馬匹行李之類,都放在別的船上。

  因為人多,姬姒雖然起得早,可起得早的也不止她一人。

  幾個北地高門的郎君正在晨光下的甲板上,讀的讀書下的下棋,有兩人還在舞劍。

  聽到姬姒的腳步聲,幾人都回頭看來。

  見是一副生面孔,一個圓臉和善的郎君詫異地說道:「小郎何人?怎地昨日不見小郎?」

  姬姒笑了笑,她學著北方人那樣,以拱手為禮,「昨日人如此之多,郎君漏看了小可也是正常。」

  她這話也有點道理。再說,對在場的眾人來說,他們需要在意的,只有謝十八和謝二十九兄弟,當下一個個收回了目光。

  倒是一側,一個容長臉,修眉俊目的郎君向那圓臉郎君淡淡說道:「柳六,現在咱們身處南地,你就不要在意那麼多了。」轉眼,他想起一事,哧笑起來,「說起這南地,還真是挺有趣的,你們看那謝二十九,不過區區一個庶子,居然在外時,還替其嫡兄出面接待我等,便是那謝十八的部曲,面對他時也敬畏如主。這南地的嫡庶之間,就沒有一點界限麼?」

  這人說到這裡,語氣極是不屑地說道:「我家那庶兄,可是和個奴僕差不多,任我打殺的……這些南人自稱中原正朔,我卻覺得他們太沒有了規矩。」

  這容長臉的郎君滔滔而言時,四周的幾個北地高門的郎君,雖然沒有附合,可那表情神態卻是深以為然的。

  艙中,剛剛準備跨出的謝二十九,這時一張冷漠的俊臉漲了個通紅。想他生長在陳郡謝氏,因自小才智出眾,走到哪裡,不是被人圍著捧著?雖說是庶子,可他的母親亦是一百世族中的嫡女,他在建康,任何時候見到皇子,都是平等論交!可這些北人竟然如此羞辱於他!

  一時之間,謝二十九進退兩難,他想憤怒地衝出去指責,卻也知道這根本無濟於事,他有心退去,可又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謝二十九的憤怒,姬姒是不知道的,不過在她的記憶中,北方士族中,嫡庶之間有天壤之別倒是事實。在北方,當嫡兄的把庶弟當成僕人,等父親一死就趕出家門,或者,掌了實權的庶子,拿出捏造的證據,誣指寡居多年的嫡母是妾,要將其發賣的,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所以,那容長臉郎君的話,在北人聽起來是極尋常的。

  不過,誰讓姬姒現在心情不怎麼好呢?就在那容長臉的郎君聲音落下時,姬姒冷笑出聲,「北方士族的規矩,我卻是清楚的。聽說你們那兒,隨便哪個寒門子有了出息,便可把自己記上什麼清河崔氏,清河盧氏、滎陽鄭氏的族譜?假裝乃是高門中人,而你們這些人通常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說到這裡,輕輕一笑,極是諷刺地說道:「南方的庶子,好歹還是自家骨血,北方的高門,卻是真正混淆了血脈!」

  姬姒這話一出,眾北地高門的郎君臉色一變!他們雖是滿腔憤怒,可一個個只是看向姬姒,張嘴半晌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們的臉上有著羞愧。因為,姬姒說的是事實!一直以為,北地高門這種容忍得了勢的寒門權貴,記入自家族譜的行為,不管是今世還是後世,都是引起過強烈爭論的。總之而言,無論這行為妥當與否,歸根結底,他們確實是「混淆了血脈!」

  姬姒在這裡滔滔而談,她卻沒有想到,在不遠處的過道里,謝二十九正感激地向她看來,這個陳郡謝氏,高高在上慣了的冷峻郎君,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有需要人護的時候,而這個姬小姑平素讓他看不大慣的驕傲,在此刻望來,竟是如此可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0 10:51 AM

第九十一章 上路

  對上眾郎君發青的臉色,這時姬姒清醒過來,她想到這些人不管說了什麼話,其實與自己都無干係,實在犯不著得罪這些位高權重之人,哪怕他們都是異邦之客。

  於是,姬姒便躡手躡腳地退回了艙裡。雖然,饒是她腳步最輕,那些人還是朝她盯了來。

  姬姒在自個廂房呆了一陣後,還是覺得悶,便試探著來到了艙尾。

  艙尾倒是清淨,除了幾個船工在忙碌外,便只有謝廣在。

  謝廣看到了姬姒,提步向她走了來。

  低頭看著一襲男袍,宛如清美少年的姬姒,謝廣驚道:「咦,這幾個月小姑又長高了。」

  姬姒聞言大為高興,她快樂地說道:「我十五了嘛。」轉眼姬姒又說道:「今年十五,明年十六,啦啦啦,阿廣你不知道吧?我可是越長越美的那種人哦。」骨子裡,姬姒就是個喜歡顯擺的,她對自己現在的長相頗有怨念,因此順口便說了起來。

  聽到這話,謝廣一笑,他說道:「小姑這話,跟外人說不大妥當。到是我家郎君那裡,可以多多說去。」

  果不其然,他一提到謝琅,姬姒那張小臉便塌下來了。

  見她居然還怒著,謝廣奇道:「小姑居然還沒有想明白?」轉眼他又說道:「我看小姑一臉輕鬆,以為你已經想通了,專心致志的準備做我家郎君的房中人呢。」

  聽到他這話,姬姒抬著頭眯著眼睛說道:「我想通了啊。」在謝廣專注的聆聽,後面走來的謝淨也停下腳步傾聽時,姬姒輕快清脆地說道:「我昨晚就想通了……其實根本沒什麼嘛,不就是被你家郎君抱了一下。然後被一些人看到了嗎?反正那些北人都要離去的,你們這些人又不是個多嘴的,看到就看到了唄。再說了,我也不打算嫁人,這名節啥的,有沒有都無所謂啦。」

  所以,她還是和以前。覺得她身心皆自由?她既不打算成為謝琅的人。也不打算入謝家的門?

  謝廣想:郎君聽到這話,估計又心塞了。

  謝淨想:總聽郎君說這小姑沒心沒肺,現在總算知道啥叫沒心沒肺了。

  ……

  不過。謝琅這時也沒心情在意姬姒想,他坐在船頭,正與幾位北地高門的郎君們商量著接下來的行蹤。

  那柳家郎君率先開口道:「我們商量了一下,準備就在前面的碼頭下船。轉從官道往襄陽。」

  另一個郎君也說道:「不錯,我們算了一下。由水路往襄陽,需要轉兩次水道,全程約有二三千里,而走官路的話。路程要近得多。」

  「主要是這兩天三夜我們就遇到了三波危險,而我們又不通水性,遇到危險時屢屢束手無策。如果改走官道的話。可以一路請當地官府相送,應該安全些。」

  他們都這樣說了。當下,謝琅說道:「你們倉促改道,只怕官府沒有那麼快反應過來。這樣吧,我等會繼續相送諸位,直到諸位平安抵至襄陽。」

  得了謝琅這句話,北魏使者們大喜,一個個連忙道了謝。

  面對他們的謝意,謝琅卻是說道:「我有一個友人,名喚陳太沖,他從去年去了北魏,便一直不得回。諸君此番回去,如果能將陳太沖送回建康,謝十八將不勝感激。」說到這裡,他站起來,朝著幾個北魏使者深深一揖。

  直到謝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從北魏們才恍然大悟,他們暗暗想道:就是說呢,這謝十八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與我等跋涉歷險,原來他真正的心意,卻是為瞭解救他的朋友。

  在很多人心中,世間的許多名士,他們都優遊山林,並不把國事俗務放在心上,所以說謝琅是為了國家大計,特意一路相送,這話信的人不多。可要說他為了朋友,不惜以身涉險,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當下,拓拔代爽朗地說道:「你放心,那陳太沖的事包在我身上。」轉眼他又說道:「此番你救了我幾次,我定當把你朋友平安送回,以後戰場相見,誰也不再欠誰!」

  拓拔代這話一出,眾士族都在笑,他們心下想道:這話可是白說了。怎麼著,謝十八也不會上戰場。可他們還在心裡想著,這一邊,謝琅已經哈哈大笑起來,他爽快地說道:「好,戰場上遇見,必當全力一戰!」

  眾人拿定了主意後,船隻便漸漸轉向北岸,在前方碼頭處下了船,約二千人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地上了官道。

  這時,已是下午了。

  姬姒除了早晨出現過後,後來一直躲著眾人,船上時,她所坐的那條船都是一些郎君,她要清淨自是可以。可此番上了岸,她身周便有意無意地圍上了許多女眷。

  早在這些女眷出現時,姬姒便知道,她們都盯上自己了。深知女人的心最細,自己化身男子,郎君們便是有所懷疑也懶得理會,可這些女子卻一定會追根究底,為免麻煩和無謂的解釋,姬姒又換回了女裝。

  換上女裝,又精心打扮了一下的姬姒,美貌已不輸於任何一個小姑。只是,這時刻她雖是處於眾女的虎視眈眈中,心神卻完全不在她們身上。姬姒微眯著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四周的地形,不停地在記憶中搜尋著什麼。

  就在姬姒伸出頭四下張望時,一個小姑朝著姬姒打量了一會後,向著前面的一個北地郎君嬌聲說道:「表哥哥,這個被謝十八郎珍之重之護著的寵妾可不是一般人哦,她說她姓姬呢,她還說呀,她與咱們北魏的陛下那是族親,這拓拔氏的子弟見到她,都得稱一聲長輩呢。」

  不得不說,這小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含義驚人。那柳姓郎君連忙回頭朝著姬姒看來,而一側。更有一個護衛騎馬追上拓拔代,告訴了他這件事。

  見到好多雙目光都盯向了姬姒,那小姑眸光閃了閃,她得意的與眾女相視一笑後,脆脆地說道:「姬小姑,你身份如此貴重,不如隨我等一道去北魏。到得北魏得封大公主後。你在謝府中。怎麼著,也能從賤妾變成良妾吧?」

  最後一句,已是刻薄了。

  早與姬姒結怨的眾女聞言。格格嬌笑起來。

  眾女的哄笑聲很響,而前面,也有幾輛馬車放慢了速度,轉向姬姒的方向看來。

  姬姒卻著實沒有心情理會她們。

  她又觀察了四週一會。向駕車的一個謝氏部曲說道:「載我去見你家郎君。」

  那部曲連忙應了。

  就在姬姒的馬車速度加快時,一個小姑叫了起來。「哎喲,那一天不是挺威風的嗎?怎麼這一會成了縮頭烏龜了?」

  「就是,那天那麼囂張,怎麼現在連話也不敢說了?」

  「她是怕了我們。想逃到她夫郎身邊找他撐腰呢。嘻嘻。」

  「我們不能這樣說我們的長公主哦,萬一她跟咱們的陛下說了什麼,咱們豈不是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

  這些姑子。開始不敢得罪姬姒,是擔心她回到北地後位高權。。現在知道她成了謝琅的人,這一生只怕永遠也不會去北地了。便一個個肆無忌憚,一副非要在離開前出口氣的模樣。

  她們叫聲太響,令得姬姒成了所有人注目的中心,再加上有兩輛馬車還有意無意地擋著她的去路,姬姒是不理會也不行了。

  當下,姬姒轉過頭來。

  她清凌凌的目光,朝著眾女一個個地盯過去後,終於,姬姒輕嘆出聲,她道:「你們這樣的人,我有什麼可怕的?你們坐個馬車都臉色發白,見到屍體都要昏厥不醒,而此地到北魏都城,少說也有幾千上萬里路程。這麼漫長艱難的跋涉中,你們不知還要遇上幾波風寒?幾次劫匪?最終什麼時候抵達,能不能抵達都還不知道呢。你們這樣的人,我又有什麼可計較的?」

  不得不說,姬姒是不開口則罷,一開口,總總能刺中人的要害!

  姬姒這話一出,眾女臉色齊刷刷雪白,有好幾個更是低泣起來。

  不過,這種惑亂軍心的話,姬姒也沒有大聲說,聽到的,也只圍著她的十幾個女子和那柳姓郎君及其護衛。

  姬姒在一番話說得人人啞口無言後,轉頭朝著馭夫瞟了一眼,然後,她的馬車衝出了包圍圈。

  不一會功夫,姬姒的馬車,便來到了謝琅的馬車旁。

  做為一個統帥,謝琅的馬車是位於最前方的,姬姒趕來時,他雙眼一亮,謝琅慢騰騰放下手中的書簡,朝姬姒輕言細語道:「阿姒想我了?」

  姬姒臉一黑,她冷哼一聲。只見她昂起頭,擺出一副我大人大量,懶得與你計較的架式後,姬姒示意馭夫再靠近一點,對著謝琅嚴肅地說道:「十八郎,這地方是不是叫烏鴉嘴?」

  謝琅一怔,奇道:「阿姒居然還知道烏鴉嘴?不錯,這裡正是烏鴉嘴。」

  姬姒咬著唇,她輕聲說道:「上回我在建康時,無意中聽人說過,烏鴉嘴要經過一處易守難攻的狹谷,那些人還說,烏鴉嘴有一個大的山匪窩。」

  姬姒這話一出,眾人都是臉色一變。

  謝琅也嚴肅起來,他坐直身子,問道:「一個大的山匪窩?有沒有說是多大?」

  姬姒裝作尋思了一會後,回道:「據說是有四五千人。」

  四五千的山匪,那確實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了。要知道,他們這支隊伍,只有二千人不到!

  這一下,所有的人都嚴肅起來。謝琅手一揮,命令道:「通令下去,隊伍停止前進。另外,把所有郎君都叫過來。」

  而隨著謝琅這道命令一下,隊伍喧嘩起來。

  在眾郎君的馬車匆匆趕來時,姬姒示意馭夫,讓自己的馬車退到一側。

  對於姬姒提供的情報,眾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當下,眾人做了決定,馬上派出哨探,向前方探路,並向附近鄉民詢問山匪的情況。

  而在哨探回來之前,隊伍自是不能再前進了。於是,拓拔代吩咐,所有人就地紮營。

  傍晚時,哨探回來了,而他們帶回來的消息,令得整個隊伍都沸騰起來。

  卻原來,姬姒所提供的情報,竟是一字不差,這個地方確實有一窩勢力龐大的山匪,那山匪就叫烏鴉嘴山匪。而這烏鴉嘴山匪,人數正是四五千。一直以來,這烏鴉嘴山匪仗著人多勢多,守在此處官道不知搶了多少商隊殺了多少路人,算是長江北岸出了名的匪患!

  同時,哨探也探清了烏鴉嘴的地形,就在前方三十里處,有一個地勢狹長的山谷,官道從山谷中經過,兩側山峰不高卻樹木森森,總之,那是一處非常適合伏擊,或火攻要道口。

  陡然得到這個消息,眾郎君嚴肅起來。

  相比他們,隊伍中的小姑們就要慌亂多了,在姬姒回來時,那滎陽鄭氏的小姑帶著幾個小姑圍了上來,只見其中一個小姑開口便責怪道:「姓姬的,你到底安的什麼心?既然早知道這烏鴉嘴會有山匪,為什麼你早不說出來?偏偏等那些船都回去了,我們上官道這麼遠了,你才說出?」

  另一個小姑也輕言細語地責怪道:「姬小姑,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雖然那一日我們是結了怨,可你怎麼能因為那種小事,便置大局於不顧,故意把眾人引進死地?」

  居然成了她的不是了?

  姬姒氣極反笑,她怒聲說道:「你們這些蠢貨!」一聲粗魯的喝罵令得這些斯文的小姑們一個個臉色發青,氣得發抖後,姬姒怒罵道:「你們有沒有常識?我自己也在這裡,我會為了害你們故意隱瞞消息?」轉眼,姬姒唾道:「我也是上了官道才知道這裡叫做烏鴉嘴,才回記起聽過的閒話。怎麼,提供情報的人反而有錯,你們這些整日無所事事,只會一張嘴扯七扯八的蠢貨,反而說什麼都是對的了?」

  這些小姑,平素與人說話都是細聲細氣,哪曾遇到過這種「蠢貨」來「蠢貨」去的粗魯罵法?一時之間,她們直氣得臉皮發紫,眼淚汪汪。可奈何這個時候所有的郎君都是心急如焚,她們雖是被姬姒氣得差點暈倒過去,卻沒有半個人出來替她們討回公道。

  而就在這時,把眾女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姬姒心神一動,連忙讓馭夫把馬車轉向,再次朝著聚在一起商量著對策的郎君們駛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0 10:54 AM

第九十二章 求娶

  姬姒過去時,正聽到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說道:「總之,當今之計是迅速離開這裡,不能讓河道上的那些人與流匪通了消息。」

  另一個郎君則是說道:「我們的人雖說不能以一抵五,不過一千餘精壯對抗四五千流匪,倒也敢拚一拼!」

  ……

  眾人議論紛紛中,姬姒過來了,看到她過來,眾郎君回頭看來,這些人都已知道,烏鴉嘴的流匪消息就是姬姒提供的。做為一個弱質小姑,能有如此好的記憶力又恰巧知道烏鴉嘴的內情,不得不說她身俱福運。因此,習慣了女性也能擁有不錯地位的北地郎君們,都朝著姬姒點了點頭,態度可親。

  姬姒並沒有上前。

  她朝謝琅看了一眼,便安靜地站在一側,等著眾人商議。

  眾郎君又商量了一回後,謝琅抬眸看了姬姒一眼,終是緩緩站起。

  他來到了姬姒身前,「有事。」

  姬姒湊近他,低聲說了一句話。

  幾乎是姬姒這話一出,謝琅便朝她深深看來,過了一會,他溫柔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姬姒回歸不久,眾郎君的意見便出來了。

  他們決定,趁現在天還尚早,全力趕路,然後路過烏鴉嘴時,分兩批次過狹谷。

  三十里路程,不遠不近,馬車全力而行,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

  半個時辰後,太陽剛開始西斜,望著前方在春風吹拂下綿綿蔥鬱的美麗狹谷,隊伍停下來了。

  車隊一停,謝琅便派人來了。他讓姬姒與他一道,做第一批過狹谷的人。

  幾乎是這個消息一傳來,眾小姑看向姬姒的眼中,便帶上了幾分憐憫,自知道前方有匪盜後,她們一個個臉色蒼白,人人戰戰惶惶。不過。這種懼怕在發現姬姒更可憐後。眾小姑的心情竟是好了不少。

  第一批過烏鴉嘴的,有謝琅,姬姒。以及四個北地高門的郎君,他們每個人的身後,還跟著十個左右的部曲。也就是說,這一回。將由他們六七十人,去做一次最危險的試探。成了,所有人通行無礙,敗了,那就是有去無回。

  一時之間。姬姒都能感覺到,身後眾人投來的憐憫不安的目光了。

  來到謝琅身後時,謝琅微微側頭。他朝著留下來的謝二十九吩咐道:「那些小姑容易壞事,過關時不妨先綁了手足堵住嘴。」

  眾人都知道。他這是怕那些小姑在過關時,驚慌之下亂叫亂動壞了大局。

  當下謝二十九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隊伍啟動。

  六十七人的隊伍,實在不起眼,而就在這支小小的隊伍進入狹谷時,狹谷兩側的山林中,無聲無息地鑽出了幾千個山匪。

  這些人緊緊地盯著那陳郡謝氏和北魏使者的旗幟,一個個表情掙扎。

  而就在他們猶豫來猶豫去時,他們發現,那走在最前面的幾輛馬車中,一輛馬車掀開車簾,露出了坐在其中的一個白衣郎君。

  再然後,後面三輛馬車也掀開了車簾,眾匪一凝目,便發現那些馬車中,有面目俊美的玄衣郎君,也有臉圓卻氣質不俗的少年貴族。而不管這些人長相如何,他們身上的貴族氣質都是非常扎眼。

  望著這些人,一個尖臉猴腮的漢子轉向身側的壯漢問道:「大哥,幹不幹?」

  另一個長方臉的青年漢子聞言冷聲說道:「當然幹了!管他什麼陳郡謝氏北魏使者,我只知道這支車隊中有美人有銀錢,幹了這一票,我們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過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

  青年漢子這話一出,眾匪心神大動,眼向車隊時,一個個眼冒綠光。

  ……

  謝琅等人的馬車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

  走出了四五里遠時,車隊來到了一個道路狹窄,一側是陡坡,一側是山峰的蜿蜓山道。

  就在這時,嗖嗖嗖,幾百上千個山匪從樹林中鑽了出來,突然擋在了車隊的前面和左右。

  看著這些密密麻麻,一個個滿身戾氣的山匪,車隊戛然而止。

  謝琅率先抬起頭來。

  他澄澈悠遠的眸子瞟了眾匪一眼後,謝琅看向站在前面的幾個匪首。

  謝琅站了起來,朝著眾匪叉了叉手,客氣而又優雅矜持地說道:「原來是烏鴉嘴的諸位當家。陳郡謝氏和北魏眾使借道過境,還望諸位當家讓道一二。」

  謝琅這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有一種刻於骨子裡的世家風華,此刻他這麼一叉手一說話,頓時,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便迫人而來。

  當下,山林中傳來了十幾個高高低低地笑聲。那彪形大漢也在哈哈大笑,他一邊笑一邊摸著腰間的佩刀,咧著口黃牙,舔了舔唇,嘎聲道:「陳郡謝氏,北魏使者?這位郎君好大的口氣!可惜,我們久住山林,一點也沒有聽過這樣的名號!」

  這人說話看人時,當真是狠戾至極,那雙微縮的泛黃的瞳孔,從骨子裡便透著一種嗜殺!

  一時之間,眾北地高門的郎君臉色一沉,而那大漢身後,眾匪的起鬨笑,笑鬧聲則是更響了。

  就在笑聲此起彼伏地傳來時,玉樹臨風的站在那裡的謝琅,則是哈哈一笑。

  這個時候,他的這種笑,卻是有點突兀。於是,眾匪笑聲一止,那彪形大漢臉色一寒,認真地朝他看去。

  謝琅一陣大笑後,慢騰騰地坐回車中,他右手一拔,在令得膝上的琴發出一陣悠揚的輕吟後,謝琅說道:「看來諸位當家是要動手了。只是如此一來,你們父母族人所在的村寨,那什麼流水村等五個寨子,就不怕被我陳郡謝氏剿了個一乾二淨?嗯?」

  一時之間,眾匪臉色大變。那彪形大漢等人一臉驚懼地瞪著謝琅,只差沒有脫口問出「你怎麼知道」的話。

  任何一夥山匪,連自家安置妻小的老窩也被人調查得一清二楚時,那種彷彿一切秘密都被捅露在光天化日下的驚惶,是無法言表了!

  他們又驚又懼又疑地瞪著謝琅,罕有的安靜下來。因為異常的肅靜,頓時吹過狹谷的山風。都顯得清晰了幾分。

  過了一會。那彪形大漢退後幾步,與幾個心腹湊到一起,一邊神色驚疑地看向謝琅等人。一邊低聲商議起來。

  「現在怎麼辦?這兒崽子居然連咱們的老窩都知道,只怕事大了。」「還在這裡嘮什麼嘮,趕緊放人,咱們搬家去!」

  那青年漢子卻是說道:「不行!」在眾人嗖嗖望來的目光中。那青年漢子咬牙說道:「這幾個士族居然把咱們底細也摸清了,說不定他們的人正在圍攻咱們的老窩。這個時候。我們必須把他們通通抓了,再回村寨去看情況。如果村寨無事,我們再搬家不遲,如果村寨有事。我們手中扣了這麼多士族,到時要那些人把族人放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

  商量出這種計畫的謝琅和北地高門的郎君們。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些亡命徒會如此狠戾。事實上。一直到剛才為止,有些郎君還覺得,自家聲勢如此龐大,這些山匪難道真敢得罪朝庭和陳郡謝氏不成?

  可他們卻沒有想到,一般的山匪,自然是不敢動出使的隊伍和陳郡謝氏的人的,可這烏鴉嘴的匪徒,卻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姬姒對烏鴉嘴這個地方的記憶,正是因為前世時,他們無法無天地殺了這批北魏使者,引得朝庭震怒,最後五萬大軍圍山,把他們以及他們的村寨端了個底朝天!

  這時刻,姬姒回憶起這些事,又一眼看到這些亡命之徒那眼中的血戾,以及他們轉過頭時,那毫不掩飾的殺氣,當下,她輕笑一聲,只見她伸出雪白的纖指,動作優美地掀開了車簾。

  如姬姒這種肌膚雪白,容顏如畫的士族美人,在村寨這種地方,是極其罕見的。

  因此,幾乎是姬姒一露面,便引得了眾山匪齊刷刷看來。

  而在這些山匪如狼似虎,頻嚥口水的動作中,姬姒渾然不懼的,如在家裡一樣。她露出雪白的糯米牙,朝著謝琅顧盼生輝地嬌脆喚道:「阿郎,你這個曲譜上有幾個錯處呢,有一處把宮音寫成了徵音。」

  轉眼,她又厭惡地看向眾山匪,一臉嬌縱地嚷道:「我說你們這些人夠了吧?如不是要與北魏人談判,朝中抽不出人手來,早就把你們這些被朝中記錄在冊的山匪通通剿了。怎麼,你們好日子不想過了,非得把朝庭和士族們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家身上來?」

  姬姒這話又清又脆,態度也驕橫,活生生一個無腦士族女的模樣。而她聲音剛剛落下,謝琅便高聲喝道:「小妹!」一句喝聲令得姬姒迅速止聲,悻悻地縮回了頭後,謝琅轉向眾匪,叉著手淡淡說道:「幾位當家的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他們還能意下如何?

  被姬姒透露的「內情」驚到的眾匪,這時哪裡還有半點殺意?對他們來說,身前的這支車隊,便是有金山銀山他們也不敢動了。

  於是,那彪形大漢一聲高喝,眾匪迅速向後退去,一個轉眼,上千人便消失在叢林中。

  而他們消失不久,叢林中傳來了一陣鳥聲,然後,後面的兩側山頭上,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也跟著消失了。

  隊伍動了。

  起先是謝琅的馬車啟動,而這裡的煙塵起了不久,後面幾里處,一直在遙遙望著這邊動靜的車隊,也跟著啟動,轉眼間,隊伍便過了烏鴉嘴,朝著前方的縣城駛去。

  直到匪徒去得遠了,眾人吐出一口濁氣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姬姒。

  馬車啟動中,那個容長臉的北地郎君感慨地說道:「今日要不是小姑急智,只怕此劫難免。」說到這裡,他朝著姬姒深深一禮,「小姑大恩,請受姚某一禮。」

  另外幾個北地郎君也紛紛向姬姒行起禮來,「小姑大恩,請受裴某一禮。」「請受盧某一禮。」「請受柳某一禮。」

  眾郎君向她致謝時,姬姒卻是妙目盈盈,顧盼間無比得意地看向謝琅。

  她這時鳳眼笑眯眯的,黑白分明的眼波中,清清楚楚地寫著「你誇獎我啊,你快快也誇獎我一句啊」。

  對上這樣的姬姒,謝琅輕笑出聲,如她所願地輕聲道:「阿姒,幸得你聰明。」

  得到謝琅和眾郎君的讚美,姬姒樂得像個什麼似的,她格格笑了起來。她長相本偏驕縱,這一笑,便添了幾分憨態,引得四周的人也被她笑聲所感,跟著笑了起來。

  歡樂中,後面的車隊越來越近。

  那北地高門的郎君中,最是俊美高大的盧郎抬頭朝著後面的狹谷看了一眼後,又定定地朝著笑得鳳眼都眯起來的姬姒打量而去。

  見他不住地打量姬姒,一側,那姚郎取笑了起來,「怎麼,最是心高氣傲的盧九郎,這下被一個小姑給折服了?」

  那盧家郎君被他取笑,卻一點也不以為忤,他看了漸漸落在後面的姬姒一會,想道,這個小姑如果真是姬姓,真是黃帝嫡支,那她到了北地,陛下定然會封她為長公主!這幾年,陛下一再強迫我們與皇室通婚,眼看我也逃不過了,如其娶那些粗魯不識字的蠻夷公主為妻,不如與這個長公主聯姻。

  轉眼他又想道:這個姬小姑不但有著極強的記憶力,也有著敏銳的危機反應能力。像剛才那種場合,我們任何一個人出面說那種話,都遠不如從她口中說出有作用。可除了姬小姑,又有哪個女子能如此聰明?知道什麼時候該出頭,什麼時候該說話?祖父一再言道,如今我們周旋於蠻夷的刀斧之下,家族子弟需精通人事,需善於化危機為轉機。眼前這個姬小姑,卻是完全具有祖父所說的這兩個優點,她也當得起我清河盧氏的主母!

  想到這裡,盧家郎君馬一策,向著姬姒駛去。

  而盧家郎君這一走,眾郎君也自然而然地放慢了速度,朝著他和姬姒看來。

  不一會功夫,盧家郎君便來到了姬姒的馬車旁,透過大開的車簾,他端詳著容顏如畫,氣質清豔的姬姒,拱了拱手後,說道:「在下清河盧氏嫡子盧恆。」

  行過禮後,盧恆向姬姒問道:「聽說小姑乃是姬姓?」

  姬姒點了點頭,應道:「正是。」

  盧恆看著她的表情非常嚴肅,「可有證據?」

  「自是有證據。」姬姒這是第一次聽到,她一個小小的姬氏女,也還有人詢問證據,便笑著說道:「我父祖在荊州住了多年,當地的譜牒中,有我姬氏的記錄。」難得有人關心她的來歷,姬姒很是驕傲,又說道:「我還有一些僕人,都是世代服侍我家,精通周禮擅長周樂。」

  幾乎是姬姒最後一句話吐出,盧恆便笑了起來,他滿意地說道:「這就夠了。」

  說出這句話後,盧恆在另外幾個北地郎君看來的目光中,在謝琅閒閒抬頭時,向著姬姒極是認真地說道:「我清河盧氏乃北地六大高門之一,我亦是清河盧氏得到重用的嫡子,姬小姑,若盧恆願意娶你為妻,你可願意與我一道前往北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0 10:55 AM

第九十三章 沐浴驚魂

  盧恆這話一出,齊刷刷,車隊的六七十號人都轉頭看來。

  清河盧氏,那是北地六大高門之一,是響噹噹的大士族。嚴格說來,這盧恆的身份,與南地士族排名第三的陳郡袁氏的嫡子差相彷彿。

  這麼一個大族子弟,這麼一個俊美郎君,居然向姬姒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姑求娶,簡直讓在場的好一些人都回不過神來。

  最先回神的,還是那些北地高門的郎君,他們馬上便反應過來,是了,這個小姑姓姬,她是黃帝嫡脈,真到了北魏,她就是妥妥的長公主,而且,因為這個女子智慧又是孤女,說不定陛下還會把她的地位抬得更高……反正都要與皇室聯姻,誰不想挑一個樂趣相同,有美貌有智慧,地位更勝的?盧恆這廝好快的反應,竟在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時,跑來撿便宜了。

  不明白的,全是那些南方人,如謝琅身後的謝淨等人,便一個個瞪大了眼。

  盧恆一言吐出,現場安靜至極。

  所有人都向姬姒看來。

  便是一直萬事不縈懷,高遠灑脫至極的謝琅,這時也抬起眼皮,那雙澄澈的眸子,淡淡地向姬姒瞟來。

  就在這時,姬姒也向謝琅看去。

  只是一眼,謝琅便漫不經心地低下頭去。

  見狀,姬姒抿了抿唇,她也轉過了頭。

  姬姒回頭對上兀自盯著她的盧恆。望著這個俊美高大的郎君,望著他那一臉的溫柔笑意,她的心中閃了閃。

  沒有一個人,比她還要明白後來會發生什麼事。

  北魏太武帝拓拔燾,現在看起來英明神武。他不但掃平了北方,他還勵精圖治,重用漢臣,整個北魏,是一片欣欣向榮。

  可誰也沒有想到,過不了多少年,這個拓拔燾一上年紀。便如歷史上的那些蠻夷之君一樣。變得暴戾不可理喻。如,北方高門崔氏一族的崔始,一心幫他打下了這片繁華江山。最後卻因為一些並不嚴重的罪刑,被拓拔燾族誅!便是崔始的姻親,如眼前這個北地高門的柳郎一族,另外還有幾個大族。到時也會因崔始一案被誅了個乾乾淨淨!

  做為一個君王,這樣對待功臣。在後世來說是備受唾罵的,那行為稱得上忘恩負義,倒行逆施,荒唐暴戾了!

  所以。這個北魏朝的公主,姬姒是萬萬不敢去當的。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轉眼,姬姒又朝著謝琅看去。她看到的,卻是那個白衣郎君垂眸閱讀著卷冊。看也不曾向她看一眼的側臉。

  再次抿了抿唇,姬姒轉過頭來。她朝著一臉誠摯,眼神溫柔地朝她看來的盧恆搖了搖頭後,說道:「不了,我不會離開劉宋。」她衝他歉意的一笑,又道:「這是我的家國啊。」

  也許是姬姒這「家國」兩字觸動了心神,一時之間,盧恆等人都是神色複雜起來。過了一會,盧恆無聲地朝著姬姒拱了拱手,策馬轉身離去。

  就這麼耽擱一會,後面的車隊也過來了,當下,兩隊合一,因都想離烏鴉嘴的山匪遠遠的,整支隊伍一經會合立刻加速,便是那些小姑們,也安靜得過份。

  一陣急促的奔波後,夜色降臨了。

  這是一個明月當空的夜晚,因山匪帶來的緊張還殘留著,眾人就在各自車上用了晚餐後,繼續踩著夜色前進。

  這種緊張感,直到明月掛上了樹梢,隊伍離開烏鴉嘴已有七八十里,前方出現了縣城的城門,隨時可以向官府求援了,眾人才放鬆下來。

  這時夜色太深了,稍稍商議過後,眾人決定擇地安頓。

  於是,車隊停下,荒原上燃起了一處處火焰,郎君和小姑們出現在火焰旁,食物的香氣在夜空中開始漫延。

  這時,眾人也有了閒情,一個個開始詢問起過關的詳情來。

  等到他們聽完細節後,落在後面的那一二千人,看向姬姒的目光,不免帶上了幾分敬意。

  謝二十九朝著姬姒盯了一眼後,轉頭看向身側的謝琅,看了依舊一派悠閒的兄長一眼,謝二十九說道:「早就聽說南北兩地風俗人情迥異,現在才知道確實如此。」轉眼他輕嘆道:「姬這個姓氏,在咱們劉宋誰曾放在心上?沒有想到那北方人卻如此看重。」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姓氏遠比才能重要,見人便問父祖的時代,謝二十九說完這句話後,他再看向姬姒時,心下自然而然更對她高看了二分……北方還有個皇帝千方百計與姬這個姓氏扯上關係呢!那些北地高門的郎君,一口咬定她去了北魏後,能夠拜為長公主呢!甚至,在那些北地高門的眼中,這個姬小姑,有著與他們平起平坐的身份呢!

  姬姒這時過了興頭,對這些人的推崇和讚許,也沒有那麼放在心上了。她轉過頭,先是看了理也不理她的謝琅一眼,再轉頭看向眾小姑。

  呵!那些小姑一個個臉色青白,神情頹廢,看向姬姒的眼神好不怨念呢。

  這時的姬姒,還不知道她們的怨念為何。她也不想想,這些小姑一路過來,都是被人綁住手腳堵著嘴,像押犯人一樣押過來的,同樣身為女子,姬姒卻是被所有人讚許著,談論著。

  小姑們想的卻是:那些郎君真是過份,他們怎麼就判定自己這些人不如這個姬氏女鎮定?她姬氏女可以衝在前頭,有與山匪談判的機會,她們卻一個個就得綁著手腳堵著嘴,就因為那些人怕她們添亂?

  真是太厚此薄彼了!

  一夜眨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隊伍再次啟程。

  不過,這時他們離縣城只有三十來裡,並且已經派人去通知官府了,所以山匪之事再也不足為懼。

  一放下心神。眾人便嘰嘰喳喳的說笑起來。

  因昨天姬姒的貢獻,這次啟動後,她不願意混在那些小姑中間,而要走在前頭,眾郎君也就由著她。

  姬姒坐在馬車上,她的前面,時不時傳來眾人的輕笑聲和低語聲。

  過了一會。姬姒聽到一個聲音突然問道:「對了謝十八。記得那天你上我們的船時,曾抱了一個美人兒的。卻不知那美人兒在哪裡?怎麼這一路上你的馬車空空蕩蕩,竟是讓美人兒守了空房?」

  這是那北地高門的柳姓郎君的聲音。他說完這句話後,還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著,謝二十九等人卻沒有笑,就在謝廣等人低下頭時。一直拿著本卷冊的謝琅,突然放下卷冊。一雙澄澈悠遠的眸子,朝著姬姒的方向看來。

  他雖不發一言,可所有的人,卻分明看懂了一切。

  轉眼。那些北地高門的郎君都怔住了。

  那柳姓郎君乾笑幾聲,忍不住轉向盧恆叫道:「那個,阿恆啊。你昨兒差點把人家侍妾變成你的正妻了!」

  這話卻甚是難聽!

  就在姬姒臉一沉時,盧恆淡淡的聲音也傳了來。「她眉頭沒散,分明還是處子。」

  於是情況變了,盧恆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謝琅了。

  也不知他們想到了什麼,這般看著謝琅,一個個竟是要笑不笑起來。

  姬姒卻是不想聽這些,她錚地一聲拔動彈弦,令得眾人安靜些許後,姬姒冷冷地說道:「柳家郎君,阿姒昨日的救命之恩,還不能讓你留幾分口德嗎?」

  姬姒這話有點重,那柳家郎君臉色一陣青白,終是勉強一笑後閉上了嘴。

  就在這時,謝琅那流泉般動聽的聲音輕雅地傳了來,「阿姒是我傾慕已久的,以後有些話,是不必再說了。」

  謝琅這話一出,眾人馬上明白過來:怪不得他直到現在也不曾取了人家紅丸,卻是他在心中敬她重她,所以有這種自制行為。

  就這樣,謝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令得四下的說笑聲完全止住,所有人看向姬姒時,都自然而然地低下了頭。大夥都在心中把她當成了謝琅的妾侍,卻已不敢隨口取笑。

  隊伍來到縣城外時,當地縣令已帶著兵馬前來迎接。而眾人在縣令的招待下,吃了兩頓好飯,用熱水洗了一個澡後,只耽擱一晚,第二天便繼續上路。

  不過,這時的上路與前兩天就完全不同了,當地縣令派出一千兵馬沿途護送,並且在抵達下一個縣城後,還會有下一個縣令派來的兵馬加入。可以說,隊伍走到現在,那是真正安全起來。

  隊伍一安全,眾人也就完全放鬆了,而他們一放鬆,士族們喜歡的排場和享受,便也上來了。

  晚餐也是在一處荒原上進行的,鋪得厚厚的白緞一直延伸了一里,各種精美的食物中,還伴有熏香裊裊,而且姬姒注意到,謝琅一入營帳,謝廣等人便抬了一桶熱水送了過去。

  那廝還真是抓到一點機會,便把自己打理得舒舒服服的!

  姬姒羨慕妒忌地看著那飄出裊裊白汽的營帳,悶悶地自己敲了一下自己痠痛的腰。

  說起來,這麼多小姑,只有她最可憐,連個身邊人也沒有。

  就在姬姒鬱悶時,她的營帳外,傳來了謝廣溫和的聲音,「姬小姑,我們燒了些熱水,你要用嗎?」

  顛了一天,也吃了一天灰塵的姬姒,馬上高興地應道:「要的要的。」

  「好的稍侯。」

  於是轉眼間,謝廣和另外一個部曲,抬著一個大木桶進來了,再然後,便有幾個不知他們從哪裡叫來的婢子,忙著往桶裡添上水。

  木桶添滿熱水後,姬姒說道:「可以了,你們退下吧。」

  幾婢剛剛退下,姬姒又道:「幫我守在帳外。」

  幾婢恭敬地應了。

  見她們老老實實守在營帳外,姬姒高興地拉上帳門,脫下衣裳,跳到了水中。

  還別說,人疲憊的時候,這溫水一泡,簡直通體舒泰。

  因此,泡了一會,姬姒閉上雙眼,人向桶沿一靠,舒服的哼哼起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雅動聽的聲音從身後突兀地傳了來,「就這麼舒服嗎?」

  她,她,她的營帳裡,怎麼會有男人?

  嗖的一下,姬姒轉過頭去。一眼看到那個懶散地坐在她的榻上,一雙大長腿蹺著晃著,雙眼卻盯著自己的郎君,姬姒不由欲哭無淚了。她漲紅著臉,小心地向水中潛了潛,只露出一個腦袋後,姬姒瞪著眼前這個白衣郎君,氣憤地叫道:「你怎麼進來的?」轉眼,她又怒道:「那幾個婢子呢?不是叫她們守在外面嗎?」

  對上姬姒因氣憤而明亮清潤的雙眸,謝琅微微欠了欠身,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溫柔地說道:「她們是在守著啊,現在都在外面,要叫進來嗎?」

  她是那個意思嗎?難道不是他進門時,那些婢子就應該阻攔的嗎?

  壓著羞惱,姬姒叫道:「不用不用。」轉眼她又恨恨地嘀咕起來,「難道你一個人圍觀我洗澡還不夠,還要再叫幾個婢子也來看著?」

  姬姒怒著惱著嘀咕著,只是她說著說著,在對上謝琅那格外澄澈的眸子時,不知怎麼的,變成了懼意。她又向水中縮了縮,把下巴也一併沉入水中後,姬姒結結巴巴地說道:「十八郎,那個,那個,我在沐浴呢。」

  謝琅的聲音閒散地傳了來,「我看到了。」

  他還敢說他看到了!

  姬姒又羞又怒,轉眼她理智回頭,又嚅嚅地求道:「十八郎,你能出去一下嗎?你這樣我會不自在的。」

  謝琅靜靜地靠上榻,他一臉閒適地回道:「不能。」轉眼他又說道:「我很自在。」

  是你看人家洗澡,又不是人家看你洗澡!你當然自在了!

  姬姒氣得打了一個呃,只是她再多的鬱怒,在對上謝琅那雙眸子時,不知怎麼的,都變成了涼意,而且是越來越涼。

  當下,姬姒結結巴巴地說道:「十八郎,那個,那個……」她那個了半天,也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透過濕漉漉的眼睫毛,姬姒又悄悄打量著謝琅的臉色,也不知怎麼的,她越是打量,就越是心驚。

  驚了一會,姬姒突然想道:謝廣那麼好心地問我要不要熱水,莫非本就是算計好的?這廝從一開始就打了這個主意?

  就在姬姒一雙眼珠子亂轉,身子縮在水裡不停的想著對策時,突然的,謝琅動了。

  他閒散地站了起來,緩步朝著姬姒踱來!

  他他,她在水中一絲不掛,他竟然還要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2 08:33 PM

第九十四章 沐浴驚魂,分道

  姬姒白著臉,連忙把身子貼到桶邊,只露出雪白的纖背和半邊後翹的雪臀讓人可以看到後,她眼中含著兩泡淚水,又驚又急地叫道:「你,你別過來了。」

  讓姬姒驚喜的是,謝琅還當真止了步,他負著手,目光瞟過姬姒被濕淋淋的秀髮粘著的粉頰,看向她水潤水潤的櫻唇,然後轉向從他這個角度能看到的,她頸下的雪白。

  看了一會後,謝琅突然說道:「一直覺得阿姒還小,原來真不小了。」

  他,他這話什麼意思?姬姒的小臉紅豔欲滴。

  她越是窘迫,謝琅越是目光如水,欣賞了一陣後,謝琅又道:「阿姒眉間雖有凜然之態,此刻的眼波卻有婦人清媚,倒是比旁個同歲數的小姑更豔些。」

  聽到他拿自己與旁人做比,姬姒怒了,她瞪著他叫道:「做甚麼拿我與別的婦人比,顯擺你經歷的女人多麼?」言下竟頗有悻悻之意。

  謝琅失笑。

  輕笑著,他突然腳步一提,繼續向姬姒走來。這次他走得太突然,姬姒一聲斥喝還含在嘴裡,謝琅便在木桶旁站定,他低一頭,朝著一絲不掛的姬姒望來。

  姬姒大驚,她連忙繼續向前擠,拚命地把胸脯壓在桶沿上。

  對著她修長頸項下的一片白,謝琅呼吸一滯,過了一會,他輕聲說道:「這木桶倒是豔福不淺。」見姬姒雙眼轉圈,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模樣,他露出雪白的牙齒,乾脆地提醒她,「阿姒別擠了。」

  別擠了。什麼意思?

  姬姒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來。這一低頭,她立馬看到自己被擠得越發墳起的雪丘,以及雪丘間深深地溝壑,不由低叫一聲。姬姒迅速地雙手捂上,然後轉頭朝著謝琅狠狠瞪來。

  就在這時,她的下巴被一股力道抬起,轉眼間。兩片弓唇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謝琅的這個動作十分突然。姬姒什麼都來不及做,便發現下巴被緊緊錮制,他那溫熱的唇。也結實地罩上了她的。

  四唇相貼的瞬間,清新的男子氣息撲鼻而來,姬姒剛要掙扎,一隻大手。順著她的雪背滑向她的臀部。

  對與男人相處,隱約有點記憶的姬姒。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

  謝琅的大掌,在她滑嫩的腰背上滑過,他另一隻手抬起她下頜,在她唇角輕輕吮了吮後。郎君輕啞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卿卿,你不打算嫁我麼?」

  他聲音輕得可以。簡直透著一種刻骨的溫柔,可與此相反的。卻是他那猛然抓捏她臀肉的動作!

  感覺到他這語氣中的寒氣,以及他動作中的戾氣,姬姒打了一個哆嗦後,諂媚地說道:「怎,怎麼會呢?」

  說出這幾個字後,感覺到郎君依然緊握的手掌,以及磨著自己唇的牙齒,她迅速地說了起來,「阿郎莫非忘了,阿姒最是傾慕郎君了。」她放軟自己的聲音,綿綿的,帶著幾分委屈地陳述道:「去年冬寒,阿姒有四十幾天不曾得見郎君,心中日思夜想,直覺度日如年。」

  她這話顯然回答得不錯,那著她臀肉的大掌放鬆了力道,轉到她腰間摩挲起來,

  然後,姬姒聽到謝琅輕輕的呢喃聲,「那麼,是四十幾日呢?」

  他在問她,年前他們分離的日期,到底有四十幾天。他在要她給一個詳細數字!

  幸好,姬姒記憶向來出眾,再說,那陣子的相思滋味,也著實難受,當下,她軟綿綿的,似泣似纏綿地訴道:「四十三日又九個時辰。」

  姬姒這話一出,郎君錮著她下巴的大手放下了,他留戀不捨地用自己弓形的唇瓣,在姬姒的小嘴上摩挲了一會後,謝琅啞聲說道:「……甚好。以後我們每次別離,你都要這般深記……若是再這般惱人,我可顧不得你年歲還小了。」

  說完,他用極大的毅力放開她,猛然站起後轉過頭大步離去。

  看到謝琅離開,姬姒雙眼閃亮閃亮,整個人大大吐了一口氣。

  可她那口氣剛剛吐出,便看到走出幾步的謝琅,腳步一轉,竟重新回到了她的榻上坐好。

  望著繼續蹺著大長腿晃悠的謝琅,姬姒呆了。她有心質問,卻也知道,從此以後只怕只能迂迴對付了。

  於是,姬姒軟軟地求道:「阿郎,你出去好不好?」

  謝琅從一側端起涼好的茶,慢慢抿了一口後,眼皮也不抬地說道:「不好。」在姬姒一噎中,他又道:「阿姒這身衣裳還是我挑選的,呆會,郎君親自幫你穿上,你可歡喜?」

  姬姒漲紅了臉。

  她瞪著謝琅,眼珠子轉了半晌,終是軟軟地求道:「阿郎,再等我一年好不好?等我及了笄。」姬姒裝作害羞地低下頭,輕輕說道:「阿姒長大後,定然會很美,到那時,再讓郎君一睹究竟,好不好?」

  她這話,實在說得綿軟,實在含了無限柔情。

  對著眉目微垂,羽毛般的睫毛撲閃撲閃扇著,說不了可憐可愛的姬姒,謝琅的唇角猛然抽動了一下,轉眼,他似笑非笑地說道:「這個我不能答應。」

  在姬姒一下子臉色變得雪白中,謝琅的笑容更深了,只是轉眼,他便收起笑容,閒閒站起,謝琅朝著她淡淡說道:「殊不知,世間最有一種無賴子,千般諂媚百般溫柔,全都是想拖得一日便是一日。」

  一句話說得姬姒老實低頭後,謝琅道:「你對謝廣他們說,你不過是被我抱了一下,反正你不是個在乎名節的,這摟抱之事毫無所謂,可有此言?」

  他這話輕言細語道來的。

  可姬姒卻是身上的汗毛倒豎,她本能地感覺到,這種問題,她一個回答不妥,便下場難料。

  於是。姬姒低下頭,小小聲地說道:「不,不是的……阿郎抱著我時,我心砰砰直跳,真是好生快活。」見寒意不減,她繼續軟軟訴道:「世間女子,哪有不在乎名節的?我都是阿郎的人了。自想與阿郎朝夕相處。相濡以沫。」

  很好,她這番話吐出後,寒意大減。

  可姬姒還沒有來得及鬆氣。謝琅溫溫和和的聲音再次傳來,「盧恆向你提到婚娶之事,你怎地猶豫那麼久?」

  人家那麼有誠意,難道不許她考慮考慮?

  低著頭的姬姒暗中翻了一個白眼。不過。她自是知道,這種事萬萬說不得實話。於是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阿姒那時在看郎君呢,有人求娶阿姒,郎君居然不怒不妒不理睬,阿姒只顧著自己難受去了。不行嗎?」

  很顯然,她這個回答也還尚可,那讓她背部冒寒的目光再次溫暖起來。

  這時。謝琅溫和的聲音傳了來,「以後注意些。」說罷。他廣袖一甩出了營帳。

  姬姒朝著外面吐了吐舌頭,恨恨地想道:這廝太也無恥,若有機會,我定要報復回去!

  到得這時,桶中的水早就涼透了,姬姒一邊匆匆擦拭身子,一邊忍著他碰過的地方,那遺留的溫熱觸感,又惱道:居然趁我洗澡時……這般趁人之危,實在可恨可氣!

  第二天,天都大亮了,隊伍還沒有啟程。

  原來,清晨天還沒亮時,有一個騎士從北邊而來,遞了一封信給謝琅。而謝琅看了那封信後,馬上叫起所有郎君到他營帳開會。

  他們這會一開,便是整整二個時辰。二個時辰後,北魏眾使與陳郡謝氏的隊伍分道而行,陳郡謝氏按原定的計畫前進,北魏眾使則從小道轉向另一個縣城。

  沒有想到會分開,眾小姑議論紛紛,有的不顧對姬姒的厭惡,還跑來向她詢問。

  可姬姒哪裡知道內情?直到那些北地高門的郎君,一個個過來向謝琅和謝二十九,以及姬姒行禮致謝,並交換來日有緣再會的信物時,姬姒還蒙著呢。

  隊伍分拆後,陳郡謝氏這一支,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不過,這五百人幾乎都沒有什麼行李,人人騎著駿馬,而且只需保護謝琅謝二十九和姬姒三人,可以稱得上是輕車簡行,倒也不怕匪徒。

  分路走了小半個時辰後,姬姒靠近謝琅的馬車,她伸出頭,朝著他好奇地問道:「阿郎,為什麼要分開走啊?」

  聽到她嬌脆的聲音,謝琅放下手中的卷冊,抬頭向她看來。

  他的目光,先是瞟過她美麗青澀的面孔,只是這一次,他不由自主的在她的眉眼間留連了一番:阿姒年紀雖小,可直到昨日,他才發現,她的眉眼之間,竟有了一種與她年齡和經歷完全不符的清媚之氣。

  姬姒見他不答,便抬眼朝他看去,哪知這一看,卻發現謝琅朝著她頸子下面瞟去。

  刷地一下,姬姒的小臉漲了個通紅,她結結巴巴地叫道:「你,你看什麼?」一邊說,她一邊迅速地縮回了頭。

  縮回了馬車中,她還想著他那一眼看來時,那如影隨形的灼熱。她低下頭,朝著自己有點鬆散的前襟看去,猛然發現竟露出了小半鎖骨後,姬姒連忙緊了緊衣襟。

  雖然,姬姒一直想知道他們開會時說了什麼內容,可一直無人提起,她也不好再加以詢問。

  轉眼間,二天過去了,而隊伍也在傍晚時進了一個縣城。

  縣城外,車馬如雲。

  姬姒無意中一掀簾,看到那縣城外那黑黑的一片,便是臉色大變。

  只見那整齊站立在城門外的隊伍,竟是密密麻麻看不到邊際,少說,也有三四千之眾!

  那些隊伍,雖然不曾舉著旗幟,可光從他們紋絲不動地騎在馬背上的架式,便讓姬姒感覺到,這是一支百練之兵!

  姬姒驚了,她來謝琅身側,急急問道:「阿郎,這是怎麼回事?」

  謝琅還沒有回答,一側的謝二十九已經低沉地開了口,「大將軍劉義康派人來迎接我們了。」

  姬姒奇道:「迎接人,需要這麼大的陣仗麼?」

  謝二十九表情嚴肅,他低聲說道:「他們原本想迎接的是北魏人,現在北魏人臨時改了道,我們就首當其衝了。」他轉向謝琅看了一眼,建議道:「十八兄,咱們這支隊伍中儘是丈夫,你這婦人混入其中太過扎眼,讓她馬上改裝!」

  謝琅點了點頭,他手一舉,當下,便有謝廣急急策馬離去,再過一會,幾套適合姬姒穿用的男裝便送上了她的馬車。

  就在姬姒急忙換裝時,謝二十九的低語聲再次傳來,「早在建康時,便聽人說過,這個劉義康囂張跋扈,荒淫嗜殺,不過,他也極善於治兵,所以一直被陛下重用。十八兄,這劉義康聽說還男女不忌,我們這樣的身份,他或許不敢欺,可姬姒便是換上了男裝,也應多加注意。」

  謝琅認真地看著前方,聞言他點了點頭,回頭朝謝廣吩咐了一聲,於是謝廣過了一會又策馬來到姬姒馬車外,對她說道:「姬小姑,這裡有一些鍋底灰,你把它均勻抹在臉上手上吧。」

  姬姒連忙應了,她伸手接過,細細地塗抹起來。

  這時,隊伍已經離那些人不遠了。

  隊伍越是靠近,姬姒越是心驚,那排在城門外的幾千兵卒,雖然身上只是布衣,卻一個個手持長戟。那劉義康顯然真是十分擅長治兵,這幾千兵卒,光是站在那裡,便有一種衝天血氣,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煞之氣。不言不語,便已令得人膽顫心驚。

  遠遠望了一眼,姬姒不由想道:這樣的隊伍如果出現在建康裡,只一亮相,便會嚇哭無數士族子弟。轉眼,姬姒又想道:咱們劉宋有這樣的兵卒,應該不怕那些北魏人啊。

  她還在胡思亂想,車隊終於來到了軍隊前面。

  這一次,陳郡謝氏的隊伍過來後,不但沒有人熱情圍擁,百般奉承,反而,他們越是靠得近,便越是能感覺到,眼前這三四千人身上的濃烈煞氣。

  就在陳郡謝氏的隊伍離他們只有五十步不到時,猛然的,兵卒的後面,傳來了一個哈哈大笑聲。轉眼,一個長著絡腮鬍子,面目端正俊朗,身穿金紅色的宗室郡王袍服的中年人,在十幾人的簇擁下,大步迎了出來。

  這人,定然就是大將軍劉義康了。

  看到劉義康,姬姒猛然明白過來,為什麼當今陛下,對這個宗室郡王萬般信賴,實是因為這個人雖然殘暴之名遠近皆知,可他的長相卻顯得非常正派,非常讓人信賴。

  轉眼,姬姒又想道:眼前這個人,可是敢造反的猛將,從來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得提醒十八郎,讓他在劉義康面前小心行事才好。

  在姬姒東想西想中,哈哈大笑的劉義康已收起笑容,他聲音哄亮地說道:「孤王早就聽人說過,陳郡謝氏的謝十八,膽大包天,為所欲為。以前孤王還不信呢,現在終於知道了,連這北魏人,謝十八想讓他們改道他們就乖乖聽話改道,可不正是膽大包天,為所欲為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2 08:35 PM

第九十五章 恩情算計

  劉義康這話極不客氣,簡直是指著謝琅說他與北魏人有勾結。

  就在陳郡謝氏的眾人臉色微變時,誰也沒有想到,那劉義康再次哈哈大笑起來,大笑過後,他卻是聲音一轉,語氣神態都變得隨意客氣了,只聽他說道:「勿怪勿怪,剛才之言,不過是與十八郎開個玩笑。」

  說到這裡,劉義康右手一揚,客氣地說道:「兩位謝郎難得來江北一趟,劉某願盡地主之誼。請了!」

  到了這個地步,謝琅自是回以一禮,他微笑道:「大將軍請!」

  就這樣,剛才劉義康話中的不敬,三四千士卒咄咄逼人的相迎,似乎都不存在了,謝琅一行人,在劉義康不時暴發出的朗聲大笑中,步入了縣城中。

  眼前這個縣城,卻比前一個縣城要繁華得多,一行人剛剛步入城門,姬姒便看到,這城中,左右兩側也站滿了許多前來迎接的人。只是這些人表情尷尬,舉止僵硬。看他們的衣著打扮,應該是這個縣城的縣令以及縣中豪強了。

  劉義康的煞氣實在太盛,他不開口,整個縣城都鴉雀無聲。而此刻,他朝著那些豪強打量了一會後,又嘎聲笑道:「還是謝十八面子大,這一來到米縣,米縣人就傾城而出了。」

  說到這裡,他又道:「聽說兩位謝郎是準備前往襄陽?正好,某過幾日也準備去襄陽走一走,正好一併前去。」

  然後,他又聲音宏亮地說道:「某在這米縣還有一個莊園,這米縣風景不錯,某這個莊園當時也是用了些心的。兩位謝郎旅途勞頓,不妨多歇息幾日。」

  就這樣,在劉義康的自說自話中,陳郡謝氏的隊伍,簡直是被幾千人挾持著湧入了米縣的西巷,來到了劉義康口中的那個莊園處。

  陡一看到那莊園,姬姒吃了一驚。

  因為。眼前這個莊園。當真是金碧輝煌,光從外面看來,那宏偉的碑樓。那掩映在樹木下的秀麗樓閣,都給人一種極盡奢華之感!而這裡,還不是劉義康的大將軍府,只僅僅是他在米縣的一個小莊園。

  劉義康十二歲就擔任豫州刺史。到了如今,他已是都督八州軍事。可謂權傾一時。

  望著前方華屋林立,樓閣處處,在陽光下華麗奪目的莊園,姬姒暗暗想道:陛下對宗室的信任。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光看劉義康這個莊子,便知他有多麼驕縱奢華了,可陛下居然還讓他都督八州軍事!

  莊園外。站了幾十個男男女女,這些人看到謝琅等人倒來。一個個都是雙眼發亮,神態中帶著無比的仰慕。

  ……這種仰慕,這種發自內心的崇敬嚮往,卻是劉義康這個主子,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到的!

  劉義康一雙銅鈴眼煞氣沉沉地四下盯了一眼後,再次哈哈大笑。

  而這一次,他笑著笑著,卻是翻身上馬。

  只見他信手招來兩個幕僚,對著謝氏兄弟一指後,劉義康命令道:「這兩位乃是陳郡謝氏的郎君,他們會在莊子裡住上一陣,你們好生招待了。」聲音一落,他轉向謝琅和謝二十九,叉了叉手後,劉義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真是不巧,某突然記起還有一件急事要處理,還請兩位郎君先入莊子好生休整幾日,某去去就回。」轉眼,劉義康對著那幾千兵卒,高聲喝道:「都散了吧。」他瞟了謝琅兄弟一眼,又陰陽怪氣地加上一句,「莊子裡既然有貴客前來,你等這些日子且好生給我守著!」

  就這樣,劉義康大賴賴地走了。

  他雖走了,他最後那句威脅,卻令得四下的氣氛有點凝滯。

  莊園裡面也極盡奢華,陳郡謝氏的人佔了西側的一個大院落。

  一入院落,部曲們便忙碌起來,就在他們忙忙碌碌時,謝二十九和他的部曲們,嚴肅著一張臉商量起對策來。

  他們這裡氣氛緊張,那一側,謝廣等人卻在忙著焚香煮酒,再過一會,沐浴過後,披散著墨發,一襲寬鬆廣袍的謝琅,已在院子裡奏起琴來。

  琴聲悠然清散,宛如一道春風,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自在和清涼,不知不覺中,謝二十九等人放鬆下來。

  姬姒也被這琴聲撫慰了,她放鬆後洗了一個澡,然後就著夜風吹乾頭髮,再扮成少年輕步走到了花園中。

  姬姒出來時,天空中最後一縷殘霞漸漸散去,而東邊的那輪弦月,已掛上了天宇。

  在姬姒來到謝琅身側時,謝二十九也在那裡。

  就在夜霧漸深,天地間的暗色越來越濃時,花園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非常急促,引得姬姒等人轉頭看去。姬姒看到的,是一男二女三個身影,那二個女子身影纖美,那男子則是高大魁梧。

  遠遠看到坐在花園中的兄弟兩人,三人同時停了腳步,然後,留下一男一女遠遠站著,其中一個纖美的身影朝著這邊急急走來。

  不一會功夫,那身影便來到了謝琅和謝二十九的旁邊,她卻是個十六七歲的美人,美人做小姑打扮,長相十分嬌美,眼神靈動身段窈窕,只是臉色蒼白異常,眼底也微微泛著青色。

  一走過來,美人便朝著謝琅深深拜倒。

  她既施了大禮,謝琅也手指一勾,在挑出最後一個琴音後,雙手一放,讓琴音在夜色中迴旋落幕。

  停止彈琴後,謝琅低頭,他澄澈的眸子看了那美人一眼後,如流泉般的聲音溫和響起,「可是有事?」

  那美人兀自伏在地上,她急聲說道:「小女子前來,卻是想告訴恩人,這劉義康意欲對恩人不利,還請恩人速速離開此地!」

  竟是個來通風報信的!

  在謝廣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謝琅垂眸。他輕聲說道:「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那美人伏在地上的身影,實是弱不勝風,她搖了搖頭,有點急有點亂地說道:「具體的小女子也不知道,小女子只是與姐姐偷聽到,劉義康想對恩人不利。」

  弄了半天,原來她什麼也不知道啊?

  謝琅看向那美人。他溫和地說道:「起來吧。」

  「是。謝恩人。」

  那美人爬起後,謝琅澄澈的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然後。他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叫我恩人?」

  那美人聽到他這問話,嬌美的臉一陣羞紅,她怯生生地說道:「我,我叫楊月秀。我還有一個雙胞妹妹,她叫楊星秀。」說這話時。美人朝與她一道同來的那一男一女的方向望了眼,繼續回道:「我們本是吳縣人氏,那年若不是恩人尋到了治傷寒的法子,我們也不能得生。」

  聽到這裡。謝琅點了點頭,說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是。」楊月秀退後兩步後,忍不住回頭看向謝琅。期期誒誒地說道:「十八郎,你們不馬上離開這裡嗎?」

  謝琅笑了笑,他溫和地解釋道:「這事我自有主張,你們不用擔心。」

  得到這個回答,楊月秀連忙輕恩一聲,轉過身急急離去。

  看著那楊月秀三人離開的身影,姬姒搖了搖頭,暗暗想道:剛才在外面發生了那麼一幕,只要不是瞎子,就都知道劉義康會對謝氏兄弟不利。這三人這麼慌裡慌張地跑過來,稟報地居然是這麼一個沒用的消息。

  不過,消息再沒用,楊月秀那份心意還是可貴的。姬姒如此忖道。

  ……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楊月秀離去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事了。

  事情傳到西院時,姬姒還對著銅鏡琢磨著怎麼掩蓋自己的容顏。就在她對著銅鏡左照右照時,卻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哭喊聲。

  姬姒急急把銅鏡一放,大步出了房門。

  她一出房門,便發現西院入口處一片燈火通明。

  姬姒連忙急步走去。

  她剛剛來到西院門口,便看到了謝琅等人,然後伸頭一瞅,發現門口正前方,放著一具女屍,而女屍旁,站著幾個劉義康的幕僚,以及那一男一女。

  姬姒赫然發現,那女屍就是剛才跑來向謝琅通風報信的楊月秀!至於那一男一女,那女子與楊月秀的面目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下沒有青色,整個人也略顯健康些,看來她就是楊月秀的雙胞妹妹楊星秀了。

  此刻,楊星秀和那個身材魁梧的少年男子正圍著楊月秀的屍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劉義康的那幾個幕僚特別安靜,甚至,他們的表情還有點古怪。他們看著哭得喘不過氣來的兩人一會,終於一個何姓幕僚不耐煩地開口了,「夠了。」

  幾乎是那幕僚這兩字一出,那一男一女便立馬止住了哭聲,安靜的空氣裡,只有時不時的抽噎聲在傳來。

  這時,那何姓幕僚轉頭看向了謝琅等人。

  何姓幕僚面目斯文清瘦,他對上謝琅,叉手行了一禮後,客氣地說道:「好教兩位謝家郎君得知,這麼些年來,將軍府治家如治兵,最講究令行禁止。這個叫楊月秀的,是將軍府的一個繡娘,雖不是簽了契的奴才,卻也算半個家僕。如今,她在明知將軍治家嚴苛的情況下,竟然跑到客人的住所,向客人散播誣衊主子的謠言,這是將軍府無法容忍的。今日杖斃於她,也算是給眾人一個警告!」

  說到這裡,那幕僚看向那哭得梨花帶雨般的楊星秀,又道:「這兩人是同夥,本來也應該治罪。不過,我家大將軍說了,謝十八何等人物?這般奔波在外,身邊豈能沒有個侍妾?要是十八郎願意納這妹妹為妾的話,倒也不是不能放過這兩人的性命。」

  那幕僚這話一出,四下大靜,一時之間,連那抽噎著的兩人也不抽噎了。

  謝琅抬眼看向那何姓幕僚。

  而謝琅的身後,謝廣等人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了。姬姒隱隱聽到,謝廣在冷笑一聲後說道:「十八郎的妾室?便是他劉義康的嫡女,也還不夠格呢!」

  見四下靜默,何姓幕僚朝著低著頭,臉色漸轉羞紅的楊星秀瞟了一眼,說道:「楊星秀,我把你賞給謝十八,你可願意?」

  那楊星秀怯怯地瞟了謝琅一眼,暈紅著臉輕聲說道:「我,我願意。」

  聽到楊星秀的回答,何姓幕僚笑了,他挺和氣地說道:「既然願意?何不親自去跟謝十八郎說一說?」

  得了他這句話,那楊星秀便匍匐著向謝琅爬來,轉眼間,她便爬到了謝琅腳下,伸手抱著他的腳,楊星秀抬起水盈盈的眼,含著淚水,楚楚可憐地求道:「謝十八郎,你心疼心疼我姐妹嗎。」轉眼,她朝著謝琅猛磕頭,一邊磕頭,她一邊哭相極嬌美地泣道:「十八郎,便是看在我姐姐為你而死的份上,你也心疼心疼星秀吧。」

  眼前這個楊星秀,姐姐的屍體還在旁邊放著,她抱著謝郎又哭又求時,那眼神已嬌媚得很。還有,自家親姐死了,正常的情況下,任何人一通嚎哭後,都會眼淚鼻涕一把,早就妝容亂團一成,根本看不得了。

  可這楊星秀卻完全不是那樣,她明明一直在嚎,可直到現在,她臉上的胭脂沒散,眉上的黛色和臉上的鉛粉,還把她整個人襯得嬌美嬌美的,此刻,她抱著謝琅的腿苦求,那般淚水盈盈,鼻頭泛紅,更是風姿楚楚動人得緊。

  姬姒想道,這個楊星秀口口聲聲說她姐姐是為謝琅而死,口口聲聲讓他看在姐姐屍骨末寒的份上可憐可憐她。被她這樣一求一說一磕頭,如果謝琅不應的話,簡直就是忘恩負義了!

  雖然實際上,明明是她們姐妹做了多餘的事,明明她們所謂的恩情,根本說不上恩情。

  姐妹兩人,拿了一個人人都能看出的秘密,前來施恩於人,轉眼出了事,又強逼著被施恩的對象負責。這真是姬姒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到的,最不要臉的以恩相脅之人!

  就在謝廣等人沉著臉看著這一幕時,另一側,那幾個幕僚也悄悄後退幾步,用極低的聲音說起話來,「老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將軍……」那何姓幕僚搖了搖頭,低聲回道:「這事與大將軍無關。是這樣,那楊月秀誹謗主子,我原是讓人打了她十杖,想把她關起來等將軍回來了再發落,哪知,就那麼十杖,居然要了她的命……」

  老何這話一出,幾個幕僚都是一陣詫異,有幕僚說道:「這不可能啊,沒有下令,行刑的人不可能下死手的。」老何說道:「正是如此,當時聽到這楊月秀被杖擊死了,我也詫異,一問,才知道那女子本是心臟有病。」頓了頓,老何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楊月秀死後,我本是下令把那楊星秀和她堂弟先行關押起來。哪知,我剛剛過去,卻在聽那楊星秀與其堂弟說,楊月秀本來也活不長,她們姐妹早就商量好了,要用楊月秀的死,令得謝十八欠她們一個人情,從而讓楊星秀嫁入陳郡謝氏,成為謝十八的妾室。那楊星秀還說,只要她成了謝十八的妾室,那就能提攜整個楊氏一族輝煌騰達,以後她們那一家子,別說是小小的米縣,便是在整個楊州荊州一帶,也能橫著走了。那楊星秀還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呢。」

  說到這裡,何姓幕僚嘿嘿一笑,說道:「我一聽這話,覺得這事有意思了,反正咱家將軍老早就看不慣這些目中無人的大士族了。於是我當時就決定成全這個楊星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4 04:18 PM

第九十六章 關

  當然,這何姓幕僚,還有一些理由沒有說出來。

  這些幕僚在這裡竊竊私語,同時看著熱鬧,那一側,陳郡謝氏的眾人臉色都很是難看。

  正如姬姒所厭惡的那樣,謝廣等人這時也滿是厭惡。說起來,他們都覺得這種情況讓人煩躁。畢竟,楊月秀要是真對他們有恩也就罷了,可現在的情況是,她拼出一條命不要,卻送出一個毫無意義的消息來,現在,還挾恩圖報,令得自家進退兩難。

  陳郡謝氏的人都沉默著,那楊星秀卻還在緊緊地揪著謝琅的衣角,淚水盈盈地朝著他苦求。

  姬姒站在後面,她朝著眾人看了一眼後,突然站了出來。

  這個時候的姬姒,自是一襲男裝,而少年模樣的她,長相清豔之餘,還天生有著士族子弟才有的富貴相,所以她這一出面,眾幕僚便暗暗猜測起她的身份來。

  姬姒提步走到了謝琅身側。

  只見她輕嘆一聲,彎下腰輕輕扶起楊星秀,扶著這個哭得楚楚可憐,宛如雨中梨花的女子,姬姒掏出一塊手帕,憐惜地塞到楊星秀手裡,嘴裡則溫柔無比地說道:「擦一擦吧。」

  待得楊星秀低頭接過手帕,慢慢拭去淚水,姬姒低頭看著她,徐徐說道:「這位小姑,某也姓謝,名字叫謝廣……」

  站在後面的謝廣:……

  姬姒的聲音這時刻特別溫柔低沉,含著無盡憐惜,她一句話令得眾人轉頭向她看來後,姬姒繼續低沉地說道:「某雖是陳郡謝氏的旁支,卻也是謝十八重用之人。你姐妹對我等的拳拳心意。某不知別人如何,就謝廣本人而言,卻是深切感動的。」

  略頓了頓,姬姒說出一句讓謝廣直翻白眼,差點摔倒的話,「阿星,謝十八不願意納你為妾。某卻是非常願意的。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不如嫁某如何?」轉眼,姬姒抬頭看向那何姓幕僚,叉了叉手後頗有風度地說道:「我對這位小姑頗為愛慕。謝十八不要她,我卻是要她的。不知何公意下如何?」

  就這樣,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姬姒完成了向楊星秀的求娶。

  何姓幕僚先是怔住了。他眯著眼睛打量著姬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故意為難,他會再次把楊星秀推到謝琅身上時,卻聽到那何姓幕僚笑呵呵地說道:「謝廣郎君都如此說了。某也不好強求。罷了,這姐弟兩人的性命,我將軍府也不要了。你們誰想納她。自去跟她本人說去。」

  得了何姓幕僚這句話,姬姒馬上道謝。然後,她轉頭看向了楊星秀。

  所有人都看向了楊星秀。

  ……楊星秀卻似被姬姒驚住了一樣,她呆呆地站在那裡,連眼淚都忘記流下,看了姬姒一眼,她馬上轉頭看向謝琅,再然後,楊星秀又看向了姬姒。

  約過了兩息,楊星秀垂下淚來,她掩著臉泣道:「可,可是不能這樣的……」

  不等她把話說完,姬姒已打斷了她的話頭,她聲音提高,語氣不善地說道:「為什麼不能?」姬姒眯著眼,她緊緊盯著楊星秀,說道:「你剛才說,你姐姐是為謝十八郎而死,其實這話錯了。先不說你姐姐離間了我陳郡謝氏與大將軍之間的友情,便當你姐姐是真施了恩,那恩情的對象,也是我們所有人,不止謝十八,便是我謝廣也欠了你姐姐的恩情。現在我看中了你,也願意娶你還報你姐妹的恩情,你為什麼卻說不能?」

  說出這番刻薄的話後,略頓了頓,姬姒不客氣地說道:「難道說,你其實就是衝著謝十八郎而來?」

  姬姒這番話,先是點出楊星秀姐妹所謂的恩情,根本算不得恩情,從另一面來說,甚至還可以說是仇隙,然後,她又點出楊星秀的本意,一時之間,四周原本還同情著楊星秀的眾人,再看向她時,那表情都變了,一個個都是輕蔑無比了!

  楊星秀臉色又紅又白,她見姬姒言辭咄咄逼人,便越發哽咽起來,她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身子搖搖晃晃,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樣子。

  這時,她身邊那魁梧少年衝了過來,他擋在楊星秀前面,扯著脖子怒道:「我二姐姐都因為你們被打死了,怎麼,你這人還想逼死我三姐姐?」轉眼,少年又叫道:「以前總聽人說陳郡謝氏的人如何公道,謝十八郎如何仗義,弄了半天,卻都是一些忘恩負義的人麼?我三姐姐都這麼傷心了,你這人還咄咄逼人的對著她,我呸,二姐姐真是白救了你們這種白眼狼了……」這少年還在扯著嗓子瞎喊,謝琅卻已舉起了手。

  隨著謝琅手一舉,四下安靜下來,那少年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這時,謝琅的聲音傳了來,他聲音非常冷淡,「阿淨,封五十金給這姐弟倆,讓他們為這位楊月秀小姑置一副薄棺。」轉眼,他見到那楊星秀嬌軀搖搖晃晃,看向他的眼神中委屈悲傷無限,謝琅也不屑解說,更不屑爭辯什麼,他帶著一份不耐地說道:「如果她們不走,便逐出去!」

  最後一句,卻是給事情定了性。他說把人逐出去,那就不是把對方當恩人,而是當不屑一顧之人了。一時之間,四下笑聲隱隱,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楊星秀姐弟,便這樣被人強行趕出了西院。

  所有人都散去後,姬姒也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廂房。

  可她前腳剛回到廂房,後腳房門大開,謝琅在十幾個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見姬姒呆呆地看向自己,謝琅手一揮,使得眾人散去。

  所有人都散盡後,他跨入房門,對著劉義康派來服侍姬姒的幾個婢僕說道:「都出去吧。」

  「是!」那些人被他氣勢所迫,自然而然低下頭,恭敬順從地退了下去。

  然後。便是謝琅廣袖一甩,關上房門的聲音傳來。

  看著姬姒,謝琅淡淡地說道:「劉義康這次強邀我們前來,定是有所圖謀。在他意圖還不明白的時候,你卻跳出來,引起了他們的注目……姬阿姒,你莫非還一直以為自己剛才做得很好?」

  他料得不錯。一直到剛才。姬姒都是得意洋洋的。因此,他的話一落,她便是臉色一白。

  看著她。謝琅又道:「我謝十八常年在外奔波,每到一地,總有無數女子千方百計勾引於我,對於這些。我早就經慣了,也自有對付之策。我方才之所以沉默,不過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姬阿姒,你那樣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簡直愚不可及!」

  姬姒與他交往一年多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麼重的語氣斥責自己,一時之間,姬姒的眼眶紅了。人也委屈得不得了。

  吸了吸鼻子後,姬姒忍不住啞了聲音。「我,我那不是怕嗎?你一直不說話,我就以為你真在考慮納她為妾了!」她這句話一出,頓時萬般委屈千般傷心同時湧出,忍不住嗚嗚地哭泣起來。

  就在這時,她身子一暖,卻是被謝琅摟在了懷中。

  謝琅低下頭,用下巴在她秀髮上摩挲了一會後,他低低的,無奈地說道:「乖,別哭了。」轉眼,他又輕嘆道:「阿姒,你不明白劉義康那個人……那人向來不擇手段,你應該知道,今上得位不正,我怕劉義康有效仿之心。」轉眼,謝琅又低聲解釋道:「我謝琅的名頭擺在那裡,劉義康也一直想通過我來影響眾士族。阿姒,劉義康如果知道你是女子,又是我屬意之人,只怕會對你下手啊。他都督八州軍事,又向來是個行事驕縱不要臉皮的,到時會防不勝防啊。」

  聽到這裡,姬姒全然明白了,她歉意地低聲說道:「對,對不起。」

  許久後,她聽到謝琅低語道:「總之,從現在起,你得十分小心了。」姬姒拚命點頭。轉眼,謝琅又道:「我會在你房子外加派人手。」

  可讓姬姒和謝琅都沒有想到的是,有些事,你便是知道了,也十分小心了,避不過的依然還是避不過。因為,你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這一天晚上,姬姒還沒有睡著,便聞到了房中熏香的氣味有點奇怪。

  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叫喚,卻是堪堪睜開眼,卻又暈睡過去。

  姬姒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陰暗的所在。她剛剛坐起,馬上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都被銬起來了,那鎖鏈特別短,使得姬姒只有二步方圓的活動空間。

  就在姬姒一步一步挪著,試圖找到出去的法門時,突然的,她聽到外面傳來了幾個人的對話聲,「人醒了沒有?」

  「回管事的話,約莫還在小半個時辰才能甦醒。」

  「小心點看著。」

  「是。」

  「那個,管事大人。小人聽說,房中的這個小姑,似是謝十八的什麼心上人,在他眼裡,還挺有份量的?」

  那管事的聲音傳來,「可能吧,這個消息還沒有得到印證。」

  這時,那人又好奇地問道:「剛才那個相骨的人來看了,除了說裡面那個是個小姑外,好似還說了些什麼,管事大人聽到了嗎?」

  管事的聲音再次傳來,「聽到了,相骨的人說,房中的這個小姑是個罕有的內媚絕色之女,剛才我稟報給大將軍時,他還在考慮,要不要把她獻給陛下呢。」

  那人說道:「這就對嘛。我就說呢,這小姑也不見顏色十分的好,怎麼就入了謝十八的眼?原來是個內媚的,這樣就說得通了。」

  接下來,兩人又說了一通話,再才相繼離去。

  那兩人離去後,又是一陣安靜,約摸到了傍晚,姬姒都餓得手腳無力了,才有兩個婢子過來,服侍她用了餐後,又幫姬姒洗了一個澡。

  洗澡時,一個中年婢婦不停地在姬姒身上捏捏按按,她似乎精通相骨,所作所為都是在確定姬姒的骨相。

  沐浴更衣後,兩婢給姬姒著重打扮了一番。雖然沒有銅鏡,可打扮完畢後,姬姒卻從兩婢那怔楞驚嘆的眼中,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極美。

  說起來,姬姒本是那種極度適合打扮的人,她因為前世的經歷,眼神多多少少有種媚意,同時,她的身上,也隱藏著一種少婦才有的風韻。這一切,因為姬姒前世的記憶尚少,影響也不大,都呈隱藏之勢,可要是擅長打扮的人,卻能把她這種隱藏的魅惑勾畫出來,可以令得她姿色大增。

  把姬姒打扮一通後,兩婢又除去了姬姒手腳上的鎖鏈,再然後,在六個身強力壯的婢女押送下,姬姒走出了這間陰暗的廂房。

  姬姒對莊園不熟,也不知道現在身處何方,走在這剛剛抽條的柳枝下,她看著不遠處的樓閣,暗暗忖道:也不知我是不是還在那個莊園裡?

  就在她一邊乖順地行走,一邊悄悄打量著四周時,突然間,一婢向姬姒說道:「呆會大將軍會有話問你,你要不想吃苦頭,就乖乖地照實說來。」

  幾乎是這個婢子聲音一落,突然間,姬姒聽到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了一陣男子的低沉笑聲。

  見到姬姒轉頭怔怔地看著那側牆頭,一婢看著姬姒,羨慕地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人是誰?他呀,就是咱們劉宋的皇太子。」略頓了頓,那婢子輕嘆道:「也不知你走了什麼運,大將軍竟是準備把你送給太子殿下。」

  什麼?把她送給太子殿下?

  姬姒臉色一白,這時,一陣春風拂面而來,感到身上微涼,姬姒低頭看去。

  這一看,姬姒才發現,自己的身上的衫衣,竟是十分的薄而透,並且,因著胸衣和腰帶等物的巧妙作用,她重點部位遮得嚴嚴實實,可裡面雪白的肌膚,卻在薄紗下若隱若現,極得透與不透之妙!

  想姬姒剛才心事重重,竟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這身衣著的不妥。

  抿了抿唇,姬姒抬起頭來,向著幾個婢女低聲問道:「十八郎呢?謝十八可在這裡?」

  「謝十八?」聽到這個名字,一個婢女雙眼明亮極了,「你在說謝十八?啊,我的謝郎啊,他定然是在建康的,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姬姒心裡一沉,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幾日,也不知被移到了一個什麼所在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4 04:21 PM

第九十七章 他來了

  姬姒一路走來,所見到的每一棟樓閣都非常陌生,再看向遠方的山脈,也連綿起伏不是米縣所能見到的,看來這個地方,真的不是原來的莊子了。

  當姬姒來到一個大殿前時,從殿中走出一個美婦人,她朝姬姒看了一眼,微微躬身,說道:「讓我帶她進去吧。」

  「是。」

  於是,姬姒跟在那美婦人身後,朝著殿中走去。

  大殿十分幽深,姬姒一進去,便看到那個端坐在高台上,正慢慢飲著酒的劉義康。

  大殿中,除了劉義康外,便是幾個面無表情的護衛,以及八個美貌婢女。

  在姬姒進來時,這些護衛婢女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整個大殿安靜之極,便是走在姬姒前面的那個美婦,也是落地無聲,可以說,除了姬姒的腳步聲,便只有劉義康吞嚥酒水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這不是肅靜,這是一種無聲的壓抑,是能讓人窒息的壓抑!

  轉眼間,姬姒來到了劉義康對面。

  就在這時,劉義康開口了,他道:「坐。」

  姬姒看了他一眼,回頭退後兩步,在榻上坐下。

  劉義康又喝了幾口酒後,才戛著那粗啞的嗓音問道:「姓什麼?」

  姬姒垂眸,她輕聲說道:「我姓姬。」一言道出,見到劉義康因為不耐煩,而臉頰的肌肉開始跳動,她連忙又道:「黃帝之後的那個姬姓。」

  劉義康「嗯」了一聲,他粗聲粗聲地說道:「你與謝琅是什麼關係?」說到這裡,他也不等姬姒開口,便又戛聲說道:「便是沒有關係也不打緊,你這小姑子長得不錯。本將軍可以收你為義女,將你送給太子為妾。」

  姬姒判斷出,劉義康這話絲毫不曾作偽。事實上,以劉義康的地位和個性,他能與姬姒這樣身份的小姑耐下性子說兩句話已是難得了,本就犯不著與她多說廢話。

  這邊,姬姒還沒有回答。那一側。劉義康把酒盅朝幾上一放,喝道:「斟酒!」:

  「是,是。」一個美婢連忙走上前來。這時姬姒才發現,整個大殿中,無論美婢還是護衛,都是緊張無比的。那美婢斟酒的手一直在抖。她因為太緊張,斟著斟著。那酒水終是濺出了酒盅!

  看到那酒水溢出,美婢恐懼到了極點,她迅速放下酒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著聲音說道:「主公饒命!主公饒命!」

  劉義康連眼皮也沒有抬,只是揮了揮手,命令道:「拖出去!」

  「是!」

  轉眼。兩個護衛走上前來,他們來到那拚命哭求的美婢身後。首先便是把她嘴堵住,然後倒拖著走了出去。

  就在姬姒以為那美婢拖出去了,便是了結時,只聽得外面突兀地傳來一聲慘叫,再一轉眼,那兩個護衛用木盒端著一個血淋淋的美人頭,放在了劉義康的前面。

  姬姒一低頭,便對上了那鮮血尤溫的美婢人頭,對上她那那死不瞑目的大眼。猛然的,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和驚亂湧上了姬姒的心頭,她連連吞嚥幾下,才止住那奔湧而出的嘔吐欲望!

  見到姬姒臉色白得不成樣,卻始終不曾暈倒更不曾尖叫,劉義康瞟了她一眼,蹙起了眉峰。過了片刻,他終於右手一揮,道:「拿下去吧。」

  「是。」那兩個護衛連忙應了,然後,他們端起那血淋淋的人頭,便退了下去。

  木盒雖然端下去了,可剛才停放木盒的地方,猶有點點血跡,再加上這大殿幽深而不通風,一股子血腥氣始終瀰漫。

  姬姒悄悄抬眼,她看到劉義康半閉著眼,享受地吸了幾口猶帶血味的空氣,這才下令道:「焚香。」

  「是。」美婢們輕聲應了,轉眼,殿角飄來一陣清香。

  這時,劉義康終於有心思理會姬姒了,他瞟了姬姒一眼,粗聲說道:「本將軍說話,從來不耐煩說第二遍!」

  姬姒一凜,她抿了抿唇,連忙顫聲說道:「我,我與謝十八郎,有私情。」

  這句話,由不得她不說,她現在面臨的選擇只有二個,一個是成為劉義康的義女,成為他籠絡他人的禮品,第二就是坦白。這個可怕的地方,姬姒是一刻鐘也不想呆了,所以她選擇了坦白。

  沒有想到姬姒會說,她與謝十八有私情,劉義康終於抬起眼皮向她打量而來。

  劉義康朝著姬姒定定打量一會後,他慢慢重複道:「你和謝十八,會有私情?」

  姬姒低聲說道:「是。」

  劉義康顯然不太相信,他還在看著她。

  又過了一會,劉義康右手一揮,道:「帶下去。」

  「是。」

  於是,又有兩個美婢上前,帶著姬姒出了大殿。

  幾乎是一走出大殿,姬姒雙腿便是一軟,她扶著樹幹,哇哇大吐起來。

  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姬姒不是沒有見過死亡,也不是沒有見過鮮血,可如今,她直面真正的殘暴嗜殺,才知道這簡單的四個字,是多麼的可怕!

  姬姒沒有回房多久,傍晚時,她再次被婢女們打扮得美美的,然後,再次出現在那個大殿中。

  傍晚的大殿,更顯得幽深黑暗,因為太過幽深,大殿兩側都點起了蠟燭,照得位於高台上,正敞著衣襟,被幾個美婢又搓又按的劉義康的臉色陰森得可怕。

  命令姬姒在他身右側坐下後,劉義康與左右兩側的幕僚說了幾句話,突然間,姬姒聽到劉義康向那何姓幕僚問道:「這個姬氏女,本將軍收她為義女可好?」

  什麼?這個殘暴之人竟然還想收她為義女?

  姬姒臉色發白,那何姓幕僚卻在看了姬姒一眼後,搖頭說道:「只怕作用不大。」

  何姓幕僚這話一出,劉義康陰沉了臉,大殿中本來光線幽暗。他沉著臉時,姬姒直覺得他眼中寒光頻頻閃動,殺機顯露。

  這時,另一個幕僚說道:「將軍,江公來信了,說是前面煉製的丹藥失敗了,他讓將軍再給他十個處女。還說這是最後一次索要。於那丹藥。他已有九成把握,再不會失敗。」

  這話什麼意思?那江公要十個處女去煉丹,這丹怎麼煉。難道說,是活人煉丹?

  不由自主的,姬姒打了一個寒顫,直覺得這深長的大殿與地獄再無區別。就在這時。劉義康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十個處女是簡單事。你轉告他,那丹藥他都煉製二年了,再煉不成,他就自己跳入爐中做藥引吧。」

  「是是。將軍的話,一定馬上轉告。」

  就在這時,劉義康又記起了姬姒這個人。他慢騰騰地轉過頭來,朝著姬姒瞟了一眼後。劉義康說道:「明晚落日之前,謝十八如果還沒有來,你就是本將軍的義女了。」略頓了頓,劉義康朝著姬姒上下打量一會後,又道:「連續兩個人都說你的骨相非常了得,看來是真不凡了。說起來,本將軍還不曾碰過內媚之女呢。恩,謝十八不來也好,在把你送給太子之前,本將軍倒是可以先享用幾日。」

  這一下,姬姒的臉色,已不止是白了。想她兩世為人,也曾怕過人也曾恨過人,可那所有的怕也罷恨也罷,都不及此刻的這種恐懼之深。

  姬姒低下頭,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的牙齒叩叩作響。

  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看到那急步而來的護衛,劉義康粗氣粗氣地問道:「怎麼,是不是謝十八來了?」

  那護衛跪地稟道:「回大將軍的話,是太子殿下,他過來了。」

  太子來了?

  劉義康騰地站了起來,轉眼,他重新坐好,皺著眉頭不解地說道:「太子玩得好好的,這個時候過來做甚?」

  兩個幕僚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都是一臉不解。

  轉眼,殿門處傳來了一陣大笑聲。笑聲中,太子朗朗地說道:「我說四皇叔,這好好的夕陽晚照,你一不賞景二不賞美人,悶在這殿中做甚?」聲音沒落,太子已在十幾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入了殿。

  在建康時,姬姒對這個荒淫好色的太子是嫌惡的,可這個時候,她卻第一次發現,隨著太子他們一來,這大殿中的陰森恐怖氣氛,竟是大為緩解。

  這一邊,劉義康還沒有回答,另一側,已有一個婢子走到了姬姒身後,扯著她的衣袖,帶著她退到了陰暗處的一個角落裡。那個角落處,放著一個屏風,那婢女示意姬姒坐在殿風後,她還遞了一頂紗帽給姬姒,示意她帶下。

  看來,劉義康這是不想太子注意到她了。

  姬姒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她老實地接過紗帽戴上,老實地坐在角落裡。

  她的恭順,對劉義康也罷,對這些在大將軍府生存的所有人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只有幾人瞟了她一眼後,便不再理會。

  轉眼,太子在劉義康的對面落了坐,他四下環顧了一眼,埋怨道:「四皇叔,你這也太無趣了,這麼大個殿,居然連個養眼的美人也沒有……」

  這一次,太子的話還沒有說完,殿外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護衛向著劉義康稟道:「大將軍,謝十八來了!」

  幾乎是「謝十八來了」這幾個字一出,屏風後的姬姒便是身子一軟。

  劉義康還沒有開口,話說到一半的太子已忘記了前面的話,他哇哇叫道:「什麼?謝十八來了?好啊好啊,快快請他進來。」

  就在那護衛領命準備離去時,劉義康突然制止了那人,「且慢。」他轉過頭,朝太子笑眯眯地說道:「殿下,天下人都說,這個謝十八是個風流膽大的真名士,不過呢,現今這個世道,誰活著不是苟且的?本將軍還真就不信世上有什麼真正的名士。」說到這裡,劉義康笑呵呵地說道:「殿下,本將軍想試一試謝十八,你以為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他拊掌樂道:「善!大善!」

  得了太子的同意。劉義康眯著眼睛一笑,他站起來說道:「既如此,殿下不妨一起去外面看看?」

  就在太子和劉義康聯袂外出時,那何姓幕僚走到了姬姒身側,命令道:「姬小姑也一道去吧。」轉眼他又交待道:「記得戴好紗帽。」

  就這樣,姬姒跟在眾人後面,走出了大殿。

  殿外是一個寬廣的坪院。坪院的每個角落。都站著一個個筆直如標槍的士卒。

  太子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他一站好,便準備讓人帶謝琅進來。他還沒有開口。外面已傳來一個大喝聲,「報!謝十八郎到!」

  喝聲一落,姬姒便看到,那個白衣當風。長身玉立的郎君,臉上帶著淡淡的溫柔的笑。緩步踏入了院落!

  不知不覺中,姬姒流下淚來,她喃喃的,夢幻般地低喚道:「阿郎……」如沒有經歷過絕望。如不是在這地獄般的地方煎熬了這麼多時辰,姬姒不會發現,在看到謝琅那熟悉的。讓人放鬆的笑容時,會感到如此溫暖和期待!

  原來。她是那麼那麼的渴望他能來救她!

  謝琅是一個人來的。

  看到他一襲白衣,腰間連個兵器也不曾佩帶,便這樣施施然的,把這裡當成他自家院落在走,劉義康臉頰上的肌肉,一連跳動了好幾下。

  那何姓幕僚一直在注意劉義康,此刻見到他的表情,何姓幕僚馬上轉過頭去,於是,就在謝琅踏入院落,走了五六步時,何姓幕僚右手朝下重重一砍!

  只聽得嘩地一聲,一個護衛朝著謝琅的前方丟了一根蠟燭。蠟燭不大,可它落到地面上,卻「嗶嗶」地燃燒起來。

  這時眾人才發現,原來,坪院的地面上,早就淋了一圈的油水。

  這個時候,謝琅剛好走到了油圈的中間,於是,他剛要提步,卻發現自己四周都是燃燒的大火,而他,則陷身火焰當中!

  太子雖然知道劉義康有意為難謝琅,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為難。當下,太子和太子帶來的人,同時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驚叫中,火焰已經越來越大,轉眼間,只有謝琅身周的二米方圓不曾有火舌吞吐了!

  望著那個立在火海中,依然白衣當風,閒閒而立的郎君,太子先是驚嚇幾聲,轉眼他回過神來,連忙朝著劉義康叫道:「皇叔皇叔,你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快滅火!快讓人滅火!」

  劉義康的臉色十分難看。

  隔站層層火焰,他與站在火海中雖是一動不動,卻氣勢天成的謝琅四目相對!

  直到太子再次喝叫出聲,劉義康才咧著一口黃牙戛聲說道:「世人都說謝十八膽大,沒有想到,他還真與那些士族子弟不同,是個真膽大的。」

  說到這裡,劉義康手一舉。

  於是嘩嘩,四周護衛早就準備好的木頭泥土覆向了火海,。

  火焰滅去,謝琅身上的那一襲白衣,也被煙燻火烤加上泥扔,髒得幾不成樣了。謝琅風華太盛,氣勢逼人,身上白衣雖然變成了灰衣,可他再次閒庭勝步而來時,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幾分敬意。

  ……世間的事,從來都是如此,便是最窮凶極惡,最自以為是之人,當他面對著那由絕頂的風度和絕佳的知識蘊養而練成的真正貴族時,他的內心深處,必然會是自形慚穢的。

  就在劉義康的臉色越發沉黑時,謝琅施施然走到了眾人面前。他澄澈悠遠的眸子朝著四下掃了一眼,在瞟過角落處的姬姒的身影后,他目光頓了頓。然後,謝琅轉過頭,朝著太子微笑道:「今日運氣不錯,竟然看到了太子殿下。」轉眼,謝琅朝著太子挑了挑眉,以一種閒散而又自在的方式輕笑道:「我這次恰好帶了一些禮物,正準備送給殿下,卻不知殿下有沒有興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6 09:44 AM

第九十八章 關係暴露

  禮物?

  太子饒有興趣地看向謝琅。

  身為一國太子,不管他平素如何行事,於內心而言,太子是聰慧的。

  正因為聰慧,所以,他看了謝琅一眼,又瞟向一側的劉義康,漸漸的,太子挑高了眉,眼中精光閃動。

  見太子果然明白了,謝琅悠然一笑,他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玉盒遞給太子,一派閒適地說道:「殿下且看看這個禮物可合心意。」

  太子看了謝琅一眼,他接過玉盒,慢慢打了開來。

  玉盒中,放著一塊玉珮。玉珮分明是謝琅的貼身玉珮,因這玉珮廣為人知,甚至可以說,這塊玉珮便代表了謝琅本人。

  玉珮下面,壓著一張紙,紙上寫了幾行字。

  太子一眼瞟過,看完紙上的內容,他已經是笑嘻嘻的了,「這禮物不錯,恩,非常不錯。就是不知謝十八郎這是?」

  謝琅含著笑,他目光瞟向人群中的姬姒,閒閒散散地說道:「我有一個故友,現在大將軍府中,謝琅此次前來,便是想帶她離開。」

  不止是劉義康,便是太子,便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萬萬沒有想到,謝琅此番前來,不但連一眼都不曾瞟向劉義康,更是一開口,便轉而向太子要人!

  他竟越過劉義康,直接向太子要人!

  一時之間,劉義康的兩側頰肌又開始頻頻跳動了。他咬著牙正準備大笑幾聲,說幾句什麼話時。太子已經轉過頭來,只見他朝著人群中喊道:「哪位是謝十八郎的朋友?」

  太子的聲音一落,挾持姬姒的幾個婢子,齊刷刷掉頭看向她們的主子。而姬姒本人。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連忙說道:「是我。」她掙開那幾個婢女,踉蹌地衝了出來,又道:「是我。」

  這是謝琅第一次看到姬姒如此狼狽,她雖然戴著紗帽,雖然看起來毫髮無傷,可她向他衝出一步後。膝蓋還軟了下。她的聲音,也第一次在人前不加掩飾的出現了軟弱和竭力克制的哭腔。

  這樣的姬姒,讓謝琅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時。也讓太子沒了興致。他瞟了一眼被紗帽掩得嚴嚴實實的姬姒,暗暗奇道:就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也值當謝十八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不過,謝十八願意付出代價贖人。他這個得盡好處的人也沒有必要多嘴多舌。當下,太子轉向一側的劉義康。笑嘻嘻地說道:「還請四皇叔給我一個面子,改日回到建康,皇叔不管是要美人還是要錢財,儘管跟本太子開口便是。」

  太子說得輕描淡寫。劉義康臉上的肌肉,卻在頻叔跳動。

  劉義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憤怒過。

  一個謝琅,他自進來後。便不曾向自己看上一眼。這也就罷了,謝琅對自己有怒。這種名士喜歡用漠視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憤怒,那行為在劉義康眼裡其實挺無能的。

  可讓劉義康恨怒的,卻是明明人在自己手中,謝琅卻越過自己,直接向太子索要,而這個不知所謂的太子殿下,竟就這樣答應了!他竟敢說都不說一聲,便答應了!

  劉義康站在那裡,一雙眼中凶光四射,可他不是蠢人,得罪一個謝琅也就夠了,如果再加上一個太子,那就後患無窮了。

  ……該死的!太子遲不來早不來,怎麼偏在謝琅來的時候在?待他回頭查明了這事,非得把那壞事之人剝皮剔骨不可!

  劉義康臉頰肌肉連連跳動了好幾下後,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不過是件小事,太子做主便是。」

  說這話時,劉義康放在腿側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感覺到他散發出的暴戾之氣,劉義康身周的婢僕幕僚通通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吭一聲了。

  姬姒一直是軟的,便是現在,她站在那裡,也是手腳軟弱無力。

  而當劉義康鬆口時,姬姒整個人便是朝地上一跪。

  就在這時,謝琅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他那強有力的雙臂扶上姬姒時,姬姒再也無法自制的,軟綿綿地倒在他的懷裡,把臉埋在他的頸間,她已淚流滿面。

  他來救她了!真好!

  她終於從那地獄般的地方出來了!真好!

  她的謝郎啊,她心心唸唸的謝郎,把她救出了魔窟!

  自古以來,英雄救美都是永恆不衰的童話,因為,人在絕望之時,陡然看到那個從天而降,救自己出火海的英雄時,那一刻,極度的絕望後的極度的感激和心動,是無法言喻的。

  像現在,姬姒便發現,自己竟是比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候,還要愛著謝琅。她甚至覺得,自己定然是前世修了無數的路,度了無數的生靈,才換得今世的依偎!

  這兩個人相依相偎著,那一邊的太子,卻睜大了一雙眼。

  太子看著風度過人的謝琅,又瞟向縮在他懷裡的姬姒,語氣中全是好奇,「你們兩個?」他咳嗽一聲,湊過來問道:「謝十八,我可以看看你的美人兒長得什麼樣嗎?」轉眼他對上謝琅的目光,又連忙解釋道:「那個,本太子純是好奇。」

  就在偎進謝琅懷中的姬姒,本能地感到不妥,就在姬姒掙紮著準備離開時,只聽得謝琅清泉般的聲音含著笑傳出,「好啊。」聲音一落,他摘下了姬姒的紗帽。

  看到姬姒露出面容,太子也不管穩不穩重,快走幾步來到謝琅的身後,朝著把臉擱在謝琅肩上的姬姒望去。

  只是一眼,太子便想道:這小姑有點面熟。

  轉眼他又想道:面熟是不可能的,看來是錯覺了。

  太子朝著姬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向著謝琅笑嘻嘻地說道:「謝十八啊,你這個美人兒,長得也太普通了嘛。」轉眼他又說道:「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早點說嘛。你早說了,本太子送你十個八個的!」

  如姬阿姒這樣的,還能有十個八個送人?謝琅失笑。他朝著太子叉了叉手後,說道:「殿下,我這婦人站都站不穩了,我得抱著她回去看大夫。告辭。」他理也不理劉義康,把姬姒攔腰一抱後。轉身便朝外走去。

  一直到謝琅跨出了院門。劉義康的雙眼還在閃著寒光。

  ……

  太子在劉義康的府第,一直呆到夜色漸深了才離開。

  而太子前腳一走,後腳。劉義康的院落裡,便密密麻麻地跪滿了人。

  劉義康坐在榻上,他聳拉著眼皮,手裡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柄匕首。

  這匕首已經非常陳舊了。上面有著無法洗去的陳年血漬,刀口也有點破損。可劉義康卻很愛惜,他擦拭的動作緩慢而仔細。

  過了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護衛稟道:「稟大將軍。謝琅共帶了二百個護衛,現正留宿在本地一個叫周興的小世族那裡。」

  劉義康嘶啞著聲音說道:「周興?」他伸出粗大的舌頭,興奮地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漬。說道:「很好……你帶人扮成匪徒,今晚三更血洗周興一家!也不必留活口了。把謝十八兩人一併宰了。」說到殺人,劉義康興奮得鼻翼連連煽動,「以為搬出一個太子,我就拿你沒辦法?原本還想掌握你一個弱點,以便日後拿捏使喚,現在嘛,你們通通都去死吧!」

  在劉義康說這些話時,四下是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的。這一院子的人都知道,自家大將軍在殺人之前,總是處於一種興奮和狂熱中,而這個狀態的他,也是最可怕的!甚至,那些幕僚明明知道他這個決定,是自毀一千殺敵八百,對人對已毫無好處,可他們也是一聲都不敢吭。

  劉義康叫來一些人,又吩咐了幾句行動的細節後,他閉上了雙眼,暗暗想道:只要沒有露出行跡,陳郡謝氏的人便奈何不了我。

  就在這時!

  突然的,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幾個護衛一沖而入,朝著劉義康撲通跪下,大聲稟道:「大將軍,大事不好了,大將軍府昨晚突然起火,火勢甚大,直至今日不曾熄滅!」

  「什麼?」

  劉義康急急站起,他朝著西南角望了一眼,終是奈不住急躁,大步衝了出去。

  可就在劉義康站到高處,朝著遠在幾十里外的大將軍府望去時,突然的,後面火光大作!

  劉義康迅速回頭。

  這一回頭,他看到的,便是自己剛剛走出的院落裡,那衝天的火焰!劉義康只是一驚,馬上怒吼道:「快,抽調所有人馬,全力滅火!」

  劉義康這一滅火,便滅到了半晚,到了後來,便是太子也匆匆趕來相助。

  因為人多,那火勢雖旺,卻也在半個時辰後漸漸熄滅。而就在太子的護衛連同劉義康的兵卒一道,把那些廂房裡殘餘的焰火一一撲滅時。突然的,隸屬太子的幾個護衛從書房中一沖而出,他們抱著一樣物事,朝著太子急急叫道:「殿下,你快來看這個!」

  太子走了過去,而當他看清那放在地上的物事時,他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可怕了。

  那一邊,劉義康還在指揮著眾人救火,這一側,太子率著幾百人氣勢洶洶地衝來,來到劉義康面前,太子把手中的東西朝著他面前一扔,厲聲喝道:「劉義康私藏龍袍,意圖謀反,來人!給本太子拿下劉義康!」

  什麼?

  劉義康大驚,他轉頭看到地上那被燒燬了一角的龍袍,頓時雙眼一黑,差點暈厥過去!

  ……

  謝琅抱著姬姒上了馬車。

  幾乎是一上馬車,姬姒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從來沒有見過姬姒如此傷心的謝琅,一邊在她的背上輕拍,一邊低聲安撫道:「別怕,別怕,都過去了。」

  姬姒這一哭,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好一會,她才抽噎著說道:「我,我好怕。」

  謝琅低頭在她秀髮上吻了吻,啞聲說道:「我知,我知。」

  姬姒哽咽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人,那劉義康,簡直殺人如麻!」

  謝琅安撫地拍著她的背,輕聲道:「這種人很多,過去了就忘記他。」

  轉眼,姬姒又抽噎道:「我好想你……我一直想你……」

  這一次,謝琅安靜了好一會,他只是慢慢的,慢慢地把她抱緊。

  又過了許久許久,久到馬車都快到周興府第了,姬姒才不好意思地低語道:「你的衣裳不能穿了。」都被她的眼淚浸透了。

  謝琅低笑,「無妨。」

  這時,姬姒慢慢從他身上離開,她低著頭,小小聲地說道:「幸好太子來得及時。」

  謝琅聞言又是一笑。

  聽到他的笑聲,姬姒立馬明白過來,她輕聲道:「是你派人引他前去的?」

  他不回答,姬姒也已知道了他做的事了,暗中感慨一會後,姬姒又道:「你剛才拿了什麼給太子?」

  這就是姬姒的性格,他為她做了多少事,她永遠都想做到心裡有數。

  謝琅卻是看著她。

  他看了姬姒一會,唇角微揚,輕輕說道:「也沒什麼,就是給了他一個莊園。」

  「一個莊園?多大的莊園?莊園裡有什麼?」

  也不知謝琅怎麼想的,他還是唇角微揚著,過了一會,謝琅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是一處位於蜀地的莊子,恩,共有良田一萬畝,鹽井一口,樓閣若干。」

  良田一萬畝,鹽井一口?

  姬姒嗖地抬頭看向謝琅。

  看著他,姬姒喃喃說道:「我全部的身家,還不到其中五分之一。」萬畝良田也就罷了,關健是那鹽井,那可是價比金礦的寶物!

  謝琅微笑地看著她,他慢慢傾身,唇瓣湊近姬姒耳邊後,謝琅溫柔低語道:「阿姒且把這些當成聘禮罷。」轉眼,他又低語道:「怎麼辦?我聘禮都出了,阿姒想退都退不了了!這可怎辦是好?」

  經謝琅這一提醒,姬姒馬上意識到了一個大問題:她竟然當著太子的面抱著謝琅不放!謝琅還摘了她的紗帽讓太子看她的臉!

  太子明顯是個嘴快嘴雜的……這樣一個人知道了自己與謝琅的私情,還知道謝琅為了救她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豈不是意味著,用不了多久,整個建康的人都會知道她與謝琅的事了?從此以後,她對他,終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6-26 09:48 AM

第九十九章 妒忌,財路

  在周興家住了一晚後,謝琅帶著姬姒一大早便啟了程。

  這一次上路,一切都十分順利,除了二百人的隊伍裡居然只有一輛馬車外。

  只有一輛馬車,姬姒便不得不與謝琅共乘一車。不過這時姬姒還驚魂末定,便是上了馬車也大半時候都在暈睡,還老是做噩夢,根本就沒有心力計較這共乘一事。

  走不了兩天,隊伍便與謝二十九的隊伍會合了。

  姬姒正在馬車中暈睡,陡然聽到外面的喧嘩熱鬧聲,她安心地想道:我平安了。

  轉眼,她又對自己說道:姬姒,你平安了。

  如此反覆說了幾遍後,姬姒突然振奮起來。就在她慢慢坐直時,外面,傳來了謝二十九的聲音,「這麼說來,以後我陳郡謝氏必須要小心劉義康了?」

  謝琅還沒有說話,謝二十九又道:「十八兄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心軟了。既然燒了他兩座府第,又何必弄一個經不起考究的假龍袍?要是那龍袍是真的,豈不是替家族除了劉義康這個後患?」

  假龍袍?什麼假龍袍?姬姒一怔,越發認真傾聽起來。

  這時,謝琅開口了,她聽得出,他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疲憊,「劉義康都督八州軍事,本身又是個能征善戰會練兵的。現在北魏剛剛掃平北方,我劉宋並無傑出的英才可以取代劉義康。」所以他不能死也不能倒。

  轉眼,謝琅又道:「不過這次龍袍事件,就算最終發現龍袍是假的,劉義康這個人也會在陛下心頭留下一根刺。接下來數年,他應該有所收斂了。」

  謝二十九開口了。他感嘆道:「十八兄,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自負。你是算計到劉義康奈何不了你,你不懼他報復,才如此做為吧?」

  謝琅卻沒有回答。

  見到外面變得平靜了,姬姒動了動。

  她剛剛一動,謝琅的聲音便溫柔傳來。「醒了?」

  見姬姒不答。馬車外,謝琅低笑出聲。

  聽出他聲音甚是愉悅,謝二十九詫異地問道:「十八兄在笑什麼?」

  隔著車簾。謝琅的笑聲兀自帶著幾分戲謔,「我在想,某人此刻一定在當縮頭烏龜。她總以為,只要她不吭聲。就沒人知道她與我同起同落,共枕共車。」

  誰與他共枕共車了?這話簡直是大大的誣衊!

  姬姒大惱。她刷地拉開車簾朝著謝琅瞪去,可這車簾一拉,姬姒便對上謝廣等人望來的,帶了幾分笑意的目光。不知怎麼的,姬姒的臉紅透了。

  姬姒漲紅著臉,她有心反駁謝琅幾句。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下去,當下。姬姒急急把車簾一拉,把自己藏了起來。

  看到姬姒這樣子,謝廣等人都是哈哈大笑,謝二十九更是好笑地說道:「十八兄,怎麼到了這個地步還沒有搞定?」

  謝琅笑而不語,倒是一側的謝廣哈哈樂道:「二十九郎你這就不懂了。這魚就算下了鍋,也會蹦上幾蹦,十八郎這是在玩情趣呢。」

  情趣個屁!魚下鍋個屁!

  馬車裡,姬姒恨恨地念了兩聲,無精打采地靠上了榻。

  不過,半天后,車隊一停下,姬姒便高高興興地跳下了馬車,也不知她怎麼做的,三言兩語居然讓人騰空了她原來坐的馬車,然後急急爬了上去,再也不肯輕易下來。那樣子,似是生怕有人趁她下車時,把她的車弄走了。

  這樣的姬姒,又令得眾人一陣哄笑。

  接下來的一路,姬姒彷彿忘記了所有的煩惱一樣,和來時那般與謝廣等人有說有笑,那神采飛揚,一切新鮮的樣子,使得謝二十九朝她和謝琅瞟了好幾眼。

  半個月後,車隊來到了釗縣。

  釗縣一城,在周圍十幾個縣城中,算是最大最繁華的,不過這裡也有不好,這裡離長江足有四百里遠,算是劉宋諸縣中,比較靠近北魏的縣城之一。

  望著出現在視野中的釗縣城門,謝二十九的聲音響亮地傳來,「前面的縣城乃是釗縣,釗縣有我陳郡謝氏的莊園,這一次諸位旅途勞頓,正可休息數日。」

  如陳郡謝氏這樣的頂尖門閥,幾乎族中的每一個子弟,都有大量的莊園物產。這釗縣雖然算不得什麼,可陳郡謝氏的某一個子弟,還是在這裡置了產。如今他們路過這裡,正可以進入莊園休息幾日再動身。

  幾乎是謝二十九的聲音一落,五百部曲便歡呼起來,便是姬姒,也在一側快樂地笑了起來。

  遠遠看到姬姒的笑臉,謝二十九收回目光,他暗暗想道:十八兄的這個婦人,還真是一個膽大的,從劉義康那個魔窟回來才幾日,她就恢復了差不多了。想那一年,有兩個世族郎君跑到大將軍府借住,卻給嚇了一身病回去。

  釗縣城門外,依然有人恭迎於外,不過這一次,前來迎接的人除了當地的豪強外,還有陳郡謝氏那個莊園裡的婢僕管事。

  謝琅兄弟也沒有與人多做寒暄便直接入了莊園,住進莊園後,姬姒第一件事便是洗澡,然後按照習俗,所有人都跳過經過慎重儀式後,巫特意點燃的火盆,以燒去路途上附著的路鬼和各種髒污陰穢。

  所有人休息得差不多了,特意為他們準備的接風洗塵宴也開始了。

  這樣的宴會,每個人的位置都極有講究,很自然的,姬姒的位置被安排在謝琅後面,並以一扇屏風相隔……這樣的安排,已是把姬姒當成謝琅的女人了。

  到得這時,姬姒也覺得去爭辯是毫無意義的事,於是她什麼也沒有說,便老老實實地坐在謝琅身右側,安靜地吃起飯菜來。

  一場安靜的用餐後,接下來便是歌舞,莊園裡有養著的家伎會為眾人表演著新排練的。最流行的樂曲舞曲。

  因謝琅名聲太過響亮,這個時候,已絡絡續續有客人前來拜訪的,漸漸的,庭院中已熱鬧非凡。

  這樣的熱鬧,一直持續了三天,這三天中。謝琅因為拜訪的人太多。姬姒幾乎都沒有與他說過話。

  轉眼間,姬姒已在莊子裡過了四天了。到得這時,她那被馬車顛得要散架的骨頭回覆原位。整個人精力旺盛得不得了。

  於是,在再一次見到謝琅外面訪友後,姬姒也稍作打扮,戴著紗帽坐著馬車。在謝氏部曲的保護下出了莊園。

  豈料,她剛剛走到莊園門口。迎面便來了一個車隊。

  在朝著姬姒的馬車,以及她周圍的那些部曲打量了一眼後,突然的,最前面的那輛驢車裡。傳來了一個少女嬌甜的聲音,「等一下!」

  那少女伸出頭來看著姬姒的馬車,向姬姒身側的部曲們問道:「裡面是何人?」

  這少女顯然有點身份。她聲音一落,便有一個謝氏部曲客氣地回道:「回沈小姑

  話。這馬車裡的是我們十八郎的……」

  不等他把話說完,沈小姑馬上嬌喊道:「啊,我明白了,她就是那個給十八郎帶來了大麻煩,令得他損失了一座上好莊園,「長相不怎樣」的姬氏女吧?我從太子的信中聽聞了此事。」

  沈小姑的聲音落下後,後面的驢車中,絡絡續續傳來了好幾個少女的議論聲,「這事我也聽說過,真是為十八郎不值。」「走,過去看看。」

  轉眼間,姬姒的前後便圍滿了驢車,五六個世族小姑都伸出頭,朝著姬姒瞅來。

  特別是那個沈小姑,她的驢車一駛來,便手一伸,強行拉起了姬姒的車簾。

  說起來,年已十五的姬姒,其實已經是個美人了,可奈何她「勾搭」的對象,乃是號稱風華江右第一的謝琅,於是姬姒這種普通的美貌,便入不了人的眼了。

  幾個小姑睜大眼,直直地瞅著姬姒,越是看她,她們的臉上,便越是無法掩飾妒恨。在她們看來,姬姒無論長相身世或是任何一點,都與謝琅相差太遠,而這樣一個人,卻能得到謝琅的青眼,使得他付出巨大代價也要得回!

  幾女朝著姬姒上上下下地盯了一會後,那沈小姑譏嘲地說道:「姬氏女,你覺得你這樣的人,值得一個莊園嗎?」

  另一個小姑則叫道:「就是就是,就你這樣的貨色,居然還讓謝十八損失那麼多,真是想不明白。」

  「姬小姑,只怕你十輩子加起來,也賺不到一個莊園的錢吧?」

  「看她這個窮樣,只怕全部的家當加起來,也不抵五十金吧?」

  「喂,姬小姑,謝琅可是我表哥,那個莊子你不會就這樣忘了吧?你準備什麼時候賺到錢,把莊子還給我表哥?」

  這些小姑,你一句我一句的,話是越來越難聽,而得不到姬姒回應,她們也是越來越激動,越來越氣憤。

  就在眾女越發咄咄逼人時,姬姒的車簾被人拉下,一個謝氏部曲冷著聲音說道:「諸位讓讓,我們要走了。」不等眾小姑同意,姬姒的馬車已強行闖了出去。

  因為有了這一曲,姬姒的心情一直不好,在街道上胡亂轉了一圈後,眾人開始回返。

  在把姬姒送回院落後,那個替她出頭的部曲突然停下腳步,對著姬姒說道:「姬小姑,我叫謝南,是郎君派來保護你的,以後你有麻煩,可以直接找我。」自我介紹到這裡後,他又說道:「那些小姑的話你無需在意,她們的家族已然敗落,婚姻早就變成「財婚」了。她們說那話,不過是妒忌罷了,小姑完全不用在意。」

  「財婚」兩字,姬姒還是知道的。就是一些漸漸敗落的世族,開始把自家子弟的婚姻明碼標價。如剛才那個沈小姑,因為她的家族曾經是江東最了不起的兩大家族的吳興沈氏,門第很高。

  吳興沈氏的子弟在嫁娶時,如果找不到門當戶對的聯姻,便會採取此時流行的財婚。也就是說,他們把自己的子女婚配給低一級的門第,而那低一級的門第,則為此付出超大筆的彩禮或聘金。所以這種婚姻,已成了事實上的買賣婚姻。

  這樣的買賣婚姻下,不管是買方或賣方,談論的都是對方的門第,至於婚嫁的子弟本身,那是無人在意了。也因為這種談不上任何感情,一切以金錢來說事的惡俗婚姻的存在,所以謝琅為姬姒做出的一切,特別刺了某些人的眼。可以說,今兒那沈小姑等人,本就是尋著姬姒而來,就算她避而不見,她們也遲早會找上她,會對她這麼諷刺一番。

  轉眼,傍晚到了。再次在庭院中欣賞歌舞時,坐在屏風後的姬姒,時不時地朝謝琅看上一眼。她一邊看他,一邊暗暗想道:太子把事情傳得到處都是,也不知阿郎他知不知道?

  姬姒覺得,自己得請謝琅寫一封信給太子,總之,流言這樣傳下去,對她對他都不利。

  就在姬姒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一個長者在問謝琅,「這陣子陳,浮,匯,寒山四縣人心惶惶的事,十八郎可曾聽過?」

  陳縣,浮縣,匯縣,寒山四縣人心惶惶?

  幾乎是這四縣一入耳,姬姒的腦海中,便翻湧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出來。

  就在出神之際,一些對話繼續飄入了姬姒的耳中,「咱們這種邊境之地就是這樣不好,三教九流混在其中,流匪更是層出不窮。」「武陵王這些年的勢力越是越發龐大了,這次北魏平復柔然的消息傳來後,最開心的就是武陵王這些匪徒了。聽說這一次他們作勢攻打陳浮四縣,也是聽說了北魏已經陳兵於境,不日既將南下!」

  後面的對話還在繼續,姬姒的心卻在砰砰亂跳,她突然記起來了。

  前世裡,武陵王準備攻打陳浮四縣的事,也曾傳得沸沸揚揚。記得那時候,那四縣的富戶豪強紛紛拋售田地和莊園店舖,急急忙忙向南遁逃。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事實上武陵王已然病重,這攻打四縣,不過是他放出來的謠言,所圖的,只是轉移一些人的注意力罷了。

  一個月後,武陵王去逝的消息便會暴露,而陳浮四縣,因為境內最大股的匪徒解散,竟是成了邊境諸縣中最安寧的縣城之一。再加上一個月後,朝庭派了一位極有名的能吏帶著一支強悍的軍隊據守在這幾個縣城的周圍。所以前後不過兩個月,陳浮四縣的地價莊園店舖,便以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瘋漲起來,記得最後是翻了十倍有餘!

  姬姒一想到這事,心便砰砰急跳起來,她越想越激動,越想越興奮。看著坐在不遠處的謝琅,姬姒眯著眼睛忖道:如果我操縱得當的話,定然可以賺得大筆金錢。

  轉眼姬姒又想道:要是有一天,我風風光光地拿著大筆銀錢,當著眾人的面還給謝琅,那什麼沈小姑還敢說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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