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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庚新 -【盛唐崛起】《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10 AM     標題: 庚新 -【盛唐崛起】《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4-27 02:30 AM 編輯

【書名】: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內容簡介】:

  聖曆元年,幽州昌平縣郊外,少年楊守文意外被雷劈中,喚醒了塵封十七年的記憶。

  時,日月當空。

  開元盛世尚遙不可及,女主江山,在平靜時局下,卻似乎隱藏著激湧暗流。

  登幽州台念天地之悠悠的陳子昂;勇武善戰,冷靜睿智的李藥師後人;垂垂老矣,卻依舊心係李唐江山的狄仁傑;還有妖豔若罌粟花的太平公主;心思詭詐的上官婉兒……

    伴隨著那些熟悉人物粉墨登場,楊守文發現,原來在這段並不為人所熟知的曆史中,更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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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12 AM

第一章生逢聖曆元年(上)

  “駙馬,救我!”

  淒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他順著聲音看去。

  那是一座美崙美奐的宮殿,此刻卻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一群身穿錦衣的宮娥彩女四處奔逃,在她們的身後,則是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刀槍,身披鎧甲的軍卒。

  她,穿著華美的宮裝,跌跌撞撞從大殿裡跑出來。

  一頭云鬢散亂,可是面孔卻顯得格外模糊。即便他努力張望,也看不清楚她的樣貌。

  可他知道,她是在對他說話。

  “駙馬,救我!”

  女人嘶聲喊叫,那淒婉的聲音,在此起彼伏的喊殺聲中,清楚傳入他的耳中。

  他本能的伸出手,向那女人快步走去。

  而她似乎也看到了她,踉踉蹌蹌向他跑來……

  說來也奇怪,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是她的面貌卻依舊模糊,只能隱隱約約,看出一絲輪廓。

  他張了張嘴,想要對她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眼看著她就要跑到近前,他的眼中卻流露出一抹驚懼之色。

  從她身後的火海中,衝出一匹白馬。那馬上端坐著一個青年,手擎明晃晃的寶劍,眨眼間便到了她的身後。

  “裹兒,小心!”

  他終於叫喊出聲,但她卻好像沒有聽見,仍拼命向他跑來。

  一道冷芒在空中閃過,那白馬青年在她身後舉起寶劍,惡狠狠劈向她劈斬過去……

  +++++++++++++++++++++++++++++++++++++++

  “裹兒,小心!”

  楊守文驀地睜開眼睛,從草地上挺身坐起。

  額頭上,密布細密的汗珠,他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心更是砰砰砰跳的厲害。

  斜陽夕照,染紅了虎谷山。

  山坡下,溪水潺潺。

  水很清澈,可以看見那溪水中悠哉游動的魚兒。

  兩頭黃牛在溪畔的草地上,正悠閒的漫步。遠處,只見起伏山巒被落日餘暉染紅,分外妖嬈。

  從燕山方向吹來的風,帶著絲絲涼意。

  吹在楊守文的身上,讓他不由得激靈靈一個寒顫。他這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

  呼!

  楊守文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復又蓬的一聲躺在草地上,腦袋裡卻是一片的渾淪。

  這該死的夢,已經連續出現了十幾天。

  每次都是同樣的夢境,同樣的人,同樣的結果……可問題是,'裹兒'又是誰呢?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有些頭痛。

  渾渾噩噩十七年,一朝清醒,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他來自於一千五百年後的未來,重生於這個時代後,卻因為種種原因,神魂閉塞,以至於糊里糊塗渡過了整整十七年。若不是那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說不定他依舊會渾渾噩噩的過下去,做那個在普通人眼中,總是呆呆傻傻的'痴漢'。

  但,裹兒究竟是誰?

  楊守文發誓,以他兩世閱歷,根本就不認識什麼'裹兒'。

  可為什麼,這該死的噩夢從他清醒之後就伴隨著他,而且會讓他感到莫名的心痛?

  想不明白,真的是想不明白!

  “阿閦奴,放牛郎。年十六,呆又痴。

  滿山追著黃牛走,回到家中少一頭。阿爹前來把他問,卻不知黃牛究竟有幾頭……”

  一陣歌聲,打斷了楊守文的思緒。

  他坐起來看去,原來是一群童子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溪畔,一邊玩耍一邊唱著童謠。

  楊守文的臉色,騰地沉下來。

  因為通腰里的阿閦奴,說的就是他。

  他小時候因為呆傻,爺爺帶著他在昌平的和平寺求佛祖保佑,於是就有了'阿閦奴'的乳名。這兒歌裡唱的事情,是在去年發生。當時的楊守文呆呆傻傻,以至於牛群走失了一頭都不知道。回到家中他父親問及此事,他也沒能回答個清楚。

  這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可不知道是誰,竟然把這件事編成一首兒歌傳出去,以至於整個昌平縣城人盡皆知。

  如果楊守文的父親是普通人,倒也沒什麼。

  關鍵是,他的父親楊承烈是昌平縣尉。雖然只是個從九品下的職務,卻也入了品級。昌平是個小縣城,人口不足三千戶,卻也是一萬多人。整個縣城,除了縣令、縣丞和主簿之外,就是以楊承烈的官職最大。發生這種事,也讓楊承烈感到很沒有面子。

  楊承烈,本是弘農楊氏子弟。

  在楊守文的記憶裡,楊承烈原本是一個軍官,後來也不知怎地,舉家搬到了昌平。

  楊守文的生母,好像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出身。

  不過在生下楊守文不久後便過世,也使得楊守文從小就沒了娘親。

  後來,楊承烈在昌平續弦,娶了昌平一個姓宋的女子,而後又誕下了一子一女。

  楊守文的祖父是個道士,不喜歡住在縣城,於是就定居在虎谷山下。

  由於楊守文從小腦子不太好,再加上母親是在他出生後不久過世,以至於楊承烈認為他是個災星,對他也不甚喜愛。所以,楊守文從小就跟隨著祖父一起生活。

  兩年前,也就是楊守文十五歲的時候,祖父病故。

  從那之後,楊守文就一個人生活在虎谷山下的田莊里,雖然不得楊承烈的關心,但也過的悠閒自在。畢竟,這田莊是楊承烈的職田。靠著這虎谷山下兩百畝的職田,楊守文足以衣食無憂……至於放牛嘛,則是他從小跟著爺爺養成的習慣。

  一頭牛的得失,對楊承烈而言算不上什麼。

  可問題是,整個昌平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楊承烈養了一個傻兒子。以前大家心照不宣,可以當做不知道楊守文的存在。可是這首兒歌傳出去,就等於解開了蓋子,弄的楊承烈每次聚會,都會被人調笑一番。雖然有些人並沒有什麼惡意,卻足以讓楊承烈心裡形成一個疙瘩。於是乎,楊承烈對楊守文,也就變得越發冷淡。

  渾渾噩噩的楊守文,感受不到周圍滿滿的惡意。

  可清醒過來的楊守文,卻能夠敏銳覺察到,在這首兒歌背後,隱藏著的滿滿惡意。

  一雙略顯秀氣的濃眉微微蹙起,他看了一眼溪畔的孩童,卻又頗感無奈。

  難不成和這幫子穿開襠褲的小傢伙較真嗎?他們未必懂得這兒歌背後隱藏的惡意,只是覺得有趣,所以才會傳唱不停。難道說,他還能把他們抓過來打一頓不成?

  無奈的嘆了口氣,楊守文從身旁的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投向那些孩童。

  孩童們嬉笑著散開,可不一會兒的功夫又聚在溪畔,一邊唱著歌,一邊逗弄黃牛。

  這時候,從山路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

  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從西邊的山路上出現了幾匹馬,正飛快向這邊奔來。

  那馬上的騎士,身著黑衣,頭上戴著黑色斗笠。斗笠的邊緣垂著一圈黑紗,遮住了他們的面孔,令人無法看得清楚。這虎谷山是燕山餘脈,屬於軍都山一部分。每天從居庸關和孤竹方嚮往來的人不算少,更不要說馬上就要到仲秋八月了。

  每年這個時候,是昌平最為熱鬧的時節。

  前幾年由於契丹人作亂,使得昌平冷清不少。而今年,基本上是國泰民安,沒什麼戰事發生,所以昌平也就也就重新變得熱鬧起來。特別是去年在昌平西北增設羈縻州,自東北遷徙而來的胡人增加,也注定了今年的昌平,會比往年更熱鬧。

  所以楊守文只看了那一隊騎士一眼,就沒有再去留意。

  他撣去身上的灰塵,邁步從山坡上慢騰騰下來。

  就在這時,溪畔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緊跟著一連串的哭喊聲響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17 AM

第二章  生逢聖曆元年(下)

  一頭黃牛在幾個孩童不斷的騷擾之下突然發怒,發出一聲怒吼,低下頭向孩童發起了攻擊。十幾個孩童四散奔逃,卻有兩個小孩子原本是站在旁邊看熱鬧,黃牛突然發怒衝來,他們被嚇呆了,竟邁不動腿腳,呆呆看著黃牛氣勢洶洶衝過來。

  “石頭,快跑啊。”

  有孩童大聲叫喊,可是那兩個孩子卻沒有反應。

  溪畔的騷亂,也驚動了那隊騎士。為首的騎士立刻勒住戰馬,從馬背上摘下一張黑漆弓,正要彎弓搭箭,卻看見一道人影從山路上掠過,眨眼間就跑到了溪畔,彎腰抱起兩個小孩子,順勢在地上一滾,就躲開了那頭被激怒髮狂的黃牛。

  黃牛見目標消失,立刻停下轉身。

  “阿閦奴,快跑啊。”

  已經跑到山路上的幾個孩童連忙大聲呼喊。

  只是當楊守文站起來的時候,那頭黃牛已經掉過頭,向他凶猛撲來。

  楊守文清秀的臉上,閃過一抹青氣。他雙腳站定,眼見黃牛撞過來,身體猛然一側,抬手抱住了黃牛的脖子,而后腰部用力,大吼一聲,竟把那頭黃牛生生摔倒在溪畔。

  額頭上,青筋畢露。

  楊守文抱著黃牛的脖子,把它死死按在地上,手臂不斷加強力量。

  數百斤重的黃牛四肢亂彈,拼命掙扎,更發出哞哞叫聲。可是任憑它如何掙扎,卻無法掙脫楊守文的箝制。叫聲越來越小,黃牛掙扎的力度也在慢慢的減弱……

  楊守文見黃牛不再掙扎,慢慢鬆開了手臂,站起身來。

  黃牛在地上躺了片刻,四肢一彈,呼的站起來。楊守文本能向後退了一步,警惕看著那頭黃牛。見黃牛晃了晃腦袋,然後哞哞叫了兩聲,並且把碩大的腦袋伸過來,貼著楊守文的身體摩挲,那模樣,就好像是在向楊守文承認錯誤一樣。

  楊守文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了黃牛的大腦袋,而後看了一眼身後那兩個驚魂未定的小孩子。

  “天不早了,趕快回去,免得讓你爹娘擔心。”

  說完,他嘬口吹了一聲口哨,站在溪邊的那頭黃牛慢悠悠向他走來。楊守文跨坐在那頭被制服的黃牛背上,拍了拍牛頭,那頭黃牛便優哉游哉的向山路上走去。

  直到那兩頭黃牛都上了山路,踏踩著落日的餘暉,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之後,兩個小孩子反應過來,站在溪畔哇哇大哭,哭聲慘烈,更在這山谷之中,迴盪不息。

  “好個凶悍的小子,看他體型瘦弱,沒想到竟有如此神力?”

  事情發生的突然,從楊守文沖過去救下兩個孩子,到他制服那頭黃牛離開,不過十幾息的時間。騎士本打算射殺黃牛,卻不想會是這樣的結果,也不禁嘖嘖稱奇。

  他突然跳下馬,把韁繩丟給了身後的騎士,快步走到路邊。

  “娃娃,剛才那少年是誰?”

  幾個站在路邊,還有些後怕的熊孩子扭頭看去,然後回答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昌平,毗鄰居庸關,漢胡雜居。

  而虎谷山更是距離居庸關不遠,在這里長大的孩子,天生有一股子野性,所以也不懼怕那騎士。

  騎士笑了!

  只是那帷帽垂下的黑紗,遮擋住了他的笑容。

  他也不生氣,從身上的皮兜里取出一口短劍,遞給熊孩子。

  “若你告訴我,這口短劍就是你的。”

  短劍長不過一尺出頭,綠鯊魚皮劍橋,黃銅吞口煞是漂亮。

  唐代一尺,約等於後世三十一厘米。只看那做工精美的劍鞘,就知道這口短劍價格不菲。

  山里的孩子,特別是男孩子,就喜歡這種玩意。

  那熊孩子眼睛一亮,想了想,伸手一把奪過了短劍,“你是說楊阿痴嗎?”

  他話音未落,就覺得腿上一疼。

  原來,旁邊的孩子聽聞他的話,立刻毫不客氣的在他腿上踹了一腳,怒氣沖沖道:“不許你說阿閦奴哥哥……山狗子,以前你吹得天花亂墜,剛才卻跑的最快。如果不是阿閦奴哥哥,小石頭他們就沒命了!我告訴你,再敢叫阿閦奴哥哥'楊阿痴',我們以後就不和你玩了。還有,以後誰也不許在唱那首歌,聽到沒有。”

  小孩子的心思很單純,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熊孩子山狗子顯然有些怕那個孩子,連忙低下頭,嘴裡嘀嘀咕咕道:“本來就是阿痴嘛……我阿娘說,他前世肯定是壞人,不然的話,好人又怎可能被雷劈中?”

  “你還說?”

  “好嘛,我不說了。”

  熊孩子閉上了嘴巴,而旁邊的孩子卻搶過那口短劍,看著騎士,滿臉警惕之色。

  “你打聽阿閦奴哥哥作甚?”

  騎士沒想到,這形式說變就變。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小娃娃不要擔心,我只是看那少年神力驚人,故而有些好奇,所以才來詢問。”

  “哼,我告訴你,別想欺負阿閦奴哥哥。

  他阿爹是楊縣尉,如果你們敢欺負他,到時候我就讓我爹告訴楊縣尉,把你們抓起來。”

  “唔,原來是縣尉公子。”

  騎士故作畏懼狀,卻讓那孩子立刻放鬆了警惕。

  “阿閦奴哥哥一個人住在山下,他雖然有些傻傻的,卻是個好人。

  以前不管我們怎麼欺負他,他​​都不生氣,還陪我們玩,給我們好吃的…​​…只是前些日子,他被雷劈了一下。從那之後,就不怎麼陪我們玩了,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我阿爹阿娘雖然不讓我找他玩,可我卻知道,阿閦奴哥哥是一個好人。”

  騎士輕輕點頭,然後笑道:“當然,他剛才為了救人獨鬥狂牛,不是好人可做不來。”

  和孩子又聊了幾句,騎士臨走時還是把短劍送給了那些孩子。

  “將軍,怎麼樣?”

  他上了馬,身後有騎士上前問道:“那小子有如此神力,而且膽氣過人,是個人物。”

  “可惜,是個阿痴。”

  “啊?”

  “他是昌平縣縣尉之子,不知道為什麼卻獨居在這虎谷山下。

  算了,我們此次前來身負重任,還是盡量避免打草驚蛇。若你真有興趣,等事情結束了,可以找那縣尉詢問……好了,咱們再趕一程,天黑之前必須抵達昌平。”

  ++++++++++++++++++++++++++++++++++++++++++++++++++

  夕陽,西墜。

  楊守文騎著牛,踏著暮色,慢悠悠來到山下的村莊。

  這是一個無名小村,人口滿打滿算不過百餘人。這裡距離昌平縣城,大約有十里左右,毗鄰官道。向北四五十里,就是居庸關;向西北五十多里,是一個羈縻州。

  時,聖曆元年。

  聖母神皇,也就是那位千古女帝武曌已登基七載。

  在經歷了無數次血腥殺戮之後,朝堂上的政局正逐漸走向平穩。然而已過古稀之年的聖母神皇,則呈現出遲暮之態。她坐鎮神都,掌控天下,卻始​​終無法平定邊塞狼煙。

  沒辦法,當初為了穩定朝局,她不得已大開殺戒。

  無數能征善戰的猛將死於莫須有的罪民之下,雖換來了朝局的穩定,卻也使得兵備廢弛。同時,由於均田制的瓦解,也使得府兵制度面臨崩壞的局面。而隨著一段時間內對外戰事接連失敗,更讓這位女皇對朝堂上的武將懷有莫名的懷疑。

  於是乎,女皇只能依靠武氏族人來強化軍備,以期在未來的某一天可以扭轉頹勢。

  不過這一切,對於楊守文而言卻顯得格外遙遠。

  昌平位於邊塞,隸屬於幽州都督府。而這幽州,自古以來便是苦寒之地,和那繁華的神都,有著千里之遙。所以,朝堂上的變化與他並沒有太大關係。也許對那些達官貴人而言,這是一個黑暗的時代。但不得不說對普通百姓來說,這個時代並不算太壞。

  楊承烈名下的兩百畝職田,就坐落在小村周圍。

  當楊守文騎著牛走進村莊的時候,就見炊煙裊裊,小村更呈現出寧靜和祥和之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24 AM

第三章  楊二郎(上)

  楊守文的家,在村子的後面,坐落在一條小溪旁,隔溪而望,便是蒼茫的虎谷山。

  一個獨立的小院,三座五間七架的房屋。

  明堂在前,廂房在後,形成前後兩進,更透著幾分別樣的雅緻和朴素。

  楊守文在門前停下,還沒等去叫門,就見院門打開一條縫,從門後扑出一道嬌小倩影。

  “兕子哥哥,怎麼這麼晚回來。”

  那倩影撲進了楊守文的懷中,緊跟著便傳來嬌憨的聲音。

  楊守文不禁笑了,眼眉之間更透出一抹難言的疼惜之色,把對方抱在了懷中。

  “今天大黃犯了性子,所以回來晚了些……嘿嘿嘿,幼娘今天在家,有沒有乖呢?”

  楊守文懷中抱著一個小可人,看上去八九歲的模樣,梳著雙丫髻,小臉更紅撲撲,好像熟透的蘋果一樣,非常可愛。這小可人名叫楊暖,乳名幼娘。她和楊守文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是家中廚娘的女兒,楊守文可說是從小看著她長大。

  大約在九年前,一個懷著身孕的女人暈倒在楊家門口。

  當時楊守文的祖父楊大方看她可憐,於是收留了對方。幾個月後,那女人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就是如今楊守文懷中的楊暖。楊暖出生後,女人便留在了村子裡,變成了楊​​家的廚娘。至於楊暖的父親是誰?楊氏沒有說,楊大方也沒有詢問。

  總之,楊暖隨女人的姓,變成了楊​​守文的小尾巴。

  在楊大方死後,楊承烈對楊守文不聞不問,楊氏就撐起了這個家。

  小可人所在楊守文話中,脆生生道:“幼娘最乖了,今天還幫阿娘給哥哥洗衣服。”

  “真的嗎?”

  楊守文做出讚賞之色,把小可人高高舉起。

  “幼娘可真厲害。”

  小可人咯咯笑了,那笑聲清脆,迴盪在楊守文耳邊。

  這時候,院門打開,從門後面走出一個中年婦人。她一身布裙,頭上戴著一支木釵子,腰間還繫著一塊碎花布製成的圍布。看到楊守文,婦人臉上也浮現出慈祥之色,輕聲道:“大郎今天回來的有些晚了,幼娘剛才還哭鬧著,說要去找你。”

  “讓嬸娘費心,明天我一定早些回來。”

  婦人,就是楊幼娘的母親楊氏。

  至於她叫什麼名字?楊守文並不是很清楚。

  以前他頭腦不清,也記不得許多事情,所以一直是嬸娘嬸娘的稱呼,甚至忘了楊氏的本名。

  楊氏上前牽著黃牛走進院子,直接拴在牛棚裡。

  楊守文則抱著楊暖跟在後面,代楊氏拴好牛,他這才放下楊暖,牽著她的小手走進正堂。

  這偌大的房子裡,只住了三個人。

  “幼娘去打水,大郎辛苦了一整天,先洗一下,晚飯馬上做好。”

  楊暖答應一聲,便跑出去打水。

  楊守文道:“嬸娘,我先去給爺爺問安,待會兒就過來。”

  楊大方過世已經兩年,但楊守文每天都會為他上香,也就是請安。

  楊氏答應一聲,便去伙房準備晚飯。而楊守文則穿過正堂的後面,走進了後院。

  後院裡,有一個花圃,就坐落在小溪旁。

  左右各一幢廂房,每幢廂房則有三個房間。以前楊大方在世的時候,楊承烈每逢休沐日,就會帶著一家人前來拜見。不過楊大方病故後,這個家也就變得冷清許多。楊承烈一家習慣住在縣城,除非固定的祭祀日子,他很少會來這里居住。

  不過,每間房子都保持著整潔。

  楊氏是個很勤快的女人,每天都會打掃房間。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楊守文走進一間廂房,點上油燈,而後走到屋中的靈位前,點上了三炷香。

  “爺爺,我回來了!”

  他上完了香,在靈位前坐下,彷彿自言自語道:“今天大黃犯了狂,險些傷了村里的孩子。不過好在我從小跟爺爺習武,有一身的好力氣,總算是制服了大黃……也幸虧沒有出事,不然指不定又會傳出什麼閒言碎語,到時候我又要倒霉。”

  楊守文說著,眼睛有些發紅。

  重生十七年,雖然這十七年渾渾噩噩,平白浪費了十七年的光陰,但也讓楊守文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快樂。楊承烈不待見他,可是爺爺把他視作為珍寶一樣。

  說實話,這十七年他並沒有受什麼苦,反而在爺爺的關懷下,活的無憂無慮。他的神魂閉塞,也無法感受到周圍的種種惡意,每天都高高興興,日子也格外單純。

  練功、習武、放牛、聽爺爺講故事……

  十七年下來,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

  “阿閦奴如今已經好了,再也不會頭疼了。

  不過,我不覺得開心,因為最近總是做一個古怪的夢,夢到有一個女人喊我'駙馬'。

  嘻嘻,你說我這是不是在胡思亂想呢?”

  說完,他起身跪下,在靈位前磕了三個頭,復又站起來道:“不管怎樣,爺爺教我的東西,阿閦奴不會忘記,以後還會勤練不綴。嬸娘待我很好,幼娘也很乖巧,現如今還學會了洗衣服……嗯,今天就說這些了,爺爺你也要早些休息。”

  每天在爺爺的靈位前,和爺爺聊聊天,說說話,已經成了楊守文的習慣。

  之前他頭腦不清楚的時候,就是這樣。如今他頭腦清楚了,也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走出房間,他輕輕拉上房門。

  就在這時候,從正堂天井傳來一聲響,緊跟著就聽到幼娘的哭​​聲。

  楊守文心裡一緊,三步並作兩步跑回正堂。

  門廊前,一個水盆被打翻在地,裡面的水流了一地,使得門廊之上更變得濕涔涔。

  幼娘坐在一灘水漬中,正放聲哭泣。

  而一個少年,則站在門廊下,大聲呵斥著楊氏。

  “你這賤婢做的好事,怎麼把水盆放在門口,還髒了我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這衣服可是新作出來的,價值三百文,你賠得起嗎?還有你,小賤婢再敢哭,我就把你賣了。”

  少年氣勢洶洶,楊氏則嚇得不敢說話。

  聽到要把自己賣了,幼娘也止住了哭聲,坐在地上看著那少年,不時的發出抽泣聲。

  楊守文的心中,騰地竄出一股子邪火。

  他大步衝出正堂,上前把幼娘抱起來。

  “呦,這不是我那阿痴大兄嗎?”

  沒等楊守文開口,少年卻搶先道:“大兄,你是怎麼教的這兩個賤婢,一點規矩都沒有。我敲了半天的門居然沒人來迎接,還要本少爺自己開門,簡直是放肆。

  不過也是,我忘了大兄你……要不然,我給大兄找個懂事的過來,把這兩個賤婢賣了,大兄也能過的舒坦一些。”

  幼娘聽到要把她賣掉,嚇得抱緊了楊守文的脖子。

  “兕子哥哥,幼娘乖,兕子哥哥不要賣掉幼娘,幼娘很聽話的。”

  阿閦奴,是楊守文的乳名。

  不過這個乳名在那首童謠出來之前,只有楊承烈和楊大方可以稱呼。楊守文還有一個乳名叫兕子,相對而言更加普及,楊幼娘更習慣叫楊守文做'兕子哥哥'。

  少年左一個'大兄',右一個'大兄',可是言語間卻沒有絲毫的恭敬。

  他叫楊瑞,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兄弟,年十三歲。

  楊承烈續弦的時候,曾有意將新婦扶正。不過楊大方卻不同意,才使得這件事一直拖到了現在。楊瑞自幼聰慧,甚得楊承烈喜愛​​,可是卻背著一個庶子的名聲,也讓他很不高興。

  楊守文看著他,突然問道:“楊瑞,你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楊瑞哈哈大笑,“簡直笑話,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過來?”

  說完,楊瑞抬腿,一隻腳便踏上了門廊。

  只是沒等他另一隻腳上來,楊守文突然抬腿,一腳變踹在楊瑞的胸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28 AM

第四章  楊二郎(下)

  這一腳,毫無徵兆,卻力道驚人。楊瑞慘叫一聲,整個身體騰空飛出,蓬的便摔在天井上。

  沒等他站起來,楊守文已經到了他跟前,一腳踩在他臉上。

  “楊二,我有讓你進門嗎?”

  “楊阿痴,你瘋了?”

  “我瘋了?”

  楊守文臉上浮現出一抹森然的笑容,猛然抬腳,狠狠踹在楊瑞的肚子上。楊瑞再次慘叫,身體蜷成一團,好像一隻大蝦米,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楊氏也反應過來,連忙跑過來,“大郎不要動手,若是被阿郎知道,一定會斥責大郎的。”

  不等楊氏說完,楊守文把幼娘放在她懷中。

  “斥責?

  我就算是不動手,他照樣不會待見我。”說著話,他推開了楊氏,沉聲道:“這座房子是爺爺蓋起來的,爺爺把它留給我,這就是我的產業。我便要讓這個傢伙知道,在這個家裡,還輪不到他作威作福。一個庶子,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嗎?”

  “楊阿痴,我不會放過你。”

  楊瑞掙扎著站起來,指著楊守文罵道。

  楊守文不等他說完話,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後向前一帶,把個楊瑞拉扯的腳步踉蹌。他順勢抬腿,一腳再次踹在楊瑞的身上,把楊瑞一下子踹翻在地上。

  “你不放過我?”楊守文冷笑道:“正好,我還不想放過你呢。”

  “楊阿痴,你想幹什麼?”

  楊瑞十三歲,而楊守文已經十七。

  最重要的是,楊守文從小隨楊大方習武,即便是他頭腦不清楚的時候,楊瑞也不是對手。

  只是從前的楊守文,不會隨便動手。

  爺爺曾說過,他天生神力,腦袋又不清楚,若動起手來,根本掌握不住輕重,很容易出事。

  之所以教他練武,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強身健體,另一方面也是想為他治病。

  如今,楊守文的腦袋已經清醒,對楊瑞自然不會客氣。

  “楊阿痴?”楊守文踩在楊瑞的胸口,惡狠狠道:“這三個字,也是你一個庶子可以叫的嗎?楊二郎,別以為我腦袋不清楚,就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情,我清楚的很……你若是不來惹我,我也懶得找你麻煩。不過你現在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別怪我和你算算總賬……我問你,那首童謠是誰編的?誰傳出去的?”

  楊瑞在楊守文的腳下拼命掙扎,奈何楊守文那隻腳如同一座山似地壓在他胸口,任憑他如何掙扎,卻紋絲不動。

  “你在說什麼?”

  聽到楊守文的話,楊瑞心裡一咯噔。

  楊守文冷笑道:“楊二郎,去年馬鷂子告老還鄉,阿爹身邊空出一個執衣的位子。按道理說,就算我傻,這執衣的位子也該是我來做,如何輪得到你一個庶子?

  偏偏那個時候,小黃跑了!

  縣城裡又傳出那首童謠,讓阿爹顏面無存……在那之後,你就變成了阿爹身邊的執衣。別告訴我這都是巧合,這世上若真有那麼多巧合,說不定明天你就變成死人。”

  “你……”

  楊瑞駭然看著楊守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執衣,最初只是僮僕雜役,不過從隋朝開始,執衣又有親隨之意。

  《新唐書》中有記載:隋朝大將張須陀率兵擊賊,羅士信以執衣,年十四……

  入唐之後,執衣進一步普及,更變成了一種身份地位的標誌。一般而言,只有入品級的官員才會配給執衣,不但可以免除徭役,還可以拿到薪水。按照楊承烈從九品的職務,身邊會配備兩個執衣,並且在官府中有備案,每月可得八十文。

  所以很多低品級的官員,會把執衣交給自己的親人來做。

  一來可以多一份收入,另外也是為了帶在身邊,加以培養……

  所以,在唐朝,凡未成丁,十一歲到二十一歲之間的中男,都可以充當執衣之位。

  如果依照年紀,楊守文身為嫡長子,也是最佳的執衣人選。

  可就是因為那一首童謠,使得楊承烈直接忽略了楊守文的存在,選擇楊瑞來接手。如果沒有那首童謠,楊承烈的做法說不得會被其他官員反對。但正是因為那首童謠,楊瑞成為執衣便順理成章,甚至連縣令、縣丞和主簿對此也沒有異議。

  至於這童謠的始作俑者,不難猜測。

  楊守文現在已經清醒過來,只需要略加思考,就能猜出端倪。

  這首童謠的最終受益者是誰?那麼十有八九就是始作俑者……說實話,楊守文並不在意那勞什子執衣的身份,關鍵是楊瑞太過張狂,竟然嚇哭了幼娘,楊守文絕無法接受。

  楊承烈住在縣城裡,對他不聞不問。

  十七年來,對楊守文而言,最親的人莫過於爺爺和楊氏母女。

  幼娘在他的心裡,絕不是什麼奴婢,而是他的妹妹,他的親人。楊瑞嚇哭了幼娘,就如同觸碰了楊守文的逆鱗。在這種情況下,楊守文自然不會對楊瑞客氣。

  “你什麼你!”楊守文冷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居然能猜到真相?

  二郎,不是我聰明,而是你太笨了!你以為你這件事做的天衣無縫,你以為找些孩子,把那童謠傳出去就可以安然無事?我告訴你,滿城上下,但凡有些腦子的,都清楚是何人所為。只不過這是咱家家事,人家不想管,也懶得去理睬。”

  說著話,楊守文蹲下來,探手拍打楊瑞的臉頰。

  “我之所以不去說明,是因為我知道,家醜不可外揚。

  你以為你黑了我,就得了便宜嗎?我告訴你,整個昌平上上下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包括阿爹也心裡清楚。只是你不要楊家的臉面,阿爹和我,卻不能不要。”

  “你不是……”

  “我不是癡漢,對不對?”

  楊守文森然道:“可你一定想不到,前些日子那道雷,竟然治好了我的痴症……對了,最近村里不少人說我前世是個壞人,所以才會遭雷劈,想必也和你脫不開關係。

  不過二郎,你可知道什麼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

  你今天若是老老實實過來,我一樣不會計較,隨便你在這裡裝你的二少爺。只是你太得意了,得意的讓我覺得,如果不好好教訓你一頓,簡直就對不起那道雷。”

  說完,楊守文左右開弓,啪啪啪一連給了楊瑞十幾個耳光。

  這十幾個耳光雖然沒有真的用力,但還是把楊瑞打得滿臉是血。

  “兕子哥哥,別打了。”

  還是幼娘跑上前來,抱住了楊守文的胳膊。

  “幼娘不疼,兕子哥哥也不要再打二少爺,若不然被阿郎知道,一定會怪罪兕子哥哥。”

  幼娘眼眶裡噙著淚,眼巴巴看著楊守文。

  那可憐的小模樣,讓楊守文心裡不由得一軟,便停下手,把幼娘抱在了懷中。

  “幼娘最乖了,是哥哥不好,不該打人。

  不過呢,有些人就是要教訓才成……二郎,今天我看在幼娘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下次想好了,如果再要討打,我楊守文已經不是以前的楊阿痴,你可以試試看。”

  楊瑞此時,腦袋都是蒙的。

  兩邊臉頰紅腫,口鼻之中更流淌著鮮血。

  他心機深沉,他聰慧,他甚至會編歌謠……可不管怎樣,都無法改變他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這個事實。剛才楊守文那一頓巴掌,著實打得楊瑞有些心驚肉跳。見楊守文停了手,楊瑞這才抱著頭從地上爬起來,不過卻惡狠狠的盯著楊守文。

  “再給我瞪眼睛,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楊守文扭頭,森然說道。

  楊瑞嚇得臉一白,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和楊守文的目光對視。

  “給我進屋來。”

  楊守文說著,彎腰把幼娘放下來,牽著她的小手往正堂裡走,一邊走一邊道:“嬸娘,可以開飯了,我餓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32 AM

第五章  命案(上)

  身處這樣一個時代,別指望能吃上什麼豐盛的飯菜,甚至想吃個炒菜都不太可能。

  楊守文的晚餐是燜熟的臘羊肉。

  粟米打底,臘羊肉擺放在上面,於是在粟米中混雜臘羊肉的香味,同時還能消除一部分油膩感。除此之外,還有兩碟青菜。不過看上去清湯寡水,很難產生食慾。

  不要小看這麼一頓簡樸的晚餐,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已經是非常豐盛。

  楊承烈身為從九品縣尉,月俸1.5貫,外加五十石精粟。說起來,這算不得多,但比起貞觀年間外官的俸祿,已經增加了不少。武曌執政以來,一直在努力提高外官的待遇。如果是在貞觀年間,似昌平縣尉這種職務,根本沒人願意出任。

  不過楊家的主要收入,還是來自於那兩百畝職田。

  楊承烈久居縣城,對職田基本上不會過問。楊大方活著的時候,職田收入基本上都掌握在楊大方的手裡。如今楊大方過世,楊承烈雖收回了大半收入,但卻依舊給楊守文留下了足夠的生活費。從這一點而言,楊守文倒是過的比楊瑞舒坦。

  楊守文看上去很瘦,卻食量驚人。

  一頓晚飯,就消耗了一斤粟米,外加半斤臘羊肉。

  吃飽喝足之後,楊守文才放下了碗筷,抬起頭向楊瑞看去。

  雖然楊瑞被他狠揍了一頓,但從血緣關係上來說,畢竟是他的兄弟。揍他,是因為這傢伙欠揍,楊守文心安理得。可如果連頓飯都不給吃,那就是他的過失了。

  楊瑞這頓飯吃的很艱辛,肥美香甜的臘羊肉在口中,卻沒有絲毫味道。

  略一咀嚼,腮幫子就疼的厲害。有心不吃,可楊守文眼睛一瞪,讓他頓時沒了脾氣。

  楊守文這一頓耳光,的確是把他打怕了。

  “說吧,好端端過來,有什麼事?”

  楊守文吃飽了肚子,跪坐在胡床上,慢條斯理問道。

  楊瑞放下碗筷,捂著腮幫子顫聲道:“馬上八月十五了,阿爹準備在彌勒寺賞月,所以讓我先過來看一下,還說要楊……嬸娘做些準備,免得到時候會有差池。”

  “賞月?”

  楊守文這才反應過來,好像再過些日子,中秋將臨。

  中秋賞月,舉家團員,是這個時代人們很正常的一種活動。

  不過聽楊瑞話裡的意思,楊承烈這次賞月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團員,似乎還請了什麼人。

  這也正常,楊承烈在昌平已經做了十多年的縣尉。

  這十幾年來,昌平縣令都換了四五個,可是楊承烈卻一直呆在縣尉的位子上,遲遲不見動靜。按道理說,哪怕是論資歷,楊承烈也能得到升遷。不過,楊承烈自己,卻好像並不著急,心甘情願在這昌平縣尉的位子上,踏踏實實一干就是十幾年。

  “阿爹要請客嗎?”

  楊瑞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阿爹有一位故人前來,說是貴客,所以準備招待一番。”

  貴客?

  這昌平地處邊塞,是苦寒之地,又能有什麼貴客?

  楊守文先一愣,旋即便放到了一邊。貴客能有多貴?而且和他又能有什麼關係呢?

  楊承烈不過是一個下下縣的縣尉,楊守文可不覺得,他那貴客能有多貴。

  與其考慮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麼改善生活。

  以前他渾渾噩噩,對生活的要求並不是很在意。可現在……楊守文覺得,他有必要做一些改變。就算那粟米蒸臘羊肉很好吃,但每天吃那玩意,也會覺得膩歪。

  “天已經不早了,估計你晚上也回不去。”

  楊守文說著,便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我讓嬸娘給你準備被褥,今晚就住在這裡,等天亮了​​再回去吧……對了,你臉上的傷,回去該怎麼向阿爹解釋?”

  “啊?”

  楊瑞心裡一咯噔,連忙道:“我就說是自己摔的,絕不會出賣大兄。”

  “廢話,你不如實告訴阿爹,那不是白挨打了嗎?”

  “啊?”

  楊瑞這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一向自詡聰明的腦袋瓜子,一下子不太夠用了。他看著楊守文,臉上露出茫然之色:難道他的意思是讓我向阿爹告狀嗎?那豈不是自找苦吃?

  楊守文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搖搖頭,嘆了口氣。

  “回去告訴阿爹,就是是我揍了你。

  如果阿爹問為什麼,該怎麼回答你自己去想……嗯,就這樣!我累了,先去休息。”

  說完,楊守文頭也不回便走出房間。

  他這是什麼意思?

  楊瑞看著楊守文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腦袋已亂成了一鍋粥。

  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雖然聰明,但也有限。他根本弄不明白楊守文的意思,只是感覺著……莫非他那痴症又犯了不成?總之,楊瑞有一種百思不得其解的感受。

  +++++++++++++++++++++++++++++++++++++++++++

  “兕子哥哥,為什麼要二少爺如實稟報阿郎?”

  夜,深了。

  楊氏在外面收拾碗筷,幼娘則蜷在楊守文的身邊,仰著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臉上露出不解之色,“阿郎最疼愛二少爺,若知道兕子哥哥打了他,豈不是會責怪兕子哥哥。阿翁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護著兕子哥哥,到時候該怎麼辦?”

  楊守文笑著揉了揉幼娘的小腦袋瓜子。

  他靠在廊柱上,一隻腳耷拉著,仰天看著黑漆的夜空。

  從天邊,飄來了一片烏雲,正迅速向虎谷山方向逼近。楊守文輕聲道:“阿翁不在了,還有幼娘在。若是阿郎責怪我,到時候幼娘會保護兕子哥哥,對不對?”

  “嗯嗯嗯,幼娘當然會。”

  幼娘用力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回答。

  楊守文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他把幼娘摟在懷中,“幼娘保護我,我也會保護幼娘。”

  幼娘的臉上,更露出燦爛的笑容。

  老天爺把他丟到了聖曆元年,並且讓他渾渾噩噩生活了十七年,而後有一道閃電把他劈醒。如此玄幻的事情發生在楊守文的身上,也讓楊守文感受到莫名困惑。

  按道理說,有如此玄幻的經歷,他身上定然背負著巨大的使命。

  可楊守文並不想去承擔什麼使命,能夠重活一次,對他而言已是巨大的滿足。前世,他不良​​於行,每天躺在病榻上,只能和書籍作伴,或是對著電腦屏幕發呆。而現在,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更感受過家人的溫暖……這對他,已經足夠了。

  他只想快快樂樂的活下去,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

  有時候想想,那渾渾噩噩的十七年似乎也是一種幸福,至少那十七年過的很幸福。

  轟隆隆!

  一道閃電撕裂蒼穹,把庭院​​照映的慘白。

  緊跟著,雷聲轟鳴,大雨傾盆。

  雨水順著屋簷留下來,很快就形成了一道水幕。

  這場雨看樣子不小!

  他連忙把楊氏叫來,讓她帶幼娘回房睡覺。而他自己,則回到臥房裡,坐在胡床上,在床桌上鋪開一張白紙,就著那盞油燈的光亮,用炭筆在白紙上飛快舞動。

  炭筆,是他清醒之後製作出來的第一件物品。

  楊守文也擅長毛筆,但是又嫌棄毛筆麻煩。裝逼還成,可若是用在日常上……哪怕他已經重生十七年,想要完全適應,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倒不如炭筆方便。

  這一夜,屋外電閃雷鳴。

  而楊守文卻靈感泉湧,一直到差不多二更天才停下筆,頗有些困乏的倒在胡床上酣然入睡。

  雷雨,在黎明時分停歇。

  這場豪雨非常驚人,以至於虎谷山里的溪水暴漲,甚至沖垮了山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3 02:35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9-23 02:36 AM 編輯

第六章  命案(下)

  雨過後,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照亮了大地。

  楊守文從胡床上下來,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只覺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頓時讓有些渾淪的大腦,變得清醒許多。

  門廊上,擺放著水盆、洗臉巾還有青鹽和牙刷。

  看著那排列整齊的洗漱用品,楊守文不禁笑了……每天醒來,他都會看到這些,更知道這些東西是出自何人手筆。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那小人吃力端著水盆,擺放在門廊上的身影。楊守文心里頓時一暖,拿起牙刷,蘸了青鹽,然後開始刷牙。

  “呸呸呸!”

  這唐代的牙刷製作粗糙,用起來很難受。

  一個不小心,牙刷上的豬鬃就會脫落,然後卡在牙縫之間。哪怕已經重生十七年,楊守文還是不太習慣。改天要想辦法改良一下才是,要不然每天這麼刷牙,實在痛苦。

  洗漱完畢,神清氣爽。

  楊守文邁步走到正堂,就看到幼娘好像小大人似得,從伙房裡走出來,手裡還捧著食盤。

  “兕子哥哥早。”

  看到楊守文,幼娘的小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楊守文連忙過去把食盤接過來,然後輕聲回了句:“幼娘比兕子哥哥更早。”

  食盤裡是早餐,一碗米粥,上面還飄著蛋花。一碟醬菜,兩張厚厚的,加起來有一斤左右的肉餅,更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幼娘吃過了嗎?”

  幼娘眼巴巴看著托盤上的食物,搖了搖頭。

  楊家的生活不錯,可即便如此,楊氏和幼娘在大多數時候,也只能一天兩頓。幽州苦寒,本就糧食匱乏。似楊守文這樣每天三頓,而且頓頓有肉,並不是很常見。

  “那陪兕子哥哥一起吃。”

  楊守文把食盤放在門廊上,然後盤腿而坐。

  幼娘一開始不太願意,哪有奴婢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飯的道理?

  可是在楊守文的誘惑之下,幼娘最終還是放棄了堅持。她偷偷朝伙房看了一眼,發現阿娘還在伙房裡忙碌,於是張開小嘴,咬了一口荷包蛋。不過這荷包蛋很燙,燙的幼娘張著小嘴,小手不停扇動,但是那張小臉上,卻流露著滿滿的幸福。

  哐當!

  就在楊守文餵幼娘吃荷包蛋的時候,院門突然間被人撞開。

  楊瑞連滾帶爬的衝進來,甚至都沒有看到楊守文,便大聲叫喊道:“大兄不好了,大兄死人了……”

  楊守文聞聽,連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大清早,喊什麼喊?”

  楊瑞氣喘吁籲跑到楊守文的身前,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大兄,死人了,村口死人了。”

  死人?

  楊守文眉頭一蹙,從門廊上下來,穿上鞋子。

  “什麼死人了,你說清楚點,別這麼慌張。

  楊二郎,你可是阿爹的執衣,堂堂縣尉之子,死個人就連話都說不清楚,以後如何做得大事?你剛才是不是說,村口發現了屍體?”

  楊瑞臉色蒼白,聞聽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正是!”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然後道:“我一早出門準備返回縣城,卻不想才出村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具​​屍體橫在路上。大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當然害怕。”

  楊承烈是縣尉,就類似於後世的公安局長。

  楊瑞呢,畢竟才十三歲。哪怕他已經做了一年的執衣,卻從沒有真真正正參與過案子。一直以來,他都是充當著秘書的角色,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是呆在衙門裡,更沒有去過現場。如今突然發現一具屍體,楊瑞自然感到莫名的緊張惶恐。

  這時候,楊氏也跑了出來。

  楊守文想了想,對楊氏道:“嬸娘,看好幼娘,我和二郎過去看看。”

  說著話,他大步流星往外走,楊瑞則緊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便走出了大門。

  沿著村中濕涔涔的小路,​​楊守文兄弟很快走出村子,在距離村口大約兩里地的地方,看到了楊瑞所說的那具屍體。

  不過這時候,小村莊已經沸騰起來。

  村正帶著幾個青壯在現場維持秩序,看到楊守文過來,他眉頭一蹙,便上前阻攔。

  “大郎,別過去了,我已經派人去縣城通報衙門,最好是等衙門的人過來。”

  你才是大郎,你們全家都是大郎!

  楊守文對'大郎'這個稱呼很不感冒,因為他很容易從這個稱呼上,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問題是,這是習俗。

  哪怕楊守文很反感'大郎'這兩個字,也沒有辦法。

  “田村正,我只是想看看,不會妨礙到你。”

  如果是在從前,村正絕不會放行。不過他也知道,昔日的楊阿痴在被雷劈了一次之後,腦袋似乎清醒了不少。而昨天,他更制服了一頭髮瘋的牛,救下了他的兒子。於情於理,田村正都不好再繼續阻攔,只得輕聲道:“大郎,那你小心點。”

  如果你不叫我'大郎',我會感謝你八輩祖宗!

  楊守文邁步想要過去,卻感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他的袖子。

  “幹什麼?”

  他扭頭看去,是楊瑞在拉扯他。

  “大兄,既然村正已經報官,咱們就別過去添麻煩了。”

  楊瑞顫聲勸說道,那臉上的紅腫還依稀可見,更給人一種可憐巴巴的感覺。

  楊守文嘆了一口氣,“二郎,你便是官府中人……別忘了,你如今是阿爹身邊的執衣,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阿爹的臉面。區區一個死人,你就不敢面對,日後又如何為阿爹排憂解難?以前的事情,我懶得和你計較。但是現在,莫丟了阿爹的臉。”

  說完,他甩開楊瑞的手,向屍體走去。

  楊瑞站在原處猶豫了許久,最後一咬牙,還是跟了上來。

  楊阿痴……不對,是大兄說的沒錯。我既然做了阿爹的執衣,便要顧全阿爹的臉面。

  他楊阿痴,大兄都敢過去,我又怎能害怕?

  想到這裡,楊瑞平添了幾分膽氣。

  只是當他再次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跑到旁邊,蹲在地上嘔吐不停。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屍體,只是這一次看到的,比之前那一次更清晰,更加可怕。

  倒是楊守文渾不在意,在屍體旁邊蹲下。

  好歹也是再世為人,死都死過一次,又怎會害怕屍體?

  清晨的陽光格外明媚,照在那具慘白的屍體上,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森冷寒意。

  他,紅果果躺在地上,仰面朝天。

  一雙如同死魚般,毫無半點情感的眼睛瞪得溜圓,看上去好像很不甘心的模樣……他身上的衣物不知去了何處,腳上卻蹬著一雙黑色的靴子。身體上,遍布傷口,也許是因為被雨水浸泡過的原因,那些傷口已經變形,傷口兩邊更是泛著慘白色。

  說實話,哪怕楊守文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在看到屍體後,也覺得不太舒服。

  他蹲在屍體旁,強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之後,才慢慢起身。

  “大兄,看出什麼沒有?”

  楊瑞兩腿發軟走過來,站在楊守文身邊,輕聲詢問。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二郎,你現在是這裡唯一的差人,何不自己看看,尋找線索?”

  “什麼?”

  楊瑞頓時瞪大了眼睛,心裡有一種想要罵人的衝動。

  該死的楊阿痴,我已經吐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我看屍體?

  有心拒絕,可想到昨晚楊守文抽他耳光是的情形,那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楊瑞走上前,咬著牙,慢慢蹲下身子。

  只是當他的目光和屍體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對視時,頓時產生了一種抑制不住的嘔吐感。

  “嘔!”

  他連忙站起來,扭頭快走兩步,在一塊石頭旁停下,大聲嘔吐。

  楊守文則看了他一眼,圍著屍體轉了兩圈之後,便頭也不回,沿著山路往山里走,一邊走一邊四處查看,眼中更透出一種難言的好奇。

  這是聖曆元年八月初三,這裡是昌平城外的虎谷山。

  距離這裡不遠,有居庸關,還有契丹胡人群居的羈縻州,民風彪悍,死人並不稀奇。

  可稀奇的是,為什麼那人會紅果果的躺在那裡?

  他身上的衣物去了何處?那身上的傷口,又是從何而來?事情,似乎變得有趣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4 12:20 AM

第七章  楊承烈(上)

  楊守文回到現場時,差不多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圍觀的村民已經漸漸散去,只剩下七八個公差打扮的人,正清理現場,搬運屍體。

  田村正站在一旁,陪著一個男人在說話。

  而楊瑞則規規矩矩站在男人的身邊,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似乎在聆聽兩人的對話。

  他最先看到楊守文,連忙和那男人說了一句。

  男人和田村正點點頭,便轉過身,向楊守文看過來。

  這是一個大好的晴天,昨夜一場豪雨後,碧空如洗,萬里無雲。一輪驕陽高懸空中,格外明媚。仲秋時節的陽光很暖,而且算不得熾烈,照在身上感覺很舒服。

  那男人身高大約在六尺左右,差不多是180公分靠上。

  唐尺和漢尺不同,一尺大約在三十一厘米上下。那男人頭戴黑色襆頭,身著青衫,外罩半臂,腳下蹬著一雙烏皮六合靴,腰間則係著一根玉帶,看上去頗有風範。

  他身材不算魁梧,略顯單薄。

  這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更使他多了幾分書卷氣。

  手中拿著一根趕山手杖,手杖的一端是一個六棱窩瓜形狀的鐵球,有嬰兒拳頭大小。

  楊守文看到這男子,連忙快步上前。

  “阿爹,你怎麼來了?”

  那男子眼中,閃過一種複雜之色。

  他點點頭,沉聲道:“這裡沒你的事情,你待在這裡也不太方便,先回家去吧……今天就不要去放牛了,在家裡待著。等這邊事情了結了,我回去有話與你說。”

  男人,就是昌平縣尉楊承烈,同時也是楊守文的親生父親。

  他言語中顯得有些冷漠,似乎不是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說話,更好像在衙門裡吩咐下屬。

  楊守文似乎也習慣了楊承烈的這種口吻。

  事實上,這十七年來,他雖然渾渾噩噩的生活,但也知道楊承烈好像不太待見他。

  是因為自己呆傻嗎?

  也許……

  可他卻記得,在他被雷劈中,臥床休息的那幾天裡,每天晚上楊承烈都會坐在他身邊喃喃自語。只不過楊承烈的聲音總是很小,以至於楊守文並不能聽得清楚。

  那幾天,也讓楊守文知道,楊承烈並不是不關心他。

  不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楊承烈在故意冷淡他,在外更表現出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

  試想,如果楊承烈真的討厭楊守文,楊守文也不可能活的這麼自在。

  他只需要把職田的全部收入收走,楊守文和楊氏母女在這小村莊里,就會變得非常艱難。

  “那我先回去了。”

  楊守文恭敬應了一句,轉身往家走。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那一雙濃眉微微一蹙,眼中卻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憂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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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村里,非常熱鬧。

  人們聚在一起,三五成群,交頭接耳,討論著發生在村口的命案。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生活中也沒什麼特別的樂子。難得遇到一樁命案,人們自然而然就顯現出他們八卦的本能。一群孩子在村口的大洋槐樹下奔跑嬉戲,當楊守文出現的時候,幾個孩子立刻歡笑著跑過來,圍在楊守文的身邊說個不停。

  在這些孩子的眼中,有些呆呆傻傻的楊守文,其實也算是他們的朋友。

  “兕子哥哥,你知道那個死人是誰嗎?”

  楊守文搖搖頭,笑問道:“我當然不知道,你們難道見過?”

  一個孩子輕聲道:“兕子哥哥,那個人我真的見過……昨天我去山上採藥的時候,看到這個人往山里走。對了,他還向我打聽彌勒寺怎麼走,還給了我兩文錢呢。”

  說著,那孩子悄悄取出兩枚開元通寶,頗有些顯擺的意思。

  楊守文眼睛一瞇,從那孩子手中接過兩枚開元通寶。在手裡撥弄兩下,他突然道:“山狗子,這兩文錢給我可好?我給你五文錢,但是你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山狗子幾乎沒有考慮,便答應了楊守文的請求。

  在他看來,兕子哥哥果然呆傻,居然用五文錢換兩文錢……有便宜不佔就是王八蛋,山狗子當然同意,從楊守文手裡接過了銅錢之後,便帶著其他孩子跑開了。

  楊守文把銅錢放好,便徑自回家。

  別看楊守文在這個小村里生活了十幾年,可實際上和村里的人,並不是非常熟悉。

  村里人不願意和一個傻子打交道,楊大方在世的時候,自有楊大方出面;而楊大方過世之後,家裡還有楊氏。如果楊氏解決不了問題,自有人去找楊承烈交涉。

  楊守文回到家,告訴楊氏待會兒楊承烈會回來,就一個人來到後院。

  “幼娘,給我弄一碗水,要熱水。”

  幼娘正在花圃中玩耍,聽到楊守文的喊聲,便脆生生答應,很快端來了一碗熱水。

  把水碗放在門廊上,楊守文撩衣盤膝而坐。

  “兕子哥哥,你在做什麼?”

  幼娘也不去花圃裡玩了,而是學著楊守文的模樣,盤膝坐在他的身邊,好奇問道。

  楊守文笑了笑,輕聲道:“幼娘,我給你變個戲法好嗎?”

  “戲法?好啊好啊!幼娘最喜歡看戲法了!”

  幼娘頓時笑逐顏開,拍著小手歡笑道。

  楊守文則取出那兩枚銅錢,噹啷一聲丟進水碗。

  然後,他坐在水碗旁邊,靜靜看著水碗裡的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幼娘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陪著楊守文一起看。看了半晌,她有些委屈問道:“兕子哥哥,你要變什麼戲法啊……幼娘的眼睛都酸了,但是沒看到什麼戲法啊?”

  “沒有嗎?”

  楊守文的臉上卻流露著一抹喜色。

  他指著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層油花,輕聲道:“幼娘看到沒有,這是什麼?”

  “油花?”

  楊幼娘乖巧回答,然後疑惑看著楊守文道:“兕子哥哥,我剛才端來的碗是乾淨的,沒有油花啊。這油花是怎麼來的?難道是兕子哥哥變出來的嗎?怎麼變的?”

  “聞聞看,這油花有沒有味道?”

  “有!”

  幼娘把水碗端起來,然後抽了一下秀氣的小鼻子,“有點腥羶,好像羊油的味道。”

  “那就對了!”

  楊守文把水碗裡的熱水倒掉,然後把那兩枚銅錢遞給幼娘。

  “謝謝幼娘幫我變了戲法,這是給幼娘的獎勵。”

  幼娘不禁茫然,但還是非常歡喜的接過了銅錢。

  楊守文這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四肢,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走下門廊,來到花圃前站定,目光卻越過花圃後的消息,投向了蒼茫的虎谷山。

  彌勒寺?

  楊守文眼睛眯縫起來,喃喃自語,眼中更閃爍著好奇的光彩。

  午飯時,楊承烈帶著楊瑞來到家中。

  他先是帶著楊瑞給楊大方上香,然後在正堂用飯。

  按照唐代的規矩,楊大方過世,楊承烈應該解官守喪三年。不過,昌平地處苦寒邊塞,生活環境惡劣,俸祿又低,還非常危險。一般人,特別是那種有點底子的人,大都不願意跑來這裡任職。再加上楊承烈在昌平十幾年,一直很低調,人緣還算不錯。所以楊大方過世後,楊承烈曾提出解官守喪,卻被上官所拒絕。

  “阿閦奴,你好大膽。”

  午飯過後,楊承烈把楊守文帶到了靈堂。

  門一關,他的臉色便陰沉下來,沉聲道:“看樣子你那痴症是好了,居然敢打自己的兄弟了!還讓二郎如實稟報,你想怎樣?莫不是想要趁機試探我的耐心嗎?”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低著頭沒有回答。

  被雷劈中,昏迷在床的時候,他覺察到楊承烈對他的冷漠,似乎有不得已的緣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4 12:25 AM

第八章楊承烈(下)

  昨天楊瑞送上門來,他也就趁機發飆,想試探一下楊承烈的真實態度。

  可沒想到,楊承烈竟然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

  好在楊承烈並沒有追究下去,而是看著楊大方的靈位,眼中噙著淚光輕聲道:“阿爹,兕子已經痊癒了,你這許多年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

  說完,他示意楊守文過來,給楊大方磕頭。

  “阿閦奴,你既然已經痊癒,那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切莫去逞強鬥狠。

  我雖然是昌平縣尉,卻不代表你可以在這裡橫行霸道。昌平很複雜,前兩年契丹作亂,雖然最後被朝廷鎮壓,但並不代表他們會變得老實。如今朝廷又在西北設立孤竹,情況更加複雜。契丹人、奚人、突厥人氣焰囂張,你最好是老實一點。

  本來,我是打算讓你到衙門裡歷練一下。

  不過現在二郎已經做了執衣,你就老老實實留在這邊,算是代為父為你爺爺守喪。

  這些年你渾渾噩噩,痴癡呆呆,耽誤了不少時間。難得如今清醒過來,就在家裡好好讀書。縣城那邊的事情,你不用費心。每月應有的花費,我也不會缺了你。等再過兩年,你能學有所成時,我會為你另謀出路……總之,你只管安心守在家中。”

  楊承烈這番話,可是話裡有話。

  楊守文愕然看著他,意識到楊承烈的意思,是讓他繼續裝瘋賣傻,不要惹人注意。

  至於另謀出路……

  又能是什麼出路呢?

  為什麼要裝瘋賣傻,為什麼要低調做人?

  楊守文突然意識到,事情恐怕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不過,楊承烈不願意說,他也沒有再去追問。只恭恭敬敬答應了一聲,便陪著楊承烈走出靈堂。

  “阿爹,村口的屍體,可有眉目?”

  楊承烈看了他一眼,眉頭一蹙,似乎有些不耐煩。

  “這里地處居庸關、孤竹和昌平三地交匯,每日往來的人員複雜,如何能查得清楚?再說了,獠子粗蠻,喜歡爭強斗勇,殺人的事情時有發生,你不要再過問。”

  “可是,那個人不是獠子。”

  獠子,是漢人對契丹、突厥、奚人等胡人的一種稱呼。

  楊承烈眼睛一瞪,“你又知道了?”

  楊守文苦笑道:“阿爹,你不要覺得孩兒還是以前那樣呆傻,連獠子和漢人都區分不來。那人雖然是獠子的髮型,可是眼眉卻是漢人的模樣,這可非常明顯。

  你來之前,孩兒曾仔細觀察過那人的屍體。

  他雙手粗糙,指關節粗大,乍一看像是農人。可是他兩腿間,卻又非常明顯的老皮,顯然是長時間騎馬造成。一個常年在馬背上生活的人,又怎可能是務農的農人?還有,他身上傷口很多,雖然被雨水浸泡導致變形,但依舊能看出是刀劍傷痕。孩兒仔細觀察,他應該在生前絕不平凡,應該是一個身手高明的武士。”

  楊承烈眼睛一瞇,看著楊守文,久久不語。

  說實話,他不指望楊守文能有什麼大成就,一輩子可以平平安安,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原因,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可沒想到楊守文的觀察力居然這麼好,而且才清醒過來,就能看出這許多的問題。

  楊承烈突然生出濃濃的好奇心,在猶豫許久之後,輕聲道:“你還看出了什麼?”

  楊守文想了想,接著道:“此人應該是在昨日夜間被殺,死前曾與三刀四個人進行過搏鬥。”

  “何以見得?”

  “他身上有刀傷,有劍傷,不過致命的,確是被人用箭矢所傷。

  所以,孩兒覺得圍攻他的人,至少有三個,甚至可能四個人。而且,發現​​屍體的現場周圍,太過整潔乾淨,不像是搏殺現場。孩兒當時看罷了屍體之後就覺得,他應該是被人棄屍……昨天那麼大的雨,兇手殺人之後不可能棄屍太遠。於是孩兒就沿著山路往山里走,在羊尾巴發現了明顯的搏鬥痕跡,估計是真正的現場。”

  “羊尾巴?”

  楊承烈聞聽,不禁輕輕點頭。

  “你又怎知道,會是羊尾巴,不是在官道上?”

  “若是在官道之上,地形寬闊,並不適合伏擊。而且,若死者是在官道上遇伏,向南三里便是村莊,向被五里便有軍營。昨夜豪雨來的突然,如果我是兇手,絕不會在官道上設伏,太容易驚動他人,也太容易被發現,更容易令死者逃脫。”

  楊承烈不知可否,低頭沉思。

  片刻後,他又問道:“你還看出了什麼?”

  “孩兒還看得出來,這個人應該是常年在塞外生活。”

  “怎麼說?”

  “他皮膚粗糙,顯然是常年受朔風侵襲,身體上至今仍留有凍傷。

  另外,我剛才回來的時候,村中孩童告訴我,曾在昨日見死者進山,而且打聽彌勒寺的位置。如果他住在孤竹,或是經常往來昌平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彌勒寺在何處。他當時還給了那個孩子兩文錢,我剛才回來後,把銅錢浸泡在熱水之中,發現銅錢上沾有很多油膩。但凡住在昌平或是羈縻州,大都會受影響,注意清潔。唯有那塞外的胡人,對此並不在意,所以那銅錢上才會有那麼多的油膩。”

  楊守文說完,便抿嘴看著楊承烈。

  卻見楊承烈的嘴角彷彿是不經意的抽搐兩下,而後沉下臉道:“所有一切,不過是你的假設而已,沒有任何證據。這件事,我會讓管虎接手,你不要再過問了。”

  管虎,是楊承烈的手下,也是衙門裡快手班頭。

  一般來說,衙門裡會設有三班衙役,統稱隸卒。不過隸卒的分工不同,又有不同的稱呼。比如在衙門裡值守,審判時分立兩邊,押送犯人以及執行刑訊的隸卒名叫皂隸,類似於法庭上的法警;而負責傳喚被告鄭仁,偵緝罪犯,搜尋證據的隸卒,名為快手,如同後世的刑警;除此之外,還有民壯,值守城門、監獄、倉庫,負責巡邏城鄉道路,應付突發事件……這種民壯,類似於後世的武警。

  縣尉統領三班,管虎就是捕班快手班頭,又稱之為緝捕班頭,也是楊承烈的心腹。

  楊守文聽楊承烈這麼說,就知道楊承烈已經相信了他所說的推測。

  只是楊承烈讓他袖手旁觀,心裡面有些不太高興。

  成名須趁早!

  楊守文已經十七歲了,再過四年就算是成丁了。他現在非常想扭轉大家對他的看法,希望能夠幫助楊承烈,最少能夠在楊承烈的心目之中,再增加一些份量。

  可是現在看來,楊承烈似乎不不想他大出風頭。

  如果不是知道楊承烈其實很關心他,楊守文說不定會非常生氣。

  不過……

  想必老爹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楊承烈不願意讓他拋頭露面,楊守文也是無話可說。

  “好了,我還要趕回縣城,與縣尊稟報案情。

  這兩日讓二郎留在這邊,八月十五我要在彌勒寺宴請客人,你若是有心,就幫襯一下二郎;如果不願意,就不必理睬。總之,這件事你不要再過問,否則讓我知道,家法伺候。”

  楊承烈的聲音突然變得格外高亢,語氣也非常嚴肅。

  楊守文心裡不禁叫苦,卻只能躬身答應。

  “還有,讓楊媽把房間打掃一下,明天我會讓你小娘和青奴也過來,正好看著你。”

  青奴,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妹妹。

  楊守文也沒辦法拒絕,只能咬著牙答應。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楊承烈說完,便邁步往外走。

  楊守文跟在他身後,見楊承烈在院門外上馬,突然靈機一動,上前抓住了馬韁繩。

  “阿爹,商量個事情唄。”

  “什麼事?”

  “給點零錢花花,孩兒如今清醒了,身上卻沒有半文錢,想買點可心的玩意,也囊中羞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05 AM

第九章  大生意(上)

  兒子找老子要錢,天經地義。

  哪怕楊守文兩世加起來小五十歲,還是毅然決然向楊承烈伸出了他那隻罪惡黑手。

  沒辦法,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嘛!

  他想要提高生活質量,改善生活品質,哪一樣不需要花錢?

  發明創造……那東西可是需要資本來支持。愛迪生如果沒有銀行的貸款和財閥的資助,憑他那點身家,也不可能發明出電燈泡來。總之,為了錢,裝孫子都成。

  楊承烈詫異看著楊守文,片刻後突然笑了。

  知道找老子要零花錢了?

  自從楊守文清醒以來,一如他渾渾噩噩之時那樣,一副無欲無求,風輕雲淡的模樣。以至於楊承烈都懷疑,楊守文是不是真的康復了!若真的康復,又怎可能如此?

  現在好了!

  楊承烈終於相信,楊守文康復了。

  若沒有康復,又怎麼可能知道孔方兄的好處呢?

  從隨身隨身皮兜里拿出兩串開元通寶。別誤會,兩串開元通寶不代表兩貫錢,事實上也不過兩百文而已。不過也別覺得少,要知道衙門裡的白直一個月,也不過是兩百文的收入。

  只是對楊守文而言,兩百文似乎是少了……

  +++++++++++++++++++++++++++++++++++++

  “大兄,何故愁眉苦臉?”

  送走了楊承烈,楊守文便坐在門廊上苦思冥想一個問題:如何賺錢!

  楊承烈說了,不許他摻和案子的事情。楊守文也不想因為一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去和楊承烈頂撞。不過死了個人而已,在這個年月,死人難道很奇怪嗎?

  至於那死者的身份,還有凶手的來歷,楊守文倒是有些好奇。

  不過,這一切必須建立在不會冷了他和楊承烈父子關係的前提之下。

  家,對於楊守文而言,非常重要。在他渾渾噩噩的時候,爺爺楊大方就不斷向他灌輸家的重要性。那時候的楊守文,也許不明白。可是日久天長的灌輸,在他清醒之後,哪怕擁有成熟的思維,那十七年累積的觀念,仍給他帶來深刻影響。

  所以,他不會硬碰硬的和楊承烈頂撞。

  楊氏帶著幼娘出門了,家裡顯得很安靜。

  就在楊守文在思索的時候,楊瑞走出臥房,看到楊守文,他先是一陣惶恐,而後小心翼翼湊了過去。

  昨天被楊守文一頓暴揍,著實讓楊瑞害怕了。

  他已經明白過來,清醒過來的楊守文,已經不是他以前那些小聰明可以對付得了。

  楊守文從小跟爺爺習武,力大無窮。

  如果真激怒了楊守文,他絕對會翻臉把自己一頓胖揍,手底下不會有任何留情……就算到時候楊承烈為他出頭,楊守文會害怕嗎?了不起挨上一頓,扭頭再收拾楊瑞。

  說起來,楊瑞的本性不壞。

  只是他深知自己是庶子,日後難免會有麻煩。

  他更希望,讓母親能夠扶正。可如果他做的那些事被母親知道,勢必會讓母親生氣。

  楊瑞覺得,他有必要和楊守文搞好關係。

  楊守文抬起頭,眼睛一亮,“二郎,你有錢嗎?”

  “幹什麼?”

  楊瑞立刻警惕起來,下意識後退一步,一隻手還不由自主的捂在腰間的挎包之上。

  “我沒錢。”

  咦,這小子很警覺嘛。

  楊守文眼睛一瞇,展顏笑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賺錢的路子。”

  “什麼賺錢的路子?”

  楊瑞一臉便秘的表情,同時眼中又流露出一絲期盼之色。

  這小子是個財迷!

  楊守文一眼就看清楚了楊瑞的本質,心中冷笑一聲,可臉上卻做出一副風輕雲淡,渾不在意的模樣。他擺了擺手,一臉嫌棄的樣子道:“問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也沒錢,就算我告訴你,你也做不來……算了算了,我還是再想其他的辦法。 ”

  楊守文猜的不錯,楊瑞就是個財迷。

  楊瑞的母親,是小戶人家出身,家裡也沒什麼積蓄。

  而楊承烈雖然是昌平縣尉,可由於秉性的緣故,也沒有去搜刮民脂民膏。說穿了,楊家在昌平並不富裕,除了楊承烈的收入之外,就剩下那二百畝職田的外快。

  若不是這樣,楊承烈又怎會讓楊瑞跑去做執衣呢?

  楊瑞眼珠子滴溜溜打轉,見楊守文不想再談下去,連忙跑上前,恭恭敬敬道:“大兄別急啊,咱們再聊聊……不瞞大兄,小弟這身​​上有些積蓄,但是並不算很多。

  若是大兄需要數目太大,小弟可能幫不上忙。

  但若是……小弟說不定能出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大兄想出什麼路子,需錢兩幾何呢?”

  楊守文瞇起眼,警惕看著楊瑞。

  “二郎,你若是有錢,便藉我幾貫。”

  “幾貫啊……”

  楊瑞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再次流露出了糾結之色。

  這傢伙身上,肯定不止幾貫!

  楊守文心裡冷笑一聲,卻表現的渾不在意。對於楊瑞有小金庫,他也不覺得奇怪。

  楊承烈身為縣尉,權力甚大。

  在唐代,縣尉分判眾曹,收率課調,其職能之繁瑣,遠不是後世公安局長可以比擬。除了緝捕盜賊,偵查破案之外,縣尉還要參與祭祀,地位之高,非同一般。

  如此職務,難免有迎來送往的灰色收入。

  楊承烈或許不會接受,但是看楊瑞這小財迷的德行,估計沒少收受好處。

  他是楊承烈身邊的執衣,一些雜物小事都有他負責處理,自然會有人對他追捧……

  楊守文不耐煩擺手道:“料你小小年紀,也不會有什麼積蓄,休要在這裡呱噪。”

  說完,他嘆了口氣,“可惜我這賺錢的路子是一本萬利,只需前期小小投入,後面就會財源滾滾。算了,和你說這些幹什麼?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在家裡待著吧。”

  “大兄,大兄且留步。”

  小財迷的眼中,已經開始泛起了金光。

  他連忙呼喊,拉著楊守文的衣袖,“大兄,再聊聊,再聊聊嘛……不瞞大兄,若只是幾貫錢,小弟咬咬牙還是能湊得出來。只是這要驚動阿娘,我只是擔心,若血本無歸時,阿娘難免會生氣。到時候必然會捅到阿爹那邊,小弟可是吃受不起。”

  你會捅到老爹耳朵裡?

  楊守文冷笑一聲,臉上卻換了一副表情。

  “二郎若真拿得出來,為兄可保你賺的盆滿缽滿。

  這樣吧,咱們兄弟可以聯手,我算你一成利……說實話,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才懶得理你。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有道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咱們終究是一家人。那幾貫錢,以後便可以收回十倍乃至百倍的利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呢?”

  楊瑞聰慧,可終究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

  聽楊守文這麼一說,他也禁不住有些熱血沸騰起來。

  “真有的賺?”

  “廢話,我騙你作甚?”

  楊守文舌粲蓮花,說的楊瑞心弛神蕩。

  末了,他終於一咬牙,從腰間的皮囊裡取出幾串銅錢,低聲道:“我身上只有五百文,不過家裡還有些存留。大兄,這可是我所有的積蓄,你可一定不要騙我。”

  “當然當然,我騙你作甚?”

  楊守文摟著楊瑞的脖子,低聲嘀咕起來。

  這時候,幼娘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楊守文兄弟勾肩搭背的模樣,小臉頓時一沉,顯得不太高興。

  不過,楊瑞這時候已沒有心情計較幼娘的態度。

  “大兄,我這就回去拿錢,天黑之前一定會回來。”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06 AM

第十章  大生意(下)

  楊守文目送楊瑞離去,這才收回目光,走到幼娘身邊。

  “幼娘這是怎麼了?一臉的不高興,是誰欺負你了。”

  “兕子哥哥不要和二少爺好,他昨天還欺負阿娘和幼娘,兕子哥哥怎可以這樣子。”

  幼娘撅著小嘴,一臉'我不高興'的模樣。

  楊守文笑了,蹲下來想要去抱她,卻見幼娘一閃身,躲開楊守文,一溜煙跑到了花圃前。楊守文搖搖頭,走到花圃前,抱起幼娘。這一次,幼娘沒有再去閃躲。

  “幼娘莫不開心,兕子哥哥是在使喚二郎,所以才對他親熱。

  兕子哥哥最疼幼娘了,等使喚完了二郎以後,一定想辦法收拾他,為幼娘解恨,好不好?”

  “真的嗎?”

  “當然!”

  幼娘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兕子哥哥一定要為幼娘報仇。”

  “知道啦。”

  楊守文見幼娘開心了,這才鬆了口氣。

  “嬸娘呢?”

  “阿娘在生火,給兕子哥哥準備晚飯。”

  “那正好,我也有事想要找嬸娘打聽呢。”

  楊守文說著話,便走進自己的臥房,從床桌上拿起一摞紙,牽著幼娘的小手,直奔伙房。

  他向楊氏打聽了村中可有工匠,楊氏告訴他,村口的老胡頭,便是附近最好的工匠。楊守文聽了之後,便帶著幼娘走出家門。此時,已經是晌午後,陽光斜照村中小路,沿途不見行人,整個村子靜悄悄的,透著幾分令人心醉的靜謐氣氛。

  老胡頭住在村口,是個鐵匠。

  看模樣,大約在五十出頭,黑亮亮的面膛,說起話來底氣十足,聲音也格外洪亮。

  “大郎做這些家甚,做什麼用處?”

  老胡頭看了楊守文遞給他的圖紙,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我恨'大郎'!

  楊守文強笑道:“胡公休要喚我大郎,叫我兕子就成。”

  “那怎麼可以,大郎是楊縣尉的大公子,尊一聲郎君也理所應當,有什麼當不當得?再說了,你喚我胡公,才是折煞了老漢。不如就隨這村里人,叫我一聲老胡頭就成。”

  “那怎麼可以?”

  “怎不可以!”

  老胡頭也是個執拗的人,為了個稱呼,又和楊守文爭執了一番。

  唐代,依舊是一個等級森嚴的時代。

  楊家雖然不說是什麼高門大戶,可楊承烈畢竟當了十幾年的縣尉,在昌平的聲望不低。老胡頭不過是個工匠,又怎可能擔得起'公'字?傳出去,只會被人笑話。

  最後,兩人終於達成協議,楊守文叫他老胡頭,而老胡頭則稱呼楊守文做'兕子'。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擺脫了'大郎'這個充滿了魔性的稱呼。

  楊守文拿著圖紙,一邊讓老胡頭看,一邊向他解釋。

  “這些家甚做倒是可以做,不過卻需要費些周折。

  整套做下來,至少要一貫足三百文……若要完成,需要兩日,兕子看可不可以呢?”

  兩天,似乎能夠接受。

  楊守文當下把楊瑞那五百文留下做定金,和老胡頭約好了提貨的時間,這才起身告辭。離開的時候,他才發現幼娘縮在一旁的榻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了。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酉時。

  和老胡頭解釋了一下午,難怪幼娘會睡著。

  楊守文心疼的抱起幼娘,辭別了老胡頭之後,又沿著村中小路返回家中。

  晚飯時,楊瑞精疲力竭,氣喘吁籲的回來。

  他把一個皮兜交給楊守文,“一共三貫足四百文,大兄清點一下。”

  “清點個什麼,自家兄弟,我還不信你嗎?

  之前你給了我五百文,價錢來一共三貫足九百文,算你四貫就是……我已經找人做準備了,最遲三天就可以開始。二郎,到時候可能還需要你出面,做些首尾。”

  “這是應當,這是應當。”

  一不小心,變成了和楊守文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

  楊瑞的態度,也隨之發生了改變,對待楊守文更是畢恭畢敬。

  晚飯之後,兩人坐在正堂說話。

  楊氏帶著幼娘去收拾房間,準備過兩天宋氏母女的到來。

  “二郎,今天那件兇殺案,你可有看法?”

  說實話,面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楊守文真的很難找到共同話題。在聊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把話鋒一轉,扯到了白天發現的那具屍體上面。

  楊瑞聞聽,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能有什麼看法……這里地處邊塞,打架鬥毆的事情也時有發生。說出來也不怕大兄笑話,我隨阿爹做了一年執衣,單只是死人的事情便聽了無數次。去年,我聽管班頭說,縣城裡死了人,連屍體都沒個完整。”

  唐時,民風剽悍,遊俠兒盛行,也最為人所推崇。

  楊守文記得,唐代曾發生過一件事,有一個富豪是個遊俠的腦殘粉,但凡有俠客登門,就會熱情招待。一天,一個相貌粗豪的俠客,拎著一個血淋淋的袋子前來,說他殺了一個貪官,準備跑路,希望向富豪借十萬貫,可以把那貪官的人頭做抵押。

  這原本是一個很荒誕的事情,可那富豪最終竟同意了。

  俠客拿著十萬貫不知所蹤,富豪後來發現不對,打開袋子才發現,裡面是一個豬頭。

  這聽上去有些可笑,但也從某種程度上,反應了遊俠兒的風行。

  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中,才有了李白那首俠客行的問世。

  楊守文見楊瑞沒興趣,眼珠子一轉,立刻計上心來。

  “話是這麼說,可為人子女,終究是要為父母分憂才是。

  出了這麼一個案子,到最後肯定要落到阿爹手中。若阿爹抓到兇手也就算了,可萬一抓不到,勢必會被上官責罰。我聽說,如今的縣尊可是個眼中不揉沙子的人。”

  楊瑞聞聽,不由得連連點頭。

  “說起這個,倒也沒錯。

  阿爹也說,王縣尊和以前的縣尊不一樣。以前那些縣尊來昌平,大都是想要混個資歷,可王縣尊卻好像是真想做些事情,上任以來,非常勤勉,而且斷案如神。

  聽阿爹說,王縣尊出身名門,好像是什麼太原王氏的子弟。

  來到昌平兩年多了,居然從不回家省親,逢年過節的時候,也留在縣里與民同樂。到現在,他都是一個人住在縣衙里,也不去尋花問柳,好像一個苦行僧似地。

  大兄,什麼是苦行僧啊。”

  “苦行僧啊,就是對自己嚴格,一心求道之人。”

  楊瑞搔搔頭,似懂非懂。

  楊守文則沉聲道:“縣尊既然是這樣的人,一定會重視這件案子。

  二郎,不瞞你說……上午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些線索,所以想要幫阿爹一回。”

  哪知道楊瑞卻連連搖頭,“大兄,這件事你最好別管,我聽阿爹說,兇手人多,而且身手不弱。阿爹晌午時,曾帶著我去了一趟羊尾巴,說那裡才是殺人的現場。

  這件事,不是你我兄弟能夠摻和進來,阿爹既然已經委託了管班頭,一定有他的想法。”

  楊承烈,早在自己告訴他之前,已經找到了案發現場?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感到非常驚訝。

  看起來,我倒是小覷了阿爹。阿爹能夠在昌平縣尉的位子上一坐十年,必有他的手段。怪不得我之前和阿爹說的時候,阿爹雖然吃驚,卻沒有表現的迫不及待。

  原來,他發現了案發現場是在羊尾巴。

  可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是感到好奇。

  “二郎,我告訴你,這對你可是個好機會。”

  “怎麼說?”

  楊守文指了指楊瑞,沉聲道:“你雖然已經成了執衣,可所有人都知道,你之所以能做執衣,是因為你是阿爹的兒子,而不是你有真才實學。而你的年紀又小,更不會被人重視。你今年才十三歲,如果沒有令人信服的功勞,定會被人恥笑。

  你看,我如今找到了線索,如果你我兄弟聯手,把這案子破了的話,阿爹一定會誇獎你。到那時候,你在衙門裡也能挺起胸膛,便是管班頭也會對你高看一眼。”

  楊瑞臉色陰晴不定,他低著頭,顯然有些猶豫……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07 AM

第十一章  夜探彌勒寺(上)

  楊瑞有楊瑞的驕傲!

  他想要擺脫那個庶子的身份,想要獲得別人的認可。

  之前,他靠著小手段,成為楊承烈身邊的執衣。可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得到其他人的認可。似管虎這種跟隨楊承烈五六年的老人,靠著真本事從普通的快手做到緝捕班頭,如果沒有真才實學,就很難讓他接受。誰都知道,捕班快手的收入高,月俸八百文,加上各項例錢收入,一個月下來差不多就是一貫多錢的收入。

  楊瑞如今年紀小,做不得快手。

  可如果……

  不可否認,他有點害怕。

  但楊守文說的不錯,如果他真能破了案子,也許用不得十八歲,就可以成為快手。

  嗯,值得拼一下。

  他在猶豫許久後,最終決定,拼上一回。

  其實,楊守文並不想帶著楊瑞,畢竟夜探彌勒寺畢竟存有一定的風險。

  可如果楊瑞不去,終究是有些不太方便。楊瑞畢竟有官身,到時候可以出面和寺院的人進行交涉。這件事若辦得好,對楊瑞也有好處;就算沒有收穫,楊守文相信,以自己的身手,保護楊瑞當不成問題。而且,彌勒寺裡面也有僧人駐留。

  “二郎,記得跟著我,別離我太遠。”

  天色已晚,夜幕降臨。

  由於楊瑞的關係,晚上幼娘也沒有纏著楊守文。看得出來,小丫頭對楊瑞還是心有餘悸,或者說懷著怨念。

  也正是因為這樣,楊氏和幼娘早早便休息。

  等她們屋中的燈熄滅之後,楊守文便和楊瑞來到庭院中,兩人穿過後院的花圃,越過木柵欄,沿著小溪而行走了一會兒,在一座小木橋的橋頭,停下了腳步。

  過了河,再往前走,就是入山的山口。

  彌勒寺坐落於雀兒澗,距離山口大約大約有十二三里的路程。

  月光,灑在溪水上,只見鱗波蕩漾。秋蟬鳴叫,更為這寂靜的夜色平添幾分神秘氣息。

  往山里看,黑漆漆,靜悄悄。

  楊瑞突然停下腳步,顫聲道:“大兄,要不然咱們天亮再去?”

  “天亮了,管班頭他們就會過去,到時候不管發現什麼,都會和你沒有關係。”

  楊守文看了楊瑞一眼,展​​顏一笑。

  他拍了拍手中的大槍,沉聲道:“二郎休要害怕,我練武十年,保護你綽綽有餘。”

  那桿大槍,是楊守文的爺爺楊大方所留。

  槍長六尺七寸,較之製式大槍要短很多,也就是在兩米出頭。

  楊守文今年十七歲,身高在175公分上下,比那桿大槍要低一個頭還多。槍很沉,重有十四五斤。硬棗木製成的槍桿有嬰兒手臂粗細,槍身上更纏繞銀色絲線,在月光下泛著一蓬淡淡的銀光。槍頭是用上好的鑌鐵打造,呈梭子形狀,上面還有兩個倒鉤。月光下,槍刃泛著一蓬暗紅色的光,似乎在說,它曾飽飲鮮血。

  這杆槍,名為虎吞!

  據說是早年間,楊大方所使用的兵器,而且是殺人無數。

  只不過楊守文已經記不清楚爺爺曾說過的那些故事,而楊承烈更不可能告訴他。

  之前他拿著槍出來,楊瑞還覺得他大驚小怪。

  可是現在,當他看到楊守文手中這杆大槍的時候,眼中不由得卻流露出羨慕之色。

  楊大方寵愛楊守文,對楊瑞卻很冷淡。

  小時候,楊瑞曾想要跟隨楊大方習武,可是卻被楊大方拒絕。

  “我楊家槍法,傳嫡不傳庶,傳子不傳女。”

  楊大方一句話,便堵住了想要為楊瑞求情的楊承烈的嘴。雖然之後楊承烈也教過楊瑞一些拳腳,可是在楊瑞看來,不管他如何練得如何,始終比不得楊守文。於是乎,楊瑞也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對習武變得不再熱心,也對楊守文非常嫉恨。

  這也是楊瑞去年為什麼陷害楊守文的原因。

  他一方面討厭楊守文,同時又渴望得到楊承烈的重視。

  你武藝好有什麼用,跟在爹爹身邊做事的人是我,在外人眼中,我才是阿爹的兒子。

  只是現在……

  “大兄等等我,我也去。”

  看到楊守文走上木橋,楊瑞一咬牙也跟了上來。

  內心中,他對楊守文有些畏懼,但同時又有些好奇。

  楊瑞知道,楊守文做了十七年傻子。可沒想到他清醒過來後,竟好像什麼都知道似地。

  且不說楊守文能揣摩阿爹的心思,更猜出了那首童謠的出處。

  他膽子很大,同時又好像懂得如何賺錢。

  他這十七年究竟在做什麼?楊瑞非常奇怪。按道理說,一個傻了十七年的人清醒過來,怎可能懂得那麼多的事情?而且,楊守文能說會道,也讓楊瑞感到吃驚。

  山路崎嶇,但是對於常走山路的楊守文而言,沒有任何問題。

  他手持長槍,一手拉著楊瑞,沿著山路走了近一個時辰,就見前方霧氣瀰漫……

  穿過那層薄霧,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山巔一座寺廟。

  楊守文喘了口氣,從腰間取下水囊,灌了一口水,然後把水囊遞給楊瑞。

  “再加把勁,咱們馬上就到了。”

  楊瑞狠狠喝了幾大口,總算是緩過來一些。

  近兩個小時的山路,對於年僅十三歲的楊瑞而言,絕對不輕鬆。如果沒有楊守文一路關照,他可能走到一半,便不想再走下去了。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楊瑞問道:“大兄,這麼晚了,僧人們怕是早已經睡了,咱們該怎麼進去?可要翻牆嗎?”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翻牆作甚?”

  “啊?”

  “咱們是來查案,而且你又是堂堂昌平縣尉的二公子,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上去叩門。咱們又不是來做賊,好端端翻什麼牆?而且,有僧人相伴,也能安全一些。 ”

  楊瑞呵呵笑了,“大兄說的是,我卻想多了。”

  “走吧!”

  楊守文恢復了一些體力,便拉著楊瑞,大步流星走去。

  兩人穿過薄霧,很快就來到寺廟門前。

  月光下,只見那寺廟山門緊閉,大門上方有一副黑色橫匾,上書'大彌勒寺'。

  這寺院的歷史不算長,大約興建於七年前。當時正值聖母神皇改國號為大周,有人獻出祥瑞,言聖母神皇是彌勒轉世。那時候,正處在關鍵時刻的武曌立刻認可了這個說法,並命人編撰大彌勒經,在全國各地修建彌勒寺,以宣揚她的正統。

  僅昌平縣一地,就修建了兩座彌勒寺。

  其中一座在縣城裡,是由官府修建;而虎谷山上這一座,則是由昌平縣縉紳修建。

  “二郎,敲門。”

  楊守文看了楊瑞一眼,楊瑞立刻點頭,挺起胸膛走上台階,抓起門環,叩響門扉。

  “誰呀,這大半夜的來敲門。”

  過了一會兒,山門里傳來一個含糊的聲音,並且隱隱有燈光閃動。

  緊跟著,山門打開,從裡面探出一個光頭。

  他迷糊著眼睛,語氣中帶著幾分怨氣,“這半夜三更的,誰在敲門?上香不能等天亮嗎?”

  也難怪,現在已經過了子時。

  對於山上的和尚而言,也沒有什麼消遣,自然早早休息。

  “我是昌平縣尉身前執衣,奉縣尉之命,連夜趕來這邊查證一件事情,還請師父方便則個。”

  “昌平執衣?”

  那僧人看到楊瑞,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也難怪,楊瑞雖然故作成熟,卻終究是個孩子。

  他身高不過160公分,比僧人低了大半個頭,整個人看上去,就顯得那麼不靠譜。

  對於僧人這種目光,楊瑞已經見怪不怪。

  他從腰間取下一塊木牌,遞給僧人。

  那是他的腰牌,上面有他的名字,身份和年齡。

  僧人把山門打開一條縫,接過腰牌在燭火下查看。

  楊守文則站在一旁,突然間,他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悸動,猛然轉身,橫槍身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09 AM

第十二章  夜探彌勒寺(下)

  外面,黑漆漆,靜悄悄。

  “大兄,怎麼了?”

  楊守文眉頭一挑,旋即轉身道:“沒事,怎樣,我們可以進去嗎?”

  那僧人已驗明了楊瑞的身份,聽到楊守文問話,也清醒了些,態度也變得和善了些。

  “既然是縣尉差遣,兩位施主辛苦了,不知有什麼吩咐?可要通報法師知曉?”

  唐代寺院,有方丈、住持、知客僧等等級。

  不過,他們並不是直呼其職務,而是多以'法師'代之。

  “那倒不用。”

  楊守文持槍,領著楊瑞邁步走進山門。

  “法師,我們這次來,是想要請教一件事。”

  “哦?”

  “敢問昨日,可有善男子前來進香?”

  這座大彌勒寺位於山中,其實香客並不是很多。

  聽了楊守文的話,那僧人想了想便回答道:“不瞞施主,我們這座寺院地處偏僻,平日里沒什麼人來,香火也不是很旺盛。平日里得以維持,也是靠著本地的居士加以施捨。不過昨日……哦,應該是前日了!的確是來了幾個人在此借宿。”

  “借宿?”

  僧人點點頭,“前日正午時,來了一個善男子,說是想要在敝寺修行幾日,還給了掛單的香火錢。以前這寺中,十天半個月未必會有人來借宿,可是前天卻來了兩撥人。

  在傍晚時,有來了三個人說要藉宿。

  不過當天晚上,那四個人就不見了蹤跡。我第二天打掃寺院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走了。”

  “四個人,可看出是什麼人?”

  僧人笑道:“這如何看不出來?那四個人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獠子。

  先來的那個獠子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後來的三個獠子,卻好像是突厥人……嗯,就是突厥人。他們官話很生硬,私下交談的時候,用的好像就是突厥話。我早年曾去過塞外,和突厥人打過交道,雖然不會說,但也能聽出他們端倪。”

  突厥人?

  楊守文眉頭一蹙,感覺有些不妙。

  昌平周圍主要是以契丹人和奚人為主,突厥人並不是很多。

  那些突厥人千里迢迢跑來,就為了殺一個人嗎?這件事情,似乎不是那麼簡單啊。

  他看了一眼楊瑞,卻發現楊瑞正無聊的打量寺院。

  很顯然,他並沒有聽出這裡面的問題所在。

  楊守文想了想,沉聲道:“那個孤身掛單的獠子住在哪裡?當天可有什麼異常舉動?”

  “哦,他就住在那邊的廂房。”

  僧人用手一指,解釋道:“敝寺甚小,不過前後兩進。

  那獠子來了之後,一開始便在廂房裡,不見動靜。後來那三個獠子趕來,他便去了大雄寶殿,一直到晚課結束,才回了廂房。之後就沒見動靜……第二天我發現那屋子裡已經沒人了,而且幹乾淨淨,沒有任何痕跡,我還以為他臨時走了。”

  “法師,你這寺中有多少人?”

  “加上我,一共五人。”

  楊守文點點頭,雙手合十道:“敢問法師,能否帶我們先去禪房看看?”

  “當然可以……不過裡面也沒什麼好看的。我昨天專門打掃了房間,幹乾淨淨。”

  僧人一邊說著,便舉著蠟燭在前面帶路。

  楊守文跟在他身後,楊瑞則拉著楊守文的衣襟,顯得有些緊張。

  那禪房正如僧人所言,幹乾淨淨。

  裡面也沒什麼家具,只有一張禪床和一個蒲團。

  僧人道:“來這裡修行的人,大都要求不高,所以也很簡陋,沒有配備什麼家甚。”

  楊守文點點頭,目光在禪房裡掃了一眼。

  “法師,可不可以讓我們去大雄寶殿看看?”

  “這個嘛……”

  僧人想了想,便答應道:“可以是可以,不過還要請兩位施主輕一點,莫驚擾了佛祖。”

  “那是自然。”

  楊守文當下又隨著僧人來到大雄寶殿外。

  僧人輕輕推開大門,發出吱呀呀一陣輕響。

  大雄寶殿的面積不大,正中央供奉著彌勒佛祖的金身佛像,兩邊則是羅漢菩薩的彩繪。

  楊守文不清楚昌平縣里的彌勒寺是什麼模樣,但是眼前這座大雄寶殿,比起他記憶中那座少林寺的大雄寶殿,面積至少小了一半。

  “這就是大雄寶殿了。”

  “法師可還記得,那天那個獠子在這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個嘛……”

  僧人苦笑搖頭,輕聲道:“小僧確是不太清楚。

  那天我倒是從門口路過了一次,看到那施主跪拜在佛前……嗯,就是跪在這裡。”

  僧人說著,便走到蒲團前,然後扭頭對楊守文道:“至於他還做了什麼,我就不清楚了。那天寺裡因為突然來了善男子,所以大家有些忙碌,只有晚課時才過來。”

  “施主,要不還是把法師找來吧,他可能知道多一些。”

  楊守文不置可否,慢慢走到了佛前,站在那蒲團的正前方。

  抬起頭,他看了一眼那座彌勒金身佛像,又低下頭,向蒲團看去。

  沉吟片刻,楊守文突然在蒲團上跪下,然後身體向前匍匐,雙手攤開,以頭觸地。

  好像也沒什麼!

  楊守文直起身子,搖了搖頭。

  他抬起頭,正想要再打量那佛像,卻忽然間激靈靈一個寒蟬,汗毛在瞬間乍立起來。

  大雄寶殿的門敞開著,月光透過大門照在殿內,也照映在香案之上。

  楊守文清楚看到,一個人影映在佛像之上。

  “二郎,趴下。”

  楊守文大吼一聲,然後一個懶驢打滾。

  耳邊,只聽弓弦聲響,緊跟著傳來一聲慘叫。

  楊守文起身,順勢抄起大槍。

  楊瑞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楊守文喊叫的一剎那,他本能的趴在地上。而那個僧人,此刻正瞪大了眼睛向大殿外看去,眼中更透出一種驚駭之色。

  在他的胸口,插著一支木撲頭箭。

  箭尾上的鷹翎顫動,在月光下格外真切。

  “二郎,趴著別動。”

  楊守文二話不說,提槍便衝出大雄寶殿。他一隻腳才邁出門檻,就聽一聲弓弦響,一支木撲頭箭便向他射來。楊守文舉槍撥打,啪的一聲把那支木撲頭箭打飛。

  就在這時,從大雄寶殿門前的廣場台階下,竄出兩道黑影。

  兩個髡發結辮的胡人出現在楊守文的面前,一人手持大刀,一人手持長劍,一左一右夾擊而來。果然是獠子!楊守文藉著月光,看清楚了那兩個獠子的長相。

  不過,他並沒有驚慌,腳下一頓,身體微微一矮,口中暴喝一聲,一槍刺出。

  那桿虎吞大槍快若閃電,令那持刀的獠子大吃一驚。他連忙舉刀封擋,耳聽得鐺的一聲巨響。獠子只覺一股巨力傳來,手中大刀再也拿不住,嘡啷便掉在了地上。

  他連忙大聲叫喊,另一個獠子連忙上前想要攔住楊守文。

  卻見楊守文一槍刺出之後,身隨搶走,腳步一滑,矮身便讓過那口寶劍,順勢又是一槍刺出。這一槍,比剛才那一槍的速度更快。使刀的獠子再也無法閃躲,就聽噗的一聲,虎吞大槍狠狠灌入那獠子的胸口,一蓬鮮血噴濺在楊守文臉上。

  錚!

  弓弦聲再響。

  從兩個獠子竄出,到楊守文出手擊殺其中一人,不過是三兩息的時間。

  躲在暗處的弓箭手顯然沒有想到楊守文如此了得,匆忙間再發一箭,只是心神卻有些亂了。

  從寺院裡的大樹上,傳來一聲呼喊。

  持劍的獠子不等楊守文回身,便三步並作兩步從廣場上躥下,健步如飛向山牆跑去。楊守文讓過那支冷箭,抬腳把使刀的獠子踹到在地,便轉身想要追擊過去。

  不過這時候,那樹上的弓箭手也冷靜下來。

  他縱身跳到院牆上,箭發三星映月。只見三點星芒飛來,楊守文不得不停下來閃身躲避。也就是這一停頓的功夫,使劍的獠子已經縱身跳上山牆,然後和弓箭手一起躍下。

  楊守文快步追到山牆前,手中大槍在地上一撐,身體借力騰起,也跳上了牆頭……

  只見山牆外大霧瀰漫,兩個獠子已不知所蹤。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10 AM

第十三章  悶聲發大財(上)

  雀兒澗的霧,越來越濃。

  整個彌勒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被霧氣籠罩,朦朦朧朧,看上去顯得好像不真實。

  原本是來查找線索,卻不想枉死城中又平添兩個遊魂。

  鬧出這麼大動靜,也不可避免驚動了寺院中的其他僧人。住持法師帶著三個僧人趕到大雄寶殿的時候,楊守文正蹲在那獠子的身前,舉著蠟燭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們是什麼人?”

  楊瑞此刻已經回過魂來,只是兩腿還在發軟。

  十三歲大的孩子,面對這樣的狀況,難免會感到慌張。好在楊瑞在衙門裡歷練一年,雖然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但是這拉大旗作虎皮的本事,也有六七分的火候。

  楊守文正全神貫注檢查那獠子的屍體,好像看出了花似地。

  這個時候,自然是楊瑞出馬,於是再次取出他那枚執衣的腰牌,大聲道:“我是昌平縣尉座前執衣,奉縣尉之命前來查案,不想遇刺客偷襲,現已擊殺其中一人。”

  住持法師名叫惠仁,聞聽之後也是大吃一驚。

  楊瑞年紀雖小,但卻有一股子公門中人的氣勢,令惠仁也不得不小心對待。

  哪怕惠仁已四十多歲,哪怕他是彌勒寺的住持法師,可卻沒什麼根底,在公門中人面前,更挺不起胸膛。這也是這座彌勒寺叫小彌勒寺的原因,和那有官府做靠山的大彌勒寺相比,這座坐落在虎谷山雀兒澗的寺院,顯然不會有什麼底蘊。

  “敢問施主,發生了什麼事情?覺明他……”

  覺明,便是那個被射殺的僧人。

  楊瑞的態度還算不錯,一五一十把情況講述了一遍。

  “射殺法師的人,是一個獠子。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已經被我大兄擊斃。”

  這時候,惠仁才留意到了楊守文的存在。

  而楊守文在檢查了獠子的屍體之後,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不免感到有些煩躁。

  他沒有理睬惠仁,起身後擎槍又回到大雄寶殿。

  僧人們也跟著走進來,一個個小心翼翼看著楊守文,更不清楚他在尋找些什麼。

  倒是楊瑞靈機一動,似乎明白了楊守文的意思。

  “法師,敢問還記得前日那個孤身掛單的獠子嗎?”

  “當然記得。”

  惠仁法師連忙道:“那位施主非常豪爽,還給了一鋌金餅的香火錢。

  他說準備在這裡借宿半個月,想要參佛修行。對於這等善男子,貧僧自然不好拒絕。”

  很顯然,惠仁法師對那鋌金餅的印象更深刻。

  唐代,以開元通寶為法定貨幣。但銅錢畢竟不好攜帶,而華夏自古以來缺銀,所以銀子也不能作為流通貨幣。如此一來,黃金也就變成了除卻銅錢之外的硬通貨。

  “二郎。”

  楊守文突然開口,招手示意楊瑞過去。

  他在楊瑞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楊瑞連連點頭,又來到惠仁身旁。

  “覺明法師說過,那獠子當天曾在這大雄寶殿裡待了很久,不知法師可有印象?”

  “哦,當然有印象。”

  惠仁法師面露笑容道:“那善男子很是虔誠,在大雄寶殿面壁參佛了許久。

  貧僧記得,他在左面那副壁畫像前打坐參​​禪,貧僧當時還說,善男子為何不參彌勒?

  他回答說:非是不參彌勒,而是他小時候曾生了一場大病,後夜寐長眉,於是才得以痊癒。從那天之後,他便拜入長眉門下,這次入寺參禪,自應當先拜長眉。”

  楊守文站在一旁,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可是惠仁法師的話,卻聽得真切。

  目光旋即落在了壁畫上,只見大雄寶殿左右兩面牆壁各有九尊羅漢,長眉便是其中之一。

  可這長眉,有何蹊蹺?

  楊守文摩挲手中大槍,看著壁畫上朦朧的羅漢影像。

  他隱隱覺得,日間發現的死者,絕不是無意前來,而是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

  他當時要藉宿半月,卻在當晚冒雨離開,和那三個後來出現的獠子一定有關聯。而那三個獠子殺死了那人之後,並沒有找到他們想要找到的東西,於是夜探彌勒寺。不想楊守文和楊瑞卻突然出現,也進了大雄寶殿……獠子擔心秘密洩露,於是想要射殺楊守文,卻不想被楊守文發現,更將那三人中的一員當場擊斃。

  這大雄寶殿裡,一定有蹊蹺。

  而那獠子參禪長眉羅漢,恐怕也有其他的用意。

  可是,他究竟留下了什麼線索?

  楊守文想不出一個端倪,於是便走到佛前的蒲團上,盤膝而坐,把大槍放在腿上。

  “法師,發生這種事情,已非我能夠解決。

  現在天色已晚,外面更有大霧,我與我兄長便在這裡借宿一夜。天一亮,請法師立刻派人前往縣衙,通報縣尉。我會留在這裡,法師更不必因此而感到擔憂。”

  “那便好,那便好!”

  一晚上發生了兩條命案,惠仁法師真有些擔心,楊瑞會一走了之。

  他現在既然要留下來,法師更不會拒絕。

  於是,他連忙讓人準備禪房,更找人把屍體搬走,卻被楊瑞阻攔。

  “屍體不要動,這是案發現場,就擺放在這裡,等明日捕班快手到來,也好勘驗。”

  “是,施主說的是。”

  楊瑞走到楊守文的身邊,輕聲道:“大兄,咱們去禪房休息?”

  可楊守文卻雙眸緊閉,呼吸平穩,好像睡著了一樣。

  “我大兄……”

  楊瑞向惠仁解釋道:“他武藝高強,只是脾氣有些古怪,就讓他留在這大殿裡吧。”

  “也好,也好!”

  幾個僧人手忙腳亂了半天,總算是安排妥當。

  楊瑞去旁邊的禪房休息,而惠仁法師也帶著其他人,回各自的禪房之中。只是,發生這樣的事情,惠仁法師他們還能不能再入定打坐修行,也就不得而知了。

  大雄寶殿,恢復了寧靜。

  大殿里黑洞洞,靜悄悄,楊守文慢慢睜開了眼睛。

  覺明的屍體,就橫在一旁,鮮血早已染紅了身下的石磚。楊守文站起身來,走到那長眉羅漢的筆劃前,慢慢坐下來。他看著那副壁畫,臉上卻露出了疑惑表情。

  那人,究竟想說什麼呢?

  +++++++++++++++++++++++++++++++++++++++++++++

  清晨,霧氣仍未散去,甚至越來越濃。

  楊守文從大雄寶殿裡走出來,站在被露水打濕,濕涔涔的廣場上,伸了一個懶腰。

  一夜未睡,他眼睛通紅。

  可是精神卻顯得很是矍鑠,絲毫感覺不到睏意。

  一個人在靜謐的寺院中游走,發現這小彌勒寺的面積不大,在後院還有一個小門。

  推開小門,是一個面積大約在八百平方左右的平台。

  站在平台之上,他可以鳥瞰雀兒澗中,雲霧繚繞……

  倒是一個好去處,在這裡吟風頌月,想必是別有一番韻味。

  他突然想起,老爹說過,八月中秋他要在這小彌勒寺招待一位故人。八月中秋?距離現在不過十天……啊,馬上就要到了啊!正好待會兒和惠仁法師說一下。

  “大兄,起的好早。”

  就在楊守文站在觀景台,欣賞雀兒澗美景的時候,楊瑞從小門內快步走了出來。

  他其實也是一夜未睡,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出被射殺的覺明,還有被楊守文擊斃的刺客。當時他趴在地上,卻清楚的看到,楊守文是如何將獠子擊殺。那快如閃電的動作,果辣凶狠的刺擊,在楊瑞的腦海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擊必殺,毫不拖泥帶水。

  楊瑞發現,楊守文的槍法並不復雜,但是卻顯得乾脆利落,殺傷力極大。

  總覺得自己也練過,或許比不上楊守文,也不會相差太多。可是在親眼目睹了楊守文出手之後,楊瑞知道,如果他處在和楊守文敵對的態勢下,連一槍都接不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13 AM

第十四章悶聲發大財(下)

  想到這裡,楊瑞不禁後怕。

  前日晚上他如果是面對持槍的楊守文,會是什麼結果?

  楊守文昨晚沒有出頭,而是讓他出面交涉。楊瑞不會不懂,不是楊守文不能出頭,而是不想出頭。這樣做會有什麼結果?以後在衙門裡,那些人至少會對楊瑞高看一眼。不管怎麼說,就憑他夜探彌勒寺的勇氣,就憑他敢面對刺客的膽色……

  想必以後,他在衙門裡的地位,會越發穩固。

  說穿了,楊守文是在成全他。

  所以,天一亮,楊瑞就跑出來找楊守文,卻不想楊守文沒在大雄寶殿。楊瑞當時就慌了,滿寺院的尋找,直到發現楊守文在觀景台上,才算是暗地里松了口氣。

  不知從什麼時候,楊瑞發現,當楊守文在身邊的時候,他就很有底氣。

  也許,就是從昨晚楊守文面對刺客,果決狠辣刺出一槍的時候,令楊瑞心折。

  “大兄這一大早,在這裡看風景嗎?”

  楊瑞滿面笑容,小心翼翼湊上前。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搖頭笑了,“你我自家兄弟,有什麼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呃……”

  楊瑞險些被噎死,只得苦笑道:“大兄,接下來怎麼辦?”

  “涼拌!”

  “啊?”

  楊守文嘆了口氣,輕聲道:“先是一條人命,而後又是兩條人命……你以為咱們還能插手嗎?現在的情況,莫說是你我,恐怕連阿爹也做不得主。連續三條命案,更發生了刺殺偷襲,兩個刺客目前下落不明。我估計,縣尊怕會插手此事。”

  楊瑞聞聽,頓時呲牙。

  若是連縣尊也摻和進來,這事情怕是要鬧大了。

  “大兄,那咱們……”

  “你聽我說,估計阿爹會親自過來,到時候會讓你回城。

  你回城之後,再幫我做件事,若是做得好,說不定能查出線索,到時候少不得阿爹誇獎。”

  “請大兄吩咐。”

  “那兩個獠子雖然逃走,但我覺得不會離開。

  他們昨夜出現在這裡,顯然是沒有完成他們的任務,所以才會回來。現在,他們一時間不會再出現,最大的可能是留在城裡……對了,你在縣城裡有沒有門路?”

  楊守文看著楊瑞,輕聲道:“當了一年的差,你可別告訴我,你還是個睜眼瞎,那樣我會看你不起的。”

  “大兄這話說的。”

  楊瑞立刻挺起胸膛道:“這窮鄉僻壤之中,我兩眼一抹黑。

  可是在昌平縣……我有個朋友,名叫蓋嘉運,比我大兩歲,身手高明,非常勇猛。他爹便是蓋老軍,就是老軍客棧的團頭。這昌平縣大大小小的團頭,都聽老軍叔父的差遣。大兄想要打聽什麼事情,我去找蓋嘉運,他一定能幫我解決。”

  團頭,是唐代地下組織的頭目。

  不管是昌平這種窮鄉僻壤的小縣城,或者是神都洛陽、西京長安那樣的大都會,少不得會有一種存在,那就是地痞、混混。而團頭,就是負責管理這些地痞的頭目,也可以稱之為地頭蛇。這些人自成體系,霸占一方,即便是官府也無可奈何。

  但不可否認,這些人一個個耳目通靈,最方便打探消息。

  楊守文沒想到,楊瑞居然還有這種門路。

  “老爹知道嗎?”

  “當然知道。”

  楊瑞笑道:“不過老爹沒有阻止我,有時候還會給我些錢,讓我找蓋嘉運去玩耍。”

  楊守文立刻就明白了:楊承烈這是在培養楊瑞的耳目。

  估計蓋嘉運和楊瑞結交,也有蓋老軍的意思。

  這,怕就是所謂的黑白勾結!

  “那好,你若是回去縣城,就幫我留意一下,最近一段時間縣城有沒有可疑人物。”

  “我明白了。”

  楊瑞不傻,馬上聽懂了楊守文的意思。

  不過他旋即問道:“大兄,那你呢?”

  “我?”楊守文笑道:“我要回去賺錢,否則你那四貫錢可就打水漂了。

  這件事情,你不要和別人說我參與了。若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是你發現了線索,又擔心一個人出事,所以讓我陪你過來。至於其他的,你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

  大兄這是要成全我啊!

  楊瑞心頭一熱,卻湧起無限愧疚之情。

  “大兄,以前我……”

  “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怪你。

  再說了,以前我那痴症沒有痊癒,就算進了衙門也是給阿爹丟人。你進去了也好,可以幫我照顧阿爹,他身邊也能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不過二郎,你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你、阿爹、小娘、青奴、包括嬸娘和幼娘,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當團結一起,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起擰,這樣咱們老楊家才能越來越興旺。

  以前的事情我不會與你計較,可如果有一天被我知道,你敢背叛咱們老楊家,到時候休怪我這個大兄心狠手辣,你聽懂嗎了?”

  楊守文說著,伸手拍了怕楊瑞的肩膀。

  那森冷的語氣,讓楊瑞激靈靈一個寒顫,忙不迭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好了,回大雄寶殿去看著吧,若咱們兩個都不在,只怕那些禿驢會急瘋了。

  記住我告訴你的話,這件事你要擔起來,我只是跟著你前來,順道保護你……若衙門的人來了,你不用通知我,只需要告訴阿爹,就說我在這邊就好,其他休得贅言。”

  “二郎,明白。”

  到這個時候,楊瑞算是徹底臣服了。

  看著楊瑞離去的背影,楊守文臉上的笑意更濃。

  這件事他不打算跳出來搶風頭,有楊瑞出面足矣。對外,楊守文痴症才痊癒,在許多人眼中,怕仍舊有些呆傻。而且這風頭對楊守文而言,沒有意義,也沒有好處。可若是讓楊瑞領了,他就可以在衙門里站穩腳跟,對楊守文而言,意義更大。

  悶頭髮大財,才是王道。

  而且楊守文覺得,家裡有一個撐場面的就足夠了,只要那個撐場面的聽話就可以。

  濃霧,漸漸散去。

  一輪紅日昇起,陽光明媚。

  霧才散掉,惠仁法師就忙不迭派人下山。不過沒多久,楊承烈就帶著衙門的差人來了。

  原來,天亮之後楊氏發現楊守文和楊瑞不在房間,頓時急了。

  她一大早,頂著濃霧跑去縣城告之楊承烈,楊承烈二話不說,就帶著捕班二十多個差役趕來小村。在路上,他們正好遇到了下山報官的僧人,於是直接趕上山。

  楊承烈當著差人的面,把楊瑞一頓臭罵。

  不過對楊守文卻沒有理睬,只是讓他趕快下山回家待著,更不許楊守文離家半步。

  “順便帶二郎下山,莫要再生事端。

  二郎下山後,立刻給我滾回衙門裡值守……我就是太寵你了,才讓你如此膽大妄為。”

  楊瑞好像受驚的小羊羔,根本不敢頂嘴。

  目送楊守文和楊瑞在兩個差役的護送下離開,楊承烈輕揉太陽穴,一副疲憊之色。

  “兄長,這有何必呢?二郎也是想為你分憂,你不要太過生氣。

  再說了,二郎找到了線索,也有功勞。若不是二郎昨夜趕來,說不定……這樣也好,至少給咱們了一個頭緒。這案子似乎有些複雜,並不是咱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說話的,便是緝捕班頭管虎。

  楊承烈揉著太陽穴道:“這混賬小子膽子真大,竟然敢自己偷偷摸摸跑來。

  幸虧阿閦奴跟隨,若不然的話,他小命難保。這小子若不好好管教,日後必闖大禍。”

  管虎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孩子嘛,難免好奇,長大了自會改變,兄長不用擔心。

  倒是兕子,著實出乎我意料之外。以前只知道他力大無窮,卻沒想到他槍法過人……兄長可看了那獠子的屍體?一槍斃命,絕無半點拖泥帶水,實在是不簡單。

  兄長這也算是後繼有人了,文有二郎,武有兕子,他日何愁楊家不揚眉吐氣?”

  楊承烈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嘆了口氣,輕聲道:“走吧,咱們再查看一下,莫辜負兩個孩子的苦心。”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17 AM

第十五章  人比解語花(上)

  回到小村,剛過午時。

  楊守文走進院門,就看到幼娘坐在正堂門外的門廊上,雙手捧著下巴呆呆出神。

  以前,看到楊守文回來,幼娘早就迎上來。

  可是今天她卻是不理不睬,好像沒看到楊守文一樣,小身子一扭,撅著小嘴不看楊守文,似乎在和什麼人生氣。楊氏則在廚房門口忙碌,看到楊守文的時候,輕輕出了口氣,朝他笑了笑道:“大郎可回來了,且稍等片刻,午飯馬上就做好。”

  “嬸娘,我說過了,不要叫我大郎。”

  昨天好不容易把老胡頭給扭轉過來,卻沒想到家裡還有這麼一位。

  每次聽到'大郎'兩字,楊守文就會感覺不要不要的,整個人都似乎變得不好了。

  楊氏笑道:“確是把這事忘了,以後我會注意。”

  叫了十幾年的'大郎',想要一下子改過來,的確不太容易。

  楊守文把大槍靠在廊柱上,走到幼娘身邊,蹲下身子笑嘻嘻道:“幼娘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兕子哥哥,幫你報仇……瞧瞧,瞧瞧,這小嘴都能掛油葫蘆了。”

  “兕子哥哥不好!”

  “什麼?”

  幼娘撅著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噙著淚。

  “兕子哥哥出去也不告訴幼娘,幼娘從早上起來就在擔心,兕子哥哥最壞了。”

  楊守文這心裡,卻暖暖的,坐下來把幼娘摟在懷中。

  “幼娘不生氣,兕子哥哥是出去辦事,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一定告訴幼娘,不要幼娘擔心。”

  “真的?”

  “當然!”

  楊守文說著,伸出小指頭,“來,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幼娘用稚嫩的聲音說道,那張緊繃的小臉,旋即破涕為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

  “幼娘知道你昨夜出去,就坐在這裡等你回來。”

  楊氏忙完了手中的活計,站起來兩手在腰間的碎花布圍裙上抹了抹,“兕子,以後可不要這樣冒險。山路難行,還有大霧,萬一出了意外,我和幼娘都會擔心的。”

  她的話語輕柔,顯得很平淡,卻帶著濃濃關懷之意。

  也難怪,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楊氏早把楊守文當做是一家人。

  楊守文連忙道歉道:“嬸娘放心,以後我會小心。”

  他決定,不告訴楊氏和幼娘昨晚在小彌勒寺的遭遇。若是讓楊氏和幼娘知道他在寺裡遇襲,而且還殺了人的話,指不定又會怎樣擔心,到時候少不得一頓嘮叨。

  家的感覺,真好啊!

  一整夜在緊張中渡過,回到家裡,頓時感覺輕鬆許多。

  楊守文吃過了午飯,便牽著兩頭牛,溜溜達達的出門。幼娘好像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後,於是他索性把幼娘抱起來,讓她騎在牛背上,更讓幼娘歡喜的笑個不停。

  還是那天的小溪,還是那天的山坡。

  兩頭黃牛輕車熟路的在溪畔溜達,而楊守文則躺在山坡上。仲秋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很舒服。幼娘則學著楊守文,躺在他身邊的草地上,兩人一起看著碧藍的天空,就見白雲悠悠。從山里吹來的風,很柔,很舒服,楊守文不知不覺,倦意湧來。

  一整夜沒睡,他著實有些困了。

  之前這精神緊繃著,如今吃飽了肚子,沐浴在陽光裡,柔風拂面,頓時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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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是那座巍峨的宮殿,美崙美奐。

  依舊是一片火海,到處是狼狽奔走的宮娥彩女太監。

  喊殺聲此起彼伏,忽遠忽近。那個看不清相貌的女人再次出現在楊守文的視線中,口中呼喊著'駙馬',踉踉蹌蹌向他跑來……而在她身後,持劍青年驟然出現。

  楊守文驀地睜開眼,大口喘著氣。

  “兕子哥哥,你怎麼了?”

  幼娘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令楊守文回過神來。

  他扭頭看去,就見幼娘一臉擔憂之色,坐在他身邊看著他。

  “幼娘不用擔心,只是做了個噩夢。”

  “噩夢最討厭了,幼娘也做過噩夢。”

  幼娘的語氣帶著幾分怒意,不過看她臉上的笑容,更像像是因為和楊守文一樣,也做過噩夢,有些開心。

  “幼娘也做過噩夢啊,夢到了什麼?”

  楊幼娘愣了一下,突然間露出茫然之色,輕聲道:“幼娘夢到哥哥不要幼娘了,幼娘一直在叫喊哥哥,可是哥哥卻不理睬幼娘,只管往前走……幼娘追啊追,可是兕子哥哥卻越走越遠。然後,然後幼娘就摔倒了,兕子哥哥也沒來扶幼娘……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她竟哭起來,眼淚撲簌簌流淌。

  那小模樣真真讓楊守文的心都碎了,連忙把幼娘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不哭,兕子哥哥怎會不理幼娘……夢都是反的,兕子哥哥不會不理幼娘,會永遠保護幼娘。”

  “可是,可是……”

  幼娘抽泣著,想要說什麼。

  楊守文把她緊緊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放心,這世上沒人能阻止兕子哥哥保護幼娘,誰要是敢欺負幼娘,兕子哥哥絕不會饒恕他。放心吧,兕子哥哥就在幼娘身邊。”

  “一輩子嗎?”

  “嗯,一輩子。”

  幼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梨花帶雨的小模樣,簡直讓人疼煞。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站起來向四面張望。

  在距離不遠處,有一片盛開的野花。他跑過去,把野花摘下來,飛快變成了一個花藤,然後跑回來戴在幼娘的頭上。

  “你看,幼娘這麼漂亮,比這些花還美,兕子哥哥怎麼會不理幼娘呢?”

  聽到這番話,幼娘頓時笑了。

  陽光裡,她的笑容絕美,真讓她花藤也變得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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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將臨。

  跟著楊守文瘋跑一下午的幼娘也累了,在晚飯過後​​,便早早的回屋休息。

  楊氏在收拾伙房,楊守文則一個人持槍站在前院的田井之中。他沐浴在月光中,猛然振槍舞動。那桿虎吞大槍在他手中,變得格外輕盈靈活,彷彿有了生命一樣。

  楊守文的爺爺曾是一員猛將,後來隱居武當山下。

  他曾在武當山學道,學得金蟾引導術,並且傳授給了楊守文。據說,這金蟾引導術是武當山上一位道士,在偶然間觀金蟾吞月,於是創出這門引導吐納之術。

  楊大方家傳九路九子連環槍,殺法剛猛至極。

  但也因為槍法過於剛猛,殺氣過重,會造成諸多暗傷,以至於難以長壽。金蟾引導術,正可以中和那種剛猛之力。在楊守文看來,所謂的金蟾引導術,放在後世其實就是內家吐納之術。十七年來,他渾渾噩噩,卻在楊大方的督促下,將金蟾引導術和九子連環槍融為一體,更使得原本剛猛槍法,平添了幾分陰柔狠辣。

  “好槍法!”

  就在楊守文把身心沉浸在槍法之中,忽聽一聲喝彩。

  他連忙收槍橫在身前看去,只見院門口站立兩人,一個是楊承烈,還有一個壯漢。

  那壯漢,楊守文並不陌生。

  事實上日間在小彌勒寺裡他已經見過,就是楊承烈的助手,昌平縣捕班緝捕班頭管虎。

  管虎和楊守文差不多,在175公分左右。

  他體型粗壯敦實,長著一臉絡腮鬍子,相貌有些兇惡。

  楊承烈眼中也流露出讚賞之色,只是臉上卻平靜如水,似乎並不在意楊守文的槍術。

  “阿郎怎地不提前通報一聲,火上已沒了吃食。”

  楊氏趕忙迎上來,臉上露出惶恐之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21 AM

第十六章人比解語花(下)

  唐代可沒有冰箱儲存食材,而楊守文他們住在小村里,一家三口都是現買現做,很少留存食物。在這年月,浪費可恥!朱門酒肉臭說的是那些達官貴人,似昌平這種苦寒之地,糧食並不豐盛,哪怕楊承烈是縣尉,也要小心的打理生活。

  管虎笑道:“楊嫂不必擔心,我與縣尉帶了酒菜,楊嫂做些蒸餅就可以了。”

  說著話,他舉起手,揚了揚手中的酒壇子。

  而楊承烈則遞給楊氏幾個油紙包,沉聲道:“讓人從縣城裡帶來的酒菜,給幼娘留一些,剩下的便端上來吧。”

  楊氏聞聽,也就不再贅言。

  “兕子也來吃酒吧。”

  管虎跟著楊承烈走進正堂,招手示意楊守文過去。

  不過,楊守文拒絕了,“叔父不必管我,我不會吃酒,而且昨夜未睡,也有些乏了。”

  “那早點休息。”

  看樣子,楊承烈和管虎今晚不會回縣城。

  也難怪如此,這個時代可沒有不夜城的說法,似昌平這種地處邊荒的縣城,天一黑就城門緊閉,開始宵禁。哪怕楊承烈是縣尉,一旦城門關閉,也難叫開城門。

  這是規矩,與職位無關。

  “兄長,兕子說話挺正常的,可不像有病之人。”

  坐在正堂上,楊氏準備了兩個食盤,分別送到楊承烈和管虎面前。

  唐代的人,還保持著分食的習慣,不太喜歡大鍋飯彙在一起,眾人圍桌而坐。把酒菜擺好,楊氏便回到伙房,開始準備主食。而管虎喝了一碗酒,忍不住好奇問道。

  “說話倒是正常,不過有時候還是糊塗。”

  楊承烈道:“若他腦袋清醒,怎會跟著二郎胡鬧?也幸虧家父生前對他管教嚴格,特別是在習武上,從沒有半點馬虎,才練出如今的身手。否則,恐怕就危險了。 ”

  管虎頗以為然,連連點頭。

  “兄長,這突然間連續發生命案,恐怕要驚動縣尊。

  王縣令可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人,如果他較真起來,咱們這邊的壓力怕是不小。”

  楊承烈撕了一隻雞腿,狠狠咬了一口。

  “這件事透著古怪,照今日盤問的結果來看,對方恐怕不會就此罷手。

  他們前日伏擊那個假獠子得手,卻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所以昨晚才會舊地重遊,卻不想被兕子和二郎破壞……老虎,我倒是有個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

  “嘿嘿,兄長這話說得。

  不過我也有個主意,卻不知道是不是與兄長不謀而合。”

  “哦?”

  楊承烈抿了一口酒,看著管虎,露出了笑容。

  千萬不要被管虎那看似粗豪的相貌所欺騙。若他真的和他的長相一樣,也不可能做到緝捕班頭的位子。這緝捕班頭,就如同後世的刑偵隊長,要長著七竅玲瓏心才行。管虎的武藝高強不假,一口大刀,便是十幾個壯漢也休想將他留下。但他之所以能成為緝捕班頭,成為楊承烈的心腹,還是因為他心思細膩,機智百出。

  管虎起身走到楊承烈的桌前,蘸了酒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詐'字。

  楊承烈哈哈大笑,“老虎果然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兄長今日故意拖到最後才走,還把我留下來,我就猜出兄長的意圖。”

  “沒錯,那兇手既然沒有得手,恐怕還會行動。

  以我們手中的人力,不可能專門調撥一批人留守彌勒寺,那就只有轉移他們的視線,來個引蛇出洞。我準備明日回去以後,詐成找到了線索,讓那些人跳出來。”

  “若他們不跳出來呢?”

  “這個……”

  管虎沉聲道:“引蛇出洞固然是好計,卻未免有些被動。

  他們一天不出來,咱們就只能等一天,​​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依我看,咱們還得查!不但要查,更要大張旗鼓的查,逼得他們跳出來。”

  楊承烈輕輕點頭,手捻鬍鬚。

  “怎麼查?”

  “城裡這邊倒是好辦,只需增加人手,盤查嚴謹。

  倒是孤竹那邊……二郎也說了,兇手是兩個獠子。咱們這里地處邊荒,獠子本來就多。城裡面還好辦,但是孤竹那裡卻有些麻煩。那些獠子去年才到這邊定居,人員本就有些駁雜。若兇手藏匿其中,著實困難。最重要的是,孤竹是羈縻州。”

  羈縻州,大都是胡人自治。

  從縣令到縣尉,乃至最下面的差役,全都是胡人組成。

  楊承烈不禁輕輕敲打額頭,沉吟片刻後道:“這件事的確麻煩……這樣吧,老虎你先著手安排引蛇出洞的事情,同時加強縣城治安。羈縻州這邊的事情,最好是通稟縣尊知曉。此關係朝廷律法,你我就算想要有動作,也必須小心謹慎。”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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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承烈和管虎一邊吃酒,一邊聊天,不知不覺一夜過去。

  他們不睡,楊氏也不能睡,就陪著他們熬到天明。天亮之後,楊承烈也沒有叫醒楊守文,就和管虎匆匆離去。楊氏這才收拾碗筷,不過緊跟著又要一天的忙碌。

  楊守文醒來後,幫著楊氏打掃了房間。

  他晌午沒有出門,陪著幼娘休整花圃。天涼了,冬天很快就會到來,需要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整理完了花圃,楊守文就坐在門廊上發呆。

  幼娘輕手輕腳走到他身後,伸出小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兕子哥哥,猜我是誰?”

  “嗯,讓我猜猜啊……這麼香,一定是我家的小幼娘。”

  說著,他猛然轉身,把幼娘抱起。

  幼娘忍不住嘻嘻笑起來,她摟著楊守文的脖子,嬌聲道:“兕子哥哥,給幼娘講故事嘛。”

  “講故事?”

  楊守文愣了一下,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來一道靈光。

  “幼娘,你可聽說過玄奘法師?”

  楊幼娘搖著小腦袋,一臉茫然道:“玄奘法師是乾什麼的?”

  “他是個和尚。”

  “和尚?就是好像山上的光禿禿嗎?”

  “呃……幼娘,這個咱們私下里叫就好,當著人家的面,還是要遵一聲法師為好。”

  “可他們,的確是光禿禿啊。”

  和小丫頭講道理,有時候的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好在楊氏路過,聽到幼娘這麼說,立刻不滿道:“幼娘,怎可如此無禮,以後不許這麼稱呼法師。”

  楊氏好像是信佛的,但又算不上是那種狂熱的信徒。

  幼娘撅著嘴,小聲嘀咕,低著頭把衣帶纏在手指上,一圈一圈……似乎有些委屈。

  “嬸娘知道玄奘法師?”

  “哦,倒是聽說過,那似乎是太宗時的法師吧。

  我聽人說,他為了求取真法,不遠萬里前往天竺,經歷了很多危險。另外,他還著有一部《大唐西域記》,寫的就是西行路上所見所聞。不過,我卻沒有看過這本書。”

  對了,大唐西域記!

  楊守文突然明白,他想要做什麼了。

  “嬸娘,那大唐西域記,縣城裡有嗎?”

  “那就不知道了……待會兒我正好要進城買些布料,若兕子想要,我可以去博文館問問。

  不過,兕子你看得懂嗎?”

  楊氏不記得楊守文讀過書,所以也不太確定。

  楊守文道:“若有的話,煩勞嬸娘帶一本來……另外,嬸娘去縣城的話,還有些事情想要麻煩。我​​這裡有兩貫錢,嬸娘看著買些酒來,不用好酒,能買多少是多少。”

  “啊?”

  楊氏愕然看著楊守文,一臉不解之色。

  “兕子要吃酒嗎?兩貫錢多了!若是兕子要吃酒,我帶一壇回來就是。”

  “哦,嬸娘誤會了,我買酒來不是為了吃酒,而是另有用途,嬸娘不必多問。”

  “那好吧。”

  楊氏從楊守文手裡接過皮囊,系在了腰間。

  她收拾了一下,又叮囑幼娘不許頑皮,這才走出院門,前往縣城。

  看楊氏走遠了,幼娘立刻復活了,“人家哪裡有頑皮,最不聽話的是兕子哥哥。”

  幼娘嘟囔著,一副委屈的模樣。

  楊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抱著她坐在腿上,“既然如此,就讓頑皮的兕子哥哥,給聽話的幼娘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

  “咱們今天要講的故事,是一個關於猴子的故事。”

  楊守文刮了一下幼娘的小鼻子,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詩曰: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29 10:24 AM

第十七章  有那麼一隻猴子(上)

  楊守文講的,自然就是後世被稱作四大名著之一的《西遊記》。

  事實上,西遊記的故事,就是從玄奘取經的故事中衍生出來,最終在明代成書。

  幼娘年幼,跟她講紅樓夢,她未必能懂。

  楊守文前世讀《紅樓》,也是在他癱瘓之後才讀進去。在那之前,十幾次捧起《紅樓夢》,結果都是讀到一半就丟掉了,實在沒辦法讀進去。水滸,那是宋朝的故事;三國,女孩子絕對不會喜歡。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部西遊最為合適。

  正如楊守文所預料的那樣,幼娘聽得入迷。

  那隻在後世令萬千人所喜愛的猴子,也成功把幼娘吸引。

  從靈根育孕源流出,一口氣講到了悟徹菩提真妙理。原書的字數並不算多,可是要講起來,就必須增加許多屬於自己的東西,著實讓楊守文費盡心思才算做到。

  不知不覺,已是正午。

  院門外傳來車轅聲,楊氏從縣城回來了。

  楊守文終於找到藉口停下來,把幼娘放下來,起身往外走。

  只是站起來之後,他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抱著幼娘講故事,腿都麻了!楊守文扶著廊柱,活動了一下腿腳,就見楊氏拎著一個小包,施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把東西放在這裡。”

  前院有一座柴房,楊氏進了小院之後,便對門外說道。

  楊守文走過去,才發現院門外竟然停了一輛馬車。車上裝著大大小小近二十個壇子,壓得車軲轆吱呀作響。趕車的是一個黑壯青年,聽到楊氏的吩咐,便從車上拎著兩個壇子走進來。

  “這麼多酒?”

  楊守文不禁有些吃驚。

  楊氏道:“兕子要的又不是什麼好酒,不過是些尋常酒水,能值得幾個錢?

  一共花費了一貫又四百錢,另有五十錢是車馬錢,我已經給了車夫。這還是那個酒肆的酒水不多,如果把兩貫錢都花完,至少還能再添加十壇酒……兕子,這些夠嗎?”

  “夠了,足夠了!”

  楊守文不清楚外面的物價,更不知道兩貫錢可以買多少酒水。

  其實,楊氏買的這些酒算不上好酒,但是就昌平的消費水平,對普通人而言已算的是好酒。

  “兕子,你買這麼多酒,究竟做什麼?”

  楊守文笑道:“嬸娘不必多問,到時候你就清楚了。”

  “故作神秘!”

  楊氏笑罵一聲,把手裡的包裹遞給楊守文。

  “快去吃飯吧,回來的晚了,來不及開伙,就在城裡買了些巨胡餅,你先墊墊肚子,晚上再給你做好吃的。”

  巨胡餅,是唐時一種極有名氣的食物。

  用一斤面做成餅,然後在裡面加入半熟的羊肉繼續烤製,代表皮金黃即可食用。一張巨胡餅,差不多有兩斤重,也是胡人最喜歡食用的食物,就是腥羶味偏重。

  楊守文也不講究,把兩張巨胡餅拿去廚房,用刀切開,放在盤子裡端到門廊之上。他把幼娘抱在腿上,遞給她一塊餅子。只是沒想到,幼娘卻一本正經道:“兕子哥哥,我不要吃這個,我要吃桃子。”

  “幼娘休鬧,這時節哪兒來的桃子?”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桃子。”

  幼娘罕見的頂嘴,讓楊氏頗有些驚訝。

  楊守文暗道一聲,還是低估了西遊記對小孩子的吸引力。

  他連忙低聲哄勸,總算是讓幼娘改變了主意,安安靜靜吃完了餅子之後,就跑到天井中間做勢跺腳,口中還'變、變、變'的叫個不停,逗得楊守文不禁大笑。

  “瘋瘋癲癲,莫不是得了痴症?”

  “嬸娘不必擔心,只是剛才給她說了個故事,可能太入迷了,所以才變成這樣子。”

  楊氏忍不住也笑了,看著瘋瘋癲癲玩鬧的幼娘,只得無奈搖頭。

  午後,楊守文帶著幼娘放牛,又給她講了兩段西遊記。

  晚上回到家中,瘋鬧了一整天的幼娘很快就困了,早早爬到了床鋪上,乖乖睡覺。

  楊守文這才得空,拿起那本大唐西域記,在燈下閱讀。

  只是這時代的文字,著實讓他頭​​疼,看了不一會兒就有些困了,於是準備上床休息。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楊氏的聲音,“兕子,快起來,阿郎來了。”

  阿郎,是唐代僕人對家主的稱呼,也就是楊守文的父親,楊承烈!

  老爹這麼晚過來,難道出事了?

  楊守文聞聽,連忙翻身爬起來,披衣走出房間。

  “阿爹怎麼來了?”

  “不知道,阿郎剛到,在正堂等你。”

  楊守文點點頭,沿著門廊而走,很快就來到了正堂。

  不過走進正堂之後,楊守文頓時愣住了。楊承烈一身皂色衣衫,儼然一副商人模樣。

  在唐代,屠、商以皂,也就是黑色,庶人著白,士卒以黃。

  楊承烈正襟危坐,身前還放著兩個包裹和兩頂笠帽,看上去似乎是要遠行的樣子。

  “阿爹,你這是……”

  “楊嫂,你在外面盯著,我有事和兕子說。”

  “喏!”

  楊氏其實已經很累了。

  昨天折騰的一晚,今天又忙碌一天。不過楊承烈既然吩咐,她自然會照辦,於是拿著針線活,坐在門廊上縫補。

  “阿閦奴,你坐下。”

  楊承烈一指身前的席位,沉聲說道。

  楊守文連忙坐下來,疑惑看著楊承烈。

  看得出,楊承烈其實也很疲憊,眉宇間更帶著些許困倦之意。

  想來那兇殺案把他折騰的不清,弄不好有可能已經驚動了縣令,甚至被縣令斥責。

  “昨天的事情,你做的好。”

  楊承烈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後道:“若非你臨時趕去彌勒寺,說不定會發生更大的案子。不過,想你也知道,兇手沒有得手,甚至被你擊斃一人,必不會甘休。”

  “孩儿知道。”

  “所以我擔心出岔子,就和你老虎叔父定下計,準備引蛇出洞。”

  楊守文眼睛一瞇,沉默不語。

  “我已宣稱,在小彌勒寺找到了一樣重要的證據,相信那些兇手一定會出現。不過單純等待也不是個事情,我們還要再設法暗地裡調查。你老虎叔父如今坐鎮在城裡,以調動民壯進行查找。不過,兇手未必會躲在城裡,也可能躲在其他地方。”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過來。

  “阿爹的意思,他們會在孤竹?”

  楊承烈點點頭,輕聲道:“孤竹非我昌平所屬,且情況復雜,一個不小心就會打草驚蛇。所以我準備秘訪孤竹,懇請那邊官府給予幫助。衙門裡的人不適合輕舉妄動,所以我準備帶你前去……你如今痴症痊癒,膽大心細且隨你阿翁練得一身武藝。最重要的是,你以前沒有拋頭露面,所以去了孤竹,也不會有人認識。

  怎麼樣,你可敢隨我前往?”

  記憶裡,從四歲搬來昌平之後,就沒有走出過村莊周圍。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能為阿爹分憂,孩兒求之不得。”

  楊承烈滿意的笑了,把身前一個包裹遞給楊守文,“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衣服,你去換一下,咱們連夜動身。”

  “喏!”

  楊守文二話不說,伸手接過包裹,便起身返回房間。

  包裹裡,是和楊承烈身上著裝相同的衣物。楊守文穿上之後,卻發現那衣服的大小正合適。看起來,楊承烈並不是想像中那樣對楊守文不聞不問。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拿出正好合身的衣服。

  換上衣服,楊守文抄起虎吞大槍,便來到前院。

  “兕子,跟隨阿郎出門,要千萬小心,且不可以莽撞。”

  臨出門的時候,楊氏拉著楊守文的手,反復叮囑。

  “嬸娘放心……只是明日幼娘起床,還請嬸娘代為安撫。

  告訴她等我回來再給她講故事,讓她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出門,老實待在家中。”

  楊守文別的不擔心,最怕幼娘起床看不到他,又要生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30 12:36 AM

第十八章  有那麼一隻猴子(下)

  楊氏笑道:“兕子放心,幼娘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不會怪你,你要早去早回。”

  楊守文答應一聲,提槍走出院門。

  院門外,停著一輛馬車。

  楊承烈頭戴笠帽坐在車上,朝他招了招手。

  等楊守文上車坐好,楊承烈便揚鞭催馬,趕著馬車緩緩向​​村外走去。

  回頭看,卻見楊氏站在院門口,正朝他揮手告別……

  ++++++++++++++++++++++++++++++++++++++++++++

  月色,朦朧。

  繁星在夜幕中閃爍,彷彿頑皮的精靈。

  官道上沒有人,楊承烈趕著車也不說話,楊守文只好坐在車上,好奇向兩邊張望。

  大約走了十餘里,楊承烈突然開口。

  “兕子,你可在怪我?”

  “啊?”楊守文一怔,忙搖頭道:“阿爹說得那裡話,我又怎會怪你呢?”

  “這些年,你渾渾噩噩,我一直不曾關照你。

  按道理,去年我本該讓你出缺執衣,卻被二郎替代。至於二郎做的那些事情……若我換做你,必然會心懷怨念。可是你卻識得大體,卻讓我感覺有些為難。”

  “阿爹這是什麼話?”

  楊承烈沉默了,揮鞭催馬。

  良久之後,他突然道:“兕子,你可知道,有時候我更希望你能繼續瘋癲下去。”

  這句話出口,也讓楊守文目瞪口呆。

  他有心詢問,卻被楊承烈攔住,“你不必問我原因,該告訴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我想說的是,明年開春後,我打算送你去滎陽。”

  “去滎陽?”

  楊承烈點點頭,“你若是繼續渾渾噩噩,我會很樂意你留在我身邊,住在這昌平。

  可是從這兩天的事情來看,你有膽識,也很聰慧。

  留在昌平這小地方,會耽誤了你,我也不希望你一輩子在這小地方,像我一樣過活。明年我會送你去滎陽,你母親的家裡。到那時候,你會換一個身份,開始新的生活。等這件案子破了之後,我會找人教你讀書識字,免得到時候被恥笑。”

  離開昌平,開始新的生活,換一個身份?

  楊守文越聽越感覺糊塗,更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受。

  我不會是皇家私生子吧,亦或者有某種高貴的血統,以至於阿爹要為我這樣安排?

  “阿爹,我娘是誰?”

  “你娘……是天下一等一賢淑美麗的女人。”

  楊承烈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裡竟帶著一種楊守文從未見到過的幸福感。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你阿娘出身名門,是滎陽鄭家之女。只是你阿娘過世之後,咱家又惹了麻煩,所以少有聯絡。不過,我與你舅舅一直沒斷了書信往來,他也知道你……你以前渾渾噩噩也就罷了,我只求你能夠這一輩子能平平安安。

  可你現在……

  繼續留在這裡未免有些可惜,倒不如去你舅舅家中求個身份,將來若飛黃騰達,也可以重振門庭。”

  滎陽鄭氏?

  楊守文聽了,不禁嚇了一跳。

  他可是知道這滎陽鄭氏代表的意義,那是中古時期,也就是宋以前,華夏大地有名的名門貴冑,或者稱之以門閥。唐代,有五姓七大家之說,分別是太原王、趙郡李、隴西李、滎陽鄭、范陽盧、清河崔、博陵崔,也是中原最大的望族。

  沒想到,母親竟然出身滎陽鄭氏!

  當然,自武曌登基以來,對望族打壓非常嚴厲。

  五姓七宗比之鼎盛時期已經大有不如,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望族始終都是望族。

  不過,楊守文旋即就聯想到,自己這個'楊'恐怕來歷也不會小。

  能夠和鄭氏通婚,並且始終和鄭氏保持聯繫……

  我不會真的是流落在民間的私生子!一時間,楊守文不禁胡思亂想,腦袋裡更變成了一鍋粥。

  楊承烈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趕著車,任由楊守文平靜下來。

  “阿爹,咱們家到底惹了什麼禍?”

  楊承烈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這件事你不用問,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

  我只能說,咱家的仇人勢力太大,大到咱們招惹不得的地步。雖說當初就是個誤會,可是招惹了就是招惹了。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和你阿翁才不得已帶你來昌平隱居。

  總之,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我自然會說。

  現在你只需要老老實實聽從我的安排,等到來年開春之後,你舅舅會派人來接你。”

  “我不去!”

  楊承烈話音未落,楊守文就激動得叫喊起來。

  “阿爹,說好了做一家人,一輩子都是一家人。

  我不去滎陽,我要留在昌平。這裡有爹,有嬸娘,還有幼娘……我寧可一輩子沒出息,也不會去做那改名換姓的事情。你是我爹,一輩子都是我爹。若為了榮華富貴,我連爹都不認了,就算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也會一輩子都感到愧疚。

  我不去滎陽,除非你和我一起去。”

  楊承烈的眼眶紅了,眼中閃爍著一種晶瑩的光亮。

  好在天黑,楊守文也看不清楚,他連忙低下頭,偷偷將眼角的淚水拭去。

  “兕子……”

  “阿爹,你別說了,我絕不會拋下你們不管。”

  楊守文也犯了倔勁兒,頭一扭,不再理睬楊承烈。

  楊承烈苦笑道:“好吧好吧,你說不去就不去……反正距離明年開春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你慢慢考慮。”

  “不用考慮,我-不-去!”

  楊守文越是這樣堅決,楊承烈也就越是堅定。

  “好,你不去就不去,但我告訴你,這次去孤竹你要小心點,別惹麻煩。”

  他把話題轉開,可是心裡已拿定了主意。

  這麼懂事的孩子,留在昌平會耽誤他一輩子……雖然楊守文現在態度堅決,但到時候由不得他。回中原吧,只有回到中原,他才有施展才華的舞台,而不是留在昌平,整日里和一幫獠子打交道。留在昌平,他難有出頭的機會,會耽誤了他。

  楊承烈想到這裡,突然揚起鞭子。

  長鞭在空中耍了個鞭花,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拉車的那匹馬,也立刻加快了行進速度。

  經此一事,父子兩人之間突然冷場了。

  楊承烈想著心事,而楊守文同樣是心事重重。

  從老爹的話語之中,他聽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首先,他並不是他想像裡那種流落民間的貴公子。其次,家裡早年間惹了厲害的仇家,以至於不得已搬到昌平。

  那仇家是誰?

  楊承烈能夠和鄭家結親,本身就說明出身不俗。

  一個有著不俗出身的人家,為了躲避仇人,竟然隱姓埋名?

  而且他家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家族親戚,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動作?實在是很奇怪。

  這也就說明,仇家很厲害,很牛逼!

  楊守文心裡輕輕嘆了口氣,已隱隱約約猜出仇家的來歷。

  能夠讓兩大家族噤若寒蟬的人,除瞭如今坐鎮神都的聖母神皇,還能有什麼人呢?

  不過,鄭家猶在,而楊承烈有希望楊守文能出人頭地,說明並不是聖母神皇。

  不是聖母神皇,千古第一女帝的武曌武則天,那就只可能是武則天的親眷家屬和族人。

  楊守文可是依稀記得,武家在武則天執政的時候,實力非常龐大。

  武承嗣、武三思……

  對了,聽說武承嗣前一段時間因為沒有坐上太子的位子,抑鬱而終。

  武承嗣死了,可是楊承烈仍然這樣小心翼翼,難道說自家的仇人,會是那武三思?

  有可能哦!

  楊守文忍不住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虎吞大槍。

  如果是武三思,那還真是一個招惹不起的大仇家呢……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下。

  楊守文回過神來,疑惑向楊承烈看去。

  楊承烈神色凝重,馬鞭遙指前方,輕聲道:“兕子,孤竹到了,記得不要去惹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30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9-30 12:46 AM 編輯

第十九章  突厥獒(上)

  孤竹,後世又名太舟塢,距離百望山五里之遙,與黑龍潭相呼應。

  貞觀十九年,唐太宗在此設立帶州,聚契丹、奚人與突厥等塞外歸化游牧部落居住。

  雖依照著唐代的官制律令,但從上到下,都是有胡人自治。

  這裡沒有高聳巍峨的城牆,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卻見湖泊如星羅密布,河道縱橫交錯。這裡的水草肥美,是放牧的天堂。想當年,太宗在位時,號稱天可汗,四​​夷臣服。大批胡人向中原遷居,給中央政權造成巨大的壓力。太宗也擔心,這些胡人居住在長安周圍會有威脅,於是又下令胡人返回邊塞,並創立羈縻州制度。

  楊守文站在馬車上,舉目眺望。

  太宗的能力不俗,但是在民族問題上,似乎也犯下瞭如當年東漢政權犯下的錯誤。

  遙想東漢時期,漢人擊潰匈奴,平靖北方。

  原本是一個開疆擴土的大好時機,卻因為南匈奴來降,東漢政權將河套地區交給匈奴自製,養虎為患最終演變出五胡亂華的糟糕局面。太宗的羈縻州制度,在某種程度上雖然可以暫時穩定胡人。但這些胡人盤踞水草豐美之地休養生息,只怕到最後,又會演變成養虎為患的局面。歷史上,契丹人不就是這樣在塞外崛起?

  不能說李世民能力不夠,也不能說他身邊的謀臣智謀不足。

  只能說,在這個時代,人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華夏文明的偉大之處,更不清楚華夏文明那巨大的包容力。只有在經歷過無數次磨難之後,華夏文明的光輝才會閃耀蒼穹。

  “整個孤竹,有胡人大約六萬人,是昌平人口的五倍之多。”

  楊承烈眼中閃爍著一抹精光,輕聲道:“這裡匯聚了契丹、突厥、奚人以及鮮卑等諸多種族,彼此間更矛盾重重。朝廷之所以能容忍他們的存在,一方面是因為居庸關駐紮萬餘守軍,同時昌平縣更是他們南下的一道天塹。為了安撫他們,從太宗陛下開始,朝廷准許他們保留自己的風俗習慣,任由他們在這裡生活。”

  說到這裡,楊承烈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揚鞭催馬向孤竹行去。

  “到了孤竹之後,我會去拜會孤竹縣令。

  你可以在四周走走,觀察一下情況。不過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和他們發生衝突。”

  楊守文點頭道:“阿爹放心,兕子曉得輕重。”

  馬車從山坡上緩緩駛入孤竹駐地,沿途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整個孤竹,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集市。

  不過天色已晚,集市也顯得有些冷清。當馬車進入之後,雖有人向這邊張望,卻沒有人出來盤查詢問。也難怪,往來孤竹的人員很雜,其中不泛從中原趕來的商人。

  似楊承烈楊守文父子這樣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個小商人,根本引不得人們關注。

  父子二人,在一個帳篷前停下。

  楊守文下車拴馬,而後手提大槍跟著楊承烈走進了帳篷。

  帳篷的面積很大,裡面擺放著許多桌椅。在帳篷的一邊,是一排長有十米的條案。

  兩個胡姬坐在條案後打盹,聽到聲音,便睜開了眼睛。

  “還有沒有乾淨安靜的帳篷?”

  楊承烈一開口,楊守文心裡卻笑了。

  原本在昌平的時候,楊承烈開口就是幽州話,甚至還會帶著一點昌平地區的口音。

  可這時候,他卻是一口流利的官話。

  胡姬本來已經困倦,可是一聽楊承烈的官話,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年頭,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話,絕對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就好像後世一口流利的外語能夠被人高看一眼一樣,對於這孤竹的胡人而言,中原官話便是高貴的代名詞。

  “客人要什麼樣的房間?”

  “只我父子能休息,就足夠了……不過若能乾淨些,安靜些,便更好。”

  說著話,楊承烈取出一塊金餅,放在條案上。

  胡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她連忙道:“客人放心,我這裡是整個孤竹最好的住處,若是我這裡沒有客人滿意的房間,便是整個孤竹,都不能讓客人感到滿意。 ”

  “綠珠,呆坐著作甚,快帶客人去看住處。”

  那胡姬大約有三四十的樣子,笑的時候可以清楚看到臉上的粉,在撲簌簌掉落。

  那名叫綠珠的女子,年紀也不小了,約摸著在三十上下。

  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卻透著清秀之氣,想來年輕時應該是一個絕色的美人。

  她答應一聲,提了一盞燈,在前面領路。

  楊承烈父子就跟在綠珠身後走出帳篷,很快來到了一頂小帳篷外。

  綠珠挑起簾子,邁步進了帳篷,並且點上了油燈,而後站在門口道:“客人看這裡,可還算合意?”

  楊承烈走進去,掃了一眼之後便點頭道:“就這裡吧,煩勞姐姐。”

  綠珠微微一笑,便躬身退出帳篷。

  楊守文把大槍靠在門邊,看了看帳篷裡的擺設,忍不住笑道:“阿爹,這環境還算不錯。”

  “那是!”

  楊承烈撩衣坐下,笑道:“孤竹是關內最大的羈縻州。

  塞外的胡商,中原的商人大都會在這裡進行貨物的轉交。如果環境不好,又怎可能吸引人呢?”

  說著,他從席上拉起一條褥子,便躺倒下來。

  “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去找人,若順利的話,差不多明天就可以把事情辦妥,後天一早就可以回家。”

  “喏!”

  楊守文答應一聲,在另一張榻床上躺下。

  楊承烈吹滅了燈,帳篷裡隨即陷入漆黑……

  楊守文仰面朝天的躺著,腦海中卻仍就思索著楊承烈在路上的那一番話語。

  若楊家得罪的是武三思,又是怎麼得罪的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使得楊家一家老小遷來昌平,在這邊荒之地,一住十年?

  唉,感覺還真是有些麻煩呢!

  ++++++++++++++++++++++++++++++++++++++++++++

  “駙馬,救我;駙馬,快來救我!”

  那熟悉,同時又陌生的聲音再一次迴響在耳邊。

  楊守文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的景象,和從前的夢境有些不同。

  一處荒野之中,一群人正在舍生忘死的搏殺。突然間,一個老人從天而降,只見他手持一桿大槍,槍如蛟龍,人似猛虎,在人群之中左突右衝,眨眼間便到了楊守文面前。

  咦,虎吞?

  楊守文一眼認出,老人手中的槍,赫然就是虎吞大槍。

  而老人……

  若沒有記錯的話,那不就是爺爺,楊大方嗎?

  一個婦人懷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躺在不遠處。一個幼童走到了婦人的身邊,把棉袍脫下來,蓋在女嬰的身上。楊守文順著那幼童的目光看去,卻頓時愣住了。

  “幼娘?”

  那女嬰竟然長的和幼娘一模一樣,她看著楊守文,卻露出陌生的表情。

  忽然,女嬰手裡出現了一口長劍,惡狠狠向楊守文刺來……劍光四射,楊守文的身體好像僵住了似地,眼睜睜看著那口利刃到了跟前,竟連動都沒有辦法動。

  “幼娘!”

  楊守文大喊一聲,呼的睜開眼睛。

  刺眼的陽光從帳篷的小窗照射進來,他感到有些刺眼,於是連忙閉上眼睛,伸手阻擋。

  “小官人醒了?”

  一個柔柔的聲音在帳篷門口響起。

  楊守文連忙坐起來,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個胡姬正在打掃帳篷門口的席榻。那胡姬,楊守文倒也認識,正是昨日領他和楊承烈來帳篷的那個名叫綠珠的胡姬。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30 12:50 AM

第二十章  突厥獒(下)

  楊守文連忙坐起來,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個胡姬正在打掃帳篷門口的席榻。那胡姬,楊守文倒也認識,正是昨日領他和楊承烈來帳篷的那個名叫綠珠的胡姬。

  他連忙扭頭看,卻發現另一邊的榻床上空蕩蕩的,楊承烈已不見人影。

  “大官人一早就出門了,臨走時吩咐奴轉告小官人,不必等他,只管去四處走走。”

  大官人,便是楊承烈。

  楊守文揉了揉臉,坐在榻床上恢復了一下心情,而後站起身來。

  “洗漱器具在外面,已經準備妥當。”綠珠赤足榻上席榻,開始整理楊承烈的那張榻床,一邊說道:“大官人讓人準備了早飯,小官人到堂上去,只管吩咐就是。”

  “多謝!”

  這綠珠的官話說的也不錯,比之昨夜的胡姬要強很多。

  楊守文走出帳篷,一邊漱口刷牙,一邊問道:“聽姐姐的口音……呸,似乎是去過中原?呸!”

  那牙刷一如平日用的牙刷那樣難用,不停掉毛。

  綠珠笑道:“奴曾在長安生活過一些時候,想必小官人便是以此推測?”

  “呵呵,只是覺得這苦寒之地,出不得姐姐這等人物。”

  “小官人真會說話。”

  綠珠忍不住輕笑起來,笑聲非常悅耳。

  入唐以來,十萬胡姬入長安。在那些胡人的眼中,長安就如同後世的國外一樣,充滿了吸引力。大批胡姬遠離家鄉,前往長安討生活。待到她們人老色衰時,又離開家鄉,或是回到故土,亦或者遠嫁他鄉,來到這塞外的苦寒之地生活。

  綠珠,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吧。

  楊守文和她聊了一會兒,便提槍來到那大帳篷裡。

  此時,帳篷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楊守文見找不到位子,索性讓人把做好的巨胡餅切好,包起來。他把大槍背在身後,一手拿著油紙包,一邊吃一邊走出帳篷。

  外面,陽光充足。

  集市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而遠處,可以看到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悠閒行走,牧人騎著馬,唱著歌,那歌聲悠悠,更讓人感到心胸開朗。

  楊守文在集市上轉了一會兒,卻沒有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

  於是,他蹲在街邊,看著往來的行人,悠閒吃著餅子。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扭頭看去,就見不遠處有一隻狗。那隻狗,身長在一米靠上,卻又顯得瘦骨嶙峋。最有趣的是,狗脖子上掛著一個褡褳,而在褡褳裡還有四隻小狗,正扒著褡褳的邊緣,露出小腦袋,好奇看著楊守文。那隻大狗就蹲在距離楊守文不遠的地方,不時伸出舌頭舔舔嘴巴,眼睛更盯著楊守文手裡的餅子,頗有些期盼。

  帶著小狗的流浪狗嗎?

  楊守文倒是能辨認出來,這隻狗似乎是一隻突厥狗。

  在後世,這個品種的狗叫做蒙古獒,是一種生活在草原上的獒犬。據說,後世的藏獒就是從這種獒犬演變而成。不過在這個時代,蒙古還沒有出現,故而被稱作突厥獒。

  蒙古獒是一種很安靜的生物,同時又有非常敏銳的觀察力,行動敏捷,驍勇善戰,被草原牧民用來看家護院。只是眼前這只獒犬,看上去似乎沒有主人,是流浪狗。

  楊守文前世,很喜歡狗。

  他曾養過一隻拉布拉多,在他癱瘓的時候,一直不離不棄,就好像家裡的一員。

  可惜後來,那隻拉布拉多還是死了,為此楊守文曾難過很久。

  如今看到這頭蒙古獒,楊守文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喜愛之情。

  他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塊餅子,伸出手遞給蒙古獒。

  那隻蒙古獒連忙後退了兩步,眼睛裡更露出了警惕之色。

  “別怕,我沒有惡意,過來吃啊。”

  楊守文面帶笑容,向前進了一步,依舊蹲著。

  蒙古獒很餓,楊守文可以清楚看到,從它的嘴邊流出哈喇子,落在地上。可是它的警惕性很高,似乎保持著強烈的戒心。它向前走了兩步,便停下來,蹲坐在地上。

  楊守文想了想,把餅子放在地上,起身後退了幾步。

  “這隻狗,沒有人要嗎?”

  他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向旁邊攤子上的一個胡商詢問。

  那胡商看了眼矇古獒,“你是說毛伊罕嗎?它可是一頭好狗……她以前的主人叫胡塔尕,一個很厲害的傢伙。不過去年胡塔尕的生意垮了,現在只能靠著給人打雜工為生。毛伊罕一開始跟著他,可是那傢伙卻不珍惜,還把它趕出了家門。

  毛伊罕剛生了一窩狗崽子,警惕心很重。”

  毛伊罕,在突厥語中是'丑丫頭'的意思。

  楊守文和胡商聊天的時候,毛伊罕卻竄過來,一口把那張餅子給吞進去。

  “沒有人要收養牠嗎?”

  “怎麼沒有,可是它不願意離開它的孩子,整天把孩子帶在身邊。

  這種狗食量很大,一般人養一隻還行,再養四隻,就有些承受不起……除非是那些有錢人。”

  楊守文聽罷,目光再次落在了毛伊罕的身上。

  丑丫頭這次卻沒有後退,蹲坐在原處,靜靜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蹲下來,又取出了一塊餅子。

  而丑丫頭則試著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看楊守文,一身頭,張口就把餅子咬在了嘴裡。

  它的動作快如閃電,卻沒有傷到楊守文分毫。

  “真是一個厲害的丑丫頭。“

  楊守文說著,把油紙包打開,雙手舉著。

  “你想要收養牠嗎?”

  胡商笑道:“那你可要做好準備,等那四個小傢伙長大以後,可是要花不少錢呢。”

  錢嗎?

  楊守文笑了!

  等他手裡的生意推廣開來,別說四隻狗,就算四十隻,他也能養得起。

  丑丫頭走過來,狼吞虎咽吃著餅子。楊守文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它卻沒有抗拒。

  “丑丫頭,跟我走吧?”

  等丑丫頭把餅子吃完,楊守文站起來,輕聲問道。

  卻沒想到,丑丫頭卻沒有理他,只是圍著他轉了兩圈,然後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腿,便轉身離開。

  幾個意思?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

  就在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吵鬧聲,緊跟著一聲慘叫,便有人喊起來:“殺人了,殺人了!”

  楊守文先是一愣,連忙快步跑過去。

  他跑出集市,見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溪畔圍了一群人。

  楊守文擠進人群,看到在小溪旁倒著一具屍體。那屍體仰面朝天躺著,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綠珠?”

  楊守文一眼認出,那死者赫然就是早上為他打掃房間的胡姬。

  只是這一刻,綠珠的臉上不見半點血色。她瞪著眼睛,手裡死死抓著一塊衣襟,臉上更帶著一種絕望。

  “怎麼回事?”

  “不知道,剛才看她和一個人在這裡爭吵,那個人突然殺了她,那邊跑了。”

  有人用手一指小溪對面,楊守文二話不說,便衝了出去。他一邊跑,一邊摘下大槍。追出去大約有兩里地左右,就看到前方有一個身著胡服的男子,跑到了一匹馬的身邊。

  就見他解開韁繩,翻身上馬。

  楊守文這時候距離對方有幾百米,他心裡一急,腳下猛然加速,衝出去幾百米之後,猛然振臂將手中虎吞大槍擲出。那大槍在空中轉動,呼嘯著劃出一道弧線。

  噗!

  大槍正扎在馬的身前,就見那匹馬希聿聿一聲長嘶,前蹄揚起,一下子把馬上的人掀翻在地。

  那人身手不差,落地後打了幾個滾,便翻身站起來,順勢拔刀出鞘。

  楊守文沖上前去,抬手將大槍拔出來,剛要撲向那人,就看到從旁邊竄出一頭蒙古獒,悄無聲息來到那人身旁,一躍而起,張口狠狠咬在了那人的手腕之上。

  這一口,咬的著實不輕。

  蒙古獒的咬合力非常驚人,一下子就把那人的手腕咬斷。

  噹啷一聲,那人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而後抱著手腕,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楊守文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變化,仔細看過去,卻不禁笑了。

  “丑丫頭,幹得漂亮!”

  丑丫頭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竄出來的,聽到楊守文的叫聲,它轉過身衝著楊守文叫了兩聲,似乎是在向楊守文請功。楊守文沒有再說什麼,上前一腳把那人踹翻在地,大槍向前一探,抵在那人的胸口上,而後沉聲道:“再亂動,就殺了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9-30 01:12 AM

第二十一章丑丫頭(上)求推薦,求點擊!

  胡人的身材不高,看上去應該不到170公分。

  不過,這傢伙倒是狠人,被丑丫頭幾乎咬斷了手,卻仍想要掙扎。

  他瞪著眼,咬著牙想去從地上撿起腰刀。楊守文的大槍抵在他胸口,總算是讓他停止了掙扎,可嘴裡卻嘰里咕嚕的叫嚷不停。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楊守文能猜出,絕不是什麼好話。眉頭一蹙,他上前一步,抬腳踹在對方的肚子上,那胡人嗷的一聲慘叫,身體蜷成一團,就好像一隻大蝦米,口中更哼唧不停。

  “為什麼殺綠珠?”

  楊守文和綠珠沒什麼交情,不過對綠珠的感官卻很好。

  胡人停止了哼唧,從口中飛快吐出一連串的音符,可惜楊守文是一句都沒有聽懂。

  “他在說什麼?”

  “他說,綠珠偷了他的東西,還勒索他。”

  一個胡商跑過來,翻譯過後破口大罵,“綠珠是個老實勤快的女人,在孤竹哪個不知?她怎麼會偷你的東西……如果綠珠是為了錢,早年間她大可以留在長安。 ”

  胡人臉色一變,似乎急了眼。

  他嘰里咕嚕的喊個不停,卻招惹來周圍人的破口大罵。

  看樣子,綠珠在孤竹的名聲不錯,否則也不會惹來這麼多的胡商,為她打抱不平。

  楊守文眉頭一蹙,扭頭向胡商看去。

  那胡商說:“小官人不必為難,這廝既然冥頑不靈,待會兒就送去衙門,到時候看他老不老實。”

  胡人頓時變了臉色,大聲喊叫。

  可就在這時,從人群中飛出一口匕首,正中他哽嗓咽喉。

  胡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頓時氣絕身亡。剎那間,人群中傳來一連串的驚呼聲,呼啦啦向兩邊散開。楊守文也嚇了一跳,忙持槍閃身跳到一旁,警惕向周圍打量。

  只是,胡人大都喜歡帶著武器。

  從一口匕首想要辨認出來兇手,卻是不太可能。

  楊守文厲聲道:“誰,是誰在殺人滅口?”

  可是人群中卻鴉雀無聲,所有人看上去都是一臉恐懼,沒有人站出來。

  連續兩條人命,似乎預示著什麼……楊守文有一種預感,這件事恐怕不那麼簡單。

  說不定,綠珠真的偷人東西,而後勒索對方。

  但是,什麼東西值兩條人命?

  楊守文的目光,好像兩柄利劍,掃過周圍。當他的目光從蹲在屍體旁邊的丑丫頭身上掠過時,卻突然靈光一閃。

  “大家都盯著身邊的人,誰這時候離開,就是兇手。”

  說完,他從身上撕下一塊衣襟,走到屍體旁邊,伸手拔出那口匕首。

  蹲下身子,他把匕首湊到了丑丫頭的鼻子前,輕聲道:“丑丫頭,幫我一個忙,聞一聞,然後找到它的主人。”

  丑丫頭露出茫然之色,看著楊守文。

  就見楊守文把匕首放在鼻子前,做出嗅的動作,然後又把匕首遞到了丑丫頭面前。

  丑丫頭抽了抽鼻子,在匕首上嗅了一陣子。

  楊守文在它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丑丫頭立刻竄出去,在人群中走過來,走過去。每走到一個人身邊,它就嗅個不停,也使得那些人緊張萬分。剛才丑丫頭咬斷胡人手腕的場景可是非常嚇人。他們也不敢確定,丑丫頭會不會咬他們一口。

  忽然,丑丫頭站在一個胡商身邊,瘋狂的叫起來。

  那胡商臉色一變,猛然從腰間抽出一口雪亮的腰刀就向丑丫頭砍去。不過,一直留意著丑丫頭的楊守文,在丑丫頭叫的時候,就留意到了那胡商的動作。胡商才拔出腰刀,楊守文已經墊步上前,一式圈藍虎抱,便搶入胡商的懷中,把他生生抱起來之後,蓬的一下子摔在地上。這圈藍虎抱,是楊守文爺爺楊大方所傳授的金剛八大式之一,是肉搏拳術,全憑兩臂的力量,施展起來威力驚人。

  據說,這金剛八大式原本是楊家家傳的武學。

  至於淵源,楊守文不太清楚,只記得楊大方說過,這套拳法練成之後可以赤手搏熊。

  那胡商雖然壯碩,卻經不住楊守文這一摔,頓時昏迷過去。

  這時候,一群皂衣公人從遠處趕來,看到這種情況之後,也不禁是大吃一驚。

  好在,有胡商為楊守文作證,總算不至於讓公人們對楊守文生出敵意。他們聽說楊守文是為綠珠出頭,態度隨之發生轉變,在和楊守文說話的時候,也客氣不少。

  “小官人,你雖是路見不平,可畢竟人死在你面前,還要煩勞你隨我們走一趟。”

  楊守文沒有拒絕,連忙答應。

  楊承烈已經警告過他,不要惹是生非。

  雖然這件事和他沒什麼關係,但不可否認,他的的確確是參與其中。

  把虎吞槍交給公人保管,楊守文隨著那些公人,就來到了孤竹縣衙之中。

  孤竹縣衙,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寨子。

  外面是一圈木柵欄,裡面一個大帳篷,兩邊則有十幾個小帳篷。除此之外,在寨子的一角,還有十幾個木籠。按照那些公人的說法,木籠就是孤竹縣的監獄。

  好在,這些公人沒有把楊守文扔進監獄,而是讓他待在一座小帳篷裡。

  然後,公人們便離開帳篷,楊守文一個人坐在帳篷裡百無聊賴,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喧嘩聲把他驚醒。

  緊跟著,從大帳外走進來幾個公人,見到楊守文先是躬身行禮,而後道:“小官人久等了,事情已經查明,這件事與小官人沒有關係… …現在,小官人可以走了。”

  就這麼解決了?

  沒有審訊,甚至沒人理睬,就可以走了嗎?

  楊守文心裡雖然奇怪,但是卻不會給自己找麻煩,連忙謝了兩聲,便起身走出帳篷,並且把那桿虎吞大槍還給了楊守文。

  被送出寨門,楊守文突然停下腳步。

  他看到,丑丫頭脖子上套著褡褳,就蹲在寨門外。

  看到楊守文出來,丑丫頭搖著尾巴迎上來,然後蹲在楊守文的面前,汪汪叫了兩聲。

  它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是在說:你出來了?

  楊守文臉上不禁露出驚喜之色,連忙蹲下身子,伸手撫摸丑丫頭的腦袋。

  “丑丫頭,你一直在等我嗎?”

  “汪汪!”

  丑丫頭又叫了兩聲。

  楊守文不懂狗語,也不明白它在說什麼。

  可他知道,丑丫頭對他沒有敵意,否則就不會在晌午咬斷那胡人的手腕,更不會在這裡等著他,一直等到現在。

  夕陽,正西沉。

  斜陽餘暉照在寨門前,照在楊守文和丑丫頭的身上。

  楊守文站起來,笑著說道:“走吧,以後你和你的孩子,就跟著我吧。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一家人挨餓……好了,咱們先回客棧,給你洗個澡再說。”

  他邁步向前走,丑丫頭跟在他的身後。

  夕陽斜照,把楊守文和丑丫頭的影子拉的老長。

  他們向集市方向行去,隱隱約約就聽到丑丫頭的叫聲,更伴隨著那幾隻小狗的吠叫。

  +++++++++++++++++++++++++++++++++++++++++

  回到客棧,天已經黑了。

  楊守文沒有去大帳篷,而是帶著丑丫頭一家,徑自來到了自家的小帳篷門前。

  帳篷裡,楊承烈坐在榻床上,捧著一卷春秋,在油燈下品讀。

  看到楊守文進來,他哼了一聲,沒有理睬楊守文,目光再次落在手裡的《春秋》上。

  楊守文讓丑丫頭一家在門口等著,進了帳篷之後,便坐在楊承烈的對面。

  楊承烈依舊沒有理睬楊守文,也讓楊守文有些心慌。

  老爹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他,不許惹是生非,結果他還是惹了禍事,更被關進了衙門。

  嘴巴張了張,楊守文眼珠子一轉,突然道:“阿爹,你書拿倒了?”

  “啊?”

  楊承烈一怔,連忙看去,卻發現書並沒有拿倒。

  不過,他剛才的確是沒有把心思放在書上,滿腦子想著,該怎麼收拾楊守文,讓他長點記性。只是被楊守文這麼一詐,楊承烈也就不好再繼續拿捏架子,只好臉一沉,“哼!”

  “阿爹,我錯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20 PM

第二十二章  丑丫頭(下)

  楊承烈頓時站起來,厲聲道:“你還知道錯了,你知不知道……”
  “汪汪汪汪……”

  楊承烈話未說完,趴在門口的丑丫頭突然站起來,頭上的毛都乍立起來,衝著他瘋狂咆哮。

  “這狗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一下子懵了。

  楊守文連忙道:“丑丫頭,趴下,不許叫。”

  丑丫頭聽到楊守文的呵斥,這才悻悻止住叫聲,重又在門口趴下。

  “阿爹,這是我收養的流浪狗。

  你不知道,丑丫頭真的很厲害……晌午我去追兇手的時候,丑丫頭一口就把那兇手的手腕咬斷。剛才我在衙門裡,它就在衙門外面等著我,一直等到我出來。”

  楊承烈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丑丫頭,卻見丑丫頭趴在地上,下巴墊在兩隻前爪上,一雙眼睛緊閉。

  四隻小狗圍在它身邊,顏色各異,卻非常可愛。

  “是突厥獒,不錯!”

  楊承烈說完,慢慢坐下來,用手指了指楊守文。

  他發現,當他伸出手的時候,丑丫頭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就靜靜的盯著他……

  好狗護主!

  這的確是一隻好狗。

  楊承烈放下手,沉聲道:“我和你說了多少次,孤竹這邊情況復雜,不要惹事生非。”

  “阿爹,我沒有惹事。

  只是綠珠人不錯,今天早上還叫我吃早餐……她被人殺死,我也是本能想要追趕。但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滅口!幸虧丑丫頭機靈,找到了真兇。”

  “我知道你沒惹事,可是……”

  楊承烈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這年代,有任俠之氣是一種高尚的品德。

  楊守文能路見不平,這說明他的品性不錯。只是……可能這種任俠之氣,也是老楊家祖傳下來的品性。當年老爹,也就是楊守文的爺爺楊大方就是任俠氣發作,惹了天大的禍事,以至於楊承烈不得不拋棄果毅校尉的身份,跑來昌平隱姓埋名。

  現在,楊守文似乎也是這樣。

  責備的話語到了嘴邊,楊承烈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他沉聲道:“你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很高興。

  只是,以後你要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切莫一味逞強。幸虧這裡沒人認識你,否則豈不是暴露的行蹤?也幸虧我找了縣令說情,否則你以為你現在能坐在這裡?

  兕子,我今天和孤竹縣尊聊了一下,情況不太妙。

  塞外突厥,如今蠢蠢欲動。淮陽王前些日子奉旨北上黑沙,恐怕不會太順利。據我在孤竹的細作報告,前些日子靺鞨族的首領大祚榮,還派使者前來秘密與這裡的奚人聯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一個不謹慎,很可能會爆發一場大戰。”

  楊守文呆愣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其實,後世對武則天后期的了解並不是很多,特別是在武則天登基之後,到唐玄宗繼位,開創了開元盛世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很多人都不太清楚。

  楊守文倒是對這段歷史有一些了解,不過也是拜範爺之福,看了幾本這時代的書籍。

  對於這段時間的歷史,少有相關的研究。

  楊守文只依稀記得,在這段時間裡,由於武則天在一段時間內的對外軍事失利,以至於塞外游牧民族非常極為猖狂,屢次興兵作亂,給邊塞和中原造成巨大的影響。

  其中最大的一次,莫過於契丹人李盡忠孫萬榮之亂,叛軍一度打到了黃河岸邊。

  在這次叛亂中,武則天最為倚重的大將王孝傑,也死於沙場之上。這件事就發生在去年,距今不過一年的時間。最後還是靠著**的默啜出兵,掏了孫萬榮的老巢,迫使叛軍不得已撤兵,才算是接觸了中原的戰亂。不過即便是這樣,河北道元氣大傷,唐軍損失慘重,同時也使得武則天對塞外民族產生了懼意。

  八月,突厥單于默啜懇請與武則天結親。

  武則天也是真怕了這些塞外民族,於是派淮陽王武延秀,也就是武承嗣之子出使黑沙。

  武延秀出飛狐的時候,正是楊守文被雷劈的那一天。

  聽到楊承烈這麼一說,楊守文立刻意識到,他所身處的時代,並不是那麼美好。

  換句話說,這個時代隨時可能爆發戰爭!

  見楊守文不說話,楊承烈嘆了口氣。

  “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嚇唬你,只是想告訴你,我們目前的情況並不算好。

  這次昌平發生命案,同樣是讓人捉摸不透。

  我來孤竹,一方面是想要和這邊的官府進行交流,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尋找一些線索。若我是獠子,就會藏身在這裡。因為這裡到處都是胡人,根本查不到線索。”

  楊守文抬起頭,輕聲道:“阿爹,我錯了!”

  “不過,你今天做的很好。

  大丈夫練得一身武藝,就要把持正氣,為民除害。綠珠那女人的確不錯,只可惜就這麼死了……好了,沒有其他事情了。你去給狗洗一下,我讓人準備晚飯。”

  “喏!”

  楊守文躬身領命,然後帶著丑丫頭,到帳篷外的小溪旁,為它清洗。

  丑丫頭怕是在這裡流浪了不少時間,很髒。

  楊守文為它清洗了一番,它跳上岸抖動身子,水珠子飛濺,打濕了楊守文的衣服,更惹得楊守文,哈哈大笑。

  +++++++++++++++++++++++++++++++++++++++++

  這一夜無事,楊守文難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他正要起床,卻聽到帳篷外腳步聲響起,緊跟著有人用突厥語在外面說話。

  楊承烈呼的坐起來,看了楊守文一眼,便邁步走了出去。

  楊守文緊隨其後,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丑丫頭正慢慢趴下來。

  蒙古獒不喜歡叫,但是警惕性很高。一旦發現異常,它會先埋伏起來,準備暗中偷襲。

  這傢伙,真是應了那句話:會叫的狗不咬人。

  若是放在家裡,絕對是看家護院的好手。

  楊守文示意丑丫頭繼續趴著,然後便走出帳篷。

  帳篷外面,瀰漫著濃霧。

  楊守文隱約看到在不遠處,楊承烈和一個人交談了一陣之後,便轉身走了回來。

  “阿爹,你的人?”

  楊承烈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兕子,進去說話。”

  楊守文心里頓時一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又走進帳篷,看到楊承烈把油燈點亮,坐在榻床上,臉上露出一抹凝重的表情。

  “剛得到消息,你昨天抓到的那個人,在衙門裡死了。”

  “什麼?”

  楊守文心里頓時一咯噔,本能的站起身來。

  “坐下!”

  楊承烈一瞪眼,沉聲道:“這麼點事情就慌了手腳,以後又怎可能做的了大事呢?死了一個人而已,算得什麼事情!不過這個人一死,也說明綠珠的死,可能並不像你我想像的那麼簡單。從昨天到現在,已經出現了三個命案,怕是……

  兕子,趕快收拾一下,咱們準備回去。”

  “現在嗎?”

  楊承烈點點頭道:“那人死在衙門裡,說明在他身後,絕不止一個人,恐怕還有更大的勢力。你昨天壞了他們的事,迫使他們不得不連續殺人滅口,說不定會遷怒與你。這不是咱們的地盤,人關在衙門裡都能被殺了,說明他們實力不弱。

  趁著大霧還沒有散,咱們馬上走……回到昌平才算安全,否則你我都會有麻煩。”

  楊守文連連點頭,立刻穿好衣服,提起大槍。

  他走到丑丫頭身前,把四隻小狗放進褡褳裡,然後輕聲道:“丑丫頭,咱們離開這裡。”

  說著話,楊守文把褡褳搭在肩頭,丑丫頭跟在他的身後,悄無聲息便走出了客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25 PM

第二十三章  楊茉莉(上)

  楊承烈已經把馬車套好,丑丫頭噌的一下子就跳到了車上。
  馬車是空的,丑丫頭趴在上面一點問題都沒有。楊承烈不禁又看了它一眼,忍不住對楊守文道:“兕子,這狗不錯。”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楊承烈這句話已經說了不下十遍。

  楊守文要是再不明白老爹的意思,那就真的是白活了兩世。

  他警惕看著楊承烈道:“阿爹,我的。”

  “我知道,我就是說說。”

  “那也是我的。”

  “兕子,你看阿爹平日辦案,總卻一隻好狗幫忙。

  你不是還有四隻嗎?乾脆把丑丫頭讓給我……對了,你阿翁那口刀,可以送給你。”

  楊大方生前留下一槍、一刀。

  槍名虎吞,刀名斷龍。那口斷龍寶刀,據說是北齊鑄刀大師豢母懷文所造的宿鐵刀,能削鐵如泥,吹毛斷發。楊承烈自幼練刀,槍法倒是普通,所以就拿了這口寶刀。

  看得出,楊承烈是真喜歡丑丫頭。

  “阿爹,斷龍是我的。”

  “這個……”

  楊大方臨終前,把斷龍和虎吞都留給了楊守文。

  但那時候楊守文渾渾噩噩,沒有找楊承烈討要。如果不是楊承烈不用槍,說不定連虎吞也會拿走。他不說,楊守文還想不起來。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楊守文。

  楊承烈頓時閉上了嘴。

  “斷龍是我的,丑丫頭也是我的。

  要不然,等小狗大了,我送你一隻。丑丫頭不會跟你走的,它是我的!”

  “好了好了,知道是你的!”

  楊承烈有些惱羞成怒,“你這個不孝子,不過一條狗,你竟然連你阿爹都不顧了嗎?”

  馬車上,丑丫頭抬起頭,喉嚨裡發出一陣低吼,衝著楊承烈露出鋒利牙齒。

  “養兒,不如養狗。”

  丑丫頭已經表明了態度,讓楊承烈感到無奈。

  他嘀咕了一句,坐在車上道:“回去把小狗養好,長大了送我,你可不許給我耍賴。”

  “那斷龍呢?”

  “斷龍,我不是在用嗎?”

  “我的!”

  楊承烈長出一口氣,輕聲道:“回去以後,每個月例錢加三百文。”

  楊守文頓時笑了……

  其實,他不缺這三百文。

  等他的生意做起來之後,莫說三百文,就是三貫、三十貫,他也能拿得出來。他只是享受和老爹在一起的感受。事實上,十七年來,他從未和老爹這樣子說笑過。

  楊承烈套好車,坐在了車上。

  楊守文則坐在後面,讓丑丫頭把頭放在腿上,四隻小狗則放在了丑丫頭的身邊。

  楊承烈揚鞭催馬,馬車才走了幾步,從一旁突然跑出來兩個人。

  “客人,要走嗎?”

  楊守文連忙看去,就見馬車前攔著兩個人。

  為首一個,正是那客棧的胡姬,也就是前日晚上接待楊承烈父子的那個胡姬。而在胡姬的身旁,卻站著一個大個子。看身高,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分上下,體格魁梧壯碩。套用一句評書裡經常使用的形容詞,那就是:腰闊十圍,膀大腰圓。

  髡發、結辮,腦袋中間光著。

  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鼓鼓囊囊,看上去有點緊。

  楊承烈連忙勒住馬,從車上跳下來,一隻手便按住了刀柄。

  馬車上的丑丫頭,更站起來,頭上的毛都乍立起來,口中發出一連串咆哮似的低吼。

  那四隻小狗也爬起來吼叫,不過怎麼聽,都覺得帶著股子奶氣。

  而楊守文則握緊虎吞,一雙眼睛瞇成一條縫,全身肌肉緊繃起來,隨時能跳下車作戰。

  “原大娘,有事嗎?”

  胡姬名叫原熏雨,看楊承烈的緊張模樣,頓時笑了。

  “客人莫要緊張,我沒有惡意。”

  她說著話,伸手拉著那個大個子走上來,“烏力吉,快去拜見主人。”

  那大個子聽話的點點頭,走上前道:“主人,我叫烏力吉。”

  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個頭相差無幾,體型卻大了一倍的大個子,楊承烈下意識後退一步。

  “慢著,原大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綠珠的兒子,今年才十三歲。”

  原熏雨一句話,頓時讓楊承烈和楊守文大吃一驚。

  你耍我的吧……十三歲一米八的個頭,而且長得這麼雄壯魁梧?特別是那張臉,尼瑪看上去比我阿爹還老,你告訴我說他只有十三歲?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楊守文長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嘴。

  而在烏力吉出現之後,丑丫頭嗷的一聲,立刻趴在車板上,看上去好像非常害怕。

  原熏雨苦笑道:“這種事,奴騙你們有什麼意思?

  若不是綠珠死了,我也不會把他交給你們……奴雖不認識客人是誰,但小官人是個好人,奴卻是知道。昨天綠珠被害,小官人二話不說追蹤兇手,算是為綠珠報了仇。

  可是……”

  原熏雨輕輕​​嘆了口氣,“想來客人也得到消息,那兇手昨夜被人害死在衙門裡。”

  “你怎麼知道?”

  楊承烈眼睛一瞇,握刀更緊。

  原熏雨笑道:“蛇行蛇徑,鼠有鼠道。

  客人能打聽到消息,奴在孤竹經營這客棧已有多年,如果沒有些手段,又怎可能立足?客人不必擔心,這件事還沒有傳開。不過奴相信,客人已經感受到了危險,所以才會趁霧沒散去,就要上路……說實話,奴本可以不用麻煩兩位客人。

  憑奴在這裡的聲望,也能勉強保護烏力吉周全。

  只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奴不知道綠珠究竟惹了什麼麻煩,可是對方連續滅口,顯然這事情不小。烏力吉如果繼續留在孤竹,早晚會遇到危險。奴得知消息後,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讓他離開這裡,最少可以保他一條性命。”

  這時候,楊守文也從車上下來。

  他沒有拿槍,只是走到那大個子的面前。

  大個子麵皮黝黑,長的有點兇。可是當楊守文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卻露出憨厚笑容。

  “阿郎,烏力吉餓了。”

  那笑容……

  楊守文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記得前世他曾看過一部電影,名叫《綠里奇蹟》。裡面那黑大個總是帶著憨厚的笑容,雖然長得很嚇人,卻非常單純和善良。眼前的烏力吉,給楊守文就是這樣一種感覺。聽到烏力吉的話,楊守文本能從腰里的兜囊裡取出一塊餅,遞給了他。

  烏力吉咧開嘴,笑了。

  他的笑容,真的,真的,真的很純淨,純淨的讓人會忍不住心碎。

  他接過餅子,就蹲在車旁,狼吞虎咽的咀嚼起來。

  原熏雨看到這一幕,臉上的笑意更濃。

  “小官人,烏力吉的腦袋不清楚,但是卻很善良。

  你看,他對你笑了……烏力吉很少對人笑,他對你笑,便是說他對你有好感。”說完,原熏雨又對楊承烈道:“烏力吉這個樣子,留在草原上,早晚會被人害死。客人有貴氣,何不把他收留?他雖然能吃,但是也能幹活,放牛養馬都是一個好手。”

  “兕子……”

  楊承烈有些猶豫,突然扭頭,衝楊守文喊道。

  只是他話出口,卻發現楊守文已經蹲在烏力吉的身邊,還拿著一個水囊讓烏力吉喝水。

  “阿爹,我們帶他走吧。”

  這傢伙的確很能吃,蹲在這裡一會兒的功夫,半斤重的餅子就被他吃了一個乾淨。

  “原大娘說的不錯,烏力吉留在這裡,那些人一定會找他。”

  楊守文說著話,站起身來。

  “看到這傢伙,孩兒突然想到自己。

  想必孩兒以前和他差不多……所幸的是,孩兒有阿翁、阿爹、嬸娘和幼娘照顧,可他唯一的親人,卻在昨天被人殺害。阿爹,讓他跟著我吧,大不了我養活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30 PM

第二十四章  楊茉莉(下)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楊承烈就算是想要反對也不成了。

  他目光溫和,看了楊守文一眼。

  “既然兕子這麼說,那就讓他上車吧。”

  “大個子,上車。”

  “哦!”

  烏力吉站起來,走到馬車旁邊,把系在背上的包裹接下來,噹啷一聲丟在車上。

  這是什麼東西?

  楊守文走過去試了一下,沉甸甸,少說有七八十斤的份量。

  把包裹打開,裡面是一對洗衣槌。

  原熏雨道:“這孩子力氣大,幫綠珠給人家洗衣服,普通的洗衣槌兩三下就被他弄斷了。後來綠珠就找人打了鐵製的洗衣槌。最開始十幾斤,到現在差不多有七八十斤。客人,這孩子真的不錯。哪怕是讓他跟在身邊看家護院,都能安心。”

  楊承烈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原熏雨則走上前,把一個包袱遞給烏力吉,聲音突然哽咽道:“烏力吉,跟著阿郎,一定要好好的,要聽小官人的話,不許給你阿娘丟臉,否則她會很​​不高興。”

  “大娘,我記下了。

  記得告訴阿娘,等烏力吉長大了,賺了錢,就會來接她去享福,到時候大娘一起去。”

  “那樣最好,那樣最好。”

  原熏雨說著話,眼圈就紅了。

  看得出,她沒有把綠珠的死告訴烏力吉。

  否則以烏力吉這種單純的性子,又怎可能如此平靜。他雖然不捨,但是也很高興。興高采烈的上了車,他坐好之後,就見丑丫頭頗為自覺地退讓了一下,但卻非常警惕。

  “咦,毛伊罕也在啊。”

  烏力吉看到丑丫頭,頓時笑了。

  楊守文撫摸了一下丑丫頭,估計這傢伙以前吃過烏力吉的虧。

  “原大娘,我們走了。”

  “客人一路順風,以後若有機會再來孤竹,定要來奴的客棧。”

  說著話,原熏雨向後退了一步。

  楊承烈揚鞭,馬車吱呀吱呀的移動起來。

  “大娘,告訴我阿娘,烏力吉一定會很乖,讓她不要擔心,等我回來接她。”

  楊守文坐在前面,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發酸。

  扭頭看了看烏力吉,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以後烏力吉若是知道綠珠的噩耗,定會會非常難過吧。

  +++++++++++++++++++++++++++++++++++++++++++

  馬車,駛離孤竹。

  來的時候是父子兩人,走的時候卻變成了三男五狗。

  沿著坑窪的官道,一路搖搖晃晃。不知不覺中,大霧散去,一輪驕陽漸漸出現。

  楊承烈趕著車,楊守文抱著丑丫頭,烏力吉則坐在車上,好奇向四周打量。

  烏力吉的全名叫做烏力吉胡塔尕,突厥語的意思就是'多祥'。

  楊守文突然道:“阿爹,烏力吉這個名字不太好用。以後他就算是咱們楊家的人了,給他起個名字,好不好?”

  烏力吉聽見提到他的名字,立刻好奇看過來。

  楊承烈哼了一聲,想了想道:“你說的倒也有理。

  咱楊家現在雖然算不得什麼,可是在以前,也算是名門望族。既然你想要這小子做長隨,就叫楊茉莉吧。”

  “楊茉莉?”

  楊承烈的目光突然有些恍惚,輕聲道:“你阿娘生前最喜歡茉莉花!她在世的時候,在院子裡栽種了很多茉莉花。每到花開的季節,院子裡到處都是茉莉花的芬芳。”

  楊守文沉默了!

  半晌後,他突然轉身,“烏力吉,從現在開始,你就叫楊茉莉,懂了嗎?”

  “烏力吉是楊茉莉,楊茉莉是烏力吉。

  呵呵呵呵,烏力吉聽懂了,以後烏力吉就是阿郎的楊茉莉。”

  尼瑪!

  本來好好的一句話,為何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好像變了個味呢?

  楊守文哭笑不得,舉起虎吞,在楊茉莉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你只要記得自己叫楊茉莉就好,至於其他的話,以後不許再說出來。”

  “哦!”

  烏力吉……不對,從現在開始,應該叫楊茉莉才對。

  他咧嘴笑了起來,然後對楊守文道:“阿郎,楊茉莉餓了!”

  你不是才吃了半斤餅子嗎?

  楊守文扭頭向楊承烈看去,卻見楊承烈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正笑呵呵看著楊守文。

  “兕子,一個月五百文,未必夠啊。”

  “呃……”

  “把丑丫頭讓給我,我可以考慮再給你增加一些。”

  “阿爹,你休想。”

  楊守文頓時怒了!

  你怎麼當人家阿爹的?霸占了我的刀不說,還想霸占丑丫頭,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嘿嘿嘿,你考慮一下。”

  “阿爹,茉莉現在可是咱們楊家的人了。

  如果傳出去,茉莉連飯都吃不飽,丟的可是楊家的臉面。阿爹是楊家的家主,你懂得。”

  這一個'你懂得',立刻對楊承烈造成了一萬點的傷害。

  他沉下臉,哼哼唧唧,也聽不清楚在嘀咕些什麼。

  不過楊守文大體上還是能夠猜出,無非就是什麼'不孝子'之類的牢騷,又能如何?

  他從包袱裡,又取出一張餅,塞到了楊茉莉手中。

  不就是一頓飯嗎?

  阿爹,你等著……等我生意做起來之後,我天天讓茉莉在你面吃大餐,到時候心疼死你。

  一想到楊承烈心疼的樣子,楊守文就忍不住嘿嘿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你還笑?”

  “沒什麼,就不能笑了?”

  從昌平出來,到返回昌平,父子兩人之間的陌生感似乎消除了很多,說話也變得隨意不少。

  楊守文發現,其實在老爹的身上,有著滿滿的逗比屬性。

  +++++++++++++++++++++++++++++++++++++++++++++++

  翻過前面的山坡,就是昌平縣境。

  這一路上走來,倒是風平浪靜,沒有什麼波折。

  眼看就要抵達昌平,楊守文總算是鬆了口氣。緊繃了一路的神經,也隨之放鬆許多。

  就在這時,忽聽一陣急促馬蹄聲從後面傳來。

  楊守文回頭看去,卻臉色大變。

  只見十幾匹戰馬風馳電掣般從車後方向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楊守文可以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那是一群髡發結辮的突厥人,手持刀槍,呼嘯奔來。

  為首的突厥人,突然把武器收起,從身上摘下弓箭……

  “阿爹,茉莉,小心弓箭。”

  楊守文的汗毛頓時乍立起來,手持大槍呼的一下子從車上縱身躍下。

  與此同時,一支利矢飛來。楊承烈反手抽出寶刀,只見寒光一閃,將那支利矢劈落。

  但是對方隨即又有三人放箭,拉車的那匹駑馬發出希聿聿一聲慘嘶,便栽倒在路上。馬車哐當一下翻倒,就見楊承烈騰身而起,在空中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地。

  丑丫頭也從車上竄下來,而楊茉莉則抱著那四隻小狗哐當一聲,被扣在車下。

  “茉莉!”

  楊守文爬起來,就看到楊茉莉和那小狗被壓在下面,頓時眼睛都紅了。

  和楊茉莉相處時間不長,可是這一路上,因為他的單純而鬧出來的笑話,也讓楊守文免去了長途跋涉的辛勞。原熏雨相信他,所以把楊茉莉交給他照顧。現在倒好,還沒有到家,楊茉莉就出了事……這讓我該怎麼想原熏雨交代,怎麼想綠珠交代。

  楊守文抬起頭,看著那十幾匹風馳電掣衝過來的馬匹,心中頓時騰起無盡殺意。

  他站在官道中央,橫槍身前。

  就見為首的突厥人口中發出一連串狼嚎似地叫喊聲,抽出大刀,眨眼間便到了楊守文的身前。他跨坐在馬上,將手中大刀高高舉起。刀口的寒光映在他那張猙獰的臉上,顯得格外可怖。

  他大吼一聲,手起刀落。

  在楊守文身後,楊承烈不禁瞪大了眼睛。

  “兕子,躲開。”

  楊守文面對那突厥​​騎士,卻不躲不閃,眼見戰馬衝到身前,他身形陡然一轉,大槍滴溜溜在手中一轉,一隻手探出,一把將那突厥騎士從馬上拽下來,抬手一槍刺出,便穿透那突厥人的胸口。

  “該死的獠子,全都給我去死吧。”

  他拔出虎吞槍,健步上前,錯步擰腰抬手就是一槍,正刺中那馬的脖子上。

  戰馬慘叫一聲,噗通便倒在血泊中,更把那馬上的騎士摔飛出去。那騎士落地,頭暈眼花,正想要爬起來卻見眼角閃過一道黑影,緊跟著就看到丑丫頭張開嘴,一口就咬在他的喉嚨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35 PM

第二十五章  你叫菩提祖師(上)

  丑丫頭一擊就走,渾身毛髮被鮮血染紅。

  它嘴裡咬著一塊血肉,飛快退到了馬車邊上。而那個胡人,則倒在地上,雙手摀著脖子,睜大眼睛發出呵呵呵的聲音。丑丫頭剛才那一下,把他的喉管要斷了。

  追兵來時,如神兵天降。

  可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兩個同夥。

  剩下的胡人先一愣,旋即發出一連串狼嚎似地的叫喊,其中有六個人縱馬而來,把楊守文就圍在了中間。四個人逼向楊承烈,剩下兩個胡人則朝著馬車方向行去。

  “丑丫頭,躲起來!”

  楊守文大聲吼道,同時閃身躲過一刀。

  六個胡人圍著楊守文打轉,不時有一個人會跳出來,向楊守文發起攻擊。

  楊守文雖說身手靈活,但是被這六騎聯手圍攻,一時間也手忙腳亂,顯得格外狼狽。一個閃躲不及,一匹馬從他身後掠過,馬上的胡人揮刀就砍。楊守文矮身躲過,卻還是慢了一拍,一蓬鮮血噴濺,那口刀撕裂他的衣服,在後背上留下一道傷口。

  劇烈的痛楚,讓楊守文大叫一聲。

  他強忍從後背上傳來的疼痛,錯步扭身,手中大槍鐺的崩開一口大刀,而後旋身一槍刺出。這一槍快如閃電,身後的胡人甚至沒等反應過來,就被戳中了肚子。

  楊守文兩膀用力,“給我下來!”

  他大吼一聲,把那胡人從馬背上直接挑飛出去,摔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楊承烈那邊也斬殺了一個胡人。只是胡人的人數明顯佔居優勢,而且清一色騎兵,以至於楊守文和楊承烈的情況也變得越來越危險。楊守文心中不由得大急,槍法一變,全然不顧胡人對他的攻擊,一槍快似一槍,在瞬間又擊殺兩人。

  只是,他為了殺死兩個胡人,卻付出了一刀一箭的代價。

  對方用箭矢射中了他的大腿,同時胸口更險之又險抹了一刀,鮮血頓時染紅了一閃。

  剩下三個胡人,攻勢越來越猛。

  楊守文半跪在地上,大槍上下翻飛,拼命抵擋對方的猛攻。

  就在這時,那兩個向馬車走去的胡人,一個縱馬追擊丑丫頭,另一個則跳下馬,來到了馬車旁邊。

  他伸出手,想要把馬車掀翻,可就在他手掌碰觸馬車的一剎那,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雷似地咆哮。緊跟著,那沉甸甸的馬車一下子飛了出去,一個雄壯的身影出現在那胡人面前。

  “我打死你們!”

  楊茉莉手持兩支洗衣槌,從地上爬起來。

  在他身下,四隻小狗往往狂吠,不過卻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原來,在馬車翻車的一剎那,楊茉莉把四隻小狗藏在身下,雙手撐在地上,生生保護小狗沒有受傷。此刻,他掀翻了馬車,左手洗​​衣槌掄出去,帶著隱隱風雷聲。

  那胡人嚇得連忙舉刀相迎,就聽鐺的一聲響,那口百煉鋼刀竟然被砸裂開來。

  不等他反應,楊茉莉右手洗衣槌流星趕月,啪的就落在那胡人的腦袋上,頓時腦漿迸裂。

  “阿郎休慌,楊茉莉幫你。”

  說話間,楊茉莉大步流星便到了楊守文身旁。

  他身體一矮,一隻洗衣槌脫手飛出,正中一匹戰馬的前腿上。

  那馬慘叫一聲,便摔倒在地,楊守文墊步上前,一槍把那馬上的騎士刺殺在地。

  “楊茉莉,去幫我阿爹。”

  “呃!”

  楊茉莉悶聲應了一句,拎著一隻洗衣槌就趕去支援楊承烈。

  而楊守文則抖擻精神,虎吞大槍一翻,迎著那衝過來的胡人騎士騰空躍起,一槍把對方刺落馬下。

  與此同時,從旁邊傳來一聲慘叫。

  原來楊茉莉再次施展出撒手槌的絕招,把圍攻楊承烈的一個胡人砸落馬下。

  眨眼間十四個胡人騎士,除了那個去追殺丑丫頭的之外,只剩下三個人。三個胡人眼見情況不妙,連忙撥馬就走。楊守文追了兩步,眼見對方越走越遠,心中一急,猛然振臂將大槍擲出,正中落在最後的胡人後心上。那胡人慘叫一聲,跌落馬下。

  剩下兩個胡人,越走越遠。

  楊守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從傷口傳來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呲牙哼唧了一聲。

  楊承烈也好不到哪兒去,遍體鱗傷,在楊茉莉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了楊守文身旁。

  “兕子,沒事吧。”

  楊守文抬頭苦笑道,“阿爹莫說笑,你看我現在這樣子,好像沒事嗎?”

  “呵呵!”

  楊承烈笑了。但他笑容隨即隱去,輕聲道:“此地不可久留,咱們盡快返回昌平。”

  “丑丫頭呢?”

  楊守文想起了丑丫頭,頓時緊張起來。

  四隻小狗一溜煙跑到了他身邊,圍著他不停打轉,並發出汪汪的叫聲。

  就在這時,從路邊的林子裡也傳來一陣犬吠。緊跟著就見一匹馬從林子裡跑出來,丑丫頭就跟在那匹馬的後面,嘴上全都是血,兩隻前爪同時沾著殷虹的鮮血。

  “丑丫頭!”

  看到丑丫頭安然無恙跑出來,楊守文頓時大喜。

  丑丫頭先是和那四隻小狗磨蹭了一下,便跑到楊守文身邊,然後把腦袋扎進楊守文懷中。

  “嘶!”

  丑丫頭動作太大,碰到楊守文胸口的刀傷,疼得他臉色變得煞白。

  不過,他沒有推開丑丫頭,而是用力揉了揉丑丫頭的腦袋,確定它沒有受傷,才算鬆了口氣。

  “兕子,我受傷了!”

  一旁楊承烈實在忍受不了楊守文對丑丫頭的關懷,忍不住開口說道。

  “阿爹別鬧,丑丫頭可是乾掉了兩個獠子。

  你身上那點傷算什麼,我才是真正的重傷……媽的,這幫該死的獠子!不過也好,倒是給咱們送了這麼多的馬匹,就算是當作賠償。茉莉,去把我的槍拿來,順便把那些馬收攏好,接下來咱們怕是要騎馬回去了。阿爹,你騎馬沒有問題吧。”

  楊承烈掙扎著起身,“廢話!”

  說著,他走到那幾具屍體旁,在屍體上摸來摸去。

  “茉莉?”

  楊守文發現楊茉莉依舊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楊茉莉低下頭,看著楊守文,那臉上帶著滿滿的疑惑,似乎是在問:阿郎叫我嗎?

  “我讓你把馬收攏一下,順便把我的槍取回來。”

  “好的。”

  楊茉莉甕聲甕氣答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不過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扭頭看著楊守文,鄭重其事道:“阿郎,我叫楊茉莉。”

  “呃……”

  你說的好正確,我竟無言以對!

  楊守文終於發現,和楊茉莉交流起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這傢伙和你一本正經扯淡的模樣,真的是……好賤!楊守文甚至,有一種想要揍人的衝動。

  但這傢伙的力氣實​​在可怕。

  楊守文的力氣不算小,但是比之楊茉莉,似乎仍遜色幾分。

  尼瑪,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十三歲?可是看他剛才的模樣,簡直就是霸王復生嘛。

  楊守文殺了兩匹馬,楊茉莉打死了一匹馬。

  對方一共十四個人十四匹馬,除了逃走的兩人之外,楊茉莉在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收攏九匹馬過來。而且,這九匹馬似乎不差,雖然算不得寶馬良駒,但也是上好的馬匹,比之那匹被殺死的駑馬,根本是不可同日而語。僅僅這九匹馬,楊守文在心裡算了一下,若是牽到昌平的馬市去販賣,至少也能賣個五千金來。

  在楊茉莉的幫助下,楊守文上了一匹馬,並且把四隻小狗裝在褡褳裡,放在馬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39 PM

第二十六章  你叫菩提祖師(下)

  “兕子,這些人是靺鞨人。”

  楊承烈這時候,已經檢查完那些人的屍體,手裡拎著十幾個皮囊走過來。

  “阿爹怎麼知道?”

  “廢話,我在昌平十幾年,早就煉成一雙神眼。

  就算是蚊子從我眼前飛過去,我一眼就能辨認出公母來。”

  阿爹,你知不知道,我就喜歡看你這種一本正經吹牛時,臭不要臉的樣子!

  “哈哈哈哈!”

  楊守文哈哈大笑,卻沒有進行反駁。

  “呃,他們身上有標致,是粟末靺鞨人的標致。”

  楊守文輕聲道:“阿爹,這件事我覺得你最好是稟報縣尊,靺鞨人如此猖狂,必有原因。”

  說著話,他的目光一轉,就落在了身旁楊茉莉的身上。

  楊茉莉茫然看著楊承烈父子,然後走到馬車旁邊,把掉在地上的包袱拾起來,連同那兩柄洗衣槌放在馬背上,而後又攙扶著楊承烈上馬,這才自己搬鞍認鐙,跨坐馬上。

  “丑丫頭,跟上!”

  楊守文看了看天色,催馬便走。

  丑丫頭跟在馬後,卻是亦步亦趨……

  楊承烈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朝著楊茉莉招招手,也縱馬而行。

  三個人,九匹馬,一隻狗,沿著官路翻過了山坡,便進入了昌平縣的境內轄區。

  ++++++++++++++++++++++++++++++++++++++++++

  楊承烈要回昌平。

  孤竹發生的事情,讓他意識到事態有些嚴重。

  他相信,那些粟末靺鞨人要追殺的不會是他父子,恐怕是楊茉莉。也就是說,綠珠的死,並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她一定知道了什麼,粟末靺鞨人才要斬草除根。

  在岔路口,楊承烈對楊守文道:“兕子,與我回縣城吧。”

  楊守文笑著搖搖頭,“阿爹不用管我,我自回村里就是。

  現在我還不適合拋頭露面,所以就不去城裡。至於這些傷,不過皮肉傷,我回去之後再處理一下就是。倒是茉莉,先跟著阿爹,等辦理好了戶貫,再讓他過來。

  阿爹,我覺得那三條命案可以暫且放一下。

  粟末靺鞨人的動作很詭異,阿爹要做好準備才是……”

  楊承烈點了點頭,但有些不太放心。

  “兕子,你真不要回城嗎?”

  “阿爹放心,有丑丫頭在,足夠保護我周全。”

  楊守文說完,用手一指身後的馬匹,“我帶回去兩匹馬,其他的阿爹便帶去城裡吧。”

  “好,那就這麼說……家裡若有狀況,就讓楊嫂通知我。”

  楊守文在馬上拱手,挑選了兩匹看上去雄壯的馬,把韁繩繫在馬鞍上,與楊承烈分道揚鑣。從這岔路口到村子,距離不算太遠。可是楊守文這次走過來,心裡卻縈繞著一種別樣的情緒。他說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懷,只是感覺很親切。

  沿著小路緩緩而行,丑丫頭在左右奔走,不久就看到了村口的那塊兩三米高的巨石。

  “兕子,你這是怎麼了?”

  走進村口,就遇到在外面曬太陽的老胡頭。

  看到楊守文渾身是血,他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詢問。

  楊守文笑道:“老胡頭,我沒事……對了,我要的東西,做好了嗎?”

  “當然!”

  老胡頭牽著韁繩,笑著道:“我老胡頭別的不成,可是說一是一。東西今天一早就送到你家裡了……兕子,你真沒事嗎?要不我去找老田,讓他給你看上一看?”

  老田,就是田村正。

  他除了是村正,也懂得一點醫術,村里人若是得了病,都是他來診治。若田村正拿不准,才會去城裡找醫館。

  “也好!”

  楊守文沒有拒絕老胡頭的好意,然後牽著馬,帶著狗便直奔村後。

  此時此刻,楊守文的樣子有點嚇人……他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染紅,裸露在外的傷口,也是觸目驚心。他臉色煞白,氣色也不是太好。不過,他牽著三匹馬,還領著一隻狗,卻是讓不少人感到驚訝。在楊守文和老胡頭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人跑去楊家報信。

  當楊守文來到家門口的時候,楊氏和幼娘都已經站在了門口。

  “兕子哥哥!”

  看到楊守文這副模樣,幼娘忍不住撲上來。

  楊守文一咧嘴,但還是笑著抱住了幼娘,輕聲道:“幼娘,兕子哥哥累了,想休息一下。

  對了,看兕子哥哥給你帶了什麼禮物?這是丑丫頭,這是它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顧。”

  楊守文說著,把那四隻小狗也放出來。

  在褡褳裡憋了一路,小狗一出來就想要撒歡。可是丑丫頭卻發出一陣低吼,那小狗頓時老實下來。

  “兕子,你這是……”

  “嬸娘放心,沒大礙!”楊守文把韁繩交給楊氏,“幫阿爹做了些事情,不小心傷了皮肉。這幾匹馬,嬸娘拴好,它們現在可是屬於咱楊家的財物。我先回屋休息,有什麼話,晚上再說……幼娘,照顧好小狗,先想一想,給它們取什麼名字。”

  說完,他提著槍便進了院門。

  楊家原本就是這村子裡的大戶,雖然一直很低調,可因為楊承烈的關係,還是很受重視。

  楊守文這次一下子帶了三匹馬回來,著實引起了轟動。

  不少人圍在院門口,看著楊氏把馬拴好。

  就在這時,田村正拎著一個箱子趕來,和楊氏打了一個招呼之後,便進屋去找楊守文。

  換下身上的衣服,田村正又幫著楊守文把身上的傷口處理妥當。

  要說起來,楊守文身上的傷口看著很嚴重,可實際上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

  “我這金創藥,還是早年間從孫神醫的弟子那裡討來。

  這虎谷山別看地處邊荒,可是滿山都是好東西。我每年都會做一些傷藥販賣出去,生意相當不錯。連縣城的回春堂裡,用的都是我這傷藥,治療金創最是神效。”

  孫神醫,就是孫思邈。

  不過孫思邈應該已經離世多年,他那弟子……

  楊守文也只能是'呵呵'。但不得不承認,田村正的金創藥效果不錯,塗抹在傷口上,有一絲絲涼意往裡滲透,也驅散不少疼痛感。把傷口處理好,田村正就告辭離去。楊守文則躺在榻床上,只感到一陣陣眩暈感襲來,眼皮子越來越沉。

  這兩天,可夠辛苦。

  先趕了夜路,又遇到殺人案,最後還遇到襲擊。

  楊守文感覺到,這兩天的經歷堪稱豐富多彩,同時心裡面,也有一種莫名的恐慌。

  聖曆元年,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

  楊守文腦子裡空空蕩盪,有些想不起來了。

  畢竟,前世他雖然看過一些這個時代的書籍,但大多數時候是為了消磨時光,並未留心。

  渾渾噩噩十七年,如今突然一下子讓他回憶,還真有些困難。

  呼,兵來將擋,水來土填。

  楊守文突然覺得,自己就好像那隻鑽到了鐵扇公主肚子裡的孫猴子。他現在所處的時代,就好像鐵扇公主的肚子。只是他沒有孫猴子七十二變的本領,也不知道會鬧騰出一個什麼結果……越想,越覺得心煩。楊守文索性閉上眼,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香甜。

  當楊守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

  屋子裡,光線昏暗。

  他掙扎著坐起來,披衣往外走,卻聽到從門外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菩提菩提,你告訴幼娘,是誰傷了兕子哥哥?”

  “你怎麼不回答我?我生氣了……好吧好吧,再吃一塊!不過你要答應幼娘,以後要好好保護兕子哥哥。”

  楊守文輕手輕腳走到門口,拉開一道門縫。

  屋外,斜陽夕照。

  幼娘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門廊上,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之中。

  丑丫頭蹲坐在門廊下,不停搖動尾巴。幼娘手裡拿著一塊肉餅,慢慢伸出手,丑丫頭隨即後肢直立,竟站起來,一口就吞下那塊餅子,而後又蹲坐著,露出討好的模樣。

  不知為什麼,看著幼娘的背影,楊守文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悸動。

  他想起了那個夢,那個在孤竹客棧裡做的噩夢。

  輕輕拉開房門,他走到了幼娘的身後蹲下。幼娘似有覺察,扭頭看過來,那小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甜甜道:“兕子哥哥,你終於醒了……幼娘真擔心死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44 PM

第二十七章  我要釀酒(上)

  生活,似乎又恢復了正常。
  唯一的變化,就是原本平靜的家裡,變得熱鬧許多,每天雞飛狗跳,馬嘶牛吼。

  “菩提,過來!”

  “菩提,去把籃子拿來。”

  “菩提,不許在這裡尿尿,打你哦!”

  菩提,就是丑丫頭。

  只是幼娘覺得,丑丫頭一點都不好聽,所以強行把丑丫頭改了名字。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菩提祖師。”

  看著幼娘蹲在那裡,一本正經對丑丫頭胡說八道的時候,楊守文頓時有一種莫名的喪失感。若這世上真有諸佛,若這世上真有神仙,若這世上真有個叫菩提祖師的,看到幼娘對著一隻狗叫菩提,又會是怎樣的感受?想必,會有千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吧。

  可不管怎麼說,丑丫頭已經變成了菩提祖師。

  四隻小狗,也依次有了名字。

  最大的叫悟空,其他三隻分別是八戒、沙僧和小白龍。雖然楊守文的《西遊記》才說到龍宮得寶的情節,可是在第一隻小狗被命名為悟空的時候,楊守文就乾脆給其他三隻狗起了名字。

  幼娘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但是卻知道,楊守文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三天,楊守文已經可以正常行走,身上的傷口,更在慢慢的癒合。

  這具身體很奇怪,之前那麼嚇人的刀傷,只三天就開始癒合。楊守文隱隱約約能夠猜測,他之所以有如此強大的自愈能力,想必是和當日被雷劈中,有莫大關聯。

  那道雷,讓他恢復清醒,同時也改變了他的體質。

  這對他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在這個醫療條件相對落後的年代,擁有這樣一種體質,顯然有莫大的好處。

  ++++++++++++++++++++++++++++++++++++++

  清晨,庭院裡霧氣昭昭。

  楊守文起了個大早,發現楊氏和幼娘,都還沒有起床。

  丑丫頭……不對,是菩提祖師聽到了動靜,立刻抬起頭,它的窩,坐落在門廊一隅,可以清楚看到院子裡所有的狀況。在發現是楊守文出來後,菩提祖師有趴下來,舔了舔蜷在它身下的一隻小狗,便閉上眼睛,似乎睡著了似得,一動不動。

  這傢伙,還真幾分祖師處變不驚的氣質。

  楊守文在門廊上活動了一下,沒有如往常那樣練功。

  雨霧天,練功會適得其反。楊守文很清楚這樣一個道理,所以在活動了身子之後,便徑自來到前院。

  前院看上去,似乎小了些。

  在院子的角落裡,多出了一個簡陋的馬廄,裡面圈著三匹馬。

  現在這個家,還真有點家的意思。牛馬都有了,再加上那五隻狗,似乎越來越熱鬧。

  楊守文先是在牛圈和馬廄裡添了些草料,就來到柴房門口。

  經過兩天的準備,柴房已經發生了變化。

  裡邊擺放著一個看上去有兩米多高的器具,底下是一個火爐。

  “兕子,怎麼這麼早起來?”

  楊氏一如往常,早早起床準備早餐。

  只是她發現,楊守文居然比她起的更早。

  “嬸娘,我在幹活呢。”

  “做什麼?可要我幫忙嗎?”

  楊守文從柴房裡走出來,從柴房旁邊的棚子裡,抱了一堆木柴出來,笑呵呵回答道:“我在釀酒。”

  “酒?”

  楊氏愕然,走上前道:“前幾天不是剛買了二十壇酒,沒了嗎?”

  “還在呢。”

  “那你釀什麼酒?”

  楊守文把木柴放在火爐旁,搔搔頭道:“其實也算不得釀酒,只是做些加工而已。”

  “加工什麼?”

  “嬸娘不覺得,如今這市面上的酒水淡出個鳥嗎?

  我想做些加工,把那些酒進行提純蒸餾。這樣一來,酒的度數會提高一些,口感也會變得純烈一些。”

  什麼是提純?什麼叫蒸餾?

  楊氏對此是完全不懂,只覺得楊守文是在胡鬧。

  這傢伙,從清醒過來之後,就變得有些古怪。如果不是從小看著楊守文長大,楊氏甚至連他身上有幾根毛都知道,說不定會覺得眼前這楊守文,根本就是換了人。

  算了,反正這錢他已經花了,便由著他胡鬧吧。

  “兕子,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嬸娘,我一個人能行。”

  楊守文說著,就把楊氏推出了柴房。

  楊氏頗感到無奈,只好在門外說:“那你小心點,我去伙房做飯。需要幫忙時喊我一聲,你可別折騰太厲害了。”

  “我知道!”

  楊守文答應一聲,就鑽進了柴房裡。

  楊氏不禁搖了搖頭,洗漱一番之後,就到廚房忙活起來。

  早飯做好,楊守文滿臉黑灰從柴房裡跑出來,匆匆吃了兩碗粥水,就又鑽進柴房。

  當朝陽升起,濃霧開始散去,幼娘迷迷糊糊從後院出來。

  “阿娘,什麼味道?”

  楊氏正在廚房裡清洗,聽到幼娘的話,便走了出來。

  咦?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和她所熟悉的酒味有些不同,更熾烈,更濃郁。她心裡一動,目光旋即一轉,落在那柴房緊閉的柴門上。

  “你兕子哥哥再鼓搗什麼釀酒,可能是酒的味道吧。”

  “兕子哥哥會釀酒?”

  幼娘一聽,立刻清醒過來,撒丫子就要過去看熱鬧,卻被楊氏一把揪住耳朵。

  “給我先去洗漱,女孩子家家的,整日瘋瘋癲癲,起床了也不拾掇好,像什麼樣子?”

  這時候,菩提祖師領著悟空八戒沙和尚和小白龍四隻小狗,慢吞吞從後院走過來。它帶著四隻小狗先撒了泡尿,然後又跑到井邊喝水,但水沒有嚥下去,吐在地上。

  “看看,看看……連狗都知道乾淨。”

  “是菩提!”

  “好好好,菩提……先去洗漱。”

  幼娘撅著小嘴,心不甘情不願跑去洗漱了一番,然後帶著四隻小狗就跑去了柴房。

  菩提祖師則趴在廚房門口,陪著楊氏。

  楊氏一邊幹活,一邊嘮叨,不過那眼睛卻不時向柴房瞄去。

  從柴房里傳來的酒香,越來越濃,濃香撲鼻。

  楊氏也越來越好奇,忍不住起身走過去。

  “兕子哥哥,這是什麼丫。”

  “這是蒸餾器……你看,我用蒸鍋把酒加熱,酒熱了之後,就會變成蒸汽,然後經過冷卻之後,從這根管子流出來。這樣一來,酒的濃度就會提高,口感也會變得濃烈。”

  “呸呸呸,好難喝。”

  “幼娘別亂動,還沒有弄好呢。”

  柴房裡,傳來楊守文和幼娘的對話聲。

  過了一會兒,裡面漸漸安靜下來,緊跟著柴房門打開,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

  楊守文抱著幼娘,從柴房裡走出。

  他的臉,紅撲撲的,好像熟透的蘋果。

  而幼娘也是如此,小臉紅的醉人,在楊守文的懷裡,咬著​​手指頭,不時發出兩聲痴笑。

  “兕子,幼娘她……”

  楊氏嚇了一跳,連忙上前。

  “醉了!”

  “啊?”

  “我忘了在蒸餾的時候,酒氣會揮發。

  屋子裡空氣流通不暢,幼娘年紀又小,所以在裡面一會兒的功夫,就被酒氣熏醉了。不過嬸娘放心,讓她回去睡一覺就好。別說是她了,就是我,也有些受不了。”

  沒吃酒就醉了?

  楊氏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

  她有些哭笑不得,朝柴房裡看了一眼之後道:“那你在外面喘口氣,別真的醉了。”

  “我知道。”

  楊守文站在門口深呼吸兩口氣,驅散了體內的酒氣。

  他在門廊上坐下,菩提立刻晃著尾巴跑過來,跳到門廊上趴下,把頭放在他的腿上。

  四隻小狗則東倒西歪的走過來,在菩提身邊倒下。

  楊守文輕輕搓揉麵頰,靠在廊柱上。

  只是加工提純,就如此麻煩……原以為可以簡簡單單,輕輕鬆松搞定的事情,卻險些把自己也栽進去。這蒸餾酒,還真沒有那麼容易,待​​會兒再提純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51 PM

第二十八章  我要釀酒(下)

  他在門廊上歇了一會兒,準備繼續工作。

  可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馬嘶的聲音。

  希聿聿,戰馬長嘶。緊跟著腳步聲傳來,院門被人蓬的一下子推開。

  菩提隨之起身,衝著院門發出一陣嘶啞的低吼。

  “菩提,別亂來,是二郎。”

  楊守文連忙止住了菩提的攻勢,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楊氏也從正堂裡出來,看到來人是楊瑞,她也沒有在意,便準備回去繼續工作。

  “大兄,出事了!”

  楊瑞慌慌張張沖進院子,便大聲叫喊。

  他這一叫喊不要緊,原本被酒氣熏得有些醉意的四隻小狗被驚醒,汪汪汪叫成了一片。

  楊守文哭笑不得,連忙四處安撫。

  “二郎,什麼事這麼慌亂?”

  幾天不見,這裡怎麼會如此熱鬧?

  楊瑞先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大聲道:“今日凌晨,縣衙遭遇襲擊。

  阿爹在衙門裡值守,不想被賊人所傷……他讓我來找你,請大兄即刻隨我回城。”

  楊守文大吃一驚,也顧不得安撫那四隻小狗。

  “阿爹受傷了?”

  他連忙站起來,驚訝問道:“不過兩個獠子,阿爹雖然之前受了點傷,也不至於被他們所傷啊。”

  楊守文領教過那兩個獠子的身手,所以心裡有數。

  楊承烈的武藝或者比不上他,但畢竟曾是軍中果毅校尉,更做了十年縣尉。他雖然不擅槍法,但刀法純熟。那天在路上被粟末靺鞨人圍攻,也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而且佔居馬匹的優勢。如果真要是步戰,楊承烈絕對能幹掉那四個靺鞨人。

  楊瑞道:“誰說只有兩個獠子?”

  “啊?”

  “昨日阿爹看管虎叔父接連數日值守疲乏,所以讓他回家休息。卻不想今日凌晨,突然有十幾個賊人衝入縣衙。阿爹倉促應戰,以至於被賊人所傷。如果不是茉莉昨天跟隨阿爹,阿爹怕是性命不保。那些賊人在民壯趕來之前,縱火燒了衙堂,然後趁亂撤離。如今,縣衙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縣尊更對此大為震怒。”

  原來楊茉莉這兩天跟著老爹,估計老爹不會有性命之憂。

  聽到這裡,楊守文也鬆了口氣。

  他立刻來到馬廄,從裡面牽出一匹馬來,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嬸娘,煩勞照看家裡,我和二郎去縣城一趟。”

  楊守文和楊瑞的對話,楊氏聽得真真切切。

  她連忙道:“兕子只管去做事,家裡有我就成。”

  “二郎,隨我走。”

  楊守文牽馬走出院門,然後為馬披上的馬鞍,就搬鞍認鐙。

  這兩天,他在沒事的時候,也會試著騎馬。楊守文的騎術不精,前世雖然騎過馬,但只是個樣子貨。如今來到這個時代,沒有汽車、自行車,馬就是最好的工具。

  所以,他必須要掌握騎馬的技巧,在沒事的時候就嘗試著給馬上鞍。

  可畢竟時間太短,楊守文的騎術比之三天前,最多是純熟了一點,卻沒有太大進步。

  但已經足夠了!

  他上馬之後,​​打馬揚鞭就衝出村子。

  楊瑞也上了馬,緊隨在楊守文的時候,朝著縣城方向疾馳。

  ++++++++++++++++++++++++++++++++++++++

  記憶裡,楊守文來過幾次昌平,但是並不頻繁。

  這座在後世號稱'帝都後花園'的城市,在一千五百年後,只是帝都的一個行政區。而現在,昌平確是幽州北部的要塞,承擔著保護薊縣和居庸關之間的交通安全。

  城牆大約高六丈,約三四層樓的高度。

  厚厚的城牆上,更殘留著許多斑駁痕跡……要知道在兩年前,這裡曾經遭遇契丹人的猛攻,甚至險些城破。

  當楊守文和楊瑞抵達昌平縣城的時候,發現縣城的氣氛格外緊張。

  城門口,一隊民壯設置了哨卡,對進出的行人進行嚴格的盤查。幾個商販更因為身上攜帶武器,被當場緝拿。他們在城門口哭喊著,卻沒有人對他們報以同情。

  “二郎,你回來了。”

  楊瑞和楊守文在城門口下馬,有民壯隊長迎上前來。

  “這是我大兄,阿爹讓我找他前來,還請哥哥通融則個。”

  楊守文很少露面,雖然昌平上上下下都知道楊承烈有這麼一個嫡長子,但卻少有人見過。以前,楊守文渾渾噩噩,不會有人關注。倒是前兩日,在虎谷山小彌勒寺裡,楊守文擊斃一個獠子刺客,昌平人才知道,楊承烈那個傻兒子武力非凡。

  民壯隊長連忙道:“原來是大郎!”

  尼瑪……

  楊守文不禁在心裡吐槽:你可以叫我大公子,也可以叫我大少爺,何苦總為難'大郎'呢?

  只是他不會說出來,與那隊長點點頭,沒有開口。

  好在隊長也知道,楊守文是個傻的,所以更沒有計較楊守文的無禮。

  “二郎,你和大郎進城吧,見到楊縣尉,還請代我問好。”

  楊瑞連忙道謝,和楊守文復又上馬,過了關卡。

  “頭,又來了一個痴漢。”

  一個民壯湊過來,嬉皮笑臉道:“你說楊縣尉家裡,怎地那麼多痴漢。家裡有一個也就算了,前些日子還有找了一個。不過,他家那個楊茉莉,可真是兇惡啊。”

  “兇惡你還碎嘴”

  隊長瞪了那民壯一眼,“你道大郎是個好相與的嗎?

  別忘了,前幾日他在小彌勒寺,還親手擊斃了一個獠子。你剛才那些話若是傳出去,莫說楊縣尉找你麻煩,就算是他家那兩個猛人,隨便一個都能要你好看。”

  民壯嚇了一跳,臉頓時變得煞白。

  “隊長,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聽說縣尊已發雷霆之怒,要徹查兇徒。沒看見管班頭晌午那臉色有多難看嗎?給我老老實實盯著,如果咱們這邊出半點差池,到時候都會倒霉。該死的獠子,也忒猖狂,若讓我抓到,定要他好看。”

  不到唐朝,不知道這個時代罵人的話語是何等匱乏。

  民壯隊長的壓力其實也很大,他是真的擔心再出事,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跟著遭殃。

  楊守文隨著楊瑞進城後,便放慢了速度。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每一個坊門外,都有坊丁值守,一個個表情嚴肅,如臨大敵。

  楊承烈在縣城裡的家,位於番仁里。

  整個昌平縣,共有八個坊市,其中和平坊為商業區,​​其餘坊市則供百姓民眾居住。

  番仁里是八個坊市中,規模相對較大的坊市。

  縣衙就設立於番仁里的一側,裡面每天都會有值守的武侯,治安也還算是不差。

  “大兄,你有多久沒來家了?”

  楊守文和楊瑞進了番仁里之後,便從馬上下來。

  楊瑞帶路,一邊走一邊問道,他似乎有些緊張,即便是光天化日,仍在四處張望。

  “記不得了……二郎,你不用這麼緊張。

  沒看到到處都是武侯和坊丁,那些賊人若是敢動手,那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我知道,我知道!”

  楊瑞一邊答應,卻禁不住還是有些緊張。

  兩人沿著坊內的大路徑自來到坊市中央,在一座宅院門口停下,楊瑞從楊守文手中接過韁繩。

  這,就是楊府。

  相對於整個番仁里而言,楊府的大門頗有氣派。

  這年月,可不是你有錢就能修建氣派的大門,更需要有足夠的威望和權力作為基礎。

  若是那名門望族,王公貴族,還可以把府門設立在坊市圍牆上。

  不過,楊家還沒有那種實力。但楊承烈在昌平任職十載,所以府門修建的頗有氣勢。

  兩扇黑色大門緊閉,門口是兩座石獅子。

  楊瑞栓好了馬,帶著楊守文來到大門前,抓起門口,敲響大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

  從裡面探出一個人來,看到楊瑞,忙不迭道:“二郎,王縣尊來了,正在與阿郎說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 11:55 PM

第二十九章  老楊一家(上)

  “縣尊來了?”

  楊瑞不由得一陣緊張,下意識回頭看了楊守文一眼。

  楊府的家人這才留意到楊守文的存在,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連忙躬身道:“宋安見過大郎。”

  這宋安,是楊瑞母親家裡帶來的奴僕。

  楊瑞的母親,出身於昌平一個小門小戶的家庭,有點類似於那種土財主。

  宋家靠販賣野貨起家,沒什麼實力。當年楊承烈在偶然機會曾幫了楊瑞外祖父一個小忙,之後楊瑞的外祖父就竭力推銷自己的女兒,並且成功把女兒嫁入楊家。

  憑藉楊承烈縣尉的身份,宋家也漸漸水漲船高。

  不過,幾年前楊瑞的外祖父病故之後,宋家的幾個兒子爭奪財產,鬧得滿城風雨。宋氏也因此感到心冷,漸漸與宋家疏遠。雖偶然有走動,卻並不是非常親密。

  宋安,是宋氏帶來的家人。

  楊守文能感覺得出來,宋安看他的眼神裡,帶著提防,甚至有些敵意。

  不過他並不在意,甚至連看都不看宋安一眼,只沉聲道:“阿爹呢?他可還好嗎?”

  關於番仁里楊家的事情,楊瑞也很清楚。

  其實,宋氏對楊守文沒什麼敵意。整體而言,宋氏屬於那種小家碧玉出身的女人,性子也比較柔和,不喜歡爭鬥。只是楊承烈喪偶多年,而宋氏也嫁入楊家多年,遲遲不得扶正,自然會有那宋家的人不滿,更在暗地裡,偷偷的挑撥不斷。

  楊青奴,也就是宋氏的女兒,楊守文的妹妹,對楊守文懷有怨念,也正是源於此。

  楊瑞此前也是這樣,但是被楊守文教訓一頓之後,就改變了態度。

  “大兄,請隨我來。”

  楊瑞連忙示意宋安讓開,帶著楊守文走進大門。

  楊府,分前中後三進院落。

  楊瑞帶著楊守文沿著長廊而走,來到中進一間偏房裡。

  “大兄恕罪,王縣尊既然來了,阿爹怕是不能立刻見你,請大兄在這裡稍等片刻。”

  “茉莉呢?”

  “哦,茉莉在後進院子裡。”

  楊瑞忙解釋道:“自從今早出事之後,茉莉便跟在阿爹身邊,所以在後院為阿爹護衛。”

  “這樣很好!”

  楊守文撩衣坐下,示意楊瑞也坐。

  “二郎,之前在路上我沒有仔細問。

  這會兒既然縣尊來訪,你好好與我說一下情況,待會兒我見阿爹,也能有個準備。”

  楊瑞連忙答應,學著楊守文撩衣坐好,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詳細講述一遍。

  原來,楊承烈回到昌平之後,養了兩天傷。

  這兩天裡,他已發出手中握有證據的消息,但是卻不見兇手有任何動作。從楊承烈去孤竹,到他在家養傷的幾天,衙門裡一直都是管虎在值守。楊承烈看管虎連日值守,覺得他很辛苦,於是傷勢才有好轉,就到衙門裡接替了管虎的工作。

  一連幾天都平安無事,也讓楊承烈放鬆了警惕。

  誰料想,就在今早寅時,也就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一段時間,一群賊人突然闖入縣衙。這些人出現的非常突然,縣衙的皂隸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死傷慘重。楊承烈匆忙應戰,卻被幾個蒙面人圍攻,險些命喪當場。也幸虧他今天帶了楊茉莉去,在發生危險的時候,楊茉莉突然殺出,並當場擊殺了其中兩人。

  賊人覺察情況不妙,立刻縱火燒了縣衙。

  等民壯聞訊趕來,整個前衙有三分之一被火海吞噬。

  那些賊人趁亂撤離縣衙,後來民壯雖然追擊,不但沒有追上,反而折了三條性命。

  楊瑞說著,臉上露出恨恨之色。

  “可恨我今日不在衙門值守,若不然又怎會讓阿爹受傷。”

  說的好像你在衙門,老爹就不會受傷一樣。楊守文心中曬然,不過卻沒有開口諷刺。他看得出來,楊瑞是真的懊悔。不管他本事如何,有這份孝心,就是不錯。

  他正要開口,忽聽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說的你好像是萬人敵,到時候弄不好還要拖累阿爹。”

  話音未落,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小人兒。

  這小人兒看上去和幼娘差不多大,個頭比幼娘略低一些,臉蛋圓圓,帶著幾分青澀之氣。

  她走進來,看到楊守文,便大聲道:“楊瑞,你怎麼把他找來了?”

  “青奴,你這是乾什麼?”

  楊瑞眉頭一蹙,有點不快道:“大兄是阿爹讓我找來,你見了大兄,怎麼這麼說話。”

  “哼,什麼大兄,一年到頭見不得兩次。”

  “青奴!”

  小女孩兒絲毫不理楊瑞的不滿,直視著楊守文道:“之前我大兄隨你入山,險些丟了性命;之後阿爹和你去孤竹,卻受傷歸來。你可真是個喪門星,來這裡作甚。”

  這小女孩兒說話極其惡毒,看著楊守文,更流露出滿滿敵意。

  楊守文臉色微微一變,看了那小女孩兒一眼,眼皮子一耷拉,也沒有進行還擊。

  這小女孩兒,就是楊瑞的親妹妹,楊青奴。

  楊守文不知道楊青奴何以對他如此敵視,不過一個小女孩子,他也不可能去和他較真。

  只是,他這漠然不理的架勢,卻激怒了楊青奴。

  “你怎麼不說話,莫非覺得,害得我家還不夠嗎?”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目光透著一股子深邃之氣。

  “誰告訴你,我害了楊家?”

  “難道不是嗎?”

  楊青奴毫不畏懼,迎著楊守文的目光道:“自古以來,沒聽說過好人會被雷劈。以前你還是傻子的時候,累得阿翁住在城外,阿爹想要在膝下盡孝,也無法如願。

  現在好了,你清醒了,便要害我一家嗎?

  先是害得我大兄在山上遇險;又累得阿爹在外面受傷歸來……現在,阿爹又被賊人襲擊,不都是被你牽累。你今天來我家,還不是想要掌控家裡,趕走我阿娘?”

  “我何時要趕你們走?”

  楊守文有些莫名其妙,扭頭向楊瑞看去。

  “你不用威脅我大兄,我告訴你,我大兄痴,青奴不癡;我大兄怕你,青奴不怕你。”

  “青奴,大膽!”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身嬌叱。

  緊跟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

  她衣著樸素,素面朝天,臉上不是半分粉黛。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是卻掩不住那幾分風韻。看得出來,這婦人年輕時,絕對可以被稱作是美人胚子。

  “阿娘!”

  婦人進屋,楊瑞連忙起身。

  楊守文也站起來,躬身向那婦人一揖。

  “兕子,你阿爹叫你過去。”

  “喏!”

  楊守文認得,這中年婦人就是楊承烈現在的妻子,也是他的小媽,楊瑞和楊青奴的親生母親,宋氏。

  宋氏此刻,面沉似水,瞪著楊青奴一言不發。

  楊青奴剛才還很強硬,可是在宋氏進來後,卻嚇得好像小貓咪一樣,低著頭不敢和宋氏的目光相視。

  “阿娘!”

  楊守文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扭身道:“青奴年紀小不懂事,有時候難免會受他人影響。她也是關心阿爹,其實並無惡意。你別責怪她,我不會和她計較的。”

  說完,他和楊瑞就離開房間。

  宋氏卻愣住了!

  她站在門口,片刻後突然笑了。

  眼中噙著淚光,她自言自語道:“兕子居然叫我阿娘,他叫我阿娘。”

  嫁入楊家十餘載,宋氏一直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楊承烈是個大手大腳的人,根本不會持家。憑他的俸祿,維持一個家庭並不容易,雖然有兩百畝職田的收入,可那收入卻在楊大方手中掌控。宋氏很清楚,楊大方其實有些看不上她,或者說,看不上她身後的楊家。不過有一點楊大方做的還算不錯,他看不上宋氏,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喜好,去阻止楊承烈娶宋氏過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 12:03 AM

第三十章  老楊一家(下)

  宋氏嫁到楊家後,就知道那城外住著一個老太爺。

  可偏偏,楊大方也不是個持家之人。宋氏一方面要操持著城裡的家,同時還要兼顧著城外的家,這其中的艱辛和委屈,宋氏沒有告訴任何人,一直是默默承受。

  以前,楊守文是個痴漢,更別指望他能懂得什麼禮數。

  以至於宋氏每次陪楊承烈去城外請安,少不得會被楊守文戲弄。

  可她卻不能發作,難道要她和一個痴漢傻兒計較?

  楊大方死後,宋家有人對她說,把那職田收回來,這樣子至少可以讓家裡好過些。

  宋氏沒有同意,因為她覺得,那職田就是楊大方留給楊守文的。

  再後來,楊承烈把職田收回來,宋氏在暗地裡,沒少關照楊氏。否則以楊守文的食量,再加上他那渾渾噩噩的腦子,就算楊氏持家有道,也未必能夠撐得住。

  楊守文,從沒有叫她一聲'阿娘'。

  今天,楊守文突然改了稱呼,讓宋氏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受。

  楊青奴站在一旁,見母親久久不語,就想偷偷溜走。只是她才一動,便驚動了宋氏。

  “青奴!”

  “阿娘。”

  別看宋氏奈何不得楊守文,但是在家裡,卻有著足夠的權威。

  “誰告訴你剛才那些話?”

  “我……”

  “你大兄不和你計較,但是為娘卻​​不能容忍你這般無禮。

  你記住,在這個家,除了你阿爹之外,便是你大兄可以做主。有道是長兄為父,你大兄以前雖有些痴症,可那也是你大兄。你剛才那些話,實在是讓為娘失望。”

  說著話,宋氏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阿娘,孩兒只是為阿娘不值。”

  楊青奴話音未落,宋氏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臉上。

  “值與不值,不是你說了算……以前你年紀小,我不與你計較。可是現在,家中出了這麼多的事情,你阿爹請你大兄過來,便是要你大兄穩定住家裡的局勢……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教你的這些話,為娘心裡清楚的很。

  那些個嚼舌頭的,我自會處置。但是從現在開始,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房間裡,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踏出房門一步。若不然,休怪為娘心狠,與你斷絕了關係。”

  這年頭,孝義可是人倫大防。

  你別看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囚父。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在意這些事情。所以在登基之後,更大力推行孝義之說。

  後世不是有影視劇,常出現這樣一段話:聖人以孝義治理天下。

  在這個年月裡,不管你是男是女,一旦背負了不孝的名聲,這一輩子也就算完了。

  宋氏說得態度決絕,也嚇壞了楊青奴。

  她噗通就跪在宋氏面前,泣聲道:“阿娘不要,青奴知錯了。”

  “既然知錯,那就立刻回房去。”

  “喏!”

  楊青奴膽戰心驚走出房間,但心裡對楊守文的怨念,卻隨之變得越來越深。

  你個痴漢,還學會賣好了不是?在我阿娘面前裝的像個好人,卻累得我被阿娘訓斥。楊守文,你給我等著,我早晚會報此仇。到時候,我看你還能不能繼續裝下去。

  ++++++++++++++++++++++++++++++++++++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猛然停住腳步。

  “大兄,怎麼了?”

  楊瑞見他停下腳步,也隨即停下來,疑惑看著他。

  楊守文搔搔頭,展顏笑道:“沒事,只是突然間有些心悸……想必是擔心阿爹的身體。

  沒事,咱們趕快去見阿爹,莫讓他等的急了。”

  “大兄!”

  “嗯?”

  楊瑞跟在楊守文身旁,猶豫一下道:“青奴她……”

  楊守文笑著一擺手,打斷了楊瑞的話語,“我當什麼事情!我剛才不都說了,她年紀小,說話沒個輕重,我不會放在心上。二郎,不管怎麼說,你和她與我是一父所出。這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我既然是兄長,又怎麼會和她個小丫頭計較?”

  見楊守文說的誠懇,楊瑞終於放下心,鬆了口氣。

  “青奴是被阿爹慣壞了!大兄不知道,平日里阿爹疼她,甚至勝過於疼我呢。”

  “哈,你羨慕嫉妒恨?”

  “哪有!”

  楊瑞臉一紅,連忙搖頭表示否認。

  可他那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模樣,卻又把他的內心真實反映出來,讓楊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

  兄弟兩人走進後院,楊守文就看到楊茉莉坐在一間房的門口,正低著頭轉動手裡的洗衣槌。聽到腳步聲,楊茉莉抬頭看。見到楊守文,他那憨厚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阿郎,你來了。”

  楊茉莉站起來,甕聲甕氣道。

  看得出,他很高興。

  楊守文笑著上前,拍了怕他的胳膊。

  “茉莉,這次多虧了你。”

  “是楊茉莉。”

  楊守文話音未落,楊茉莉便一本正經的提醒他。

  “對,是楊茉莉,楊茉莉。”

  楊守文忍不住笑了,同時又扭頭看了楊瑞一眼。

  “大兄,你看我作甚?”

  “你今年十三?”

  “馬上十四了!”

  楊瑞挺起胸膛,不無驕傲的得意回答。

  “茉莉今年剛十三。”

  楊守文抬頭看了看楊茉莉,然後又低著頭看了看楊瑞,突然哈哈大笑,邁步走上門廊。

  楊瑞一開始沒明白楊守文話語裡的意思,但仔細一想,立刻反應過來。

  這是在嘲笑我個頭矮嗎?

  心中好像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楊瑞站在原處,看著比他高了一頭還多的楊茉莉,突然對楊茉莉道:“茉莉,我若是天天吃的和你一樣多,絕對長的比你高。”

  楊茉莉並不明白楊守文兄弟之間的笑話,只是聽到楊瑞的話語之後,他憨聲憨氣,一臉嚴肅對楊瑞道:“我叫楊茉莉,是楊茉莉,不是茉莉,二郎你剛才叫錯了。”

  簡直是日了狗!

  看著楊茉莉一本正經的模樣,楊瑞竟無言以對。

  我真是得了痴症,和他一個痴漢較真,傳出去不曉得會被人笑成什麼樣子……

  房門,虛掩。

  楊守文走到門口,輕輕叩響門扉。

  “是兕子嗎?”

  從屋里傳來楊承烈的聲音,略帶著些許嘶啞。

  楊守文連忙道:“正是孩兒。”

  “進來吧。”

  楊守文連忙拉開房門,邁步走進房間。

  屋裡,光線通透。

  楊承烈側臥在榻床上,身下墊著厚厚的褥子,身上則穿著一件月白色的汗衫。汗衫的衣襟半敞開,露出纏繞在上身的繃帶。他看到楊守文,臉上頓時露出溫和笑容。

  “兕子,快來見過縣尊。”

  在楊承烈旁邊的席榻上,正襟危坐一名男子。

  他頭扎襆頭,身著青衫,體型微胖,卻不失儒雅之氣。

  看年紀,他大約在三十左右,長著頗為性感漂亮的小鬍子,面帶溫文爾雅的笑容。

  縣尊?

  他就是那個任職三載,卻從未回家探親的縣令王賀嗎?

  楊守文對這位王賀縣令不太熟悉,但是聽楊瑞說過,他出身名門望族,是太原王氏子弟。

  說起太原王氏,那可是和楊守文母親所在的滎陽鄭​​氏齊名,同為五姓七宗之列……雖然這些年來,在聖母​​神皇武則天的打壓之下,五姓七宗的影響力有所削弱,可是對於許多普通人而言,太原王氏也好,滎陽鄭氏也罷,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不過,楊守文卻覺得,這位王縣令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連忙躬身行禮,“草民拜見老父母。”

  古人稱縣官為父母官,所以也叫'老父母'。

  王縣令笑道:“我早聽說過大郎的名字,不成想今日才得見……楊縣尉,你這就不對了,觀大郎舉止,可不是你說的那樣不堪。有如此佳兒,應早些讓人認識才是。”

  沒有做父母的,不喜歡聽別人誇獎自己的兒女。

  楊承烈也是如此,聽王賀說完,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縣尊過獎了。”

  “好了,見楊縣尉沒事,本縣就放心了。衙門裡現在亂成一鍋粥,我不便在這裡久留,便先告辭了。”

  王賀說完,起身拱手道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4 01:27 AM

第三十一章  這個縣令不簡單(上)

  王賀離開後,臥房裡只剩下楊承烈父子。

  “剛才縣尊與我商議,這件案子暫時不上報都督府。他的意思是,這件案子最好還是由縣里處置,如果上報都督府,說不定會有麻煩,到時候縣里面也不太好看。”

  楊承烈翻了個身,半靠在褥子上,感覺一下子舒服很多。

  楊守文為他掖了下被子,輕聲問道:“那阿爹怎麼說?”

  “於我而言,不上報都督府最好。”

  楊承烈嘿嘿笑道,然後一手一直榻床,示意楊守文在一旁坐下。

  “這案子如果呈報上去,都督府那邊一定會派人下來查訪。到時候,打草驚蛇且不去說,更重要的是,我們就無法掌握主動。昌平現在的局勢有點亂,不適宜再有周折發生。所以我贊同縣尊的意見,這案子先壓一壓,待有了頭緒再計較。”

  其實,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地方官員怕問責,而且拔出蘿蔔帶出泥,天曉得會引發什麼樣的變故。

  如今孤竹方面的情況還不明朗,昌平縣城更命案頻出,人心波動。如果都督府再派人下來添一把火,很可能會出現無法控制的局面。同時,楊承烈吃了這麼大的虧,自然不甘心把案子交出去。他現在想的,怕更多是要把這面子給找回來。

  “阿爹,我想去縣衙看看。”

  “哦?”

  楊承烈眼睛一瞇,向楊守文看過來。

  楊守文輕聲道:“獠子還有後援,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我聽楊瑞說了一個大概,隱隱覺得刺客身後,怕還有蹊蹺。所以我想先去縣衙看看,順便再去看看那幾具屍體。我有種直覺,這案子怕不簡單,有不為人知的內幕。”

  楊承烈聞聽點點頭,“你和我想的差不多。讓二郎陪你走一遭,他在衙門裡還算熟悉,說不定能給你一些幫助。”

  父子商議完畢,楊守文就起身離開。

  “楊茉莉,你在這邊看著,保護好阿爹的安全。”

  楊守文離開的時候,又叮嚀了楊茉莉兩句。

  其實,也不會有什麼事情。這光天化日之下,縣城裡又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如今是全城戒嚴。這種情況下,刺客還敢繼續行動,那隻能說這些人,是無法無天。

  “二郎,我可是你阿舅,你攔著我作甚?”

  楊守文來到中堂的時候,就聽到前院傳來一陣爭吵聲。

  “三舅,不是我攔你……阿爹受了傷,需要靜養,實在是不方便見你。”

  “你這孩子,我去見你阿爹,便會擾了他不成?出這麼大的事情,我怎地也要探望一下嘛才是。”

  楊守文詫異來到前院,就看到大門口,楊瑞攔著一群人正在說話。

  那些人衣著華美,可是周身上下,卻透著一種暴發戶的氣息,說話的聲音也很大。

  “二郎,什麼情況?阿爹受傷需要靜養,怎麼還有人在這裡喧嘩?”

  楊守文走上前,沉聲喝問。

  為首的暴發戶一愣,旋即大聲道:“你又是什麼人?竟敢在這裡指手畫腳?”

  “楊縣尉是我阿爹,我是這家的嫡長子,你說我是誰?”

  “你是,楊阿痴?”

  楊守文眉頭一蹙,看著對方,露出不快之色。

  “阿舅,你休得胡言……這是我大兄。

  阿爹受傷,命人把大兄招來。從現在開始,家裡勿論大事小情,皆有我大兄做主。

  大兄,這是我三舅,他聽說阿爹受傷,所以想要探望。”

  楊守文心裡一怔,不過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倒是那三舅有些急了,“你這傻兒,這楊府何時輪到他一個癡兒做主?你阿爹真是糊塗了,這不是給自己添亂嗎?不行,我要找你阿娘,讓你阿娘勸說你阿爹。”

  “這是阿娘的主意。”

  “那你阿娘呢?”

  “阿娘去城外了……阿爹說城裡現在有點亂,讓她和青奴到城外去避避風頭。”

  楊守文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緣由。

  開玩笑,他剛才還看到宋氏,怎可能搬去城外?

  很明顯,宋氏不想見她這個三哥,更不想這個三哥去打攪楊承烈,所以就推到了楊守文的身上。楊守文對此倒是不在意,反正他和宋家又沒什麼交情。記憶裡,十幾年裡宋家和城外走動並​​不密切。楊大方死後,更沒有見過宋家人出現過。

  宋氏既然不待見對方,他更不會客氣。

  臉色一沉,楊守文怒聲道:“二郎,你明知道阿爹需要靜養,為何還要在這裡吵鬧?”

  楊瑞一縮脖子,噤若寒蟬。

  而楊守文跟著對宋三郎道:“非是小侄不講情面,只是剛才縣尊離開時,再三叮囑我,要讓阿爹靜養休息,早日康復。阿爹剛與縣尊談話,有些疲乏,剛剛睡下。三舅你若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改日再來吧……若不然縣尊責罰,我受不起。”

  那宋三郎一開始還氣勢洶洶,可聽到縣尊吩咐,立刻閉上了嘴巴。

  他悻悻看了楊守文一眼,扭頭想要找楊瑞說話,卻聽楊守文又道:“二郎,縣尊剛才吩咐,讓你我去衙門一趟,他有事情叮囑。咱們趕快動身,莫讓縣尊久等。”

  “啊,大兄怎麼不早說。”

  楊瑞說著,對宋三郎道:“三舅,非是我不招待你,實在是……”

  “既然縣尊吩咐,那你還是趕快去吧。”

  宋三郎不敢再糾纏,只得無奈告辭。

  楊瑞又叮囑了宋安幾句,然後跟著楊守文走出楊府大門。

  “大兄,剛才應對的真是漂亮。”

  楊瑞一出府門,便忍不住低聲讚道。

  楊守文嘿嘿一笑,輕聲說:“教你個乖,這一招叫扯大旗,作虎皮。

  對了,你三舅來做什麼?你阿娘為何不願見他?”

  楊瑞苦笑一聲道:“還能有什麼事……他有一批貨物要送往薊縣,可現在城門戒嚴,許進不許出。他還不是想找阿爹出面說項,把他的貨物送出去。以前的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是了!可現在剛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卻還想著他的貨物。”

  聽得出來,楊瑞對宋三郎很不滿。

  有道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宋家的事情,楊守文實在不好多說什麼。這種事,太多了,也太平常。誰讓楊承烈是縣尉呢?作為楊家的親戚,宋三郎生意出了問題,不找楊承烈又能去找誰?

  拍了拍楊瑞的肩膀,楊守文沒有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

  從番仁里出來,沿著大街往南走,不一會兒便到了昌平縣衙。

  這縣衙,位於昌平東南一隅,毗鄰十字大街。縣衙算不上醒目,灰色的外牆上殘留歲月的斑駁,衙門口也不是很大,就連那張門匾,也透著幾分歲月的滄桑氣息。

  此時,縣衙正門緊閉,門口有站班皂隸值守。

  楊瑞輕車熟路,帶著楊守文從側門走進了縣衙。

  “今早的戰況,很激烈啊。”

  楊守文一走進縣衙,就感受到那瀰漫在縣衙之中的緊張氣氛。迎面走來幾個差役,似乎和楊瑞認識,點了點頭,便匆匆離開,顯得非常忙碌。楊承烈辦公的地方,位於縣衙大院的右側,有一排紅瓦青磚的房屋,不過此時有大半已經損毀。

  “二郎,你怎麼來了?”

  迎面走來一人,遠遠就開口說話。

  楊守文認得出來,那人正是緝捕班頭管虎。

  只見他頭戴烏帽,身著官服,額頭上密布汗水。

  已經是仲秋,昌平又地處邊荒,氣溫並不算高。但看得出來,管虎很熱,以至於領口都被汗水打濕。

  “大郎也來了……縣尉他可好?”

  管虎先看到了楊瑞,又看到了楊守文。

  他愣了一下,旋即流露釋然之色。在他看來,刺客囂張,連縣衙都敢攻擊,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呢?楊瑞是楊承烈的兒子,勢必會被那些刺客盯上。讓楊守文跟著,一來可以保護楊瑞的安全,另一方面,也能夠為楊瑞分擔一部分的危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4 01:35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4 10:59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這個縣令不簡單(下)

    事實上,在許多人眼中,楊守文的出現,更多是為了保護楊瑞的安全。

    “阿爹很好,讓我帶大兄來看看。”

    “嗯!”

    管虎臉上透著一股狠色,咬牙切齒道:“縣尉這次是代我受傷,若不把那些刺客拿下,我管虎無顔再去面對縣尉。二郎,你帶大郎到處走走,有什麼事就找我。”

    “煩勞管叔父。”

    如今楊承烈受傷,衙門裏的事情,就是由管虎來負責。

    三班衙役之中,捕班責任最重,權力也最大。管虎自然不可能在這裏陪著楊瑞廢話,寒暄兩句之後,就匆匆離去。這縣衙裏,楊瑞熟悉的很,不需要有人陪伴。再者說了,楊守文跟著楊瑞,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管虎自然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沒有人在意楊守文的存在,卻正合了楊守文的心意。

    他可以冷眼旁觀,觀察縣衙裏的每一個人,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眼前的一切。

    “管班頭,倒是很盡責。”

    “是啊,管叔父算是阿爹的心腹,跟隨阿爹已有五年。平日裏阿爹對他,也很放心。”

    楊瑞解釋了一句,突然停下腳步。

    “大兄,那邊就是阿爹昨夜值守的房間。”

    他用手一指正中央的房間,輕聲道:“今天淩晨,幸虧茉莉在,否則阿爹可真危險。”

    “阿爹都是在這班房裏辦公?”

    “那倒不是!”楊瑞回答道:“這間班房,主要是存儲證物所用。阿爹一般在左廂辦公。”

    “證物?”

    楊守文從台階上跳下來,向前走了兩步。

    “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他正要過去,卻聽到有人厲聲喊喝。緊跟著,從那班房旁邊的房間裏走出幾個差役。

    楊瑞連忙上前道:“十五哥不要誤會,這是我大兄。

    他不懂得衙門裏的規矩,只是聽我說阿爹昨日在這裏遇襲,所以想要過去看一看。”

    那為首之人,見是楊瑞,又聽了楊瑞的解釋,臉上的緊張之色隨即緩解。

    “原來是二郎……莫怪,非是我不願通稟,實在是盧主簿有吩咐,不許任何人靠近。”

    盧主簿,名叫盧永成,資曆比之楊承烈還老。

    據說,他出身于五姓七宗之一的範陽盧氏家族,後來遷移到昌平,便定居下來。二十八歲時,憑借家族萌蔭成為昌平主簿,此後在這個位子上,一座就是二十年。

    “便是我也不可以靠近嗎?”

    十五哥話音未落,從楊守文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楊守文兄弟連忙轉身看去,就見王賀背著手,從右廂大門外進來。他朝楊守文兄弟點點頭,便邁步向那班房走去。不知為什麼,楊守文覺得,王賀就是在向他招呼。

    “不知縣尊駕臨,還請恕罪。”

    十五哥是站班皂隸,對王賀當然不會陌生,連忙躬身行禮。

    “忠于職守是好事,卻也要懂得變通。

    大郎和二郎也算自己人,楊縣尉如今受傷,為人子者想要為父親分憂,孝心可嘉,何必不講情面?大郎,你想看什麼只管看……呵呵,說不定能發現什麼線索。”

    “多謝縣尊通融。”

    十五哥臉上,露出嘲諷之色。

    顯然,他對于楊守文兄弟發現線索的事情並不看好。只是當著王賀的面,他卻不敢多嘴。這縣衙裏,可不是外面看去的一團和氣。整個縣衙,有縣令、縣丞、主簿和縣尉四個官員。縣丞年紀已經大了,幾乎不怎麼管事,在衙門裏可有可無。

    楊承烈負責緝捕盜賊,維持治安,卻又與世無爭。

    他自有自己的權力範圍,只要沒有人觸碰,他就會與人為善。

    所以,這衙門裏的主要鬥爭,就是在縣令王賀與主簿盧永成之間。兩人同為五姓七宗子弟,論出身誰都不輸于誰。不過,王賀這個縣令,是經過了科舉,由朝廷委派;而盧永成則是靠著家族萌蔭,從官位的正統性而言,王賀要高出一籌。

    但盧永成當了二十年主簿,昌平雖然不是範陽,卻距離範陽不遠,倒也彌補了他正統性的缺陷。

    可以說,這兩個人一個占居天時,一個擁有地利。

    兩人現在爭得,便是人和。誰要是能得到楊承烈的支持,就可以實力大增。所以,不管是王賀還是盧永成,在對待楊承烈的問題上,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楊守文沒有理睬十五哥的嘲諷之色,和楊瑞來到班房前。

    “淩晨刺客偷襲,折了七人。

    其中有三人死在縣尉刀下,還有兩人被縣尉身邊的長隨擊斃。剩下兩人,則是在突圍時,被我等所殺,更有一人在放火的時候,不小心引發火種,葬身于火海。”

    楊瑞在楊守文耳邊輕聲彙報,不時向王賀偷偷看去。

    就見王賀站在班房門外,臉色顯得非常平靜。他背著手,向四處張望,神色也很輕松。

    “都是獠子嗎?”

    “啊?”

    “我是說,今早偷襲的刺客,都是獠子?”

    “也不是,從死者來看,似乎是漢人,並非塞外異族。”

    楊守文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裏是存放證物的地方,是不是所有證物,都存放在這裏?”

    “是啊!”楊瑞疑惑看了楊守文一眼,輕聲道:“只要是證物,都會在這裏存放。”

    “那外面的人,可知道這班房的存在?”

    “說不准……衙門裏人這麼多,天曉得誰不小心說漏了嘴呢?”

    楊守文點點頭,沒有再詢問下去,轉身從班房裏走出。

    “大郎,看完了?”

    “多謝縣尊通融,已經看完了。”

    王賀笑道:“可有什麼發現?”

    “這……草民愚魯,倒是沒看出什麼。”

    “二郎可看出什麼端倪了?”

    楊瑞嚇了一跳,連忙躬身道:“回稟縣尊,小人也沒有看出什麼來。”

    “呵呵,沒關系……這種案子,需仔細探查,怎可能馬上就有線索?連管班頭在這裏待了半日都沒有收獲,更何況你們。若沒什麼事,就回去吧,代我向令尊問好。”

    “小人一定把縣尊的好意,轉交家父。”

    王賀沒有在說什麼,點點頭便轉身離去。

    他一走,楊瑞頓時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擦去額頭上的冷汗。

    “大兄,不愧是縣尊啊。他剛才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一種壓力撲面而來。”

    “廢話,人家是縣尊嘛。”

    楊守文笑罵了一句,可是目光卻隨著王賀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右廂大門外。

    楊瑞一旁又向十五哥道謝兩句,這才准備回去。

    他走到楊守文的身邊,低聲問道:“大兄,你在看什麼?”

    楊守文笑了笑,“沒什麼,咱們回去吧。”

    只是在心裏,他隱隱約約有一種直覺:這位看上去很年輕的縣令,恐怕也不簡單。

    ++++++++++++++++++++++++++++++++++++++++++++

    走出衙門,兩人就站在大街上。

    楊守文向左右觀瞧,而楊瑞卻意外看到,有人在不遠處朝他招手。

    楊瑞猶豫了一下,見楊守文沒有留意他,連忙快步走過去,和那人拐進一條巷子。

    等到他走出來時,就看到楊守文坐在距離縣衙不遠處的一個石階上。

    “大兄!”

    楊瑞興致勃勃的跑上前,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笑容。

    楊守文則看著他,笑呵呵問道:“看你這樣子,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好事,說來聽聽?”

    “大兄可還記得,之前我與你說過的蓋嘉運嗎?”

    “蓋嘉運?”

    “就是蓋老軍的兒子,那個老軍客棧團頭的兒子。”

    楊守文頓時露出恍然之色,點頭道:“你不說這個人,我險些都快要忘記了。”

    “大兄之前吩咐我,讓我找蓋嘉運幫忙,打聽最近有沒有可疑之人出現?呵呵,他剛才派人傳來消息,還真發現了可疑之人,並且把那些人的住處也弄清楚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4 01:38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4 11:07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鴻福客棧(上)

    是夜,楊守文沒有回村子。

    不過出于對楊氏和幼娘的保護,他讓楊瑞帶著楊茉莉離開縣城,前往虎谷山下的村莊。

    “到底哪邊是你的家啊。”

    晚飯時,青奴有些陰陽怪氣,不過楊守文沒有往心裏去。

    在他的心目中,虎谷山下的那個家,才是他真正的家!至于縣城裏這座比虎谷山那個家要大很多的楊府,其實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當然,之所以敢讓楊茉莉離開,楊守文也是心裏有底氣。呈現現在守衛森嚴,據說縣令王賀甚至調動了民壯在城裏巡查。只要是有點理智的人,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出來惹是生非。

    “青奴,閉嘴。”

    宋氏不滿呵斥,楊青奴翻了個白眼,才沒有繼續諷刺。

    楊守文站起身來,“阿娘,我吃飽了。”

    “吃飽了?”宋氏有些憂慮道:“可是不合胃口?你阿爹說,兕子你的食量很大。”

    “呵呵,阿娘不必多慮,飯菜很可口,只是我還有事情與阿爹商議。”

    宋氏狠狠瞪了楊青奴一眼,又勸了兩句,見楊守文確實不吃了,這才不再勸說。

    “對了,阿娘今晚帶著青奴在阿爹的房間休息,也方便照顧。”

    “那你呢?”

    楊守文笑了笑,沒有回答。

    宋氏雖然沒讀過書,算不上什麼大家閨秀,也知道不好再問。

    +++++++++++++++++++++++++++++++++++++++++++++++

    夜幕,降臨。

    昌平縣恢複了平靜,只是彌漫在昌平縣城上空的緊張氣息,卻沒有絲毫的減弱。

    差不多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武侯在街上巡查。

    坊市外面,每隔一個時辰,就有民壯巡視。所有的人家,都早早關門落鎖。今天淩晨發生在縣衙的事情已經傳開,更讓昌平的百姓,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連縣衙都敢攻擊,那些人已經算不得刺客,而是暴徒。

    這種人,絕不是那些升鬥小民敢招惹。就連接頭的地痞們,也接到了團頭們發來的消息,讓他們老實一點。這種時候,誰若是敢在出來惹事,必然會受到嚴懲。

    從城門樓處,傳來街鼓的聲息。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從榻床上翻身下地,探手抄起放置在枕邊的斷龍寶刀。

    這口刀,此前一直是在楊承烈手中。今日楊守文前來,沒有攜帶兵器,而楊承烈又受了傷,所以斷龍寶刀就回到了楊守文手中。他把刀負在背上,側耳聆聽,只聽到從隔壁傳來若有若無的鼾聲。已經過子時了,想必楊承烈一家已經安歇。

    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然後縱身躍出。

    整個楊府,籠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庭院裏彌漫著淡淡的霧氣,讓楊守文不禁心中一喜。

    月黑殺野人,風高放火天。

    這天氣正好適合行動,也算是天助我也!

    蓋嘉運傳信楊瑞,他發現了城中有一夥陌生人,行蹤詭異,且神出鬼沒。

    這夥人,住在和平坊的鴻福客棧裏。根據蓋嘉運的消息,那些人大約是在七天前抵達昌平。他們出手闊綽,包了一個獨立的院落,平時吃飯都是讓客棧的人送去。

    楊守文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他要尋找的人。

    不過按照蓋嘉運的說法,他們的確是很可疑。最重要的是,這夥人出現的時間,恰恰就是第一起命案發生前後。時間非常巧合,讓人難免會在心中生出疑竇來。

    不過,楊守文可不打算帶楊瑞去冒險。

    楊瑞雖然跟著老爹學過幾手把式,嚇嚇普通人還成,真要遇到高手,鐵定會有危險。

    如果鴻福客棧的人,就是襲擊縣衙的人,帶著楊瑞就是個累贅。

    也正是這個原因,楊守文才讓楊瑞陪楊茉莉去虎谷山。

    楊守文出了房間,向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之後,貓腰一路小跑,便來到後院牆下。他猛跑兩步,墊步騰身而起,雙手打在牆頭,兩膀用力,身體唰的一下子飛起,越過牆頭後,輕飄飄落在地上。楊府後院的院牆,和坊市連為一體。楊守文翻牆而過,就已經到了坊市外的大街上之上。街上,不見人跡,只聽到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民壯巡邏時,兵器相互碰撞的聲音,應該還有一些距離。

    算算時間,楊守文立刻貼著坊市的牆邊,貓腰飛奔。

    白天的時候,他已經讓楊瑞帶他去過和平坊,也弄清楚了鴻福客棧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輕車熟路,在夜色和霧氣的掩護下,躲過兩撥民壯,便到了和平坊的外面。

    這和平坊,位于昌平南面。

    因坊市中的和平寺而得名,也是昌平最為繁華的一個區域。

    見左右無人,楊守文打著牆頭,噌的一下子就跳上去。和平坊面積,是番仁裏的兩倍。這裏房舍相連,街道縱橫,更有許多陰暗小巷。這裏是昌平的商業區,同時也是昌平治安最為混亂的地方。當整個昌平都歸于寂靜的時候,和平坊內卻是燈火通明,街道上更人來人往,儼然和坊外形成兩個世界,感覺非常詭異。

    這也是唐時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

    城市中,坊市外戒嚴,坊市內營業,相互並不會幹擾。

    只要你不走出坊門,到外面的大街上瞎晃悠的話,在坊內,特別是商業區內,不會有任何問題。

    當然了,如果你是在坊外的大街上被抓到……呵呵,那麼對不起,只能先委屈你一下。

    楊守文從坊牆上跳下來,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便邁步走進坊內街道。

    兩邊店鋪林立,酒肆旗幡晃動。

    從酒樓裏傳來喧嘩嬉笑的聲音,並伴隨著絲竹聲傳來,仿佛步入了一座不夜城。

    “客人,可要來坐坐,我們這裏有昌平最好的酒。”

    “……”

    楊守文一邊閃躲著熱情的胡姬,一邊往前走。

    在這條街道的盡頭,有一座三層高的酒樓。酒樓大門前,掛著一個朱紅匾額,上書‘鴻福客棧’。

    楊守文停下腳步,在街對面的小巷口站立。

    他默默觀察了一陣之後,突然快步斜插入對面的一條小巷裏。順著巷子往裏走,就看到一個小門。白天的時候,他和楊瑞來勘察過,這個小門就是鴻福客棧的側門。

    見左右無人,楊守文走到門前,手腕一翻,從袖子裏滑落一口匕首。

    透過門的縫隙,他挑開門閂,伸手把門推開一條縫,然後閃身沒入門後。

    鴻福客棧,是昌平一家非常有名的客棧。從外面看,似乎很平常。可是進去之後,就見裏面亭台樓榭,假山池塘應有盡有。整個院子,大約分為三個部分。前面的酒樓是供人吃喝,中間一片亭台樓榭,則是供人欣賞遊玩。而在後面,就是高級客房,類似于後世的別墅區。每一個別墅,都是一個獨立的院子,非常清靜。

    “甲三!“

    楊守文牢記住蓋嘉運提供的門牌號,沿著濕涔涔的小路往前走,不時會駐足查看門派。

    甲三號,在鴻福客棧的最後面。

    是一個獨立的小院,裏面有十幾個房間供人居住。

    小院的門口,有一棵大樹。不過入秋之後,樹葉已經開始凋零,不複郁郁之色。

    楊守文再次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猛然從陰影中竄出去,如同一只靈貓,蹭蹭蹭便爬到了樹上。他躲在粗壯的樹幹後,探頭向院子裏觀望,卻不禁為眼前景象愣住了。

    甲三號庭長三十米,寬大約四十米,裏面有三排房舍。

    正中央天井裏,十幾個黑衣人正聚在一起。

    他們分坐在門廊上,身邊有胡姬相伴。天井裏擺著一個箭靶,一個黑衣人站起來,手持弓箭走到門廊邊緣,彎弓搭箭,唰的一箭射出,正中那箭靶之上。周圍人頓時一陣歡呼,而正對著院門外大樹的門廊上,則端坐著一個白面黑須的中年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4 01:41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4 11:09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鴻福客棧(下)

    “敬虎,好射!”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端起面前的酒碗道:“看樣子你倒是下了功夫,如今能射中箭靶了。”

    周圍人頓時哄堂大笑,而射箭的男子,則露出赧然之色。

    接下來,又有幾個人輪流射靶,庭院中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那些陪酒的胡姬,更是嬌呼不停,惹得黑衣人興致高漲。不過,楊守文發現,這些黑衣人雖然興致很高,卻很守規矩。他們並沒有因為那些胡姬的身份,而上下其手。或許有肌膚相親的情況,但這些人都始終保持著距離,似乎是有所顧慮。

    楊守文越發覺得,這些人不一般。

    只是,在樹上站得久了,他下意識挪動腳步。

    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根樹枝哢嚓折裂,嚇得楊守文立刻停住動作,把身體貼在樹幹上。

    聲音很小,並沒有驚動院子裏的黑衣人。

    就在這時候,忽聽有人道:“今夜良辰,不如請李公子一展神射功夫?”

    “請公子神射。”

    “沒錯,公子也來試試。”

    黑衣人立刻開始起哄,就見坐在正中央那白面黑須男子站起來,用笑罵的口吻道:“你們這些家夥,莫不是欺負我吃多了酒?告訴你們,就算我再吃十碗,也能勝過你們。”

    “哈哈哈,公子可不要說笑,我等不需要公子吃十碗,只需三碗便可。”

    “哈,三碗就三碗,我怕你們不成?”

    那男子說著,便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周圍黑衣人立刻齊聲喝彩,而中年人身後的胡姬,立刻為中年人又滿上一碗酒水。中年人豪氣幹雲,連喝三碗,手持弓箭邁步向前,走到了門廊的邊緣處站定。

    “小子們,讓你們知道什麼是神射。”

    說著話,他擡手取出一支利矢,彎弓搭箭,正中箭靶。

    趁著那些人喝彩的時候,中年人的眼睛卻突然一眯,擡手又是一箭,卻射向院外。

    脫靶了?

    那喝彩聲戛然而止,黑衣人一個個面面相覷。

    那支箭,穿透了院外的樹幹,幾乎是貼著楊守文的臉擦過。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就聽到那中年人宏聲道:“外面的朋友,你已經看了半天熱鬧,何不進來與我們一同暢飲?”

    呼啦啦,門廊下的黑衣人紛紛起身。

    楊守文心裏一咯噔,連忙把身體縮在樹後,不敢移動。

    他不知道那一箭是無意,還是有心。更不清楚,院子裏的中年人,是不是在詐他。

    “既然朋友不肯現身,想必是李某禮數不夠。”

    中年人嘴角微微一翹,猛然抄起三支箭,施展出連珠箭法。三星拱月,只見三點寒星呼嘯射來。楊守文也知道,對方肯定發現了他的行蹤。當下也不再猶豫,猛然長身而起,拔刀出鞘。只聽一聲龍吟響,刀光閃閃,啪啪啪將三支箭打飛。

    不過這樣一來,楊守文的行蹤也就徹底暴露。

    院門打開,從裏面衝出三個黑衣人,便圍在樹下。

    楊守文沿著樹幹快走兩步,噌的一下子竄出。他想要跳到房頂上撤走,哪知道剛落下,沒等他站穩身形,那中年人已經縱身跳到了庭院中,連珠箭發,生生把楊守文從房頂上逼到了庭院之中。

    楊守文才一跳到天井,兩個黑衣人便竄出來。

    “要活的!”

    中年人把楊守文逼下來之後,便退到屋檐下。

    複又在門廊上坐下來,胡姬端著一碗酒到跟前,“公子果然好射。”

    “嘿,這小子倒是機靈,如果不是他經驗不足,露了破綻的話,怕我也無法覺察。”

    中年人說著,抿了一口酒,撚須觀戰。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兩個黑衣人聯手上前,各持刀劍,把楊守文困住。

    門口,站著三個黑衣人,尚有七八個黑衣人立于廊下,一個個都是虎視眈眈……

    特麼的,這些人不對勁!

    楊守文單刀舞動,抵住了兩個黑衣人。

    這兩個人的身手不俗,恐怕比之楊承烈還要高一籌。

    這些人,絕不是偷襲縣衙的刺客,恐怕是別有來曆……想到這裏,楊守文不由得有些慌了。不過他很快穩住心神,單刀翻飛,刀光斷龍寶刀劃出一道道奇詭弧光,一時間兩個黑衣人雖聯手夾擊,卻被楊守文逼得連連後退,已呈現出敗相。

    “咦?”

    中年人露出驚訝之色,猛然直起了身子。

    “原來是鬥牛小子……看這身手,可不像是癡漢。”

    他嘀咕了一句,沈聲喝道:“王榮、馬成你們兩個可真是廢物,回去之後定要好生操練不可。張進、張彪,你們上。”

    兩個黑衣人從屋檐下竄出,一個手持大槍,另一個則提著寶劍。

    這兩人一加入,楊守文立刻趕到壓力倍增。

    “餵,你們以多欺少,不是好漢。”

    “嘿嘿,小子既然敢夜探我等,必存歹意,我們又何必與你客氣?”

    中年人說著,哈哈大笑。

    只是不等他笑聲落下,就見楊守文突然一矮身,身形在原地奇詭一扭,一道黑影飛出,啪的打在張進的面門上,打得張進滿臉是血,啊的一聲丟掉大槍,捂住了鼻子。

    “小子敢用暗器?”

    中年人勃然大怒,推開身邊的胡姬,噌的站身來。

    “再上四個人。”

    門口三人,外加從門廊上竄出一人,眼看著就要把楊守文圍在中間。

    也就在這時,楊守文手中啪啪啪連發三枚暗器,從門口逼上來的三個黑衣人連忙閃身躲避。就趁著他們一閃的機會,楊守文手中斷龍寶刀猛然避開身邊三人,健步就往門外竄去。

    與此同時,那中年人抄起弓箭,便對准了楊守文。

    不過,他遲遲沒有射出這支箭,而是在楊守文衝出院子,其他人要繼續追擊的時候,突然放下弓箭。

    “都不要追了。”

    他一聲喊喝,那些黑衣人立刻停下腳步。

    其中一人詫異道:“公子,為什麼不讓我們去追?”

    中年人微微一笑,輕聲道:“何必要追?不過是個癡兒,我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曆,還怕他跑了不成?再者說了,跑了他,還能跑的了他老子?又什麼好追的。”

    很顯然,中年人已經認出了楊守文的身份。

    “可是……”

    中年人一擺手,輕聲道:“不必緊張!他今天來,怕是為了昨日縣衙的那場大火,並非針對我們。如果他聰明的話,自然不會聲張;就算他不聰明,他老子也不會讓他聲張。咱們現在還不好出現,等等看吧,早晚我會收拾這個小家夥的。”

    話說完,他臉色卻一沈。

    走到院門口,他彎腰從地上拾起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鵝卵石。

    “你們三個,居然被一塊石頭嚇得閃躲?”

    原本在門口守護的三個黑衣人,頓時低下頭,一個個露出赧然之色。

    “張進,虧你還是千牛之虎,還有你們三個,四個人聯手,居然收拾不了一個癡兒。”

    “公子,非是我們無能,那小子……”

    “好了,休要給我解釋。要我說,就是你們過得太舒服了。

    等回到了洛陽,全都給我去邙山。到時候我要是不把你們操練的脫一層皮,你們就不會長記性。”

    四個黑衣人聞聽,頓時露出苦色。

    “公子……”

    “哼!”

    中年人冷哼一聲,負手走出院門。

    只見濕涔涔的小徑上,人跡全無,楊守文已經不知道跑去哪裏。

    中年人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嘴角微微一翹,仿佛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昌平縣竟然是藏龍臥虎。不過這樣也好,接下來的事情,怕是會越發熱鬧,倒要好生看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4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4 11:11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針鋒相對(上)

    “呼!”

    楊守文從路邊的水溝裏站起來,強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翻身跳出,拐進了一條小路。

    從鴻福客棧出來,他一路不敢停留,逃出了和平坊。

    太特麼嚇人了!

    這昌平縣裏竟然藏著這麼多高手,著實有些出乎楊守文的意料。

    他可以肯定,那鴻福客棧的人絕不是昨夜偷襲縣衙的人。如果是這些人的話,別說是楊承烈,就算楊茉莉都估計有危險。從剛才的交手中,楊守文可以覺察的出,那些人不但身手高明,彼此間似乎更有一種默契,在配合的時候頗有章法。

    他一個人,能抵得住對方七八個人的圍攻。

    前提是對方不用箭矢,否則他也會非常危險。

    再加上那個中年人……楊守文有種直覺,那個中年人才是這些人當中,最可怕的存在。

    如果動手的話……楊守文不認為自己有必勝的把握。

    ++++++++++++++++++++++++++++++++++++++++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隊巡邏民壯。

    楊守文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事,所以看到那些民壯,他二話不說就跳進路邊的水溝。

    可沒想到這水溝了!

    楊守文被熏得不要不要的,一路小跑著,來到番仁裏楊府後院的院牆外。

    他竄上牆頭,縱身跳下去。

    但就在他落地的一剎那,只覺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上。

    沒等他反應過來,從暗處竄出一個人影,舉棍就打。

    “來人啊,有賊!”

    一個尖銳,帶著稚嫩的聲音傳來。

    楊守文猝不及防,被人一棍子打在肩膀上。這一棍力氣很大,險些把他肩膀打斷。他悶哼一聲,腰部用力,身體生生一扭。對方第二棍正要落下,被他一把就攫住了棍子,擡腳踹在對方的身上,把那人給踹得噔噔噔退了幾步,摔倒在地上。

    只是,沒等他站穩,一股香風襲來。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他身後撲上來,一下子就竄到他的背上。

    這時候,楊承烈屋中的燈亮了!

    楊承烈手持一個短杖從屋子裏衝出來,擡手就要攻擊。

    “阿爹,是我!”

    楊守文大喊一聲,身子隨之一抖,把身上的小人甩開,然後快步來到了院子中央。

    “兕子?”

    楊承烈愣了一下,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叫了一聲。

    “阿爹,是我。”

    楊守文哭笑不得,轉身看了一眼好像一頭小老虎似地,隨時要撲過來的小人兒身上。

    “青奴,我剛在外面的水溝裏藏身,估計……”

    “啊!”

    那小人兒發出一聲尖叫,一下子跳出去老遠。

    “青奴,你怎麼了?”

    宋氏這時候拿著油燈,從屋裏走出來。

    與此同時,住在前院的家奴,也聽到了動靜,紛紛往後院跑來。

    “阿爹,攔住他們。”

    楊承烈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還是順從的來到後院的門口,把家裏的奴仆攔下。

    楊守文則轉身走到牆角下,伸手把倒在地上的人拉起來。

    “老宋,你怎麼在這裏?”

    之前持棍打楊守文的人,正是宋安。

    他被楊守文踹了一腳,五髒六腑都好像被踹散了似地,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如紙。

    “剛才小娘子說,牆外面好像動靜。

    小人聽說後,擔心有賊來,所以就躲在暗處,看到大郎從牆外面跳進來。只是當時光線不好,小人也沒有看清楚,所以就衝過去打了一棍,還請大郎恕罪則個。”

    宋安滔滔不絕,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只是楊守文從他微微翹起的嘴角看出,什麼沒有看清楚,這家夥就是故意躲在那裏偷襲。

    “兕子,怎麼回事?”

    楊承烈這時候已經趕走了下人,回到後院,發現宋安也在。

    而楊青奴則是一副好像見了鬼的模樣,不停的扭動。

    “沒事,我剛才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可能驚動了青奴,所以她找來宋安幫忙……

    青奴,我和你說,剛才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出來就往我身上撲。也不知道那水溝裏都是些什麼,剛才我躲在裏面,連我自己都覺得惡心。”

    “別說了!”

    楊青奴大叫一聲,扭頭對宋氏道:“阿娘,我要洗澡。”

    宋氏眸光一閃,如何能看不出這其中的問題?

    剛才楊青奴說是要小解,出去之後就沒有回來……這丫頭肯定是發現楊守文出去,所以故意埋伏在那裏,想要偷襲楊守文。至于宋安,絕對是個忠心耿耿的家夥。可惜他家族的觀念太強,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這裏是楊府,並不是宋家。

    想到這裏,宋氏心裏面,已經有了主意。

    楊守文沒有理睬楊青奴,而後抓著宋安的肩膀。

    “老宋,剛才那一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也沒看清楚是誰,所以……你沒事吧。我剛才那一腳有點重,要不要請人來看看?”

    手,好像鋼爪一樣,死死扣住宋安的肩膀。

    楊守文可不是一個輕易吃虧的主兒。你特麼的敢打我,就別怪我心狠手辣。金剛八大式之中,有一招叫做鷂子雙抱爪,專練手上的功夫,有點類似于少林的龍爪手。楊守文在楊大方的督促下,專門練了兩年的爪功,施展出來能抓斷骨頭。

    宋安疼的直翻白眼,想要喊,卻又不敢喊。

    也幸虧楊守文手下留情,看差不多了,手一松,便不再理他。

    可即便是這樣,楊守文這一下子,宋安至少要休養個幾天,如果調理不當,胳膊就算是廢了。

    “阿爹,咱們屋裏說話。”

    “嗯……說可以說,你先去洗個澡。”

    我勒個去,我是要說正事!

    楊守文再次發現了楊承烈的逗比屬性,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不過,楊承烈捂著鼻子,一臉嫌棄的模樣倒也不算誇張。之前楊守文沒覺得什麼,這會兒細一聞,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好了,我跟著你,你邊洗邊說吧。”

    楊承烈也覺得他剛才的舉動有些過分,于是連忙補充道。

    不同人不同命,楊青奴可以洗熱水澡,看樣子自己只能在井邊衝洗,真是憋屈。

    楊守文無奈,拎著斷龍寶刀來到後院的水井邊上。

    宋氏讓宋安先下去,然後把油燈放在水井旁邊,這才捂著嘴,一邊笑一邊離開。

    對于這個‘兒子’,宋氏覺得還不錯。

    楊守文一來,楊承烈明顯輕松很多。而從楊守文的表現來看,他絕沒有什麼癡症,顯然已經恢複正常。最重要的是,楊守文一來,就對她釋放了足夠的善意。這也讓宋氏非常高興,覺得這十幾年的辛苦,似乎都算不得事情。

    剛才楊守文的模樣,實在是太有趣了!

    誰能想象,堂堂昌平縣尉的兒子,為了躲避他老爹的手下,居然會躲到那臭水溝裏。

    夜色,已深。

    院子裏彌漫著霧氣。

    一盞油燈在霧中閃爍,忽明忽暗。

    楊守文脫得赤條條,從水井裏提起一桶水,當頭澆下。

    秋天的井水,不似夏天那麼冰涼,可淋在身上,還是讓楊守文一哆嗦,倒吸一口涼氣之後,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楊承烈拿著一摞幹淨的衣服和毛巾皂角走過來,放在旁邊的長廊上。

    “兕子,到底是什麼情況?”

    楊守文打著哆嗦,又拎了一桶水澆在身上,這一次感覺沒有剛才那麼刺激。他拿過來皂角,一邊在頭上,身上打皂沫,一邊向楊承烈把情況一五一十的講述了一遍。

    “那些人沒有追我,否則我麻煩大了。

    阿爹,城裏居然藏著這麼一夥人,我覺得問題不小。”

    “那你怎麼看?”

    楊守文蹲坐在地上,示意老爹幫他澆水。

    楊承烈走上前,拎著水桶,緩緩把水從頭頂澆下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4 11:15 PM

第三十六章 針鋒相對(下)

    “怎麼看?依我看,不要去惹他們。”

    楊守文一邊哆嗦,一邊回答:“那些人對我似乎並無惡意,剛才沒有追我,就說明他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這種情況下,咱們還是井水……嘶!不犯河水的好。”

    “嗯,我也是這麼考慮。”

    楊承烈把水桶放下來,拿過毛巾遞給楊承烈。

    “你之前和我說的,我晚上又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那夥刺客,恐怕是為了那所謂的‘證據’而來。而且他們能准確找到存放證據的班房,說明他們對縣衙的地形非常熟悉。另外,當時起火非常突然,火勢好像一下子起來。我現在仔細想想,那火源好像是提前准備,否則火勢不可能蔓延那麼快。

    你說的不錯,昌平縣有人在庇護他們,或者說這衙門裏,有人在幫助那些家夥。”

    楊守文接過毛巾,擦拭身體。

    這會兒,感覺不是那麼冷了……他吸了一口氣,輕聲道:“那阿爹可猜出來,是誰在幫他們?”

    “這個我可不敢說。”

    楊承烈笑道:“縣衙裏人多嘴雜,幾乎人人都知道存放證據的班房的位置。而且,右廂的人員進出也多,三班衙役,甚至還有諸曹吏員,平時都會在那邊出入。

    想要安置火源,絕不是一件難事。

    這樣吧,這件事先冷一冷,我覺得那些人這次沒有成功,短期之內不會再來冒險。”

    “我也這麼認為。”

    “接下來,我認為應該把注意力轉移到粟末靺鞨人的身上。

    他們之前那麼急迫的追殺茉莉……我總覺得有些古怪。按道理說,是綠珠在威脅他們。綠珠既然已經死了,應該不會再有威脅。而且,茉莉是個癡漢……你別看我,我沒有嘲諷你的意思。茉莉是個癡漢,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追殺他呢?”

    楊守文只是看了楊承烈一眼,就被他吐槽了一頓。

    他很無奈的笑了,聽完楊承烈的分析,他擡起頭,把毛巾扔在了長廊上,赤條條走過去,把內衣穿好。不過這個內衣……好別扭。底下的襠太大了,走起路來兜風,涼颼颼的很不舒服。這時節,可沒有貼身內褲的說法,也讓楊守文有些苦惱。

    不過穿上衣服的感覺,真好!

    這身衣服,很合身,顯然是專門給他做的。

    “這是你阿娘親手給你做的衣服,一直怕你不喜歡,所以就放在家裏。”

    “好了好了,我知道阿爹你的意思……我今天已經叫她娘了,也沒有給她難看不是?”

    “你這一點做的很好。

    不過呢,青奴年紀小,不懂事……”

    “打住打住!”

    楊守文擡起手,一臉不滿的看著楊承烈,“阿爹,你把你兒子當成什麼人了?我多大年紀,青奴多大年紀?她和幼娘差不多大,你覺得我會和她一個丫頭片子較真嗎?

    阿爹,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嘿嘿,嘿嘿!”

    楊承烈咧嘴笑了,雖然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尷尬。

    不過,畢竟是在官場中混的人,臉皮也夠厚。被楊守文識破了意圖之後,他立刻話鋒一轉,又扯到了楊茉莉身上,“城裏現在守衛森嚴,不會再發生什麼變故。倒是你,你又不願意搬過來,就讓茉莉和你一起住在城外。明天,你帶著你阿娘還有青奴回去。再過幾天,我有一個朋友要來,你順便和小彌勒寺的人聯系,讓他們准備一下。八月十五,我准備在小彌勒寺的清風崖擺酒,與故人暢談風月。”

    “哈,哈,哈!”

    楊守文大笑三聲,對楊承烈那故作風雅的行為,頗有些不屑。

    “阿爹,你那故友是什麼人啊。”

    “已有很多年沒聯絡……不過兩年前,他以右拾遺監軍幽州軍事,于偶然中重逢。

    說實話,若不是他叫我,我幾乎想不起他了。

    此人為高士,我自當接待。再者說了,我也想打聽一下,如今中原那邊的局勢如何。”

    楊守文還是沒聽懂,楊承烈的那個故友是誰。

    “阿爹,你的意思是,粟末靺鞨人的秘密,還要在茉莉身上找答案?”

    “嗯!”

    楊承烈走上前,幫楊守文攏起頭發。

    “我估計,茉莉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綠珠肯定會交代他,只是不知道是用什麼方式交代。你回去之後,要好生查找。對付一個癡漢,你想必也是輕車熟路。”

    你什麼意思?

    楊守文扭頭瞪著楊承烈,卻見楊承烈仰天哈哈大笑,然後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

    “阿爹,那蓋老軍你可認識?”

    楊承烈腳步一頓,扭身問道:“問這個幹嘛?”

    楊守文咬牙切齒道:“我被蓋老軍的兒子給耍了。

    那幫人來曆不明,可明顯不是襲擊縣衙的人。我不相信,蓋嘉運看不出來那些人不好惹,卻還是把消息給我,明顯就是想要我去試探對方。這小子用心險惡,別有目的。我渾噩十七年,卻不代表我可以被人耍,我要找那小子討回一個公道。”

    楊承烈眉頭一蹙,露出沈吟之色。

    他想了想,半晌後開口道:“這件事你不要出面,我會讓蓋嘉運給二郎交代。”

    “至于蓋老軍,你別去招惹。

    那廝是個亡命之徒,而且手下亡命之徒也多。昌平縣的潑皮,就八成是聽他的差遣。這個時候如果招惹了他,會讓局勢更亂。這件事,我會親自去找蓋老軍交涉。”

    一個團頭,能有這麼大的能量?

    不過仔細想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楊守文沒有反駁,點頭答應了楊承烈的要求。

    蓋嘉運!

    特麼的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蓋嘉運,蓋嘉運……莫非這家夥還是個名人?

    楊守文想到這裏,搖了搖頭,有些苦惱。

    +++++++++++++++++++++++++++++++++++++++

    這一夜無事,第二天天一亮,楊守文就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

    他迷迷糊糊走出房門,就看到宋氏正指揮兩個健仆擡著一個箱子,往外面走去。

    “阿娘,你這是作甚?”

    “你阿爹沒告訴你嗎?”宋氏嫣然笑道:“你阿爹讓我和青奴,今天隨你一同去城外。他說城裏最近有點亂,讓我不要在這邊,順便也可以去那邊幫你操持一下。”

    楊守文咧開嘴,用力打了個哈欠。

    “阿娘,那邊什麼都有,不用這麼麻煩。”

    “要住好幾天呢,青奴不太習慣用別人家的被褥,所以……對了,昨天的事,你別往心裏去。”

    宋氏說得,是昨晚楊青奴找宋安偷襲他的事情。

    楊守文笑著擺擺手,“阿娘說笑了,青奴有這樣的警惕性,是一樁好事。”

    “煩勞‘大兄’讓讓。”

    正說著話,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楊青奴拎著一個小包袱,站在旁邊。

    她喊大兄兩字的時候,很明顯加重了語氣。楊守文聽得出來,這小丫頭心裏的不屑。

    “啊,青奴起的真早。”

    “當然了,‘大兄’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懶嗎?”

    這小丫頭片子還真是一身的刺,說起話來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楊守文仍舊是一臉溫和的笑容,錯步讓開一條路,當楊青奴從他身前走過的時候,他突然壓低聲音道:“青奴,昨天的事情可真是抱歉。那臭水溝的東西太髒了,竟沾到了你的身上。”

    他看得出來,楊青奴似乎有一點潔癖。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楊青奴的臉色唰的就變了,變得有些煞白。

    她強忍著吞了口唾沫,然後扭頭強笑道:“‘大兄’說的哪裏話,那是青奴莽撞了。”

    說完,她腳步頓時加快,便往外面走。

    小丫頭片子,和我鬥?

    楊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可笑到一半,就想起來宋氏似乎就在邊上。

    果然,宋氏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啊……阿娘,我去收拾一下東西。”

    楊守文頓時面紅耳赤,連忙轉身回屋。

    這麼大的人了,還去和一個小丫頭片子較真。最可恨的是,被小丫頭片子的老娘看到。

    丟人啊,實在是丟死人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6 01:43 AM

第三十七章 成酒(上)

    昌平入秋以來,天氣還算不錯。

    除了偶爾會有大霧,也有暴雨傾盆,但大多數時候,基本是碧空萬裏,陽光明媚。

    楊守文在楊府外上馬,剛坐穩身形,就見楊承烈拄著拐杖從府中走出。

    “兕子,把這個帶上。”

    他說著話,把斷龍寶刀遞給楊守文。

    楊守文一怔,詫異看著楊承烈。

    “這把刀,和那杆虎吞一樣,都是你阿翁留給你的。

    以前你腦子不清醒,我便拿了這口刀使用,一晃已經幾年。如今你癡症痊愈,正好物歸原主。今後你的路還很長,可以用來防身,更不要忘了你阿翁生前的教誨。”

    楊承烈面帶笑容,看上去很平靜。

    但是在平靜的容顔下,楊守文卻看到了一絲期盼,一絲自豪。

    他點點頭,接過斷龍寶刀,也沒有說什麼廢話。

    “阿爹,我先走了……有事情就讓人去虎谷山找我,你自己在城裏,要多加小心。”

    “去吧。”

    父子兩人沒有太多言語上的交流,不過從彼此的目光中,都體會到了對方的關心。

    楊守文一提韁繩,催馬便走。

    在他身後,宋氏和青奴也上了馬車。

    不過,宋氏卻攔住了宋安,平靜說道:“宋安,你留在城裏照顧阿郎。”

    “大娘子……”

    宋安一驚,剛想要說什麼。可是被宋氏瞪了一眼,那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咽了回去。

    他知道,昨夜的事情,宋氏肯定看出了真相。

    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懲罰他。

    要知道,在楊府裏如果沒有宋氏的撐腰,他宋安什麼都不是。

    楊承烈沈默寡言,卻是個極為嚴苛的主兒。留在楊府,說穿了就是要讓他知道規矩。

    宋安心裏明白,從今天開始,這楊府之中,除了楊承烈夫婦之外,真正能夠做主的人,是楊守文,與宋家再無關系。心裏雖然不滿,但宋安卻不敢有任何表露。

    若不是他為楊承烈做事,如何能夠在宋家站穩腳跟?

    沒有楊家,單只是那徭役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宋氏是在警告他,他是楊家的人,不是宋家的人。

    “阿娘!”

    “你閉嘴。”

    上了車,楊青奴想要為宋安求情。

    她當然不可能明白這裏面隱藏的玄機,只是覺得沒有宋安,到虎谷山之後豈不是很不方便。

    “虎谷山,是你大兄的住處,到了那邊,要聽從你大兄的吩咐。

    另外,那邊有你楊嬸娘關照已經足夠,宋安去了平添紛亂。你要老老實實,最近一段時間,昌平似乎有些不太平靜。你阿爹讓咱們去虎谷山,也是想你大兄保護周全。”

    “他一個癡漢……”

    “青奴,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對你大兄不敬,可別怪我家法伺候。”

    楊青奴閉上了嘴巴。

    她咬著嘴唇,靠著車廂上,透過窗簾向外看,就見那個平日裏被她看不起的楊阿癡,跨馬捧刀,跟在馬車左右。他頭戴襆頭,一襲白袍,騎在馬上,沐浴在陽光裏,卻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楊守文不胖,在這個崇尚高白胖為美的時代裏,算不得英俊。但是那曲線柔和的面龐,在陽光中卻又一種難言的美感。看似文弱,卻又英武。陽剛和俊美柔和在一起的韻味,讓人不由得心中為之贊歎。

    哼,臭美!

    楊青奴把車簾垂下,嘴裏嘀咕一句,但心裏面卻覺得,這個大兄似乎也不是很討厭。

    馬車行至西門,從路旁突然竄出一個人來。

    楊守文正在和城門口的民壯門卒遞交通行令牌,忽聽身後一聲馬嘶。

    那匹拉車的馬受到驚嚇,希聿聿長嘶一聲,猛然仰蹄直立而起。眼看著它就要發狂,楊守文健步上前,一把抓住轡頭,單臂用力向下一拉,口中發出一聲沈喝。

    那馬拼命掙紮,搖頭擺尾。

    可是,楊守文死死勒住它的脖子,任它如何用力,都不能前進半步。

    掙紮了一會兒,馬漸漸平靜。

    楊守文一只胳膊圈著它的脖子,一手輕輕撫摸它的毛發,口中發出輕柔的勸慰聲。

    馬,終于平靜下來。

    不過那麼馬車裏,宋氏母女卻被嚇得魂飛魄散,臉色發白。

    “你怎麼趕車的?”

    楊守文忍不住對著那車夫破口大罵。

    老爹把宋氏母女交給自己保護,結果還沒出城就差點出事,這讓他又怎能不生氣?

    “小郎君,非是小人不小心,是他突然跑出來,驚了馬。”

    那車夫也嚇得面色煞白,指著那個突然跑出來的人辯解道。

    楊守文扭頭看去,眉頭一蹙。

    原來,那攔路的人正是宋三郎,不過這個時候,他也嚇得不輕,站在那裏不敢亂動。

    “阿娘,是三舅。”

    楊守文看了宋三郎一眼,走到車簾旁邊,低聲道:“看他模樣,似乎是有急事。”

    宋氏在車廂裏一聽,就覺得一陣頭疼。

    “兕子你看著處理吧……他家那點破事,我實在不想摻和。”

    宋氏有三個哥哥,這宋三郎年紀最小。老宋先生過世之後,宋家三個兄弟為了家産,鬥得不亦樂乎,滿城風雨。宋氏最初還出面平息一下,可後來發現,夾在這三兄弟之間,勿論做什麼都不落好,到最後還差點把她自己給搭進去,弄的裏外不是人。

    于是,宋氏幹脆不再理這三兄弟的事情。

    如果三兄弟上門,她也是盡量能不理睬就不理睬,這兩年總算是得到了一些安甯。

    可現在……

    宋氏轉念一想,既然楊守文已經恢複了正常,那就讓他去處理。

    和楊瑞楊青奴不同,楊守文與宋家沒有任何關系。有些話他可以說的,有些事他可以做的,但同樣的話,同樣的事讓宋氏出面,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楊守文答應一聲,轉身走到那宋三郎面前。

    “你想死嗎?”

    他才不會對宋三郎客氣。

    因為他看得出,宋氏根本不想和他照面。

    楊守文,那可是手底下有人命的主兒。發怒的時候,不經意間會流露出一絲殺氣。

    宋三郎原本就驚魂未定,再被楊守文這一嚇,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

    看他這副模樣,楊守文就氣不打一處來。怪不得宋氏不願意出面,這宋三郎根本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可是,楊守文又不能做的太過,只能咬著牙喝問道:“誰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堂堂宋三郎,為什麼像個乞兒一樣的躲在這裏。”

    “大郎,這個事……”

    在城門下維持秩序的門伯見狀,連忙走上來。

    他在楊守文耳邊輕聲道:“三郎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待在這裏。

    他有一批貨要出城,結果在檢查的時候,發現有違禁品夾雜其中。我等是看在縣尉的面子上把貨物扣下,並沒有為難他。可是他死乞白賴的在這裏,我們也沒辦法。”

    “違禁品?”

    楊守文眉頭一蹙,朝宋三郎看了一眼。

    “送往那裏的違禁品?”

    “是往關外的貨物。”

    楊守文一聽,頓時怒了。

    昨天這家夥不是說,那些貨物是送往範陽的嗎?如果只是普通貨物,讓老爹出面說一聲也無所謂。可這涉及到違禁品,而且是送往關外,換句話說就等于是走私。

    在這種時候,老爹如果被牽連進去,那可真是黃泥巴掉在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這裏,楊守文心裏就有些惱怒。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說的怕就是宋三郎這種人。關鍵是這家夥特麼的簡直就是坑親戚。這要是老爹在不清楚的情況下出面,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既然是違禁品,就當徹查。”

    “啊?”

    楊守文看了一眼宋三郎,沈聲道:“如今昌平有些混亂,正需要嚴加治理。

    若我阿爹知道他竟然敢向關外販賣違禁品,也絕不會饒他。來人,把他拿下,先關起來再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6 01:48 AM

第三十八章 成酒(下)

    “什麼?”

    那門伯以為自己聽錯了,嚇了一跳。

    楊守文怒道:“你不知道縣衙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你不知道縣尊已經下令戒嚴,並且要嚴查可疑之人?他雖然是我家的親戚,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不徹查清楚,將來豈不是要累得我阿爹一個包庇罪人的名聲。

    把他拿下,關起來再說。”

    楊守文話說到這個地步,門伯也不敢怠慢。

    雖然楊守文不是楊承烈,可在某種程度上,他也代表了楊承烈。

    以前,昌平人知道楊守文是個癡漢,不會把他的話當真;可現在,大家都知道楊守文已經康複。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康複,身為楊家嫡長子,那就代表了楊承烈。

    “來人,把宋三郎拿下。”

    那宋三郎這時候也反應過來,頓時慌了。

    “楊阿癡……不對,楊守文,你要幹什麼。

    小妹,我是三哥啊。你不出來管管,難道要看著這楊阿癡欺負我嗎?小妹,救命。”

    他想要撲到馬車前,卻被民壯按倒在地上。

    楊守文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突然壓低聲音道:“待會兒你去稟報我阿爹,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告訴他。宋三郎未必是真有心,不過這個時候,最好是關他幾天。

    另外,那批貨物也一並轉交我阿爹,相信我阿爹一定會非常贊賞你的聰明。”

    門伯聞聽,眼睛頓時一亮。

    這可是交好楊縣尉的大好機會……這不是燙手的山芋,而是楊大郎送我的進身之階。

    看楊守文的目光,立刻變得不同。

    他左右看了一眼,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宋三郎身上,連忙道:“小人朱成,大郎只管放心,這件事我會辦得漂漂亮亮。另外,三郎貨物裏的違禁品,我覺得可能是有人栽贓陷害。那批貨物如今就放在和平坊的貨場裏,只要小心,就可以把麻煩解決。”

    這家夥,很聰明。

    “朱成是吧……做的好,我會記住你。”

    “嘿嘿,有勞大郎費心。”

    雖然很排斥‘大郎’這個稱呼,但楊守文不可能一個人,來對抗這個時代的風俗。

    大郎就大郎吧,他也不得不去習慣這個稱呼。

    又看了一眼宋三郎,楊守文輕聲道:“給他點苦頭,讓他長點心,不過別太過了。”

    “大郎放心,小人知道分寸。”

    楊守文不再理睬大喊大叫的宋三郎,徑自來到馬車旁邊。

    倒是朱成很有眼色,抓過一團布,上前就塞進了宋三郎的口中。

    “三郎莫鬧,大郎這麼做是為你好……你現在最好老實一點,否則大家都會難辦。”

    楊守文在馬車旁邊,隔著車簾低聲向宋氏解釋了一番。

    宋氏沈默片刻,輕聲道:“就讓他長點心也好,這件事兕子做的很好,咱們走吧。”

    “出發!”

    楊守文一揮手,車夫連忙牽著轡頭,拉著車向城外走。

    而楊守文搬鞍認鐙上馬,在從朱成身邊路過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朱成心領神會。

    “阿娘,他這麼折騰三舅,你不管嗎?”

    馬車上,楊青奴忍不住嘟囔道。

    宋氏微微一笑,輕聲道:“青奴,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

    “你大兄這是在幫你三舅,也是在為你阿爹揚名。”

    楊青奴聽罷,一臉茫然。

    而宋氏則伸手輕輕揉著她的腦袋,“青奴,你要記住,現如今你大兄已不再是那個渾渾噩噩的大兄。從這些日子來看,他自有他的想法,已經開始撐起這個家了。

    以前,你阿爹身邊沒個幫手。你二兄雖然跟隨左右,但最多也就是個跑腿報信,根本無法為你阿爹分擔憂愁。可是你大兄,雖然沒入公門,但在私下裏已經在為你阿爹做事,同時也在為咱們老楊家努力……我不管你怎麼想,以後對你大兄,必須要時刻保持尊重。阿娘有一種預感,你大兄用不得多久,就會出人頭地。”

    楊青奴眨著眼,似懂非懂。

    不過她也聽明白了,楊守文已經在最短的時間裏,得到了老楊家的話語權……

    ++++++++++++++++++++++++++++++++++

    “看到沒有,我沒說錯吧……嘿嘿,那小子以前絕對是裝傻,手段可是高明的很。”

    鴻福客棧甲三庭院,中年人放下弓箭,洗了洗手,拿著一塊毛巾擦拭。

    在他身後,是昨天被楊守文打傷鼻子的張進。

    聽到中年人的話,張進有點疑惑:“將軍,卑職不懂。”

    “宋三郎不過是個小人物,但自古以來,陰溝裏翻船的大人物卻比比皆是。如果我是楊承烈的對手,絕對會揪著這件事情做文章,讓楊承烈身敗名裂不可。要知道,當今聖人何等人物,那眼睛裏可不揉沙子。管你是不是真的,都不會輕易放過。

    想當年,便是閣老也險些認栽呢……

    這小子這一招,等于是洗清了楊承烈身上的嫌疑。

    以後就算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楊承烈也能問心無愧,甚至還會因此得到獎賞。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呵呵,看著吧宋三郎最多被關幾天就會放出,那些貨物也會還給他。而楊承烈呢,會得到鐵面無私的美名,以後仕途上,必然會一帆風順。”

    “那小子,有這麼深的心計?”

    “嘿嘿,你可別小看了天下英雄。”

    中年人想到這裏,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笑容,“這件事我會寫信告知閣老,相信閣老也會對那個楊大郎,産生濃厚興趣。”

    +++++++++++++++++++++++++++++++++++++++++

    楊守文並不知道,他在城門口的一出苦肉計,已經被人看在了眼裏。

    隨著馬車,在明媚的陽光中一路順風,大約在正午時分,便來到了虎谷山下的村莊。

    “兕子哥哥!”

    楊守文一下馬,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菩提帶著悟空、八戒、沙和尚與小白龍從院子裏跑出來,圍著他一陣狂吠。才兩天不見,一大四小五只狗就顯得格外想念。而楊氏在楊瑞和楊茉莉的陪伴下也來到門外,只是不等他們上前,一道嬌小的身影就撲過來,一頭紮在了楊守文懷中。

    “嘿嘿,幼娘這兩天乖不乖?”

    “幼娘很乖,就是想兕子哥哥。”

    那邊,楊氏上來給宋氏請安,並招呼車夫擡行李。

    楊青奴看著楊守文抱起楊幼娘在原地打轉,菩提五只狗則圍著楊守文轉動,不免心中生出些許嫉妒。

    二哥對她也很好,但是……

    楊青奴惡狠狠瞪了楊幼娘一眼,低聲嘀咕道:“真是個狐媚子。”

    可內心裏,又何嘗不期盼著,那個在楊守文懷中歡笑的人,是自己呢?

    “二兄,幫我拿行李。”

    “你自己不會拿嗎?”

    楊青奴勃然大怒,一腳踢在楊瑞的腿上,“你看大兄,再看看你,你怎麼做人二兄的?”

    楊瑞抱著腿不住蹦跳,但是對楊青奴又無可奈何。

    “青奴,禮數。”

    宋氏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笑了。

    小女兒的心思,她如何能看不出來。這次楊承烈讓她母女先來虎谷山,未嘗不是想要楊守文兄妹三人培養感情。只是這小丫頭有點要強,明明羨慕,卻不肯承認。

    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

    在這裏住一段時間,相信他兄妹之間的感情,一定會好很多吧。

    宋氏想到這裏,內心裏倒是多了些許期盼。

    而楊氏這時候則走到楊守文的身邊,輕聲道:“兕子,你釀的那些酒,已經好了。”

    “啊?”

    楊守文一聽,頓時興奮了。

    “好了?”

    “你走的急,也沒吩咐我該如何做,于是我就把那些酒全都……今天早上起來,我發現那些酒似乎變得甘醇了很多。不過就是有點烈,我嘗了嘗,實在是受不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6 01:52 AM

第三十九章 清平調(上)

    想要發家致富,就靠這個了!

    楊守文一手抱著楊幼娘,快步衝進院門,直奔柴房而去。

    “楊嫂,兕子這是怎麼了?”

    宋氏疑惑看著楊氏,和清醒後的楊守文接觸不過兩日,但宋氏大體上對楊守文有些了解。她沒想到,楊守文還會有如此激動的一面。接觸兩天,在她的印象中,楊守文似乎有著不同于尋常的冷靜。哪怕是再大的事情,他都不會亂了方寸。

    楊氏苦笑道:“回娘子的話,奴也不知道兕子為何這樣。

    昨天他去縣城之前鼓搗了一些東西,剛才我和他說起這件事,所以才會這樣激動。”

    “他鼓搗了什麼?”

    “酒!”

    “酒?”

    宋氏詫異問道:“兕子嗜酒嗎?”

    楊氏搖搖頭,“兕子不好酒,以前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倒是喜歡這杯中之物。但在我記憶中,兕子卻是滴酒不沾。”

    第一次,宋氏沒有注意。

    但是這第二次、第三次,楊氏稱呼楊守文為‘兕子’,而且非常自然。這也讓宋氏意識到,楊氏在虎谷山這個家裏的地位,絕對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樣普通。而且從剛才楊守文對楊幼娘的態度,無一不顯示出,楊家母女在楊守文心中的地位。

    宋氏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

    “楊嫂,咱們去看看?”

    “也好,就去看看。”

    楊氏說著,便陪著宋氏往院子裏走。

    “二郎,幫楊茉莉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去。”

    宋氏在進門的時候,突然對楊瑞吩咐。楊瑞原本也想去看熱鬧,可是宋氏這麼一說,他就沒了借口。苦著臉站在馬車旁邊,他看著車上的箱子,頓時欲哭無淚。

    柴房裏,整整齊齊擺放著十幾壇酒。

    一個巨大,同時又簡陋的蒸餾器在柴房的正中央,下面的爐火已經熄滅,但猶自可以看到那爐膛裏的灰燼。楊守文放下幼娘,走到那酒壇子旁邊蹲下來,小心翼翼揭開蓋在上面的油紙。一股濃烈,似曾相識的酒香迎面撲來,他臉上的笑容隨即增多。

    就是這個味兒!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從酒壇子旁邊的桶裏,拿起一個水瓢。

    舀了一瓢酒,他放在唇邊抿了一口。

    的確是比以前烈了一些,但相比之下,和前世記憶裏的那些酒,又多了些淳厚的感覺。

    沒有前世的酒烈,但是卻多了一分淳厚。

    以這個時代的釀酒工藝,楊守文覺得,已經算是不錯。

    “兕子哥哥,好喝嗎?”

    幼娘蹲在楊守文身邊,眼巴巴看著楊守文,帶著些期盼之色。

    小家夥昨天被酒氣熏醉了,但醒來之後,卻對那酒香有些懷念。只不過楊氏看的緊,她幾次想要偷喝都未如願。如今楊守文回來了,幼娘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

    她咬著指頭,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忍不住笑了,把水瓢遞過去,輕聲道:“只許抿一口。”

    幼娘用力點點頭,抿著嘴做出堅強的模樣,湊在水瓢邊抿了一口之後,立刻發出‘哈’的聲響。小臉紅撲撲的,她張著小嘴,吐著小丁香,不停地哈著酒氣。

    “不好喝。”

    幼娘的模樣,惹得楊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水瓢裏的酒倒進酒壇子裏,然後抱著酒壇子走出柴房。

    陽光,照進酒壇子裏的酒水上,那酒水竟呈現出一種琥珀的顔色,泛著一抹胭脂的色彩。

    “好酒。”

    楊氏不好酒,但是宋氏卻懂得酒。

    她聞到了那淳厚的酒香,不禁眼睛一亮,忍不住贊了一聲。

    “幼娘,去拿個碗來。”

    幼娘答應一聲,便搗騰著一雙小腿跑到廚房裏,不一會兒的功夫回來,手裏多了一個酒碗。

    楊守文倒了一碗酒,那酒色更加清冽。

    胭脂的色彩也變得更濃,看上去極為漂亮。

    “阿娘,嘗嘗?”

    宋氏看了楊守文一眼,笑著道:“這就是兕子弄出來的酒嗎?那可是一定要嘗一嘗。”

    她接過來,抿了一口。

    臉色旋即一變,大聲道:“果真好久,濃醇香烈,這怕是我喝過最好的酒了。”

    昌平,地處苦寒之地。

    生活在這裏的人,大都好喝兩口,便是女人也不例外。似楊氏這種不喜歡喝酒的女人,其實在昌平並不算多數。倒是如宋氏這樣的女人,相比之下更多一些。

    楊守文眼中也露出了喜色,輕聲道:“阿娘以為,這酒價值幾金?”

    宋氏想了想,回答道:“兕子這酒,與我以前喝過的就不一樣,除了更淳厚之外,又增添了幾分烈性。別的地方我說不好,但是在幽州,這一壇子酒,便是一貫錢,也會供不應求……若是販賣到長安的話,這價錢恐怕能再翻上幾倍吧。”

    這酒,不過一百文一壇。

    算上損耗,撐死了一百五十文一壇。

    僅在昌平就能賣到一貫,若是到薊縣或者範陽,價格會更高。

    至于長安……楊守文還沒有想那麼遠。但就算是這樣,其中的利潤已經讓他非常高興。

    不過,也許還能再添加些噱頭?

    楊守文看著酒壇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半晌後,他突然對楊瑞道:“二郎,我這裏還有一貫錢,去給我在城裏買些壇子。我要那種上好的酒壇,不必在乎多少錢,有多好就給我買多好,順便買副筆墨。”

    “幹什麼用?”

    楊瑞露出茫然之色。

    而一旁宋氏,卻輕輕搖頭,顯得格外失望。

    還是太單純了……雖然是楊家子弟,可你身上還留著宋家的血脈,卻比不得你癡傻了十七年的兄長。宋氏從腰間的皮兜裏,取出一塊金餅,招手示意楊瑞過來。

    “照你大兄的吩咐,去祥福居,讓他們送來一百個最好的白瓷壇。”

    “阿娘,那可以白瓷壇,可是要一百八十文一個呢。”

    “哪兒來那麼多的廢話,只管買來就是……二郎,以後你要跟著你大兄,好好學著才是。”

    宋氏一副恨其不爭的模樣,搖著頭一臉無奈。

    “這忙了一晌午,肚子也餓了。”

    她扭過頭,看著楊守文,笑眯眯道:“不如午飯就以此酒下菜,不知兕子意下如何?”

    宋氏的請求,楊守文自然不會拒絕。

    這邊楊氏去准備午飯,楊茉莉則一個人坐在前院的台階上,手裏把弄著洗衣槌。

    楊守文坐在門廊上,看著幼娘帶著菩提逗狗。

    而宋氏則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便來到前廳,在楊守文身邊坐下。

    “兕子,你這酒,打算怎麼做?”

    “嗯?”

    楊守文一怔,疑惑看著楊氏。

    “你別告訴我,你釀出這酒來,是想自己喝。

    楊嫂告訴我,你不是一個好酒之人。那你費了這麼大的心勁兒,必然是想要販賣。”

    這宋氏,倒是個聰明人。

    楊守文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不瞞阿娘,我釀這酒,的確是想要販賣,也好給家裏添些收入。阿爹在衙門裏,雖說衣食無憂,可每日迎來送往的花銷,同樣不會少了。我本想把這職田的收入都交上去,以後就靠著這酒,來維持這邊生活。

    阿娘既然問起來,難不成有什麼主意?”

    宋氏笑了,輕聲道:“兕子想法很好,可是你知道這酒,如何才能賣得好嗎?”

    “這個……”

    楊守文前世沒有經商的經曆,也是一頭霧水。

    宋氏道:“酒好,還需讓人知道。

    昌平地處邊荒,你便是滿打滿算,一年又能賣多少酒?賣的便宜了,不劃算;賣的貴了,卻不知道該賣給誰。我知道,很多人看不起商賈,卻不知這商賈裏面,也有大學問。當年我阿爹能靠著皮草賺出一個諾大的家業,自有他經商的手段。

    可惜,我那三個兄長……沒學會怎麼經商,卻整日裏算計來算計去,倒頭只能是破敗。

    兕子,你若是信得過阿娘,不如把這酒交給阿娘來做。這樣一來,你和你阿爹都不用拋頭露面,免得日後影響了前程。而為娘呢,也可以為楊家再添一份家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6 01:57 AM

第四十章 清平調(下)

    宋氏說完,便站起身來。

    “兕子,你好好想想。

    若是同意的話,先給這酒起個好名字。等祥富居的酒壇子送來,先給你阿爹送去幾壇。雖說現在昌平縣城不安穩,但中秋將至,正好讓你阿爹為你打響名氣。”

    楊守文明白了!

    宋氏這是要走上層路線,高檔策略。

    不過這酒的名字嘛……

    楊守文眉頭一蹙,倒是有些苦惱。他坐在門廊上,看著在陽光下,笑嘻嘻逗狗的幼娘。一道靈光閃過,他突然笑了。

    “幼娘,你來。”

    “兕子哥哥,什麼事?”

    楊守文端詳了幼娘幾眼,猛然伸手放在幼娘的臉上,揉啊揉。

    “兕子哥哥,討厭!”幼娘嬌嗔道。

    楊守文則笑道:“花想容,就叫做清平調……幼娘記住,若有一日在坊市中看到清平調,那就是兕子哥哥送給幼娘的禮物。這是兕子哥哥和幼年的秘密,知道嗎?”

    幼娘瞪大眼睛,臉上卻是滿滿的疑惑。

    ++++++++++++++++++++++++++++++++++++++++++++++++

    午飯時,一壇酒只喝了一點,宋氏就頂不住了。

    這酒可不是她平常喝得酒,在經過蒸餾之後,入口綿醇,後勁兒極大。宋氏喝了兩碗,就回屋睡覺去了。剩下那些酒,楊守文喝了兩口,其余被楊茉莉鯨吞。

    這一壇子酒,約莫有二十斤。

    在經過蒸餾之後,酒精純度大約在二十多度,不到三十度。相比之這個時代的酒,這個度數已經非常驚人。但楊茉莉好像完全沒感覺,一個人喝了一壇子之後,一點酒意都沒有,還幫助楊氏打掃庭院,又一個人跑去門口玩耍,神情自若。

    這特麼的就是個酒桶!

    楊守文也萬分驚訝,但是並沒有想太多。

    晌午後,楊守文在房間裏小憩了一會兒,楊瑞則帶著一百個白瓷酒壇抵達門外。

    這個時代的瓷器,說不上真的精美。

    只能說在經過了歲月的沈澱之後,唐代瓷器才算是大方光彩。楊瑞買來的白瓷,在這個時代倒是能稱之為精品。可對于楊守文而言,卻不足以讓他感到震驚。

    他前世他曾經看過一個玄宗時代的瓷器,的確透著一股子大氣。

    不過那個時候,正是大唐最為鼎盛時期,萬國來朝,四海臣服,所以在一些工藝品上,不自覺的就會融入那種天朝氣象的雍容。而現在是武曌執掌,雖說國泰民安。可由于對外戰事的失利,使得這個時期的瓷器,略帶著些許陰柔感覺。

    這,也許就是女主天下的一個弊病?

    楊守文對這些並不在意。

    他不在意是不是女主天下,他只關心自己還有身邊的人能否生活的更加美好。

    “大兄,整個祥富居的白瓷,都被我買來了,估計一段時間內不會在有貨了。這些夠不夠?若是不夠,還要提前與祥富居預定,他們從中原進貨也需要些時日。”

    “嗯,暫時夠了!”

    楊守文看著一排排的白瓷,感覺有些頭疼。

    這些酒,若是都裝滿了,恐怕也會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給自己找了一個**煩……原本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這花想容交給宋氏來經營。現在看來,把花想容交給宋氏,也許會是一個最佳選擇。

    咦……一想到自己整天埋首在柴房裏蒸餾酒的景象,楊守文就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是夜,宋氏宿醉未醒,楊瑞和青奴也都睡了。

    在檢查了家中的安全之後,楊守文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剛坐下來,房門輕輕被叩響。

    緊跟著房門拉開一條縫,從外面探進來一個小腦袋,委屈說道:“兕子哥哥,你好久都沒有給幼娘講猴子的故事了。”

    楊守文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溫和的笑意,朝幼娘招了招手。

    幼娘嘻嘻一笑,好像小猴子一樣鑽進來。緊跟著在她身後,又跑進來了四只小狗。

    “幼娘不困嗎?”

    “不困!”

    幼娘趴在楊守文身邊,那雙眼睛裏帶著笑意,好像一雙彎彎的月芽兒。

    楊守文揉了揉她的小臉,輕聲道:“若是不困,幼娘就坐在這裏陪兕子哥哥。等兕子哥哥忙完了之後,就給幼娘講猴子的故事,好嗎?”

    “嗯!”幼娘用力點頭,一本正經道:“幼娘很乖,兕子哥哥忙,幼娘陪著兕子哥哥。”

    “好!”

    楊守文笑了,又揉了揉幼娘的小臉,便鋪開了紙張。

    “兕子哥哥,幼娘會磨墨。”

    “哦?”

    “以前阿翁在的時候,幼娘就經常給阿翁磨墨。”

    楊守文倒是忘了,楊大方似乎學識不低。包括楊承烈,都好像能識文斷字,而且有些文采。也正常,楊守文的親娘是滎陽鄭氏子弟。如果楊承烈目不識丁,也不可能娶到楊守文的娘。

    “這麼說,幼娘識字?”

    “嗯!”

    幼娘一邊磨墨,一邊驕傲回答道:“阿翁教過幼娘,幼娘認識好多字,還會背千字文呢。”

    呀!楊守文倒是有些驚訝。

    千字文在後世作為蒙學基礎,三百千可稱得上是人盡皆知。

    不過呢,在那個西風興盛的時代,能夠完整背下千字文的人已經不多,至少楊守文就做不到。而在這個時代,千字文雖作為啓蒙讀物,但是能背誦千字文,至少也是高小的水准。楊守文忍不住朝著幼娘伸出大拇指,也讓幼娘的笑容,更加燦爛。

    屋外,楊氏輕手輕腳的離開。

    幼娘跑去找楊守文,她當然知道。

    原本害怕幼娘會打攪了楊守文,可是聽屋裏的對話,她便放下心,回到自己房間裏,拿出了針線活。對于楊守文,楊氏沒有要去提防。雖說男女有別,但在內心裏,楊氏未嘗沒有想著,有朝一日若是楊守文娶了幼娘。畢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個傻子,一個小丫頭,雖不知道男女之事,可是那情感確是親密。

    楊守文提起毛筆,蘸飽了墨,又調了調筆尖,在紙上寫下了‘清平調’三個字。

    清平調,是一個樂府詞牌。

    宋氏有心用這個酒走高檔路線,那就要有一個逼格十足的名字才行。

    什麼‘春’啊、‘血’啊的,楊守文都不喜歡。但若是換個詞牌,想必是極好極好的。

    “幼娘,認得這三個字嗎?”

    幼娘湊過來,頗有些艱難念道:“清-平-調……是清平調,兕子哥哥的字比阿翁好看。”

    楊大方的字是什麼樣子?

    楊守文並不是特別清楚。

    只是他前世在癱瘓之後曾專門練過書法,特別是楷書,從一開始就臨摹顔真卿的帖子。後來他又去臨摹柳公權,所以書法中即有顔真卿用筆肥厚粗拙,金健灑脫之風,又有柳公權棱角分明,骨力遒健之氣。以至于當時曾有朋友說,他的書法獨得顔筋柳骨的真髓。可惜,他一直癱瘓在床,從未向世人展露過他的書法。

    時,聖曆元年。

    顔真卿要在十一年後才會出生,柳公權嘛……

    顔筋柳骨之風,尚未在這個時代出現。以至于當楊守文寫出三個楷書後,幼娘嘖嘖稱奇。

    “嘻嘻,有眼光。”

    楊守文伸手刮了幼娘的鼻子,輕聲道:“還記得這三個字的意義嗎?”

    幼娘點著頭道:“記得,兕子哥哥說過,這三個字是兕子哥哥送給幼娘的,是兕子哥哥和幼娘之間的秘密,只有兕子哥哥和幼娘知道,一定不要告訴第三個人。”

    楊守文笑著點點頭,沈吟片刻後,提筆繼續書寫。

    雲想衣衫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6 09:10 PM

第四十一章 洗衣槌裏的秘密(上)

    清晨,楊守文睜開了眼睛。

    最近一段時間沒有在夢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睡眠狀況良好,精神也隨之好轉。

    講故事講到快到子時,後來是楊氏過來,才把聽得正入迷的幼娘強行抱走。

    楊守文一覺睡到天亮,卻聽到門口傳來一陣陣哭泣聲。

    那哭泣聲不是幼娘的聲音,楊守文能聽得出來。這一大清早的……楊守文頓時起床氣發作,氣呼呼下床,披衣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太陽已經露頭,庭院的空氣格外清新。哭聲似乎是從前院傳來,楊守文赤足走出房間,沿著門廊來到前院。

    原本以為楊瑞會哭,青奴會哭……

    可沒想到到了前院的時候,發現哭泣的人居然是楊茉莉。

    老大的一個人,坐在院門口的門檻上,哭的好像淚人一樣。不過,這家夥一邊哭,兩只手裏還各拿著兩個大餅。哭一聲,吃一口餅,哭一聲,吃一口餅,鼻涕和眼淚更混在一起流淌,也不見他去擦拭。眼見鼻涕到嘴邊,吸溜一下又吸回去,然後用力咬一口餅,繼續哭……

    楊氏和宋氏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

    而楊瑞則坐在客廳的門廊上,看著邊吃邊哭的楊茉莉,默默在哪裏流著口水……

    到底,誰才是親兒子?

    “兕子,你來的正好,快勸勸茉莉吧。”

    看到楊守文出現,楊氏和宋氏似乎看到了救兵,連忙大聲招呼。

    宋氏在輕聲勸說楊茉莉,“茉莉,你阿郎來了,誰要是欺負了你,你就告訴阿郎。”

    說著話,她還看了楊瑞一眼。

    楊瑞心裏怎一個憋屈了得:他那麼大個,胳膊比我腿還粗,我特麼敢去欺負他嗎?

    那種不是親生兒子的即視感越來越重,楊瑞覺得自己好委屈。

    “是楊茉莉。”

    “對對對,是楊茉莉。”

    楊守文從楊瑞身邊走過,伸手在楊瑞的腦袋上揉了揉,便赤足走下門廊,來到楊茉莉面前。

    “阿娘,嬸娘,你們去忙吧,這裏交給我。”

    楊守文說著話,便蹲下身來。

    “楊茉莉,告訴我,怎麼了?”

    “阿郎,斷了!”

    “啊?”

    楊茉莉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楊守文頓時蒙圈。

    就見楊茉莉用力咬了一口餅,一邊咀嚼,一邊哭,一邊還含糊不清說道:“槌槌,斷了。”

    楊守文有點佩服楊茉莉了。

    哭都能哭的這麼有性格,你特麼的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順著楊茉莉手指的方向看,就見在不遠處有三個鐵疙瘩。仔細看,楊守文認出來,那赫然正是楊茉莉老娘綠珠為他打造出來的洗衣槌。那東西看著很結實啊,怎麼會斷了?楊守文走過去,把那支斷了的洗衣槌拿起來,仔細看了兩眼。

    楊茉莉的洗衣槌,一支重四十二斤,一支三十六斤。

    斷裂的鐵槌,是那支三十六斤的鐵槌。不過楊守文發現,這支鐵槌並不是受外力擊打斷裂,而是原本就是扣在一起,因為連接處有些松動,以至于變成兩截。

    楊守文笑了,拿著鐵槌想要連起來。

    咦?

    就在他把斷口對在一起的時候,突然發現鐵槌有一段中空,裏面好像塞著什麼東西。

    也許正是因為這中空的緣故,鐵槌的份量才會減輕。

    楊守文詫異把裏面的東西取出來,是一張羊皮卷。

    他把羊皮卷打開,發現其實是一副地圖。上面畫著各種箭頭,有的地方還標注著奇怪的字符。

    “阿娘,你看這上面寫的什麼?”

    宋氏聽到楊守文的叫聲,帶著楊瑞走過來。

    她看了一眼,搖頭道:“不知道……我雖認得字,但這個並不是字。”

    “阿娘,這是突厥字。”

    楊瑞一旁開口,指著上面的一串符號道:“這個是突厥數字,孩兒認得……以前衙門裏曾抓住過一個突厥商人,當時孩兒對他頗為照顧,所以他教會我一些突厥字。”

    “數字?”

    楊守文疑惑道:“什麼數字?”

    “這兩個數字,是八和十的意思;這個是八和二十六;還有這個,是二十八……好多八哦。大兄,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還有這副地圖,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你見過?”

    “嗯!”

    “那你快想,是在哪裏見過?”

    楊瑞撓著頭,苦思冥想。

    而另一邊,似乎被人淡忘了的楊茉莉忍不住道:“阿郎,槌槌……我肚子餓。”

    看起來,哭泣也是一個力氣活,否則這家夥吃了兩張餅,差不多快一斤的份量,居然還會喊餓。楊守文連忙走過去,蹲在楊茉莉面前,把那兩截鐵槌拿在手裏。

    “楊茉莉,不許再哭了。

    你看,阿郎給你變個戲法,把槌槌修好怎樣?”

    “好!”

    楊茉莉立刻止住了眼淚,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飛快把鐵槌接好,然後揮舞了兩下,遞給楊茉莉道:“你先拿著玩,回頭阿郎再給你收拾一下,就不會斷了。”

    “嗯,楊茉莉知道了……可是,楊茉莉還是餓。”

    “嬸娘,廚房裏還有餅嗎?”

    楊守文很無奈的站起來,衝著廚房喊了一聲。

    就見楊氏拿著一個笸籮,裏面有五六個蒸餅,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煮好的雞蛋。

    “兕子餓了嗎?”

    這明顯是楊守文的早餐,不過看著楊茉莉那可憐巴巴的模樣,楊守文歎了口氣,把笸籮遞給了他。

    怪不得原熏雨那麼熱切的要把這大小子送出去,估計留在孤竹,以他的飯量,原熏雨也會感受到壓力吧。楊守文一直覺得自己挺能吃的,可要是和楊茉莉一比,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餵餵餵,別連皮吃啊……把皮剝了再吃。”

    楊茉莉接過笸籮,拿起雞蛋就往嘴裏塞。

    楊守文連忙攔住他,有些哭笑不得道:“這個要剝皮的。”

    說著話,他把雞蛋殼剝掉,露出裏面雪白的雞蛋。楊茉莉接過雞蛋,看著楊守文,猶豫了一下慢慢放進嘴裏。片刻之後,他咧嘴一笑,憨憨道:“阿郎,好吃。”

    “嗯,好吃你就多吃點。”

    媽的,這句話為何聽上去有點耳熟?

    楊守文安撫住了楊茉莉,這才起身向楊瑞看去。

    “大兄,我想起來了……這是飛狐地圖。”

    “飛狐?”

    “哦,飛狐不在附近,好像是在定州那邊,位于昌平的西南方,似乎距離挺遠。”

    “你是說飛狐關?”

    “哦,就是飛狐關。”

    楊瑞連忙點頭,“我記得有一次給縣尊送東西時,在他的房間裏看到過類似的地圖。

    當時我還問縣尊,這是哪裏?縣尊說是飛狐……他還說,遠水救不了近火什麼的,反正我沒聽太清楚。”

    楊守文不禁感到詫異,不過又一想,王賀是太原王氏子弟,眼界自然與衆不同。他雖然只是昌平縣令,但是看飛狐的地圖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清楚他那句遠水不解近火是什麼意思。

    這,和楊守文沒有關系。

    他所關心的是,這幅地圖會不會就是與綠珠被殺有關的秘密?

    “二郎,備馬。”

    “啊?”

    “我們立刻回縣城,把這個交給阿爹。”

    楊守文沒有去解釋原因,楊瑞更沒有去詢問。

    “阿娘,你們今天不要出去,我會讓茉莉留下來在這邊守護。

    至于小彌勒寺的事情,等我回來之後再去和他們講。我先去換衣服,等回來再說。”

    看楊守文這個表情,宋氏就知道事關重大。

    她點頭道:“那你們一路小心。”

    楊守文匆匆回到房間,換好了衣服。

    就在這時,幼娘迷迷糊糊從屋裏出來,“兕子哥哥,你又要出去嗎?”

    楊守文聞聽,立刻停下腳步,輕聲道:“幼娘乖,兕子哥哥進城辦點事,等我回來,給你繼續講猴子的故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6 09:16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7 12:27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洗衣槌裏的秘密(下)

    “嗯嗯嗯,我要聽猴子從五指山下出來。”

    “好,咱們今天就讓猴子脫困。”

    楊守文說著,便快步跑了出去。

    楊瑞已經備好了馬,楊守文和他翻身上馬,便打馬揚鞭跑向縣城。

    ++++++++++++++++++++++++++++++++++++++

    昌平縣的戒嚴仍沒有接觸,甚至比昨日更加嚴格。

    守門的,還是朱成。

    看到楊守文和楊瑞趕來,他也沒有攔阻,直接讓人挪開了關卡,放兩人通過。

    “憑什麼他們不檢查就可以過去?”

    已經在城外等了大半天的行人,立刻不滿的喊叫起來。

    朱成臉一沈,上前一腳把那人踹翻,“那是楊縣尉的兩位公子,**的喊什麼?”

    說完,他一擺手,兩個民壯便走上前。

    “給我好好檢查,我懷疑這家夥的身上,有違禁品。”

    “冤枉,冤枉……”

    那人大聲呼喊,卻沒有人出面阻止。

    是啊,縣尉的兩位公子進城,這些民壯門卒,又有哪個會出面阻攔呢?

    楊守文並不清楚,因為他和楊瑞的關系,以至于有人倒黴。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公平之說,前世他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要不說,投胎是個技術活呢?

    他帶著楊瑞,直奔楊府。但是到了楊府之後,卻發現楊承烈並沒有在楊府休息。

    一大早,他得到消息,在城外某地發現有可疑人出現。

    楊承烈帶著傷,與管虎就出城去了。

    楊守文聽罷之後,也不禁眉頭緊蹙。

    “要不這樣,你在家裏等阿爹,我去縣衙。

    若是阿爹回來,你就到衙門裏找我;若是阿爹直接去了衙門,我把東西交給他,咱們再一起回去。”

    楊瑞想了想,立刻答應。

    楊守文再次上馬,離開番仁裏之後,直奔縣衙。

    他沒有進縣衙,而是在距離縣衙不遠處的一個酒肆裏坐下。

    從這個酒肆的窗口往外看,正好可以把縣衙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楊承烈回來,他可以一眼看到。叫了兩個小菜,又點了一壺酒。不過呢,那酒楊守文只喝了一口便放在邊上。他已經釀出了清平調,這種路邊攤賣的酒水,還真入不得他的口。

    一邊吃著小菜,他一邊向外面看。

    就在這時,一名男子突然在他面前坐下。

    “兄台似乎有心事?”

    楊守文一愣,向對方看去。

    “別誤會,我看你進來之後,一直往衙門那邊看,想必是遇到了麻煩事,想要找人疏通。”

    楊守文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想必這是個掮客?

    他剛要開口,卻見那人左右看了一眼,輕聲道:“兄台若是想要找人疏通衙門裏的關系,我倒是有些門路。我有個朋友,是楊縣尉的公子。不過他最近手頭有點緊張,所以就委托我幫忙……你看,你有麻煩,卻不得衙門的路徑;而楊公子呢?衙門裏輕車熟路,他父親更是縣尉,有什麼事情,他都能幫你托著……

    呵呵,你只需要花點小錢,就可以解決麻煩。

    而楊公子呢,不過是舉手之勞,也能夠滿足他的需求……你若是有心,咱們可以詳談。”

    楊縣尉的公子?

    這貨看起來,不認得自己是誰!

    楊守文眼睛一眯,沈聲道:“我聽說楊縣尉有兩個兒子,卻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位?”

    “哈,還能是哪位?自然是楊二公子。

    這昌平縣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楊縣尉的大公子是個連牛都看不住的放牛郎,聽說前些日子還被雷給劈了。我說的楊公子,就是如今在衙門裏做事楊二公子,楊瑞。”

    楊瑞?

    楊守文聞聽,放下了筷子。

    他可沒聽楊瑞說過,他還接了這攤子活兒。

    如果是真的,那這件事就必須要告訴楊承烈;如果是假的,這些人就是騙子。

    楊守文身為楊門長子,有義務維護楊承烈的清名。

    所以,他想要弄明白,這裏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靜靜看著對方,楊守文一言不發。

    而那人也顯得很平靜,好像他剛才說的,都是真話一樣。

    “錢,不成問題。”

    楊守文突然從腰間接下錢袋,啪的放在桌子上。

    那錢袋裏,有一貫多,還是楊瑞給他的錢。楊守文輕撫下巴,沈聲道:“但是我不能光聽你說的就相信你。楊二公子我聽說過,如果我能見到他,這些錢就是你的。

    見不到楊二公子,我不會把錢給你……兄台,我的確是想去衙門裏辦事,但這不是小事,我不能僅憑你一張嘴,兩張嘴皮子一碰,就把大筆的錢給你,是不是?”

    那人顯然沒想到,楊守文會提這樣的要求。

    他看了一眼錢袋,眼中閃過一抹貪婪之色。從那錢袋的重量來看,裏面的錢似乎不少。

    他想了想,立刻笑道:“兄台是個實在人,謹慎一點沒錯。

    這樣吧,我這就去問問。如果楊二公子同意見你,自然不成問題;若是不同意……”

    楊守文眼睛一眯,打開錢袋從裏面取出一串大約一百文左右的串子。

    “自然也不會虧待了兄台,就當是買鞋的錢。”

    “爽快!”

    那人站起身,轉身走出了酒肆。

    楊守文眉頭緊蹙,目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條小巷裏,臉上隨即浮現一抹陰霾。

    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和楊瑞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把錢袋又系在了腰間。

    大約一刻鍾的功夫,楊守文就看到那個人又出現在大街上。他步履匆匆,從街頭跑過來,徑自走到了酒肆裏。左右看了一眼,當他看楊守文還坐在原處的時候,頓時露出喜色。

    快步來到楊瑞的面前,他氣喘籲籲。

    拿起桌子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之後一飲而盡。

    “兄台,你運氣不錯……楊二公子最近不怎麼在城裏,不過今天正好回城了。我把你的事情和他說了一遍,他倒是沒有反對。不過呢?楊二公子的身份敏感,不太好在這裏見你。如果兄台你真有心想要疏通關系,不如隨我來,我帶你去見楊二公子。”

    從這裏到番仁裏,如果是用跑的話,來回一刻鍾足夠了。

    只是,這個人的方向明顯不對。楊瑞現在應該是在楊府,不可能擅自離開……

    楊守文已經有些了然,于是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可不要讓楊二公子等的太久……到時候若是二公子不高興,我的事情可就麻煩了。”

    那人又倒了一杯酒,正想要喝,聽到楊守文這麼說,立刻放下酒杯。

    他目光有些不舍,在酒杯上打了兩個轉,最後道:“兄台說的沒錯,不過這買鞋的錢……”

    楊守文也沒有推脫,拿出一串銅錢,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伸手在桌子上一抹,銅錢立刻不見了蹤影……不得不說,這家夥的手還挺快。

    楊守文跟在他的身後,兩人走出了酒肆。

    沿著大街,他們過了縣衙的大門,又走了一陣子,便轉到了一條巷子裏。

    “二公子在哪裏?”

    楊守文眼中寒光一閃,做出急切的模樣問道。

    那人笑道:“兄台跟我走就是,二公子就在前面不遠,走不得多久。”

    這條巷子還挺深,楊守文和那人走了大約有七八分鍾,終于走出了巷子,卻發現外面是一塊空地。周圍有二三十個人,有的貼著牆根坐在地上,有的則靠著牆,一站三道彎,還不停的晃啊晃。在空地中央,幾個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個少年。

    看到楊守文來了,那少年笑道:“十六,幹的漂亮。”

    “嘿嘿,人我帶來了,就交給小爺處置……我們之間的那筆賬……”

    “放心,真若是肥羊,不會虧待你。”

    這幫人的模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良之輩。

    楊守文露出惶恐之色,大聲說道:“你們是誰……你怎麼把我帶來這裏?二公子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7 12:31 AM

第四十三章 二公子(上)

    “二公子,我不就是二公子嘍?哈哈哈哈!”

    少年哈哈大笑,從胡床,也就是一種類似于馬紮一樣的坐具上起身,笑著向前走了兩步。

    身後,幾個彪形大漢也跟著走上前。

    八月,天氣雖然已經開始轉涼,可是這幾個彪形大漢卻敞著懷,露出胸口一片黑乎乎的胸毛。他們抱著胳膊,瞪著眼睛,一臉猙獰的凶相,看著楊守文發笑。

    楊守文故作恐懼,後退兩步。

    只是他發現,那巷子口已經被幾個地痞模樣的人堵住,而先前那個帶他前來的人,早就跑到了人群中,正滿臉譏諷的笑容,看著楊守文不時還發出兩聲奸笑。

    “你們是誰?想要幹什麼?”

    “幹什麼?”少年一翻手,掌中出現了一口短刀。

    明晃晃的短刀,在陽光中泛著一抹冷色。他笑道:“想幹什麼?你說我們想幹什麼?”

    “你們……你不是楊二公子?”

    “嘿嘿,我當然不是楊二公子,不過你可以把我當作是楊二公子。”

    “你們究竟是誰?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然敢做這種事情?”

    “爺爺既然在這裏,有什麼敢不敢?”那少年說著,猛然擺手,兩個地痞從一旁來到楊守文的身旁,伸手就放在楊守文的肩膀上,寒聲道:“聰明的,把錢拿出來。”

    楊守文突然直起了腰板,臉上的恐懼之色隨之消失。

    他看了一眼在他身邊的兩個地痞,目光隨後落在了那少年身上,臉上浮現出笑容。

    “楊二郎就會說大話,說什麼與你有莫逆之交,其實就是個傻子,被你蒙在鼓裏。”

    “你說什麼?”

    楊守文歎了口氣,輕聲道:“我如果是你,現在會乖乖待在家裏,而不是出來惹事生非。你之前騙了二郎,二郎沒有找你麻煩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面子。沒想到你居然不領情,還敢打著二郎的名頭在外面招搖撞騙,為非作歹,就不怕給你爹惹禍嗎?”

    少年臉色一變,凝視楊守文。

    “你是誰?”

    “我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你想渾水摸魚沒關系,可你卻不該打著二郎的旗號。”

    說著,他邁步向前。

    兩個地痞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見楊守文要動,伸手就要阻止楊守文。

    說時遲,那時快,楊守文突然探手,啪的攫住兩個地痞的手腕,鷂子手發力,就聽喀吧兩聲響。那兩個地痞,頓時疼的慘叫一聲,手腕被楊守文的鷂子雙抱爪生生扭斷,跪在地上叫喊連連。

    “蓋二郎,想發財可以,但是你不應該用我楊家的名聲做墊腳石。”

    “你……是那楊阿癡?”

    少年腦海裏驀地閃過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楊守文笑道:“知道我是誰了?晚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墊步衝向少年。

    那少年在短暫的慌亂過後,隨即就冷靜下來,厲聲喝道:“攔住他。”

    身後兩個彪形大漢閃身到了少年身前,那少年則藏在兩人身後,大聲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楊阿癡,你我無冤無仇,不過今天你既然送上門,那就別怪我把你再變回楊阿癡……都站著幹什麼,給我打!否則咱們都要倒黴。”

    地痞們一怔,旋即呼啦啦撲上來。

    楊守文冷笑一聲,擡手猛虎硬爬山。

    他個子沒有對方高,但是速度卻快,力氣也驚人。

    出手一剎那,站在他身前的彪形大漢甚至覺得,在他面前的不是楊守文,而是一頭猛虎。

    蓬的一聲,彪形大漢被打飛了出去,倒在地上大口吐血。

    對方人多勢衆,楊守文並不想和他們糾纏,所以上手就是獅子搏兔,毫不留情。

    近兩百斤的彪形大漢,被他一拳打飛出去。

    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就見楊守文一頓足,口中發出一聲虎嘯。

    他不理對方打過來的拳腳,腳下一頓,身形一扭,身體好像是被丟出去的炮彈,狠狠砸在另一個彪形大漢的身上。只聽喀吧聲響傳來,那大漢的肋骨被他撞斷。而楊守文得手之後沒有停留,雙腳落地的一剎那,身形往下一蹲,順手就抄起了先前少年坐的馬紮。腳下一個橫掃千軍,旋身而起,手中馬紮向上飛揚。

    啪!

    馬紮狠狠拍在彪形大漢的下巴上,打得對方牙齒飛濺,滿嘴是血。

    在眨眼間,三個彪形大漢就失去了戰鬥之力。而那些蜂擁而上的地痞們看到這情況,頓時被嚇呆了,齊刷刷停下腳步。

    “我阿爹是昌平縣尉,誰敢惹我?”

    楊守文厲聲喝道,眼角余光一掃,看到先前把他騙來的人正順著牆角走到巷子口,想要逃走。他緊走兩步,手中馬紮呼的一聲脫手飛出,正中那人的後背。

    巨大的力量,把那人打得直接趴在地上,慘叫連連,卻動彈不得。

    “還不給我滾!”

    楊守文看了一眼周圍的地痞,發現少年和另一個彪形大漢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冷笑一聲,突然大喝一聲。

    那些地痞在一愣之後,齊刷刷一聲喊叫,便四散奔逃。

    這些家夥,平日裏欺負一下普通人倒還遊刃有余,可是現在,他們哪還敢留在這裏?

    說穿了,不過是一群欺軟怕硬的家夥。

    楊守文手底下夠狠,又是楊承烈的兒子。

    這些地痞只要還想在昌平討生活,就不敢張狂。

    或許,楊承烈不待見楊守文。可那畢竟是楊承烈的兒子,你惹了楊守文就是惹了楊承烈。

    更何況,地下還躺著三個彪形大漢。

    看那三個人的慘狀,就知道楊守文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有實力,有身份,而且還敢玩命……這三樣聚集在一起,地痞們哪個還敢繼續逞強?

    楊守文沒有阻攔對方,只是冷冷看著那些地痞四散奔逃。

    至于少年,他不怕!

    楊守文已經知道了他的來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家業都在昌平,能跑到哪裏?

    想到這裏,楊守文看都沒看那三個彪形大漢,邁步走到了巷子口。

    “你,叫石榴?”

    “公子饒命,饒命……我叫馬十六,是數字的十六,不是石榴。”

    先前把楊守文騙來的那人哭喊著,抱著楊守文的一條腿,“公子,我是被逼的……是蓋嘉運指使我。我伯父離開之後,我在城裏無親無故,只能跟著蓋嘉運討生活。他讓我借用二公子的名義把人騙來,搶劫一空之後,賞給小人一口飯吃。

    小人真的是沒有辦法……”

    “你伯父?”

    “我伯父是馬鷂子,以前跟著縣尉的快腿馬鷂子。”

    楊守文對馬鷂子這個名字,倒是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好像曾做過楊承烈的執衣,去年因為年紀大了告老還鄉,楊瑞頂替的就是他的名額。

    想到這裏,楊守文哼了一聲,探手抓住馬十六的領子,便邁步往外走。

    那馬十六哪敢反抗,老老實實的跟著楊守文走出巷子,沿著大街很快來到縣衙大門口。

    “你是何人?”

    楊守文到縣衙大門口的時候,正好從裏面走出一個中年人。

    他看上去比楊承烈年紀要大一些,生得一副嚴肅的長相,負手站在台階上攔住楊守文。

    “我找我阿爹?”

    “你阿爹?”

    中年人露出愕然之色,看了一眼那鼻青臉腫的馬十六,詫異道:“你不是馬十六,馬鷂子的侄子嗎?”

    “啊?”

    馬十六一愣,露出茫然表情。

    中年人道:“我叫盧永成,是昌平主簿。

    你這是怎麼了?可需要我為你做主?”

    盧永成?昌平主簿?

    就是那個和縣令王賀不太對付,範陽盧氏的盧永成?

    楊守文沒見過盧永成,同樣盧永成對楊守文也沒什麼印象。這也難怪,楊守文從小到大,大部分時間是在虎谷山,楊承烈很少讓他出現在人前,所以認識他的人不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7 01:19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四章 二公子(下)

    馬十六眼珠子一轉,嘴巴張了張,不過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多謝盧主簿關心,是小人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這位是楊縣尉的大公子,我陪他來找楊縣尉的。”

    “楊縣尉的大公子?”

    盧永成愕然看了楊守文一眼,那張原本嚴苛的面容,卻突然間露出了和煦笑容。

    “你是楊大郎?”

    “呃,正是。”

    楊守文憨聲回答,盧永成笑意更濃。

    “聽說你身子好了?”

    “嗯,好了些。”

    “呵呵,你阿爹出城辦事去了,你要找他的話,可以到他的班房去等……來人,帶大郎去楊縣尉的班房,好生伺候。”

    說完,盧永成道:“大郎先去歇息,我還有點事情,就不陪你了。”

    “謝謝。”

    楊守文有模有樣的躬身行禮,盧永成則面帶笑容,和他點點頭,便走下了台階。

    這盧永成似乎並不是像傳聞中的那樣刻板嘛!

    不過楊守文轉眼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聽說盧永成和王賀鬥得旗鼓相當,甚至隱隱被王賀壓制。昌平四老中,縣丞整日在家,什麼事情都不管,基本上形同虛設。唯一能夠和王賀盧永成分庭相抗的,就只有已經在昌平任職十年的楊承烈。

    楊承烈自成體系,就算是盧永成和王賀都奈何不得。

    偏偏楊承烈又不好爭鬥,護著他的地盤,其他事情並不參與。

    誰能得到楊承烈的支持,就可以徹底掌控昌平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王賀對楊承烈客客氣氣,盧永成同樣也要對楊承烈禮讓三分。不求楊承烈支持,但求他不要偏向另一邊。想必就是這個原因,那盧永成才會對自己,如此和顔悅色。

    可不知為什麼,楊守文對盧永成有一種天然的抵觸。

    也許是不喜歡這種本地幫的強硬,也許是其他的原因,相比之下楊守文更喜歡王賀一些。

    所以,在與盧永成接觸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副呆傻的嘴臉。

    事實上,整個昌平,又有幾個人真正了解楊守文?

    “你剛才為什麼不向主簿告狀?”

    衙門裏的差役,帶著楊守文和馬十六來到一間班房,也就是楊承烈平日辦公休息的地方。

    房間裏的擺設很簡單,一張矮桌,一張榻床,還有幾個墩子。

    楊守文坐在榻床上,兩腳耷拉著輕輕搖晃,饒有興趣的看著馬十六道:“剛才你要是告狀,說不定盧主簿會為你做主。”

    “大公子說笑,小人伯父曾為縣尉效力,小人自然也是縣尉的人。

    大公子代表縣尉,打也好,罵也好,都是對小人的關照,更何況是小人有眼無珠,先得罪了大公子。楊縣尉以前有個規矩,自己人關上門怎麼鬧都可以,可出了門就都是縣尉的人。我伯父以前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小人雖然不才,卻不敢忘記縣尉的教誨。”

    楊守文突然哈哈大笑,指著那馬十六道:“你這家夥雖是個潑皮,倒也還算聰明。”

    他說完,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說吧,那個人是不是蓋嘉運,蓋老軍的二兒子?”

    “正是。”

    “那家夥怎麼樣?”

    馬十六聞聽一怔,猶豫了一下道:“二郎人還不錯,只是膽子忒大,什麼都不害怕。他性子豪爽,平時大手大腳的,所以常入不敷出。也是沒辦法,只好在外面打秋風,否則他根本攏不住周圍的人。小人跟他不算長,但覺得他人還算好。”

    “為什麼要用我兄弟的名義?”

    “這個……”

    馬十六苦笑道:“縣令孤家寡人在這邊,沒有子侄跟隨;縣丞當不得事,而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躺在床上等死的人,誰又會害怕?盧主簿……那是範陽盧氏的子弟。範陽盧氏在幽州的影響力……若是冒用盧氏子弟的名頭,死都會難看。

    算來算去,這昌平縣裏能撐得起的人,只有二公子。

    而且二公子和蓋二郎相識,蓋二郎雖然用他的名頭打秋風,卻主要是針對一些陌生的面孔。那些外鄉人不敢在這邊鬧事,吃虧之後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會惹來麻煩。蓋二郎覺得,二公子又不在市井裏混跡,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什麼情況。”

    “是看楊老二笨吧。”

    楊守文冷笑一聲,靠在榻床之上。

    “那這麼說,蓋老二對楊老二還算有些顧忌……可既然這樣,他怎敢亂傳消息?”

    “啊?”

    “鴻福客棧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馬十六愣了一下,搖搖頭道:“什麼鴻福客棧的事情……小人不清楚啊。”

    楊守文呼的坐起來,嚇得馬十六撲通便跪在地上。

    楊守文罵道:“看你那點膽子,也敢出來混?你伯父好歹跟著我阿爹那麼多年,也算是有本事的人。怎麼到你這邊,就變得這麼沒出息,傳揚出去簡直就是丟人。”

    馬十六見楊守文並不是發火,不由得松了口氣。

    “小人就算沒出息,也只是在大公子面前沒出息。”

    楊守文看著馬十六,嚇得馬十六臉色發白。

    許久,楊守文突然笑了,指著他罵道:“看起來,你阿爹快腿的本事你沒有學會一成,但是這嘴皮子上的功夫,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算了算了,我懶得和你計較。去衙門外面等著,我待會兒有事情吩咐你。別想跑!否則我一定會弄死你。”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馬十六戰戰兢兢的離開,楊守文則躺在榻床上,順手從矮桌上拿起一本書。

    那書,通篇繁體字,而且是之乎者也。

    楊守文耐著性子看了一會兒,就眼皮子打架,開始犯困。

    他躺在榻床上,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緊跟著房門拉開。

    “兕子,你怎麼在這裏?”

    楊承烈一臉怒氣,走進了班房裏。

    管虎跟在他的身後,聽到楊承烈的話,立刻停下腳步,向後退了一下,沒有跟進來。

    “阿爹,你回來了?”

    “嗯……你怎麼回城裏了?我不是說過,讓你在虎谷山等我嗎?”

    “我來,肯定是有事情要稟報。”楊守文打了個哈欠,從榻床上下地。他看了楊承烈一眼,就見楊承烈雖然看上去很平靜,但卻能夠感受到,他心裏的焦躁情緒。

    “阿爹,你怎麼了?”

    楊守文倒了一杯水,遞給楊承烈。

    “我聽人說,你出城去了……情況怎麼樣?可有收獲?”

    楊承烈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矮桌上,氣呼呼道:“收獲?呵呵,收獲了三個死人。”

    “又出命案了?”

    楊承烈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今天得到消息,說是發現了那日襲擊縣衙暴徒的蹤跡。

    可等我帶著你管叔父趕到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是人去樓空,只有三具屍體擺在那邊。但可氣的是,當我把案子呈報縣尊之後,縣尊卻說這說明暴徒已經遁走。

    既然遁走,就不必繼續追查,讓我不要再為這件事煩惱。

    兕子,你聽聽……縣尊這話說的實在是……不過三具屍體,如何就能確定對方已經遁走?就算是對方遁走,但他們在縣城的同黨,卻不能放過。可縣尊現在,分明是想要盡快結束這個案子。我和他爭辯了幾句,就把我趕出來,實在是惱人啊。”

    楊承烈說著,用力一拍桌子。

    王賀,想要結案?

    楊守文聽罷也是一愣,臉上不自覺露出了愕然之色。

    按道理說,這案子目前的情況很複雜,裏面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如果偵破了,對王賀而言有益無害,他為什麼要急著結案呢?不知為何,楊守文的腦海中又回閃出第一次和王賀相遇的場景。那時候,王賀不讓楊承烈上奏幽州都督府。

    當時楊守文還覺得,他能夠理解王賀的想法。

    畢竟,若是被都督府知曉,到時候派人過來,難免會出現客大主弱的局面,會影響到案件的偵破。

    可是現在……

    如果聯想起來,楊守文突然感覺到:王賀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偵破案子。

    但,原因呢?

    案子破了,他王賀身為昌平縣令,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既然是這樣,他為什麼不願意偵破?

    一時間,楊守文想不明白。亦或者說,那位縣尊大人就是這個案子背後的黑手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8 01:32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五章 且冷眼旁觀(上)

    這人啊,就怕胡思亂想。

    本來楊守文對王賀的感官不錯,可就因為一個念頭,讓他立刻對縣令大人産生了種種猜測。

    不是黑手,為何不上報幽州都督府?

    不是黑手,為什麼要這麼倉促的決定結案?

    楊守文又想到,王賀是昌平縣令,縣衙裏的一切自然了若指掌。他把存證的班房位置告訴那些刺客,所以刺客才能准確找到位置;他是縣令,進出右廂更不會有人查驗。如果他偷偷把火源藏起來,然後讓刺客在情況不妙時就縱火焚燒……

    “嘶!”

    楊守文越想,就越覺得王賀可疑。

    但他又無法說服自己,王賀可是昌平縣令,就算有盧永成和他相爭,那也是昌平真正的一哥。

    而且,他是太原王氏族人,又怎可能和那些獠子有關?

    不對,這裏面一定有問題!

    但是楊守文又無法說服自己,因為王賀的嫌疑從最初的零,一下子變成七八分。

    如果是他,原因呢?

    “兕子,兕子?”

    楊承烈的呼喚聲,總算是把楊守文從沈思中喚醒。

    擡頭看去,就見楊承烈正一臉擔憂的看著他,“我叫你了半天,你怎麼不說話呢?”

    “哦,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不過現在沒事了。”

    “真的沒事?”

    楊守文笑著點頭道:“阿爹放心,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對了,我不是讓你待在虎谷山,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楊守文一拍額頭,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回來的目的。

    他連忙從懷裏取出那張圖紙遞給楊承烈,“阿爹,這是我在茉莉的洗衣槌裏發現的東西,二郎說好像是飛狐地圖,上面還有一些用突厥語標注的數字。我懷疑,綠珠就是因此被殺;而那些粟末靺鞨人之所以追殺我們,也一定是因為它的緣故。”

    “是嗎?”

    楊承烈接過地圖,鋪開來看了一眼,眉頭緊蹙一團。

    片刻後,他把地圖收好,“好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會設法查明真相。兕子你這次做的很好,不過接下來,你還是留在虎谷山照顧好家人,莫再插手這件事。”

    “呃……”

    楊守文嘴巴張了張,不過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對了,還有一件事。”

    “你說。”

    楊守文沈吟片刻,把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楊承烈。

    蓋嘉運的事情,也許是一件小事,也許會變成禍事。不管他是否對楊瑞造成了傷害,但有一點楊守文知道,蓋嘉運並不把楊瑞當作朋友,並且損害到了楊家的利益。

    這,絕不能忍。

    如果蓋嘉運把楊瑞當作朋友,楊守文倒不介意用溫和的方法來解決。

    可是今天的情況來看,蓋嘉運只是利用楊瑞,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把楊家放在眼裏。以前,楊守文覺得蓋嘉運有些價值。但如果不能為楊家所用,就必須給予教訓。

    楊承烈聽完了楊守文的話,臉色變得鐵青。

    他手裏拿著趕山杖,在屋中來回走動,片刻後突然一杖砸在矮桌上,把矮桌砸出了一個窟窿。

    “管虎!”

    “卑職在。”

    “立刻持我令牌,集結民壯,給我包圍老軍客棧。

    若蓋老軍老老實實就縛,對他客氣一些;但如果他敢抵抗,或者老軍客棧任何人敢抵抗,就地格殺,以作亂論處。”

    自古以來,黑和白相互對立,同時又相互融合。

    蓋老軍作為昌平最大的地下實力頭目,如果沒有招惹楊承烈的話,楊承烈非但不會為難他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會給予蓋老軍這些人一定的幫助。可現在,蓋嘉運的行為著實觸怒了楊承烈。楊承烈覺得若不動手,便等于被人鄙視了。

    管虎聞聽一怔,但旋即領命,轉身離去。

    楊承烈怒氣未消,沈聲道:“我敬那蓋老軍是一個好漢,所以一直以來,對老軍客棧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果蓋老軍把我當成傻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阿爹,這件事……”

    “嗯?”

    “其實,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到現在還有一個疑問。”

    “什麼疑問?”

    楊守文在榻床的另一邊坐下,沈聲道:“阿爹與蓋老軍合作,應該有些年頭了,蓋老軍就算再不明智,也不可能這麼得罪阿爹。可那天的事情,卻很怪異。據我所知,鴻福客棧那些人深居簡出,很少和外面人聯系,甚至不怎麼出門露面。

    鴻福客棧是咱昌平一等一的豪店,哪怕是蓋老軍都沒資格進入。

    那麼問題來了,蓋老軍的兒子蓋嘉運,一個在昌平靠搶劫為生的小地痞,如何能知道那些人的存在?我覺得,這裏面有問題。如果蓋老軍老老實實,阿爹你也別為難他;如果他不老實,那就說明他不把阿爹放在眼裏,阿爹自然不用客氣。”

    把趕山杖輕輕放在矮桌上,楊承烈看著楊守文,半天一言不發。

    “兕子,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不過想看看這裏面,究竟有什麼蹊蹺。”

    楊承烈手放在矮桌上,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篤篤篤,頗有節奏和韻律的聲音。

    “說實話,我和蓋老軍認識有十年之久。

    我還不是昌平縣尉的時候,他已經是這裏的團頭。當初我剛坐上縣尉位子之初,老軍也給過我不少幫助。這些年,我們雖然不怎麼接觸,但彼此間都保持著尊敬。我不知道二郎的事情是蓋二郎自己的主意,還是蓋老軍在背後暗中唆使。

    如果是後者,即便多年交情,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但是……

    兩天,如果在兩天之內你無法找到答案,不管老軍是否老實,我都會給他教訓。”

    能夠在昌平做十年縣尉,把縣尉的職權牢牢掌控在手裏,楊承烈絕不只是一個逗比。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十年縣尉生涯所曆練而成的殺氣,就連楊守文都感到恐懼。

    “阿爹,我明白。”

    “去吧……順便把二郎叫過來。

    這小子還需要好生曆練才行,本想著他年紀小,不用摻和那些事情。可現在看來,如果不讓他早點成熟起來,還是以前那副模樣,早晚楊家會被他害得淒涼。”

    “我知道了。”

    楊守文躬身一揖,然後退出班房。

    他走出左廂,來到縣衙大門外。只見大門外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楊守文正准備離開,就見一個人從旁邊的小巷裏跑過來,眨眼間就到了楊守文的跟前。

    “大公子,我在呢。”

    “十六啊……”

    楊守文差點把馬十六給忘記了,看到他,心裏隨即有了主意。

    他取出一串銅錢,遞給了馬十六。

    “十六,幫我做一件事。”

    “啊,大公子客氣了,能為大公子做事,是小人的福分。”

    馬十六的目光盯著楊守文手裏的銅錢,露出一種渴求之色。

    楊守文笑了笑,把銅錢放進馬十六的手中,輕聲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給我找到蓋嘉運,幫我傳一句話:最遲明天天黑之前,我要在虎谷山的村子裏見到他。

    若不然,等著給他老爹收屍吧……”

    “啊?”

    馬十六嚇了一跳,立刻意識到,今天發生的事情,決不可能如他想象的那樣平息掉。蓋嘉運這次,應該是激怒了楊家人。不過大公子似乎有些想法,還想要挽回局面……還好,自己聰明,之前向楊守文低頭,所以這件事也牽連不到他。

    沒想到這位大公子不但打架厲害,這手段……

    “怎麼,不願意?”

    “大公子說的哪裏話,既然大公子吩咐,小人一定盡力而為。”

    楊守文的目光中,透出一絲冷色。

    “我不要你盡力而為,我要你一定找到蓋二郎。

    記住,如果以後被我知道,你明明能找到蓋二郎卻沒有去找,可別怪我翻臉。”

    說完,他走到那酒肆門口,把拴在酒肆門前的馬解開。

    翻身上馬,楊守文對馬十六道:“十六郎,你是個聰明人,好好做事,我不會虧待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8 08:17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六章 且冷眼旁觀(下)

    翻身上馬,楊守文對馬十六道:“十六郎,你是個聰明人,好好做事,我不會虧待你。”

    楊守文沒有再和馬十六廢話,便催馬離去。

    至于馬十六能不能找到蓋嘉運?楊守文不管!他相信,蓋嘉運一定會出現在虎谷山下。

    先回到楊府,讓楊瑞去縣衙找楊承烈報到。

    楊守文這才直奔西門而去。在西門下,他和朱成打了個招呼,便打馬揚鞭離開昌平縣城。

    隨著入秋,天黑的越來越早。

    過了酉時,太陽就開始西落,斜陽余暉照在官路上,仿佛籠罩了一層血色。

    楊守文不敢耽擱時間,一路馬不停蹄,終于在天黑之前回到虎谷山。

    只是,一進家門,楊守文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一向會在第一時間跑出來迎接他的幼娘沒有出現,菩提和四只小狗也沒有影子。

    宋氏和楊氏坐在正堂裏,兩個人都露出尷尬之色。

    楊茉莉則坐在門廊上,看上去似乎有點害怕,一直到楊守文出現,他才算平靜了一些。

    “阿娘,嬸娘,家裏出了什麼事?”

    楊氏嘴巴張了張,苦笑道:“兕子你回來的正好……還是讓娘子說吧。”

    “怎麼了?”

    楊守文詫異向宋氏看去,疑惑問道:“阿娘,天這麼晚了,怎麼也不見做飯呢?

    對了,幼娘和青奴也不見人,去哪裏了?”

    “這個……”

    宋氏苦笑一聲,“兩個丫頭打架了,各自被關在房間裏。”

    “打架?”

    楊守文的臉色頓時一沈,也讓宋氏心裏一咯噔。

    沒等她開口,就聽楊守文道:“幼娘一向乖巧,從不和人爭執,怎麼會和青奴打架?

    亦或者說,是青奴欺負了她?”

    “這個,倒也不是。”楊氏連忙道:“兕子莫怪罪青奴,這次是幼娘先動手打了青奴。”

    “為什麼?”

    “幼娘不肯說。”

    楊守文眉頭緊蹙,向宋氏看去。

    宋氏則苦笑道:“兕子莫問我,青奴也不肯說為什麼打架,反正兩個丫頭都不肯說,只得讓她們在各自房間裏。”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阿娘,嬸娘不必擔心,我去問問幼娘。

    對了,二郎被阿爹留在衙門裏,這兩天不會回來,要到八月十五那天和阿爹一起來。”

    說完,他便穿過了正堂,來到後院。

    菩提和四只小狗躲在後院的窩裏,看到楊守文,連忙迎上來。

    楊守文拍了拍菩提的腦袋,就來到了幼娘的房間門口,輕輕拍了拍門,“幼娘,是兕子哥哥,可以進來嗎?”

    屋子裏,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卻沒有人回答。

    楊守文拉開房門,見屋子裏黑乎乎的,便點上了油燈。

    幼娘一個人縮在角落裏,抱著腿,已經哭成了淚人一樣。

    她擡起頭,看到是楊守文,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站起來便一頭紮進楊守文懷中。

    “兕子哥哥,嗚嗚嗚嗚……幼娘把詩弄沒了。”

    “啊?”

    楊守文一怔,抱著幼娘席地而坐,輕聲道:“什麼詩沒了?”

    “就是兕子哥哥說過的,是兕子哥哥和幼娘秘密的那首詩……幼娘把詩弄沒了。”

    眼淚,還想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流淌下來。

    那梨花帶雨的小模樣,讓楊守文一陣心疼。

    “怎麼會沒了呢?”

    “幼娘,幼娘今天在院子裏背詩,青奴姐姐搶走,幼娘找她要,她不給,還把詩撕掉……嗚嗚嗚嗚,幼娘很生氣,就打了她。兕子哥哥,是幼娘不好,不該拿出來的。”

    楊守文這時候,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

    幼娘說的那首詩,就是清平調。

    楊守文昨天把詩寫完後,就送給了幼娘。小丫頭嘛……想必是今天幼娘拿著詩在外面看,被楊青奴看到,並且搶走。因為那是幼娘和兕子哥哥的秘密!幼娘自然不答應,于是和楊青奴發生了爭執。楊青奴隨後把那首詩撕掉,也激怒了幼娘。

    以楊青奴的刁蠻性子,做這種事似乎並不為怪。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心裏也有點不高興。

    正因為他告訴幼娘,那首詩是他和幼娘之間的秘密,所以當宋氏和楊氏詢問緣由的時候,幼娘不肯說出來。而楊青奴,自然也不可能把這件事告訴宋氏兩人。

    伸手揉了揉幼娘的頭,楊守文從腰間皮囊裏取出手帕,輕輕把楊幼娘臉上的淚痕擦拭。

    “幼娘不哭!”

    “兕子哥哥,對不起。”

    幼娘說著,心裏又是一陣難過,眼淚水再次湧出。

    楊守文笑道:“那幼娘告訴兕子哥哥,那首詩,幼娘有沒有記下來呢?”

    “當然有……幼娘最聰明了,是除了兕子哥哥之外,第二聰明。”

    幼娘擡起頭,眼中明明還噙著淚光,可是那張小花臉上,卻露出了極為驕傲的笑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楊守文輕輕鼓掌,然後用手點著幼娘的小鼻子,“你看,那首詩不是又回來了嗎?”

    “可是……”

    “幼娘,寫在紙上的詩,撕了就撕了,沒了就沒了。

    只要幼娘記在心裏,那這首詩就不會丟,就依然是兕子哥哥和幼娘之間的小秘密。哪怕以後,所有人都知道這首詩,也沒有關系,因為那是兕子哥哥,送給幼娘的禮物。”

    幼娘的眼中,閃爍喜悅之色。

    她點點頭,“兕子哥哥,幼娘記下了,那我去向青奴姐姐認錯。”

    “為什麼認錯?”

    “青奴姐姐是阿郎的女兒,幼娘是奴婢。

    奴婢打娘子不對,幼娘當然要向青奴姐姐道歉。”

    心裏,莫名一痛。

    楊守文剛要阻止,幼娘已經掙出他的懷抱,一路小跑的跑到了對面的一間屋子門口。

    楊守文連忙跟上去,而宋氏和楊氏在門廊下看到這一幕,也都松了口氣。

    楊幼娘把房門打開來,走進房間裏。

    楊守文則站在房門外面,看著幼娘走到青奴的身邊。

    “青奴姐姐,對不起,幼娘知錯了。”

    “你這小賤婢休要在我面前裝好人,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

    等阿爹來了,我就稟報阿爹,讓他把你和你娘都買去勾欄之中,到時候看你還敢囂張。”

    楊青奴說完,擡手一巴掌打在幼娘臉上。

    那一聲響亮的耳光,卻好像打在楊守文的心上。

    一股怒氣直衝頭頂,原本楊守文不想發火,可是這時候,卻再也按耐不住。

    蓬的一聲,楊守文一腳就把房門踹到,大步流星闖進了房間。

    他伸出手,一把就掐住了楊青奴的脖子,臉色鐵青,好像要殺人一樣,眼中噴著怒火。

    楊青奴在楊守文衝進來的那一刻,已經嚇呆了。

    只是沒等她開口說話,楊守文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讓她感到無法呼吸。

    “青奴,別以為我忍讓你,就是怕你。”

    “兕子哥哥,你快住手。”

    “兕子,住手啊!”

    幼娘抱著楊守文的胳膊,而宋氏和楊氏也都衝進來,看到這一幕都被嚇傻了。

    “兕子哥哥快住手,是幼娘不對,你不要這樣。”

    幼娘的哭喊聲,讓楊守文漸漸恢複了冷靜。

    而楊青奴則被掐的直翻白眼,顯然已經快要斷了氣……

    楊守文松開手,楊青奴撲通就跪在地上,大口喘息了兩下,猛然哇的哭出聲來。

    剛才,她真的怕了!

    因為從楊守文的眼中,她看到了濃濃的殺意。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

    “兕子,你瘋了嗎?青奴她終究是你的妹妹。”

    宋氏也嚇壞了,衝上去把青奴抱在懷中,扭過頭大聲呵斥。

    楊守文平靜了一下,伸出手,牽著幼娘的小手,然後森然道:“她應該慶幸,她是我妹妹……否則,就衝她剛才對幼娘說的那些話,我一定會把她給活活的掐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9 12:04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七章 女兒吟(上)

    三天,和楊守文接觸了三天。

    在宋氏的印象中,楊守文大部分時間都顯得溫文爾雅,若如玉的君子一樣。雖然有的時候會顯露逗比面目,雖然有的時候也會殺氣騰騰,但是在家人面前,他很少真的發怒。

    可今天……

    楊青奴不敢哭了,因為楊守文那冷森森的口吻,令她恐懼。

    楊守文拉著幼娘從屋中走出來,站在門廊上,深吸一口氣之後,突然喊喝道:“楊茉莉。”

    “楊茉莉在,楊茉莉在呢。”

    手裏拿著半張巨胡餅,跌跌撞撞跑過來的楊茉莉,在門廊下站定之後,愕然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一拍額頭:還是算了!

    “這兩天你留在家裏,保護好我阿娘與青奴。

    有什麼事情,就讓人帶你到山上的小彌勒寺去找我……幼娘,去收拾一下,隨我上山。”

    上山?

    楊守文突如其來的決定,嚇到了宋氏。

    不過,楊守文已經懶得在解釋,只吩咐了幼娘一聲,便徑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關上了房門。

    他取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又把之前畫出來的圖紙等物品放好,包在了一起。

    把刀胯好,而後抄起虎吞,順手又把放在桌上的一個纏腰皮囊掛在腰間。

    “兕子,你這是幹嘛?”

    宋氏走進房間裏,一臉的怒色。

    “我知道你與幼娘感情深厚,但青奴怎地也都是你妹妹。

    兩個孩子吵架,你又何必……聽為娘的話,別賭氣,聽到沒有?否則我這就回城,告訴你阿爹。”

    楊守文頓了頓,但還是從牆上摘下笠帽。

    “阿娘,我留在這裏,青奴能夠安穩嗎?”

    他說著話,便邁步走出了房間。

    房門口,幼娘已經收拾妥當,怯生生一旁站著。

    “我當她妹妹,可以任她胡鬧,便是和我作怪,我也不會生氣。

    可是對幼娘就是不行……我而今十七,在一個月之前,除了阿翁之外,誰又在意過我?幼娘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即便我渾渾噩噩,被人罵做癡漢,她也從未嫌棄過我。在她心裏,我是她的兕子哥哥,而在我眼中,她比我親妹妹更親。

    什麼時候青奴真把我當作兄長,再說其他的事情吧……今天的事,勿論誰對誰錯,都已經過去。過兩日就是中秋,我也要上山與寺裏說項,早些做好准備。

    對了,酒已經讓嬸娘裝進了白瓷壇裏。

    明日讓人送三壇去城裏給阿爹,再送五壇到山上。剩下六壇先埋起來再說吧。”

    楊守文說著,伸手拉住了幼娘的小手。

    “菩提!”

    隨著他一聲喊喝,菩提和那四只小狗崽子立刻跑過來,圍著楊守文和幼娘打轉。

    “就這樣吧,我上山了。”

    楊守文似乎很疲憊,不想再去爭執什麼,拉著楊幼娘的手往外走。

    楊茉莉嘴裏含著半塊餅子,看看楊守文,又看了看站在門廊上發呆是宋氏和楊氏,半晌後又坐下來,低著頭狼吞虎咽。

    ++++++++++++++++++++++++++++++++++++++++++

    天已經黑了,山裏變得格外安靜。

    菩提帶著四只小狗在前面開路,楊守文扛著槍,把幼娘和他的包袱都掛在牆上,踏踩著遍地銀霜跟在後面。而幼娘這時候卻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一只手死死抓著楊守文的衣襟,腳底下不敢停留,跟在楊守文的身後,亦步亦趨向山裏走。

    山路崎嶇不平,走起來有些費力。

    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楊守文停下了腳步。

    “幼娘,累嗎?”

    幼娘的小手仍死死抓著楊守文的衣襟,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上更香汗淋漓。

    不過她仍倔強搖搖頭,輕聲道:“幼娘不累。”

    “還說不累,都出汗了。”

    楊守文把手指頭放在嘴裏,嘬口一聲響亮的呼哨。

    菩提和四只小狗立刻轉頭跑了回來,圍繞著楊守文轉圈。

    楊守文向左右看了一眼,用手一指路邊的一塊石頭,“幼娘,咱們在這裏休息一下。

    晚飯都沒吃,估計你也餓了……呵呵,這裏有嬸娘准備的巨胡餅,咱們一人一半分掉它。等吃飽了肚子,兕子哥哥帶你上山,這幾天咱們就在山上呆著,好嗎?”

    幼娘聞聽,高興的點頭。

    其實,對幼娘而言,住在哪裏,吃什麼東西?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夠和兕子哥哥在一起,天天聽他講猴子的故事……雖然阿娘不在身邊,會有些想念。但是幼娘還是覺得,兕子哥哥和猴子更重要,更何況還有菩提。

    她乖巧在石頭上坐下,拿了一塊餅子,細嚼慢咽。

    楊守文則取了一塊毛巾,走了幾步來到一處泉水旁,用泉水打濕了毛巾,走過來在幼娘面前蹲下,幫著她擦去臉上的淚痕。月光下,幼娘的臉上有一片紅印。但這並不嚴重,嚴重的是還有兩道血痕。

    突然間,楊守文心裏的怒氣加重。

    他絕對對楊青奴的教訓太輕了……這小丫頭哪裏是打幼娘,分明是想要把幼娘破相。

    “幼娘,疼嗎?”

    幼娘點點頭,又搖搖頭。

    “沒關系,過兩天就好了……這是田村正送我的傷藥,我給你抹上,別亂動哦。”

    說著話,楊守文從腰間皮囊裏取出一個小瓶子,然後用指甲挑出藥膏,輕輕塗抹在幼娘的臉上。這藥膏名叫回春膏,藥效不俗,是田村正當年在外面學得本事。

    自從見識到了田村正的制藥手段後,楊守文又找他討要了一些,並且隨身攜帶。

    社會這麼亂,外面那麼複雜。

    帶上這藥膏終究能多一分保命的手段。卻沒想到,這一個用處,就是為幼娘消腫。

    楊守文為幼娘擦幹淨臉,便坐在她身旁。

    月光,如洗。

    那一輪皎月高懸夜空中,繁星閃爍,彙聚成一條星河橫跨蒼穹。

    風,柔柔的,吹在身上感覺格外舒適。

    楊守文突然來了興致,站起身從路邊的樹上摘了兩片葉子,清洗幹淨後坐在幼娘的身旁。

    “幼娘,給你吹個曲兒好嗎?”

    幼娘愣了一下,臉上還沾著幾粒芝麻,疑惑看著楊守文道:“兕子哥哥還會吹曲子嗎?”

    楊守文微微一笑,把樹葉含在嘴裏,試了兩下。

    “開始嘍!”

    “嗯嗯!”

    幼娘靠著楊守文,看著他的側臉。

    而楊守文閉上眼睛,想了一下,猛然吹響樹葉。

    悠揚的旋律從他口中發出,幼娘頓時目瞪口呆。那曲子,她沒有聽過,似乎與以前聽的那些曲子不太一樣,感覺……真的好聽極了。

    楊守文吹得這首曲子,就是後世《西遊記》裏的插曲,女兒情。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腦海中,回響著歌詞,嘴裏吹著曲子。那曲聲幽幽,在山間回蕩。菩提和四只小狗,趴在楊守文的腳邊,似乎也在欣賞這美妙的旋律,而幼娘靠在楊守文的身上,不知不覺閉上了眼。

    她不知道這曲子的歌詞,但是卻聽出了一種別樣的女兒情懷。

    一曲終了,楊守文把樹葉拿開。

    他剛要說話,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幼娘已經趴在他的腿上進入夢鄉。那漂亮的小嘴,微微翹起,小臉上帶著滿滿的幸福的笑意,似乎在做一個美麗的夢。

    輕輕長出一口氣,楊守文伸手把槍背在身上,而後把幼娘抱在懷中,站起身來。

    菩提立刻起身,叫醒了四只小狗。

    月光下,兩個人,四只狗在山路上緩緩行走,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峰巒起伏的山中。

    ++++++++++++++++++++++++++++++++++++++++

    這一晚,幼娘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在夢裏她夢到了和兕子哥哥一起在山路上奔跑,兕子哥哥在前面,她跟在後面。

    後來,她跑不動了,兕子哥哥就背著她繼續跑。

    跑啊跑啊……

    幼娘突然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她嚇得連忙坐起來,剛想要尖叫,卻發現在床下匍匐著四只小狗,正睡得香甜。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9 10:22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八章 女兒吟(下)

    悟空、八戒、沙和尚還有小白龍都在!

    可是兕子哥哥呢?還有菩提,去哪裏了?

    幼娘頓時慌了神,連忙從禪床上下來,登上鞋子就往外跑。

    四只小狗也被驚醒,跟在幼娘的身後跑出了禪房。禪房外,太陽正在緩緩升起。

    菩提趴在禪房外,楊守文赤著上身,四肢匍匐在房頂上,正對著初升的朝陽吐納。

    這是楊大方傳授給楊守文的金蟾引導術。

    他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喉嚨和腮幫子一鼓一鼓,但是嘴唇緊閉,那聲音就好像是從他肚子裏發出。這也是金蟾引導術的獨特之處,借用發聲,振蕩內腑,強化氣血。

    楊幼娘小時候曾看過楊守文修煉這門功夫,所以並不覺得奇怪。

    她悄無聲音,輕手輕腳在門廊上坐下來,兩只小手捧著下巴,坐在那裏靜靜觀瞧。

    陽光沐浴在楊守文的身上,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在那陽光中,楊幼娘恍惚中似乎看到還有一蓬朦朦的氤氳之氣。那是楊守文氣血沸騰後産生的幻象。她就這樣靜靜的坐著,菩提趴在她身邊,四只小狗則匍匐在她腳下。

    清晨,威風陣陣,更給這偏僻的禪院,增添了幾分靜謐和祥和的氣息。

    當一輪紅日躍出地平線後,楊守文氣行九轉,精神煥發。

    他從房頂上一躍而下,看到幼娘,便微微一笑道:“幼娘,早啊!”

    “兕子哥哥早!”

    幼娘紅著臉回應了一聲,輕聲道:“兕子哥哥,這裏的風涼,你快點把衣服穿上。”

    楊守文倒是沒有去想太多,答應一聲便走進了另一間禪房。

    原來兕子哥哥是住在……

    幼娘心裏頓時有一種即失落,又有些慶幸的複雜心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幼娘雖然才十一歲,可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女人十四歲就可以成親,她似乎也不小了。

    “兕子哥哥,這裏好安靜。”

    等楊守文穿好衣服出來時,幼娘已經收拾心情。

    她疑惑看著楊守文問道:“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都不見這裏的法師出現呢?”

    楊守文不禁苦笑一聲,揉了揉幼娘的腦袋。

    事實上,這小彌勒寺的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昨夜他抱著幼娘,長途跋涉來到小彌勒寺的時候,已經快到子時。

    可是在到了寺院之後他才發現,整個寺院已經空無一人。從大雄寶殿裏的灰塵來看,這裏至少有很長時間沒人打掃。他圍著寺院走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一個僧人。

    想必,在那晚發生了命案之後,惠仁法師他們也害怕了,于是就離開這裏。

    這細想似乎也不足為奇!

    畢竟那死者當中,就有他們的同伴。

    而且,刺客並沒有落網,兩個逃走的刺客,更讓他們産生了深深的恐懼。

    和尚也是人,這荒郊野外的發生了這種事情,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感覺到害怕……

    好在,和尚們雖然走了,卻留下了不少用具。

    楊守文找到了被褥,然後就在寺廟裏守候了一整夜。

    不好,雖然一夜沒睡,楊守文卻並不覺得疲憊。他找到了掃帚,在庭院裏清掃。幼娘則跑到了井邊,打了一桶井水上來,跟在楊守文身邊,一邊走一邊灑水。

    原本有些破落荒涼的寺廟裏,回響起幼娘銀玲般的笑聲。

    楊守文也不禁帶著笑容,和幼娘前前後後把寺院打掃幹淨之後,才氣喘籲籲坐在大雄寶殿門口。

    “兕子哥哥,吃餅子。”

    夥房裏的炊具還在,一旁柴房裏還有柴火。

    楊守文不會做飯,但是對心靈手巧的幼娘而言,這似乎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把昨天帶來巨胡餅熱了一下,兩人開開心心飽餐一頓。

    而後,楊守文便走進大雄寶殿,他點亮香燭,環視空蕩蕩的大雄寶殿,目光卻最終,又落在那牆壁上的羅漢圖上。楊守文靜靜站在大殿裏,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個身影。他慌慌張張,心懷恐懼,一個人在這大殿裏徘徊,最後坐在牆下。

    參拜長眉?

    我怎麼就那麼不相信!

    楊守文緩緩走過去,在牆下站定。

    大雄寶殿外,三個獠子虎視眈眈。而我,卻孤身一人,想要逃走絕對是非常困難。

    這個時候,我站在這裏。

    對了,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荒涼偏僻的廟宇……

    楊守文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

    我在這裏交納了多日的房費,絕不是為了貪戀這裏的風景,而是為了……等人?

    對,應該就是等人!

    但是沒等我等到我要等的人出現,我的敵人已經追上來。

    慢著慢著……

    楊守文用力撓頭,理論上講,他剛才所幻想出來的一切不會有錯。那麼他為什麼要站在這裏參拜?

    楊守文的目光在那圖上徘徊,眼睛不由自主,眯成了一條縫。

    “兕子哥哥,有人找你。”

    就在楊守文沈思不語的時候,忽聽幼娘在大殿外喊道。

    楊守文一愣,邁步從大殿裏走出來,卻頓時愣住了!

    只見楊氏帶著楊茉莉在大殿的廣場上,在他們身前,還跪著兩個人。那兩個人一個年長,身材魁梧;一個年紀不大,看上去在十五六的模樣,衣衫襤褸,遍體鱗傷。

    “蓋嘉運?”

    楊守文一眼認出,那少年赫然就是昨日在昌平縣城裏,打著楊瑞旗號搶劫的蓋嘉運。

    而那個彪形大漢,顯然就是昨日跟著蓋嘉運一同逃走的人。

    楊守文猛然想起來,他讓馬十六通知蓋嘉運來見他。只是昨天回家後發生了那麼一檔子糟心的事情,以至于楊守文都忘記了這件事,連夜和幼娘來到了山上。

    “嬸娘,這是怎麼回事?”

    楊氏拎著一個大包袱,放在腳邊。

    聽到楊守文的問話,她心有余悸道:“正要與兕子說……這兩個人天不亮突然闖入家中,幸虧茉莉警醒發現了他們,並且把他二人拿下。他們說,是兕子你讓他們來的。奴與娘子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就讓茉莉壓著他們上山來見你。”

    “是楊茉莉。”

    楊茉莉在旁邊,非常嚴肅的訂正楊氏話語中的錯誤。

    “楊茉莉,把他們嘴裏的東西拿出來吧。”

    楊守文邁步走上前,一邊走一邊說道。

    楊茉莉二話不說,上前按住兩人的肩膀,把他二人嘴裏的布團取出來。

    “呸呸呸……楊大郎,你意欲怎樣?”

    那布團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取出來之後,彪形大漢幹嘔不停,而蓋嘉運則顯得氣急敗壞。

    “你讓我來找你,卻如此對我?”

    楊守文走上前,在蓋嘉運身前蹲下來。

    他伸出手,手腕一翻,掌中變出了一口匕首。

    “你要幹什麼?”

    蓋嘉運眼中露出驚恐之色,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只是,楊茉莉一伸手便按住了他的肩膀。就好像一座大山壓在身上,任憑蓋嘉運如何掙紮,卻沒有半點用處。

    楊守文揚手,一道寒光掠過。

    嚇得蓋嘉運連忙閉上眼睛,可是好半天……

    身上的繩索,已經被割斷。蓋嘉運半天不見有動靜,于是睜開眼,卻見楊守文正盤坐在他身前。

    幼娘乖巧的從大雄寶殿裏去了一個蒲團,墊在楊守文的身下。

    楊守文坐在那裏,捧著下巴,正饒有興趣的看著蓋嘉運。

    “你……”

    蓋嘉運剛要起身,卻聽楊茉莉在身後道:“跪著,阿郎不吩咐,你別想站起來。”

    那只手,如同鐵鉗一樣。

    蓋嘉運旋即露出絕望之色,目光迎著楊守文,卻仍舊昂著頭。

    “我讓你來找我,可沒有讓你天不亮就不請自來。

    知道什麼叫負荊請罪嗎?我估計你不會知道。而且我更清楚,你一定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煩。你想要學那些刺客偷襲縣衙一樣偷襲我家,可你是否知道,你這樣做非但沒辦法解決麻煩,更可能會給你爹,你哥哥還有整個蓋家,惹來滅門之禍。”

    蓋嘉運的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0 02:57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九章 盧永成(上)

    “我借用楊老二的名號,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要連累我的家人。”

    蓋嘉運拼命掙紮,楊茉莉卻突然松手,蓋嘉運撲通就摔在了地上。只是沒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一個碩大的狗頭就出現在他面前,並且露出森森的利齒。

    “菩提回來!”

    楊守文召喚了一聲,菩提立刻咬著尾巴,退回楊守文身邊。

    “嬸娘,現在什麼時候了?”

    “已經過了午時。”

    楊守文站起來,低頭看著被楊茉莉踩在腳下的蓋嘉運,沈聲道:“太陽落山,就是你滿門開刀問斬之時。別和我談什麼律法,昌平如今正處于動蕩之中,有些事情可以先斬後奏。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山下有馬,你可以在天黑前趕回昌平。”

    蓋嘉運鼻青臉腫,擡起頭看著楊守文。

    “我承認,楊老二的事情是我的錯。不過我雖借用他的名號,但實際上並沒有壞了他的名聲。至少我從來沒有對昌平本地人動手,那些外地人更不可能聲張。

    你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就要殺我全家?”

    楊守文歎了口氣,蹲下來拍了拍蓋嘉運的臉,“蓋二郎,你還是沒明白你究竟哪裏錯了。”

    “什麼意思?”

    “楊老二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系?

    他雖然姓楊,但和我是同父異母,在此之前我們幾乎沒有交集。說實話,如果不是你影響到了我楊家的名聲,這件事我根本不會理財。你用縣尊家的名號,用縣丞家的名號,亦或者用任何一家的名號都無所謂,但是你不能用我家的名號。

    不過,這事情不重要……我想知道,那鴻福客棧究竟是什麼鬼?”

    蓋嘉運聞聽一愣,露出愕然之色。

    “楊大郎,我不明白。”

    “是誰告訴你,鴻福客棧甲三號院的人可疑?”

    “這個……”

    “你別告訴我是你覺察到的,你蓋老二在昌平雖然算是一號人物,但只是對普通人而言。鴻福客棧,就算是你老子都沒資格進去,更別說蓋老二你一個潑皮。

    是誰讓你給二郎傳信,說那甲三號院的人行蹤可疑?如果你今天不和我說清楚的話,我可以保證,天黑之後,你老子和你哥哥的人頭絕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你聽說過什麼叫做破家的縣令嗎?我阿爹雖然不是縣尊,但殺你全家沒問題。”

    蓋嘉運這一次,是真的怕了!

    他聽得出來,楊守文不是和他說著玩的,而且以楊承烈的地位,殺了他一家絕沒有問題。

    說到底,蓋老軍就是個混地下的,屁股底下不可能幹淨。

    以楊承烈十年來在昌平打造的實力,真要想找蓋老軍的麻煩,可以說易如反掌。

    蓋嘉運突然後悔,何苦為了幾個小錢,得罪楊家?

    “我說,我說……”

    蓋嘉運哭喪著臉道:“這件事真的和我阿爹無關。

    前幾日二郎找到我,讓我幫他留意城裏的可疑人物。那天我和阿爹吃飯時隨口說起這個事情,寇書生說,他前幾日看到有一幫可疑的人住進了鴻福客棧。還說那些人看上去很彪悍,不像是什麼好人,而且來路不明,出手也非常的闊綽……

    我爹說,讓我不要摻和這件事。

    可後來二郎又催了一次,我正好手頭也有些緊,所以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二郎。

    至于那甲三號住的什麼人,我是真不太清楚。但寇書生既然說他們可疑,想來是不會有假。我想著也不會有什麼事,反正到時候官府出面,還能惹出麻煩來嗎?”

    楊守文靜靜聽完,卻蹙起了眉頭。

    “寇書生是誰?”

    “寇書生名叫寇賓,原是個落魄的書生。據說他早年間在薊縣惹了麻煩,于是跑到昌平,投奔到我阿爹門下。你也知道,我阿爹雖然說大字不識一籮筐,但卻一向敬重讀書人。所以他對寇書生很看重,還把店裏的賬本交給那寇書生打理。”

    楊守文聞聽,頓覺一陣頭疼。

    這寇賓,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人物?

    原本以為能夠從蓋嘉運這邊得到准確的答案,可是現在看來,蓋嘉運也是被人利用。

    但,究竟是針對楊家,還是針對那客棧裏的人?

    楊守文複又站起來,在大殿門口徘徊踱步。

    片刻,他從腰間的皮囊裏取出一塊腰牌,丟給了蓋嘉運。

    “你現在拿我的腰牌回城,然後找到我阿爹,把你剛才說的事情再詳細與我阿爹說一遍。你就說,我已經消氣了。這件事就此結束,以後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對楊氏道:“嬸娘,煩勞你再下山一趟,給他一匹馬,讓他回城。”

    楊氏點頭答應,那邊蓋嘉運和他的手下也站起來。

    “對了,寇賓最近花銷不少,我曾見他出入鴻福客棧,還與那裏的胡姬調笑。我阿爹雖然看重他,給他工錢不低。可要想經常出入鴻福客棧,卻是遠遠不夠。”

    在他旁邊的彪形大漢,突然在蓋嘉運耳邊低語了兩句。

    “另外,老三曾看到過,他從盧主簿家裏出來。”

    “盧主簿?你是說盧永成?”

    蓋嘉運這時候也醒悟過來,他已經卷入了一樁大事件。

    現在已不是單純的解救蓋老軍的問題,很可能會關系到蓋家和老軍客棧的存亡。

    “老三,你告訴楊大郎。”

    那老三顯然是蓋嘉運的心腹,聽了蓋嘉運吩咐之後,便開口道:“大概是六天前吧,當時天都快黑了。我奉二郎的差遣,去收一筆債,路過盧主簿家的後門時,看到寇賓從裏面出來,而且盧青還把他送出大門。我本來想叫他,但臨時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就沒有招呼。再後來,我就把這事給忘了……若非剛才二郎說起寇賓,我都想不起來這件事情。對了,我還見過他和盧青出現在鴻福客棧。”

    “盧青又是誰?”

    怎麼又冒出來一個人?

    楊守文越聽越覺得亂,再次轉頭看向蓋嘉運。

    蓋嘉運道:“大郎不在城裏,可能有些人,有些事並不了解。

    盧青就是盧主簿家的管事,也是盧主簿最信賴的人,甚至算得上盧主簿在外面的代言人。一般有什麼事情,如果盧主簿不好出面的話,就是要那盧青來出面。”

    說著,蓋嘉運搔搔頭。

    “老三,你不會是看錯了吧。

    盧青那廝的眼皮子很高,怎會看上寇賓,還親自把他送出來?不過寇賓要是搭上了盧青這條線的話,能出入鴻福客棧倒也不算奇怪。盧青在昌平的地位不低。”

    寇賓、盧青、盧永成……還有那甲三號院裏的神秘人。

    在不知不覺中,楊守文腦海中已經串起了一條線,也使得原來的謎團,清晰了很多。

    “這樣,你把這件事也告訴我阿爹。”楊守文沈吟片刻,又輕聲道:“蓋二郎,你也是個聰明人,而且人也孝順。看你敢為了家人,跑來找我,就知道你是個好漢。只不過如今的局勢,可能會有變化。你這麼聰明,天天在街頭坊市中混跡,不是個長久之計。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我阿爹想辦法,給你謀一個差事。

    雖未必有多大的成就,但也好過你整日吊兒郎當……你回去後,可以好好考慮。”

    說完,楊守文擺了擺手。

    那邊楊氏也都收拾妥當,走到楊守文身邊道:“兕子,午飯已經做好,你趁熱吃……嬸娘天黑前再過來,免得你和幼娘在這邊餓肚子。對了,有什麼需要帶上來的,也告訴我,我晚上和楊茉莉一起,都帶過來,免得一趟趟的,還浪費功夫。”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0 01:4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章 盧永成(下

    山上只有楊守文和幼娘兩個,楊氏再來,也當不得問題。

    楊守文想了想,便點頭答應。

    和以前一樣,和楊氏母女住在一起,似乎挺好。

    “對了,阿娘那邊……”

    “娘子昨天不太高興,不過今天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

    倒是青奴……兕子,不是我說你,青奴畢竟是小娘子,幼娘不懂規矩,和她爭執,都是小孩子遊戲,你插手進來未免有些過了。小娘子一直躲在屋裏,不敢出門。”

    楊守文面頰抽搐兩下,好半天幽幽一聲歎息。

    “你回去和阿娘商量一下,讓青奴也上來。

    小丫頭平日裏太被寵愛了,以至于有些蠻橫。這昌平縣裏,有阿爹照拂還好說,出了昌平,外面的狠角色一抓一大把。她那性子若是不改,早晚都會吃大虧。”

    楊氏想了想,“那我和娘子說一下,不過我不敢肯定,娘子能同意。”

    “同不同意隨他,我不管了。”

    “好!”

    楊氏問清楚之後,和楊茉莉帶著蓋嘉運兩人走了。

    “兕子哥哥,咱們下午做什麼?”

    禪院裏只剩下楊守文和幼娘兩個,看到楊守文坐在大殿的門檻上,幼娘便跑來詢問。

    楊守文笑了笑,“幼娘和菩提玩吧,兕子哥哥有些事情要想。”

    “呃!”

    幼娘顯然有些失望,但她很懂事,見楊守文有心思,便不再打攪,帶著菩提和四只小狗,在禪院裏玩耍。這禪院的面積不大,卻要看是和什麼地方比較。至少和虎谷山腳下的楊家比起來,這裏要寬敞許多。楊氏晚上會過來,又能和兕子哥哥在一起。在幼娘看來,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宋氏母女沒來之前的模樣。

    那,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靜謐的禪院中,回響著幼娘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幼娘的笑聲,菩提的叫聲,以及那四只小狗奶聲奶氣的聲響,給禪院平添了幾分生氣。

    而楊守文則坐在門檻上,看著在院子裏奔跑玩耍的幼娘。

    腦海中思忖著蓋嘉運剛才回答的問題,一個又一個的謎團,好像也隨之被解開。

    盧永成發現了神秘人!

    然後他不希望神秘人在昌平……嗯,應該是這樣子。于是,他讓盧青聯絡了寇賓,想要設法趕走神秘人。這時候,楊瑞跑去讓蓋嘉運打聽消息,寇賓得知後,就故作無意的透露了神秘人的消息。然後蓋嘉運想弄點錢花,就告訴了楊瑞。

    應該就是這麼一條線!

    但問題是,神秘人是誰?盧永成為什麼想要趕走神秘人?

    以前,楊守文並沒有把盧永成列入名單。如今他發現,這盧永成也不是個等閑之輩,竟然還懂得借刀殺人。楊承烈如果去找對方的麻煩,可能會得罪對方,到時候楊承烈的地位,會受到動搖;如果神秘人被楊承烈解決,正遂了盧永成的心意。

    怎麼看,盧永成都不虧。

    不管是神秘人得手還是楊承烈得手,盧永成都是漁翁得利。

    一個如此心思的人,絕不簡單……楊守文突然想起來,他昨日懷疑王賀,其實盧永成也有嫌疑。事實上,盧永成對縣衙的熟悉程度,以及他在昌平縣的實力,似乎比王賀更有可能。這樣一來,盧永成在襲擊縣衙的案子中,究竟是什麼角色?

    所有的問題,到頭來又回到了原點。

    楊守文意識到,想要解開這麼謎團,就必須要弄清楚那個死于山中的死者身份。

    還有,他究竟留下了什麼線索,讓那些刺客不惜偷襲縣衙?

    想到這裏,楊守文站起身,又走回了大殿。

    那個家夥不可能無緣無故在大殿裏停留,還有他所說的長眉羅漢,絕對有問題。

    楊守文想到這裏,再次站在了那羅漢壁畫前。

    說實話,壁畫上的羅漢,畫工並不是很精美,甚至有些粗糙。

    楊守文已經看了不止一遍,都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那個人,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兕子哥哥,兕子哥哥快來!”

    楊守文正苦思冥想,大殿外突然傳來了幼娘的叫喊聲。

    他連忙跑出大殿,循著幼娘的喊叫聲,從禪院的後門出去,來到那觀景平台上。

    “幼娘,怎麼了?”

    菩提和四只小狗都在,幼娘也在。

    一個人,五只狗都坐在平台上,幼娘抱著膝蓋,扭頭笑著對楊守文道:“兕子哥哥,快看。”

    落日的余暉,灑在山巒之中,仿佛給虎谷山披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外衣。

    幼娘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山峰,笑眯眯說道:“兕子哥哥,你看那座山,想不想一個長了一對長眉的老爺爺。”

    順著幼娘手指方向看去,只見越過了雀兒澗,有一座山嶺。

    那山嶺起伏,恍若一對長眉。而整座山,正如幼娘所說的那樣,好像一個長了長眉的老爺爺……或許,是長眉羅漢?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似乎想到了什麼。

    長眉羅漢,長眉羅漢!

    這個長眉羅漢,可能並不是什麼人,也不是什麼地點,只是一個長得好像長眉羅漢的事物。至于幼娘看到的長眉山嶺,楊守文已經刨除了!死者對這邊並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小彌勒寺的位置,又怎可能知道那只有在小彌勒寺才能看到的長眉山嶺?

    他說的長眉羅漢,可能只是臨時想到。

    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並沒有提防,一直到那刺客追過來後,他才匆匆忙把東西藏好。

    那也就是說,那東西一定是藏在禪院裏。

    楊守文的心情頓時大好,把幼娘抱起來,原地旋轉。

    幼娘驚叫一聲,但旋即就感受到了楊守文內心的喜悅,于是也忍不住,咯咯笑了!

    ++++++++++++++++++++++++++++++++++++

    有了線索,接下來就是尋找。

    這禪院不大,東西也不多,想必查找起來並不困難。

    不過,沒等楊守文開始查找,禪院卻來了客人。傍晚時分,楊氏帶著楊青奴上山了。不僅是楊青奴,還有宋氏和楊茉莉,同時還牽了一匹馬,拖了很多物品。

    “你們……怎麼了?”

    楊青奴不情願來,所以臉色難看可以理解。

    畢竟楊守文昨天對她並不客氣,還差點殺了她,她怎能有好臉色。

    反倒是宋氏、楊氏還有楊茉莉,也都陰沈著臉,就好像有人欠了他們多少錢一樣。

    “兕子,這馬瘸了。”

    “啊?”

    楊氏苦惱道:“本想著馬兒能多帶些東西來,卻不想山路難走,過羊尾巴的時候,瘸了馬。實在是太可惜了,這馬要是拉到昌平的馬市上,怎地也要六七百貫呢。現在瘸了腿,能賣個百十貫就了不得……一下子可就損失了四五百貫錢呢。”

    楊承烈是昌平縣尉,但並不富裕。

    宋氏呢,嫁到楊家之後,和娘家就等于脫離了關系,也沒有分到什麼財産。

    四五百貫莫說是對楊承烈這樣的家庭,哪怕是當年宋家最鼎盛時期,也算一筆巨款。

    而楊茉莉又喜歡馬,看到馬受傷,心情也就變得非常低落。

    楊守文走上前,抓住了韁繩。

    “阿娘,你怎麼也上來了?”

    “我不上來怎麼辦?楊嫂要來照顧你,青奴也要過來,家裏就剩我一個人,冷清的緊。

    怎麼,兕子你不歡迎我嗎?”

    楊守文聞聽,連忙擺手笑道:“阿娘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又怎會不歡迎你呢。

    正好,這禪院裏的法師都跑了,寬敞的緊,比家裏還寬敞。我和茉莉住在前院的禪房,你和嬸娘還有青奴可以住在後面。這禪院裏,就算住上一二十個人都綽綽有余呢。

    青奴,你說呢?”

    從進了禪院,楊青奴就躲在宋氏身後,不敢出聲。

    聽到楊守文的問話,她先是一哆嗦,然後怯生生答應一聲,臉上的恐懼之色濃重。

    楊守文歎了口氣,也覺得有些後悔。

    再怎麼說,楊青奴都是他妹妹。他教訓也就教訓了,卻不該像昨天那樣發脾氣。

    想到這裏,楊守文露出一抹笑容。

    “青奴,山上雖然冷清,不過確有很多好玩的去處,到時候讓幼娘帶你去玩吧。”

    “是啊是啊,青奴娘子,山上好好玩。”

    楊幼娘似乎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事情,笑嘻嘻跑到楊青奴身邊,“還有,兕子哥哥講故事也很厲害,晚上我們讓兕子哥哥講故事,就講那個猴子的故事,很好聽。”

    楊青奴看著幼娘,輕輕嗯了一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1 02:37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一章 長眉羅漢(上)

    兩個小丫頭和好了,也讓宋氏和楊氏都松了口氣。

    這種小孩子之間的恩怨,大人的確難以明白。對于幼娘而言,兕子哥哥始終是她的兕子哥哥,而且她和兕子哥哥之間的秘密,已經牢牢刻印在了她的內心裏。

    在這一點上,幼娘有一種優越感。

    而楊青奴呢?

    雖然有些刁蠻,甚至有時候會比較狠毒,但始終是個孩子。

    當她發現,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甚至在某種情況之下,連最疼愛她的母親也沒有站在她的一邊時,楊青奴感到了恐懼。昨天楊守文帶著幼娘上山之後,楊青奴其實有一點點羨慕。回想起來,有些事情似乎是她嫉妒心作怪。

    比如昨天,幼娘一開始並沒有去招惹她。

    她一個人拿著那首詩在看,青奴也是好奇湊過去。

    只是當她知道,幼娘認得上面的字,而這張紙上的字,是楊守文送給幼娘的禮物時,青奴嫉妒了。

    在她看來,那原本應該是她的禮物才對。

    楊守文是她的哥哥,哪怕是同父異母,也應該送她禮物,而不是送給幼娘。

    這小孩子嫉妒起來之後,也是很可怕的!青奴上去把那張紙撕得粉碎,更激怒了幼娘,撲上來就和她撕打在一起。可在這之前,兩個丫頭相處的其實還不錯。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著一個她畏懼的兄長。

    幼娘伸出友誼之手,也讓青奴感到了些許溫暖。

    很快的,兩個小丫頭就玩鬧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看到這一幕,宋氏和楊氏總算是松了口氣。

    楊守文在那匹瘸馬旁邊蹲下來,觀察了一陣之後,突然大聲喊道:“楊茉莉,怎麼不給它釘上馬掌?”

    楊茉莉正從水井裏打水,聽到楊守文喊他,水桶一丟就跑過來。

    “馬掌是什麼?”

    “馬掌就是……馬蹄上的那塊鐵啊。”

    “為什麼要在馬蹄上放一塊鐵呢?”

    楊茉莉一臉茫然之色,對楊守文的問題顯然是不太明白。

    在馬蹄上釘鐵?那馬兒一定會很痛吧。

    而楊守文卻突然醒悟過來,難道說這個時期,還沒有出現馬掌嗎?

    也是他慣性的思維,看到馬鞍和馬鐙齊全,就以為馬蹄鐵已經出現,所以一直沒有在意。

    可現在看楊茉莉的模樣,馬蹄鐵很可能還沒有出現。

    楊守文伸手,輕輕抹了一下馬蹄受傷的地方,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有了一個主意。

    馬蹄鐵,似乎並不難做吧。

    “好了,沒事了,你去幹活吧。”

    楊守文揮揮手,把楊茉莉趕去幹活,他則走到大殿前的廣場上站定,環視整個禪院。

    一下子多了好些人,禪院變得生氣勃勃。

    馬蹄鐵的事情可以暫且放一下,關鍵是要盡快解決那個‘長眉羅漢’的謎題。

    只是,那長眉羅漢,到底是什麼?

    楊守文在禪院裏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也沒有找到答案。

    +++++++++++++++++++++++++++++++

    晚飯後,楊氏和宋氏整理房間。

    楊守文則盤坐在廣場上,似老僧入定一樣一動不動。

    “兕子哥哥,快來講故事。”

    幼娘拉著青奴,氣喘籲籲的從寺院外跑進來,來到了楊守文的身前。

    天已經完全黑了,一輪皎月當空,月光柔和,灑落在禪院,仿佛披上了一層白霜。

    楊守文驀地醒過來,目光仍有些迷離。

    “講什麼故事?”

    “猴子的故事……兕子哥哥說過要給我講故事的,可是昨天我睡著了,沒聽到。”

    “哦,哦,哦!”

    楊守文終于完全清醒過來,拍了拍額頭,臉上旋即露出笑容。

    青奴,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怯生生看著楊守文。

    不過楊守文恍若未見她的動作,只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楊青奴在身邊坐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西遊記的故事太好聽了,以至于當他准備開講的時候,菩提帶著四只小狗也跑了過來,齊刷刷坐在楊守文的面前。

    “上次咱們講到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

    “汪汪汪汪!”

    小狗悟空聽到它的名字,立刻叫了起來。

    “悟空,閉嘴。”

    幼娘把它抱在了懷裏,然後看著楊守文,安靜的聽著楊守文講故事。西遊記之前的故事情節,幼娘已經和青奴介紹了一遍。雖然很籠統,但依舊讓青奴聽到入迷。如今聽到楊守文再次講述開來,一下子來了精神,下意識靠近了楊守文。

    五百年後,江流兒出世,為父報仇雪恨。

    而觀音東來,尋找取經人,發現了已經變成唐三藏的江流兒。

    一曲西遊,終于拉開序幕……

    兩界山,打虎太保出現,五指山下,悟空和三藏第一次相遇。

    楊守文講的繪聲繪色,幼娘和青奴更聽得聚精會神,甚至沒有覺察到楊氏和宋氏不知在什麼時候也來到了旁邊,也坐在那裏聆聽。不知不覺,故事發展到了高老莊。當青奴聽到八戒出場時的模樣,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更引得小八戒狂吠。

    “原來,你就是八戒啊。”

    青奴把小狗抱在懷裏,忍不住笑道。

    “兕子,那是不是以後還會有沙和尚和小白龍呢?”

    宋氏一旁開口問道,楊守文輕輕點頭。

    “我說呢,這好端端怎麼給它們起了這麼好的名字。”

    宋氏說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天色。

    “好了,已經不早了,都早點歇著吧。

    你們兕子哥哥也忙了一天,讓他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幼娘和青奴一副不情願的模樣,但是又不敢違抗宋氏的命令。兩個小丫頭相視一眼,青奴突然道:“阿娘,我晚上要和幼娘一起睡,可不可以?”

    宋氏已經清楚了幼娘在楊守文心中的地位,也自然樂得兩人交好。她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發現楊守文並沒有在意這些,于是就點了點頭,同意了青奴的請求。

    “好嘍,睡覺去。”

    幼娘拉著青奴跑取房間,悟空和八戒則跟在兩人身後邊跑邊叫。

    倒是沙和尚和小白龍,老老實實跟著菩提的身邊,一同陪伴在楊守文的左右。

    “這兩個孩子,還真是……昨天打得不可開交,今日就好的像一個人。”

    宋氏說著,看了楊守文一眼。

    楊守文站起身來道:“阿娘,昨天是我太衝動了,看到青奴和幼娘成為朋友,我也非常高興。以後我不會再像昨天那樣,小孩子之間的事情,就讓她們自己解決吧。”

    這等于是楊守文低頭認錯,宋氏連忙擺手,這提著的心,終于放回肚子裏。

    “對了,我看你晚飯後坐在這裏,究竟在像什麼?”

    楊守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說是考慮一些問題,宋氏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宋氏和楊氏,回房休息去了。

    而兩個小丫頭就住在前面的禪房裏,和楊守文做起了鄰居。禪房裏傳來一陣陣的嬉笑聲,還不是有小狗的叫聲傳來。楊守文依舊站在廣場上,片刻後他對陪伴在他身邊,已經是睡眼朦朧的楊茉莉道:“楊茉莉,你也早點回房去睡覺吧。”

    “好,那我先睡了,阿郎也早點休息。”

    楊茉莉住在山門旁邊的門房裏,距離禪房不遠。

    楊守文目送他進了門房,複又走到大雄寶殿門口,把大殿的門關上,這才帶著菩提和兩只小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長眉羅漢,長眉羅漢……到底特麼的是什麼東西?

    這一夜,楊守文在禪床上翻來覆去的巫法入眠,腦海中不斷浮現長眉羅漢的模樣。

    一直到三更天左右,他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1 04:5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二章 長眉羅漢(下)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聽得一陣喧嘩和吵鬧聲傳來,楊守文驀地醒過來。

    “兕子,快來啊。”

    楊守文剛坐起身,就聽到宋氏的哭喊聲傳來。

    他心裏一咯噔,連忙從禪床上下來,快步走到了門口。

    門房的門廊下面,楊青奴倒在地上,幼娘哇哇大哭,而宋氏和楊氏則顯得手足無措。

    楊茉莉的手裏,拎著一條灰色的毒蛇。

    不過看那毒蛇的模樣,顯然已經死透了……楊守文心裏一驚,忙跑過去,來到楊青奴的身邊。

    “怎麼回事?”

    “早上青奴姐姐說要幫楊茉莉打掃院子,結果不小心被蛇咬了。”

    楊幼娘抽泣著說道,顯然也受到了驚嚇。

    楊守文不敢猶豫,連忙把青奴的裙角掀起,就看到她的腳踝處,有一個非常醒目的咬痕。

    “嬸娘,去火把來。”

    楊氏連忙答應一聲,跑到夥房裏,取來一根燃燒的木柴。

    楊守文則取出匕首,先是在火上燎烤一下,按住青奴的傷口,刀口一滑,一股帶著腥臭味道的黑血流出。他先是不停擠壓,把毒血寄出來,然後又趴在青奴的腳踝上,用嘴把毒血吸出,吐在地上。好在他前世學過治療被毒蛇咬傷的處理辦法,而那條毒蛇的毒性,似乎也不是很強,不一會兒就見傷口流出殷虹的血。

    楊守文漱了漱口,返回屋中,從皮囊裏取出一瓶藥膏。

    那藥膏,是田村正制作的蛇藥。

    村子裏有不少人是靠著虎谷山為生,山裏毒蟲出沒,難免會有人被咬傷。田村正為了大家的安全,專門制作了一些藥膏,只要是中毒不深,處理得當,都不會有危險。

    把藥膏抹在青奴的傷口上,看著那只有些水腫的腿,楊守文輕輕松了口氣。

    “阿娘放心,蛇毒已經拔出來,再配上田村正的藥膏,青奴不會有事情的。”

    宋氏這時候,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冷靜和沈穩。

    她滿臉是淚水,聽到楊守文的話,總算是松了口氣,拉著楊守文的手更連聲道謝。

    “阿娘別客氣,我在這裏陪青奴就好,你們都忙去吧。”

    青奴昏昏沈沈躺在楊守文的懷裏,口中低聲呢喃著,但是聽不太清楚。

    楊守文把她抱在懷中,在門廊上坐下。

    “楊茉莉,你在檢查一下,看看這院子裏還有沒有其他的蛇。”

    按道理說,入秋之後,蛇蟲進山,已經不再活躍。

    青奴也是倒黴,才會被毒蛇咬中。

    發生了這種事情,也讓禪院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楊氏和宋氏都有些心不在焉,變得小心翼翼。無奈之下,楊守文只好讓楊茉莉再檢查一遍,免得再出意外。

    “大兄,別殺我!”

    青奴突然在楊守文話中叫喊,一雙小手緊緊抓住了楊守文的衣襟,“奴奴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頑皮了,大兄不要殺我。”

    楊守文心裏一抽,下意識抱緊了青奴。

    他突然意識到,前天的事情,給青奴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別看她昨天晚上表現的很正常,可是在內心裏,卻始終對楊守文存著一種恐懼。

    還是個孩子呢!

    楊守文感到有些愧疚,手指輕輕撫摸青奴的面頰。

    “兕子哥哥,青奴姐姐不會有事吧。”

    “當然不會有事。”

    “嗯,那我等青奴姐姐醒過來,我們說好了,還要去後面看風景呢。”

    幼娘在楊守文身邊坐下,悟空和八戒則跑過來,圍著楊守文三人打轉,然後匍匐在旁邊。

    好在,這毒蛇的毒性不烈,楊青奴中毒也不深。

    在中午的時候,她醒來了一次,然後吃了點粥水,就又睡著了。只是,即便是睡著了,青奴仍舊抓著楊守文的衣服不肯松開。宋氏本想著把青奴抱走,卻被楊守文攔下。

    “沒關系,我這樣抱著她,她會睡得安穩些。”

    聽到楊守文的這一句話,宋氏的心情頓時開朗很多。

    她能夠感覺得出來,在經曆了這麼一檔子事情後,楊守文對青奴,明顯多了些關愛。

    下午,楊氏又下了一趟山。

    回來的時候,她帶了幾個挑夫上來,同時還買了許多瓜果菜蔬,以及一些酒水。

    同時,楊守文釀造的清平調也全部送上來。

    接下來幾天,他們不需要再下山,只需要在山上等待。因為兩天之後,就是中秋。

    夜幕,再次降臨。

    楊茉莉帶著菩提在禪院裏巡視了一圈,確定沒有危險,才回房去了。

    而楊守文則抱著青奴,和幼娘坐在禪房外的門廊上。青奴的氣色已經恢複了一些,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能夠看出一點血色。她纏著楊守文,讓他繼續講故事。

    楊守文當下又把高老莊,流沙河講述了一遍,一直講到了黃風嶺。

    “大兄。”

    “嗯?”

    “你看那棵樹。”

    楊守文講累了,就和幼娘、青奴聊起天來。

    青奴突然指著前方道:“你看那棵樹,好像一個長了長長眉毛的老爺爺呢。”

    順著青奴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禪院的一隅,有一棵古樹。秋天來了,樹葉已經凋零了大半。光禿禿的樹杈,在夜風中輕輕搖擺,發出幾若不可聞的輕響聲。

    長了長長眉毛的老爺爺?

    楊守文一愣,目光便落在了那古樹上。

    那棵樹,就是那天晚上,刺客藏身,並且用弓箭偷襲楊守文的那棵樹。才過去了沒多久,樹葉都快掉光了。楊守文眯起眼睛,看著那棵樹久久不語,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長眉羅漢?

    他激靈靈一個寒蟬,扶著楊青奴讓她坐好。

    “幼娘,你照顧好青奴。”

    “大兄,你要去做什麼?”

    受傷之後醒來的青奴,表現出了對楊守文無與倫比的依賴,小手抓著楊守文的衣服不肯松開。

    那張小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

    楊守文笑了笑,伸手按了按她的腦袋。

    “我馬上回來……你乖乖坐在這裏,待會兒咱們把黃風嶺講完,就乖乖去睡覺。”

    “哦。”

    楊青奴點點頭,松開了手。

    “兕子哥哥,要我幫忙嗎?”

    “不用,照顧好青奴就是。”

    楊守文又拍了拍幼娘,便縱身從門廊上跳下來,快走兩步來到了那棵大樹前面。

    樹幹很粗,需兩人合抱才可。

    估計這棵樹已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吸取了天地精華之後,依舊生機勃勃。

    楊守文圍著這棵樹轉了幾圈,突然蹲下身子。

    他發現,在樹的地步有一個小洞,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但由于周圍有雜草遮掩,所以不仔細尋找的話,根本就無法發現。洞口不大,可以容納楊守文的拳頭伸進去。

    “幼娘,去火把來。”

    “哦。”

    幼娘答應一聲,讓楊青奴靠在廊柱上,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夥房,不一會兒舉著一根火把就跑了過來。楊守文把火把拿在手裏,慢慢靠近那個樹洞。裏面隱隱約約,好像放著什麼東西。他取出匕首,又撥弄兩下,確定樹洞裏沒有危險後,才把手伸了進去。

    樹洞不深,有點潮濕。

    楊守文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然後便把手抽了出來。

    “咦?”

    幼娘看著楊守文手裏的物品,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兕子哥哥,這裏面怎麼會有東西?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油紙包,裏面好像包裹著什麼。

    楊守文在手裏掂量一下,朝幼娘點點頭,幼娘立刻會意的用手捂住嘴巴,用力點頭。

    不要聲張!

    楊守文和幼娘之間的默契,不需要用言語來表達。

    他把油紙包放在了腰間的皮囊裏,然後舉著火把,牽著幼娘的小手又回到門廊下。

    “大兄,你在找什麼?”

    青奴沒有看清楚楊守文在樹下做什麼,因為從她的角度看去,楊守文正好被樹幹擋住。

    楊守文把火把插在廊柱上的孔洞裏,把青奴抱在懷中。

    “沒什麼,接下來咱們繼續講故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2 02:33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三章 看走了眼(上)

    一夜的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

    第二天,楊守文醒來時,只覺嗓子都是啞的。

    昨晚一直說到了三打白骨精,眼看著兩個小丫頭越來越精神,楊守文實在撐不住了。

    好不容易把兩個小丫頭哄睡,他回到禪房,倒頭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只是沒想到,天亮之後,虎谷山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整個虎谷山都好像籠罩在一片白蒙蒙的霧氣之中,遠處的山巒,更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受。

    楊氏一早就給彌勒金身上香,然後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而宋氏,則來到禪房照顧楊青奴。看到楊青奴雖然還有些萎靡,但是比昨天明顯好轉許多之後,她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看上去似乎也不複昨日那麼緊張了。

    楊守文坐在禪床上,呆呆看著眼前的油紙包。

    他伸了伸手,想要把油紙包打開,可是手已經碰到了油紙包,他又把手縮了回去。

    腦海中回響著一個聲音:打開它,打開它!

    可是楊守文卻有一個直覺:這個油紙包一旦打開,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到目前為止,因為這個油紙包,已經死了很多人。包括那個曾住在這裏的假獠子,還有那個死于楊守文之手的刺客獠子。小彌勒寺的僧人覺明,再加上偷襲縣衙被殺的那些刺客,加起來有七八條人命。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卻沾著這麼多人的鮮血。楊守文可不會幼稚的認為,這油紙包裏的東西,會是無關緊要的物品。

    但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是好奇。

    他費盡心思找到的東西,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的為它喪命……這裏面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

    好奇心讓楊守文有種抓心撓肺的感受,他擡手,又放下,再擡起手。

    一連好幾次,楊守文最終下定決心,把手放在油紙包上。他深吸一口氣,正要打開,忽聽有人在外面篤篤篤的敲門。

    “誰?”

    “兕子哥哥,是幼娘!”門外傳來了幼娘的聲音,“阿娘做好了早餐,問你要不要吃?”

    “哦,吃!”

    楊守文連忙回答,而後用力吐出一口濁氣。

    他把那油紙包小心翼翼用一塊布包好,放進了皮囊之中。

    這東西只怕是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打開來,天曉得會引來一場怎樣的腥風血雨。

    最好還是等阿爹來了,和他一起打開。

    楊守文很擔心,這裏面隱藏的秘密,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把東西放好,系在腰間。楊守文又翻出一件白色大袍披在外面,這才走出禪房。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大雄寶殿外面的廣場,被雨水打濕。

    楊守文吃罷了早飯,就坐在大雄寶殿的門檻上。

    在廣場上,楊茉莉手持一對洗衣槌,正開心的玩耍。

    雨雖然有點大,卻絲毫無法影響到他的心情。那一對洗衣槌上下翻飛,呼呼作響,並且時不時伴隨著楊茉莉的吼聲。

    楊守文看了一會兒,突然來了興致。

    “茉莉!”

    “楊茉莉!”

    “阿郎,幹啥?”

    楊茉莉收住了雙錘,全身濕噠噠的,看上去有些狼狽。但他顯然非常開心,帶著傻笑來到楊守文的面前。

    “比試一下?”

    “好啊。”

    楊茉莉回答的很幹脆,不過話出口之後,他又露出了為難之色,輕聲道:“阿郎,楊茉莉的力氣大,會不會傷了你?”

    呦,我這暴脾氣!

    楊守文本來只是想玩玩,可是楊茉莉這一句話,頓時讓他來了精神。

    “楊茉莉我告訴你,阿郎這輩子打架,還沒有輸過誰呢。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力氣……先說好,打輸了的話,可別跑去哭鼻子。”

    楊茉莉聞聽,瞪大了眼睛。

    “誰哭鼻子誰就是菩提。”

    “汪汪汪汪……”

    楊守文一下子來了精神,跑回房間把虎吞大槍取來。

    “兕子,你幹什麼?”

    宋氏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楊守文拎著槍走出房間,心裏頓時一緊,連忙開口詢問。

    “阿娘,我在和楊茉莉比武。”

    話音未落,從宋氏身後的禪房裏探出一個小腦袋。

    “兕子哥哥要和茉莉哥哥打架了!”

    “打架?我要看,我要看大兄和茉莉打架。”

    禪房裏頓時熱鬧起來,剛恢複了一點精神的楊青奴,躍躍欲試的小幼娘都發出了歡呼的聲音。連正在廚房裏忙碌的楊氏也聽到了動靜,疑惑的從廚房裏跑出來。

    楊守文提槍來到廣場上,而宋氏則扶著楊青奴,和幼娘並排坐在了大雄寶殿的門檻之上。菩提帶著四只小狗,興致勃勃的在一旁吠叫,看上去也是興致很高。

    “阿郎,真要打嗎?”

    “當然。”

    楊守文站定之後,大槍橫在身前。

    只是,他話音未落,就見楊茉莉已經呼的竄到了他的跟前。

    楊茉莉身高體胖,但身體很靈活。雙槌高舉,呼的一聲就砸向楊守文。那雙槌舞動的一剎那,楊守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雨點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眉頭一蹙,他連忙舉槍相迎。

    鐺!

    槍槌交擊,楊守文只覺一股巨力湧來。

    若非他手中的虎吞是名家所知,槍杆的韌性極強,楊茉莉這一槍足以讓虎吞折斷。

    “好槌!”

    楊守文身形微微一矮,而後猛然把大槍向外一推,崩開了楊茉莉的洗衣槌。

    但未等他穩下身形,楊茉莉右手槌呼的橫掃千軍。

    楊守文忙錯步身形一閃,大槍豎起再次擋住了楊茉莉的鐵槌。

    “砸腦袋。”

    楊茉莉大吼一聲,洗衣槌車輪般翻飛,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打。饒是楊守文槍法高絕,面對楊茉莉這種毫無章法,卻根本無法閃躲的攻擊,只能狼狽的封擋招架。

    “兕子,小心。”

    “兕子哥哥加油,幹掉楊茉莉。”

    “大兄加油啊,可別被楊茉莉打敗了。”

    一旁楊氏雖然沒有叫喊,但是臉上也露出緊張之色。

    楊守文拼命遮擋,漸漸覺察到楊茉莉的速度和力量開始減弱,終于松了一口氣。

    楊茉莉剛才那一輪狂打,的確是沒什麼招數。

    但他的力量,再配以他的速度,十幾槌下來,估計沒有多少人能夠承受得住。楊守文眼見楊茉莉已經開始力竭,心中一喜,身形猛然向後一退,大槍撲棱棱顫動,槍影幻化,便要發起反擊。可就在這時候,楊茉莉卻突然連退了十幾步。

    他喘著氣,把鐵槌往地上一放。

    “楊茉莉,你幹什麼?”

    “阿郎,我累了,要休息。”

    楊守文頓時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腳底下一個趔趄,瞪著楊茉莉半天說不出話。

    而在一旁觀戰的幼娘和楊青奴,在聽到楊茉莉的回答之後,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幼娘直接從門檻上滑到了地上,捂著肚子笑不停;而青奴更是誇張,直接從門檻上往後倒。在大雄寶殿裏大笑起來。宋氏和楊氏,則不禁莞爾。

    “你累了,要休息?”

    楊茉莉非常鄭重點了點頭,“是的,休息一下,咱們再打。”

    “那核算著,剛才我白被你打了?”

    楊茉莉撓著光頭,露出茫然之色道:“阿郎已經很厲害了,在孤竹,很少人能抵擋住我剛才的攻擊。嗯,基本上我一輪打下來,就不會再有人站著。阿郎到現在還能站著,說明阿郎很厲害。所以楊茉莉要休息,養足了力氣之後再和阿郎打。”

    原本,楊茉莉是典型的突厥人發式,髡發結辮。

    但後來跟著楊承烈到了昌平之後,楊承烈看著他的發式不順眼,于是就給他剃了個光頭。

    楊守文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咬著牙,聽著幼娘那帶著幸災樂禍之氣的笑聲,怒聲吼道:“你說不打就不打,到了戰場之上,誰管你累不累?

    別廢話,看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2 02:48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四章 看走了眼(下)

    楊守文說完,虎吞大槍呼的便刺向楊茉莉。

    楊茉莉嚇了一跳,連忙抄起雙槌,便要封擋。

    只是,這次楊守文主攻,槍速極快。虎吞大槍破快雨幕,唰的刺出,令楊茉莉頓時手忙腳亂。楊守文的槍越來越快,一槍連著一槍,化作一片槍影把楊茉莉籠罩其中。只片刻功夫,楊茉莉身上的衣服就被劃成一條條,一根根的布條貼在身上。

    “停!”

    楊守文突然停下來,向後退了兩步。

    “楊茉莉,你這武藝跟誰學的?”

    “啊?”

    楊茉莉露出茫然之色,搖頭道:“我自己練的,沒人教我。”

    “我說呢……”

    楊守文打了一陣就發現,楊茉莉雖然力氣大,身體靈活,速度也快,可根本不像個練過武的人。他來來去去就那麼幾下,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閃躲,怎麼封擋。

    不過,以他這種力氣,真要是到了戰場上,披上重甲那就是活生生的推土機。

    楊守文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感受,歎了口氣,也沒有繼續比試的想法。

    論力氣,楊守文要比楊茉莉小一點點。

    可是真要打起來,楊守文分分鍾有一百種辦法置他于死地。

    這種比試,不如不比……楊守文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楊茉莉半晌,“從明天開始跟我練武。我怎麼說,你怎麼做……否則的話,你甚至不是我一合之敵。”

    楊守文突然覺得,楊茉莉的運氣不錯。

    在來昌平的路上,那些粟末靺鞨人被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所吸引,所以沒有在意,被楊茉莉得手,以至于嚇破了膽子。而在昌平縣衙,更沒有人清楚楊茉莉的底細,以至于被他突然的出手所鎮住……可如果那兩次搏殺,楊茉莉運氣沒那麼好,被對方看穿之後,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家夥,還真是鴻運當頭。

    “練武?”

    楊茉莉想了想,憨聲道:“就是趴在地上,好像蛤蟆那樣子練武嗎?”

    他旋即用力搖搖頭,一臉不情願道:“楊茉莉不要練作蛤蟆,蛤蟆的樣子好難看。”

    他說的好對,我竟無言以對!

    楊守文看著楊茉莉,那種日了狗的感覺越發強烈。

    而在大雄寶殿門口,幼娘已經笑得站不起。

    金蟾引導術在楊茉莉口中,變成了趴在地上裝蛤蟆……要知道,那可是武當山那些煉氣士相傳百年的秘技。如果讓楊大方聽到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楊茉莉,你給我聽好了,你如果不好好練,以後就沒飯吃。”

    “那我練!”

    楊茉莉充分表現出了什麼叫做意志不堅定。一聽不讓吃飯,別說是裝蛤蟆,就算是裝老鼠也幹。楊守文提著槍,氣衝衝回禪房去了。而楊茉莉則撅著嘴,一臉委屈的表情,自言自語道:“好端端為什麼要裝蛤蟆,阿郎就知道欺負楊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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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雨歇。

    一道彩虹橫跨山巒,格外動人。

    虎谷山在這一場秋雨的洗禮之後,更顯出亭亭玉立。

    晌午的比武,以一種極為搞笑的方式結束。楊守文惱怒異常,楊茉莉委屈萬分。

    兩個人在午飯時好像較真似地,你吃一碗飯,我吃一碗飯;你吃一張餅,我吃一張餅。結果就是……楊守文和楊茉莉都吃多了,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一下午。

    天就要黑的時候,山門外一陣騷亂。

    有人砸響山門,楊茉莉打開山門,就看到楊承烈和楊瑞站在山門外。

    楊守文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

    看到楊承烈,他不禁一愣,連忙迎上前道:“阿爹,你和二郎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楊承烈點點頭,邁步走進山門。

    “我還要問你們,怎麼都跑上山了?”

    “哦……”

    楊守文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楊青奴卻跑了出來,一頭撲進楊承烈的懷裏,“阿爹,你怎麼現在才來,奴奴好想你……阿爹,奴奴昨天被蛇咬了,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什麼?”

    楊承烈聞聽,頓時緊張了,連忙抱起楊青奴。

    “怎麼被蛇咬了,現在怎麼樣了?”

    “幸虧大兄把奴奴救下來……大兄最好了,要不是他出手,奴奴真的就見不到阿爹了。”

    小丫頭的回答,讓楊守文有些驚訝。

    不過,看著楊青奴那如花的笑靨,他沒有也沒有辯解,只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候,宋氏也過來了。

    她把昨日發生的事情,與楊承烈說了一遍,言語中更對楊守文狠狠的誇贊了一番。至于楊青奴和楊幼娘之間的衝突,以及楊守文發怒的事情,她一句都沒有說。

    “山下太小了,兕子前晚上山,發現山上的法師都跑了,就讓我們早點過來。你看,這山上其實也挺好,房間也夠多,地方也充裕,奴奴這兩天開心的很呢。”

    楊承烈見楊青奴沒事,總算是松了口氣。

    “兕子,你那個酒,還有嗎?”

    “啊?”

    “就是你讓人送給我的酒?”

    楊承烈在一間充當會客室的禪房裏坐下,沒等楊守文開口,就立刻急迫的詢問。

    “呃,還有,怎麼了?”

    “快快快,拿來一壇……兕子,我是你阿爹,怎地有好東西,居然只送了那麼一點。我都沒吃上兩口,就被你管虎叔父幹掉了一壇。王縣尊更過分,竟然跑到我的班房,搶走我僅有的一壇存酒。今天這一天……嘖嘖嘖,可把我給饞死了。”

    原來,他是因為想喝酒,所以才提前回來?

    看著楊承烈那急不可耐的逗比模樣,楊守文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好在,山上還有五壇酒,楊守文到廚房裏取了一壇出來,剛給楊承烈滿上,楊承烈就端起碗,一飲而盡。

    “呼!”

    他喝完酒,捋了一下頜下胡須,好像剛吸食了大煙的煙鬼一樣,長長出了一口氣。

    “好酒!”

    “看你是什麼樣子,怎地如此耐不住?”

    聽了宋氏的話,楊承烈不禁苦笑道:“你道我想這樣?只是兕子這酒的確好,吃了他這酒以後,再吃別的酒,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這兩天你不知道我都是怎麼過的。王縣尊整天在我那裏轉悠,最可能的就是管虎那匹夫,竟趁我不在,喝光了一壇。

    不過兕子,你這酒是怎麼釀的?”

    “兕子不要說。”

    不等楊守文開口,宋氏便攔住了他。

    “娘子,你這是何意?”

    “兕子這酒,已經交給我來打理。以後想要吃酒,必須要我同意才行……”

    “你……”

    楊承烈指著宋氏,半晌後臉色一變,露出阿諛之色道:“娘子這是何苦,兕子釀出來的酒,我這做阿爹的怎能不品嘗一下?以後有娘子操持,咱楊家一定會蒸蒸日上。”

    “哼!”

    宋氏笑了,輕輕打了楊承烈一下。

    “好了,你們先吃著,我去夥上幫楊嫂操持。”

    說完,她起身走出禪房。

    禪房裏,只剩下了楊承烈、楊守文和楊瑞父子三人。

    楊瑞也不說話,只管吃菜。而楊承烈在喝了幾口酒之後,對楊守文道:“我已經把蓋老軍一家放了。”

    “哦?”

    “蓋嘉運的事情,算是就此揭過。

    他說你答應的,要給他一個出身。所以我想了一下,就讓他先去壯班做個門卒。最近城裏比較動蕩,壯班的人數也有些不足,他過去之後,正好能填充人數。

    另外,蓋老軍那裏也說了,會幫我盯住盧永成。”

    他說到這裏,又吃了口酒。

    “阿爹,怎麼了?”

    楊承烈突然苦笑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種疲憊之色,“我執掌昌平縣尉十載,原以為對昌平已經非常了解,可是卻沒想到,竟然看走了眼,沒有發現盧永成的手段。”

    “阿爹,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寇賓找到了。”

    “哦?”

    “不過已經是一個死人!”楊承烈深吸一口氣,把碗重重放在桌上,“我不查還不知道,原來盧永成早就把手伸到了我的地盤上。這廝做事可真夠毒辣,我以前還真看走了眼……你知不知道,不僅是寇賓死了,就連盧青也被人給殺死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2 12:3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五章 故事(上)

    楊守文沈默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件事,同時對這樣一個結果早有准備,並不感到震驚。

    盧永成在昌平做了二十年主簿!

    二十年裏,朝堂上都發生了多少次巨變,多少人因而丟掉性命?昌平雖然地處邊荒,但內部的爭鬥卻更慘烈。與朝堂上的巨變不同,朝堂之爭雖然也很慘烈,但大家礙于身份和地位,或多或少都會有所保留,至少在表面上會顯得平靜。

    可是地方,特別是這種縣一級的地方,權力爭鬥素來是刀光劍影,大家光著膀子火拼。在鬥爭的手段上,地方上沒有朝堂上花樣百出,但更直接,也更凶狠。

    盧永成二十八歲當上了昌平主簿,二十年間,昌平縣令來來回回已經換了十幾個,縣城也換了七八個,但唯有盧永成依舊牢牢坐在主簿的位子上,無人能夠動搖。

    即便是楊承烈,也是花費了十幾年時間,才鞏固了縣尉的權力。

    表面上他和盧永成一文一武,互不幹涉。可實際上,兩人之間也不會少了爭鬥。

    這麼一個善于爭鬥,精于爭鬥的人,千萬別把他幻想成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羊羔。這種人發起狠來,絕對可怕。所以當楊守文聽到寇賓和盧青的死訊之後,更沒有流露出異樣之色,甚至覺得發生這種事情,才是理所應當的結果。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楊守文笑了。

    “阿爹,這個結果不是很正常嗎?那天蓋嘉運給我吐出了這兩個名字,我就知道……”

    “直他娘的老賊。”

    楊承烈突然罵道:“兕子,你為何不能讓我心裏滿足一下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說:你為什麼這麼吊?為什麼不表現出震驚的樣子,讓我滿足一下虛榮心?

    楊守文聞聽,立刻張嘴,眼睛瞪大,做出震驚之色。

    “寇賓和盧青死了?”

    “滾開!”

    楊承烈笑罵一句,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大口。

    楊瑞在一旁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他輕聲道:“路上我還與阿爹打賭來著,說大兄一定會很吃驚。阿爹說你絕不會感覺吃驚……結果看來,還是阿爹了解大兄。”

    今天從楊瑞來到山上,情緒看上去就不太正常。

    這句話一出口,楊守文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子濃濃的失落之意。

    楊承烈看了楊瑞一眼,並沒有理睬。

    他又滿上一碗酒,輕聲道:“做了十年太平縣尉,原以為就是這樣子無風無浪的過去,沒想到……今年的局勢,較之兩年前李盡忠兵進幽州時更加險惡,更讓人捉摸不透。特別是這幾宗命案,更處處透著怪異,我這心裏面總覺得不安甯。”

    “縣尊怎麼說?”

    從楊承烈的話語中,楊守文聽出了焦慮。

    楊承烈道:“縣尊的意思,是就這麼算了……寇賓和盧青的死,顯然是一樁意外。”

    “怎可能是意外?”

    楊瑞終于忍不住,激動道:“寇賓明明是被人謀殺,還有那盧青……說是酒後失足溺死,怎麼可能?我打聽過,盧青身手不弱,而且頗有酒量,怎可能是溺死?”

    “不是溺死,凶手是誰?”

    “分明就是盧永成……”

    “證據!”楊承烈手指敲擊桌面,沈聲道:“按照載初律,你這就是誹謗上官,按律當充軍發配。”

    “我……”

    楊守文一把按住了楊瑞,輕輕拍了怕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載初律,也就是根據貞觀十一年推行頒布的《貞觀律》增改版。在後世,這部由長孫無忌編撰的《唐律疏議》,自貞觀之後曆經三次增改,也就是現在的載初律。

    楊承烈似乎也是氣不順,瞪著楊瑞道:“盧永成乃從九品上的主簿,你老子我在品級上,比他還要低半級。他說盧青是溺死,沒有證據我怎麼找他麻煩?他是我的上官,我如果要偵辦此案,根本躲不過他的眼睛,更不可能查出什麼結果。

    若縣尊肯偵辦此案的話,我也能有個由頭。

    但現在是,縣尊都不願意插手此事,想要甯事息人,你要我這個縣尉如何下手?”

    楊承烈說到這裏,自嘲的笑了。

    “縣尉,縣尉……不過十年太平縣尉嘛,你還真以為你老子我,能夠一手遮天?”

    楊瑞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

    可是楊守文卻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種濃濃的不甘。

    這種不甘,楊守文很熟悉。

    前世,他初入職場,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曾有過不甘。他後來一意孤行的追查下去,到最後卻是在床上癱瘓了將近十載。雖然那案子到最後也破了,罪犯最終伏法。但誰又記得,十年前曾有一個不要命的小青年,為此付出了最美好的年華?

    在病榻上,楊守文讀了很多書,想了很多年。

    他最終想明白了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只是為了能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他……

    感覺氣氛有些凝重,楊守文笑道:“好了,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咱們不說了。”

    “嗯,不說了,不說了!”

    楊承烈臉上的怒色隨之消失,換上了一副笑臉。

    楊守文又陪著他吃了一會兒的酒,見楊承烈露出疲乏之色,便告辭走出了禪房。

    楊瑞跟在他身後,沈默不語。

    兩人來到大雄寶殿的門外,只見月光灑在廣場上,透著幾分清冷之氣。

    白天,才下了雨,山上的空氣格外清新。

    只是那一場小雨過後,卻使得氣溫降低了不少,以至于一陣風吹來,楊瑞打了個哆嗦。

    禪房門外,菩提帶著悟空四個趴在門廊上。

    夥房裏,楊氏還在拾掇,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青奴的精神不是太好,于是在今晚,就跟著宋氏早早歇息去了。

    只剩下幼娘一個人坐在水井旁邊,正用力搓洗著衣服,看到楊守文和楊瑞,並沒有招呼。

    楊承烈不在的時候,幼娘會很隨意。

    但楊承烈在,她就會注意分寸。

    小丫頭的年紀不大,但很有眼色,知道什麼時候該活潑,什麼時候應該保持沈默。

    “二郎,怎麼不說話?”

    楊瑞擡起頭,仿佛鼓足了勇氣道:“大兄,要不我向阿爹請辭,還是你來做執衣吧。”

    “我?”楊守文的腦袋搖得好像撥浪鼓。

    “我才不要去衙門裏受罪……你看我,現在多快活!無憂無慮,何苦到衙門裏修行?”

    “可是……”楊瑞顯得非常苦惱,撓了撓頭,使得頭發變得更加淩亂。他輕聲道:“可是我真的覺著我好笨!被蓋嘉運耍的團團轉,可我還以為他對我很畏懼;今天我去現場,看到盧青的屍體。連我這種笨蛋都能看出盧青絕不是溺水而亡,偏偏阿爹卻能夠一口一個溺水,和盧永成談笑風生,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

    大兄,我是真的糊塗了!

    以前我覺得我很聰明,甚至在大兄清醒之前,我都還是這麼認為。

    可是……”

    楊瑞說著說著,便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著頭。

    楊守文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自以為是的‘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創痛。

    從某種程度而言,楊瑞還是一個頗具正義感的少年。

    只是他還不太明白,忍耐的含義。

    拍了拍楊瑞的肩膀,楊守文在他身邊坐下。

    “二郎,你看這月光多美?我很喜歡,但是卻無法抓住;你閉上眼,感受一下這風,多麼柔和,但是我卻無法看到;你聞這花香,多麼美妙,但是我卻無法保存。”

    “大兄,你在說什麼?”

    楊瑞被楊守文這一席話說的糊塗了,扭頭愕然看著他。

    楊守文笑了,“我在說廢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3 12:30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六章 故事(下)

    “呃……”

    “其實,我的意思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

    二郎,你很聰明,這一點你不用懷疑。只不過你從小受盡寵愛,阿爹也好,阿娘也好,都把你捧在手心裏,所以你根本看不到那些隱藏在陰暗中的醜惡。現在,你一下子要去面對這些醜惡的事情,有些無法接受,甚至開始進行自我否認。

    呵呵,要我說……大可不必。”

    菩提從門廊上跳下來,跑到了楊守文的身邊趴下。

    楊守文則把手埋進了菩提那濃密的毛發中,感受著從菩提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

    “蓋嘉運自幼在老軍客棧裏長大,見過太多醜惡的事情。

    你用你的想法卻和他接近,去和他交往,他肯定不會認同,甚至會看不起你。事實上,和這種人交往,何必付出真心實意?拿出你的實力來,讓他知道你比他強,他自然會向你低頭。等他向你低頭之後,你在拉攏他,這叫打一棒子給個甜棗。

    對付這種桀驁不馴的家夥,你必須要像熬鷹一樣,在他服你之後,再去進行拉攏。”

    “哦!”

    楊瑞聽罷,若有所悟。

    楊守文接著道:“至于衙門裏的事情,你要學會忍耐。

    我和你講個故事吧……曾經有兩個差人,同樣是滿腔的熱血,同樣是嫉惡如仇。有一次,兩個差人發現了一個案子,而在那案子的背後,隱藏著一只幕後黑手。其中一個人正義感爆棚,要去懲惡揚善;而另一個人則對他的主張表示反對。為此,兩個人最終分道揚鑣,甚至變成了仇人。那個正義感爆棚的差人,拼了性命要把那個幕後黑手繩之以法。可結果呢?他暴露了,最終變成了殘廢。

    而另一個差人,則是虛以委蛇,一邊與對方周旋,一邊在暗地裏默默搜集證據。差不多十年之後,他搜集了足夠的證據,同時自己也身處高位,而後發動了致命的一擊……幕後黑手被幹掉了,他也成了英雄,升職加薪,還得到美人青睞。”

    楊守文說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楊瑞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問道:“那個殘廢的差人呢?”

    楊守文曬然笑了,輕輕搖頭道:“那個笨蛋在病榻上躺了十年,最心愛的女友走了,家裏為了給他治病,是傾家蕩産。可是十年之後,沒有人會記得他曾經付出的努力。就算是有,也是在私下裏嘲諷他……二郎,若換做你,會怎麼做呢?”

    “我……”

    楊守文揉了揉臉,拍了拍菩提,從地上站起來。

    “你自己好好想想,別特麼總是書生意氣……至于怎麼選擇,就看你自己的了。

    想想阿娘,想想青奴,想想阿爹。

    你那麼聰明的家夥,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那你就去死吧。”

    說完,楊守文帶著菩提揚長而去。

    “幼娘,要我幫忙嗎?”

    “兕子哥哥笨死了,越幫越忙。”

    “誰說的,我很厲害的……來,我幫你把衣服擰幹。”

    話音未落,就聽到撕拉一聲,楊守文發力過猛,把幼娘剛洗幹淨的衣服給撕爛了。

    “兕子哥哥,都說不要你幫忙了,你別搗亂……走開,趕快走開!”

    幼娘惱怒的咆哮,楊守文帶著菩提灰溜溜的離開水井。

    看著這個渾渾噩噩十七年的兄長,一副如此逗比的模樣,楊瑞忍不住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大兄說的不錯,我如果還想不明白,倒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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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楊守文就把楊茉莉從床上拉起來。

    起床氣十足的楊茉莉在付出了鼻青臉腫的代價之後,最終屈服在楊守文的淫威之下,趴在地上裝起了癩蛤蟆。

    “楊茉莉,癩蛤蟆;呱呱呱,跳不停……”

    幼娘在廣場上站了一個二字鉗羊馬,一邊在楊守文的指點下練功,一邊嘲笑楊茉莉。

    “阿郎,為什麼幼娘可以站著,楊茉莉卻要趴著?”

    楊茉莉委屈喊道:“我不要做蛤蟆。”

    可是,誰又理他?

    “幼娘,來跟我做,出拳,吸氣;收拳,呼氣……兩腿之間好像鉗著一頭羊……對,就是這樣子。保持住呼吸,出拳,收拳。動作不要太快,慢慢的,感受羊在掙紮。”

    楊守文教給楊幼娘的,是前世在書上看到的內容。

    在結合了金蟾引導術和金剛八式之後,變成了一套屬于他自己的功夫。

    幼娘跟著楊守文,慢慢的練習。

    當朝陽升起的時候,幼娘小臉通紅,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水,但是精神卻非常好。

    “大兄,你在幹什麼?”

    “教幼娘練拳。”

    “我也要練!”

    休養了兩天,青奴已經恢複了大半,所以天一亮就跑了出來。

    完全無視趴在地上練習金蟾引導術的楊茉莉,楊青奴跑到了楊守文身邊,和幼娘並肩站立,學著幼娘的樣子開始練習。

    楊承烈和宋氏從禪房裏出來,看到廣場上如此熱鬧的景象,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兕子清醒之後,家裏越來越熱鬧了。”

    “是啊,昨晚二郎還跑來找我認錯,這孩子也是越來越懂事。”

    楊承烈看著沐浴在陽光裏,帶著兩個小丫頭練功楊守文,眼中的欣慰之色越來越濃。

    他走過去,把楊守文喊過來。

    “今天你和茉莉下山一趟,再拿兩壇酒來。

    順便再買些下酒菜,明天客人來了,免得不夠。”

    楊守文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承烈,“阿爹,你究竟有幾個故人要來?”

    “一個啊。”

    “山上有五壇酒呢。”

    “呃,我昨晚已經吃了一壇……今天怎地也要再吃兩壇,剩下兩壇,明日絕對不夠。”

    你是想自己喝酒吧!

    楊守文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

    老爹說的是大義凜然,一副為客人著想的嘴臉。

    “好吧,那我待會兒就和茉莉下山。”

    楊守文說完,便告辭離去。只是走了兩步之後,他又停下來,扭頭卡著楊承烈,疑惑問道:“阿爹,今日你不在衙門裏當值嗎?”

    “有甚值的?難不成接著被人算計?

    我昨日已經向縣尊稟報,身體不適,所以要休養兩天。就讓他和盧永成先鬥兩天吧。等他知道我的妙處時,自然會有所改變。我也正好趁著兩天,好好放松。”

    妙處?

    老爹,你可真會用詞啊!

    思想犯罪,阿彌陀佛……楊守文一咧嘴,便搖著頭走了。

    只剩下楊承烈一臉茫然之色,扭頭對宋氏道:“娘子,兕子他什麼意思?”

    “啊?”

    “我與他說完話,他為何搖頭?我剛才說錯什麼了嗎?他這態度,又算是什麼?”

    宋氏一臉茫然,看了看楊承烈,又看了兩眼楊守文。

    最終,她啐了一口道:“莫不是你老楊家都有癡症嗎?以前是兕子,昨天是二郎,今日你有犯癡。兕子不過搖了搖頭,你就在這裏胡思亂想,阿郎不覺得累嗎?”

    說完,宋氏一扭一扭便走了。

    “我胡思亂想?”

    楊承烈站在那裏想了一陣子,最後搖搖頭,低聲嘀咕道:“可能我真的是胡思亂想吧……可為什麼我總覺得兕子剛才的笑容有些怪異,讓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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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提楊承烈在山上胡思亂想。

    楊守文帶著幼娘她們練完了功,就拖著楊茉莉一道下山去了。

    他這次下山,還有別的事情。

    在山下,他先是去田村正家裏看了寄存在那裏的馬,然後又跑去了老胡頭家中。

    拿出一張圖紙,放在老胡頭的面前。

    “老胡頭,照著這個圖樣和尺寸,先給我打二十個出來。”

    “這是什麼?”

    老胡頭看著圖上的馬蹄鐵,一臉茫然。

    楊守文道:“你問那麼多幹嘛?做不做得出來?做不出來,我就進城去找人做。”

    “開玩笑,這小玩意我若做不出來,怎配得上虎谷山下第一匠人?”

    老胡頭一聽,勃然大怒。

    他二話不說把圖搶過來,“一個三十文,二十個五百文,三天後你過來取就是了。”

    老胡頭的手藝不錯,只是有時候太啰唆。

    楊守文笑著從老胡頭家裏出來,正准備到村裏的店鋪裏買些酒菜,卻聽有人高喊道:“少年郎,請留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3 12:41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七章 大叔你好(上)

    虎谷山下的這個小村子沒有名字,是一個無名小村。

    這裏的百姓,更習慣直接稱呼自己的村莊叫虎谷山,只因為他坐落在虎谷山下。

    村莊不大,人口不多,但五髒俱全。

    村裏有一個熟食店,專門烹制一些山裏的野味,然後販賣到昌平縣城,據說生意不錯。楊守文在這裏生活了十七年,這家野味熟食店也吃過很多次。說實話,並不認為有多好吃。這個時代,烹飪的方法不多,主要以烤、蒸、煮、燜等手段為主,也沒有那麼多的調料。想要吃個小炒菜,都因為各種條件的限制而不能。

    不過,熟食店的生意倒還算不錯。

    虎谷山毗鄰官道,每天會有往來于孤竹和昌平、以及居庸關的行人數量不算少。

    所以,那熟食店一邊賣酒,一邊賣熟食,每天都會有客人出現。

    今天也不例外,當楊守文把酒菜買好,准備離開店鋪的時候,有人在身後喊住了他。

    那是一個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多的男子,長的齒白唇紅,相貌俊美。

    身高,大約在180公分左右,身形修長而挺拔。一雙大長腿,堪稱黃金比例,在配上那張讓男人看到之後,就想一拳打過去的小白臉,放在後世那就是‘男神’。

    楊守文不認得對方,只覺得那張臉……真的很想打一拳過去試試手感。

    “少年郎,你可是楊二郎嗎?”

    大叔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來到楊守文面前。

    楊守文一愣,“你是誰?”

    這個人知道楊瑞?不過,我看上去像是那個蠢貨嗎?

    大叔道:“剛才我聽店家和你聊天時,提到了文宣的名字,故而猜出了你的身份。”

    文宣,是楊承烈的字。

    除非是知己好友,一般很少有人會直呼別人的字。

    “我叫陳子昂,與你父相識多年。前些日子說好要來拜訪,並約定中秋一起賞月。可我剛才到你家的時候,卻發現你家已空無一人。詢問之下才知道你們一家上了山,正說著過一會兒找人帶我上山呢……呵呵,我聽說虎谷山猶如迷宮。”

    大叔帶著自信的笑容,張口就報出了身份。

    其實,楊守文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但卻沒想到這位大叔會如此爽快。

    不過大叔,誰給你這麼大的自信,認定我就是楊二郎呢?

    楊守文笑道:“大叔,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剎那間,大叔的表情頓時變得非常有趣,似乎很尷尬,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你,不是楊二郎?”

    楊守文歎了口氣,“二郎今年不過十三,你有見過我這樣子十三歲的人嗎?”

    有,楊茉莉!

    不過這時候楊茉莉才不會管楊瑞多大年紀,正拿著一只熟雞,暢快淋漓的咀嚼。

    “那……實在是抱歉了。”

    大叔那如白玉般俊美的面容,浮現出一抹紅色。

    他尷尬一笑,轉身想走。

    這大叔怎地這麼害羞?楊守文連忙道:“大叔,你幹什麼去?”

    “呵呵,我認錯人了,所以嘛……”

    “大叔啊,我雖然不是楊二郎,卻沒有說楊縣尉不是我阿爹啊?何不聽我說完呢?”

    “你不是楊二郎?”大叔愣了一下,似乎有點糊塗了。

    不過,他旋即醒悟過來,脫口而出道:“你不是二郎,莫不是阿癡兒。”

    為什麼想要打他的衝動,一下子變得這麼強烈?

    楊守文剛要回答,那位大叔已經反應過來,忙擺手道:“抱歉抱歉,你是大郎嗎?”

    又是大郎!

    楊守文歎了口氣,一臉無奈之色道:“大叔,我是大郎,二郎是我兄弟。”

    “你……”

    “我那癡症已經好了!”

    見大叔有些不知所措,楊守文又添了一句。

    “哦……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看你第一眼的時候有些眼熟,和你阿娘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這大叔口中的‘阿娘’,應該不是現在的宋氏,而是楊守文的親娘。

    若這樣的話,大叔和老爹認識的時間可是不短啊!可為什麼從沒有聽阿爹說過呢?

    楊守文心裏頓時産生了一個疑問。

    不過,大人家家的事情,他個做兒子的管不了。

    于是,楊守文笑道:“大叔既然已知道我的身份,便隨我一起上山吧。我阿爹昨晚就已經到了山上,這兩日估計也不會下山。山下的房子空著,基本上沒有人。”

    “若如此,那請稍待。”

    大叔說完,連忙又返身走回熟食店。

    楊守文搖搖頭,站在路旁等待。不過,他身子突然一顫,扭頭問道:“楊茉莉,他說他叫什麼名字?”

    “昂!”

    楊茉莉擡起頭,含含糊糊回答了一個字。

    那只很肥很肥的熟雞,在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被楊茉莉幹掉了大半。他嘴裏嚼著雞骨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楊守文這才留意到,這貨居然吃雞不吐骨頭?

    “對,陳子昂。”

    楊守文心裏心裏一咯噔:陳子昂,難道說,他就是那個做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陳子昂嗎?

    說起陳子昂,後世最為人所知的,似乎只有那首《登幽州台歌》。

    事實上,從初唐到盛唐詩風發展轉變過程中,陳子昂絕對是一個避不過的存在。

    盧藏用曾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裏這樣說道: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而被後世人無比推崇的詩聖杜甫,也曾寫下詩詞稱贊陳子昂道:千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

    後,金代元好問更在《論詩絕句》裏寫下了‘論功若淮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

    由此可見陳子昂對于文風興盛的盛唐乃至于後世,有著何等卓絕的影響。

    楊守文一開始沒有想起來陳子昂是誰,因為他實在無法把自己那個有點逗比屬性的老爹,和大名鼎鼎的陳子昂聯系在一起。那可是陳子昂啊!老爹怎會認識他呢?

    而聽剛才陳子昂的話,似乎和老爹,乃至老娘都很熟悉。

    這樣說起來,老爹當年難道也是個風流人物不成?

    就在楊守文低頭胡思亂想的時候,陳子昂牽著一匹馬和一頭大青驢走了過來。

    驢背上馱著一個大包裹,看上去份量不輕。

    “大郎,咱們走吧。”

    陳子昂興致勃勃,大有恨不得立刻動身的架勢。

    可楊守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一馬一驢,半晌後輕聲道:“陳先生,山路崎嶇,怕腳力難行。”

    “啊?”

    陳子昂聞聽一愣,露出為難之色。

    “那怎生是好?”

    “若不然,就先把這腳力寄存在這邊村正家中?”

    “可是這包袱……”

    楊守文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從驢背上把包袱拎起來。

    “大郎小心,很重的。”

    的確很重,不過……還頂得住。再說了,不是還有楊茉莉嘛,又有什麼可擔憂?

    楊守文道:“先生不必擔心,些許包裹還不算得事。”

    說完,他扭頭向楊茉莉看去,就見這廝還捧著那肥雞吃的津津有味。

    “楊茉莉!”

    “在。”

    “把這馬和驢子,送到田村正家裏,就說過兩日來取。”

    “好!”

    楊茉莉把剩下的雞脖子連帶著雞頭,一股腦塞進口中,緊跟著就是嘎吱嘎吱的聲響。

    一雙油乎乎的大手,從陳子昂手裏接過了韁繩。

    “楊茉莉,我陪陳先生上路,你一會兒追上來。”

    “阿郎放心,楊茉莉很快就來。”

    “還有,記得回家去拿兩壇子酒來,你知道酒放在哪裏嗎?”

    “知道。”

    楊守文背著老大的包裹,笑呵呵與陳子昂道:“陳先生,咱們先上山吧。”

    陳子昂被楊守文的力氣嚇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大郎啊,拎得動嗎?要不我幫你拿一些吧……這山路難行,怎好讓你一個人出力,我幫你拿一些,拿一些的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3 12:47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八章 大叔你好(下)

    大叔說著話,上前從楊守文手裏接過了酒菜。

    “這樣你也能輕松一些。”

    楊守文心裏,似乎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你幫我拿東西,就是拿那些酒菜嗎?

    可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苦笑著在前面領路。

    “說起來,我與文宣也有十幾年沒見了……我記得以前他是在均州折衝府出果毅校尉之職,怎地會跑來昌平做縣尉?若非今年他去薊縣辦事,我都不知道他在幽州。”

    陳子昂神色輕松,拎著酒菜跟著楊守文。

    他一邊走,一邊說,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對了,大郎你而今有十七了吧,如今在何處讀書?”

    “我……沒讀過書。”

    “沒讀書?”陳子昂猛然停下腳步,怒聲道:“文宣忒不像話,怎能如此糟踐你呢?想當年,熙雯何等文采,她的兒子怎能不讀書呢?傳揚出去,豈不是丟了熙雯的臉面?”

    熙雯,就是楊守文的生母,鄭熙雯。

    對于自家生母的事情,楊守文其實知道的並不多。

    聽陳子昂這麼一說,楊守文才知道母親生前,似乎名氣不小啊。

    “先生莫如此說,這事情怪不得阿爹。

    我……前些年一直渾渾噩噩,患了癡症。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算是清醒過來,故而沒有進學,非是我阿爹不肯讓我讀書。”

    陳子昂聞聽,竟露出一抹哀色。

    “原來……我還以為那只是謠傳,未想到你竟如此命苦。”

    “呃,也算不得苦吧。阿翁在時,對我一直很關愛。為了照顧我,他甚至不肯住在城裏,陪著我在這小村裏住了十余年,一直到他老人家過世。阿爹雖然忙碌,但對我也是非常關心。我雖有些渾噩,可這十七年來,過的還算是快活。”

    “快活就好,如此熙雯九泉之下,也不會太過擔憂。”

    陳子昂說完,就不再言語。

    他的神思,好像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楊守文卻覺得,和這位大神一起聊天壓力實在太大……對,就是壓力太大了。

    大神的思維,總是很跳躍,而且話題肆無忌憚。

    說好聽一點叫隨性,說難聽一點就是胡說八道……楊守文雖然有兩世記憶,可想要跟上這位大神的思路,也是覺得非常吃力。大家都不說話,可能結果會更好。

    走了一半山路,楊茉莉從後面追上來。

    他二話不說,從楊守文身上接過了包裹,而後把手裏的酒壇子遞給了楊守文。

    “大郎……”

    “先生,你別喚我大郎了,叫我兕子就好。”

    “為什麼呢?”

    陳子昂似乎一下子來了興致,好奇問道:“兕子,是你的乳名吧。不過,大郎也沒有錯,你為什麼不願我喚你大郎,而要我喚你兕子?是不是這大郎二字,與你有不好的意義?”

    我的個神啊!

    大神其實就是個唐三藏。

    陳子昂一連串的問題,讓楊守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想了想,道:“也沒什麼不好的意義,只是不喜歡別人叫我大郎,感覺怪怪的。”

    “怪嗎?”

    “不怪嗎?”

    “哦……你這壇子裏裝的是什麼?”

    “酒。”

    “是酒啊!”

    陳子昂露出恍然之色,之後便不再說話。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暗道一聲:和大神說話,真特麼累!

    ++++++++++++++++++++++++++++++++++++++++++

    回到小彌勒寺,已經過了正午。

    楊茉莉吃了一只肥雞,所以感覺還好,楊守文卻是饑腸轆轆,有些頂不住了。

    當然,肚子餓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和大神說話費勁。

    這一路上斷斷續續的聊天,楊守文發現陳子昂的思路跳躍太快,快到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每次為了接陳子昂的話頭,楊守文都要全神貫注,甚至是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回到山上,楊守文已經精疲力竭。

    可是陳子昂的精神卻很好,距離山門還有一百多米,他就大聲喊道:“楊文宣,我來了,快來迎接我。”

    他一邊喊,一邊加快了腳步。

    山門內,出現了楊承烈的身影。

    眼看著陳子昂出現,他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厭惡的模樣,“陳伯玉,你還是老樣子。每次都會提前出現,神出鬼沒的好像鬼魂一樣,不是說好了明天來嗎?”

    “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大吃一驚。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楊承烈皺眉道:“不高興,不開心,我快煩死了!”

    說著話,陳子昂已經到了山門外。

    楊承烈瞪著他,他則梗著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看著楊承烈。

    楊守文有些吃驚,弄不清楚這兩位到底是什麼狀況,怎麼看上去好像要打起來一樣?

    “文宣,別來無恙。”

    “陳伯玉,你比以前更讓人討厭了。”

    兩個人目視了片刻,陳子昂突然展顔一笑,而楊承烈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楊承烈邁出山門,和陳子昂拱手一揖。

    而陳子昂卻沒有還禮,而是上前一把抱住了楊承烈。

    尼瑪,好濃的激情!

    楊守文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楊承烈卻發現了他身上的包裹,突然一把推開陳子昂,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

    “陳伯玉,你忒無恥。”

    “我怎麼了?”

    “你怎麼讓我兒幫你扛包?以前你就是這樣,讓我幫你扛包,現在又欺負到我兒身上,莫非以為我楊家好欺負嗎?”

    “哈,我故意的。”

    陳子昂說完,好像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噗嗤笑出聲來。

    楊承烈則指著楊守文罵道:“你這個笨蛋,被人欺負到頭上都不知道,還整日裏自作聰明的指點別人。趕快把東西扔掉,這個窮措大忒壞,千萬別給他好臉色。”

    話是這麼說,楊承烈卻走過來,一把將包裹從楊守文手裏搶過,然後拎著走進了山門。

    “楊文宣,你兒子原來和你一樣笨。”

    “你再敢說,我就砸死你。”

    “來來來,我怕你不成?”

    兩人一邊吵鬧,一邊就走進了山門。

    楊守文看了楊茉莉一眼,楊茉莉則是一臉的茫然。

    天曉得楊承烈和陳子昂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系。不過現在看來,應該不是敵人。

    只是……

    楊守文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他總覺得陳子昂的出現,顯得有些突然。

    午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就在禪房裏說話。

    他們時而爭吵,時而又大哭大笑,給人一種瘋癲的感覺。

    楊守文陪了他們一會兒,便告辭離開。

    他大體上已經弄清楚了陳子昂和楊承烈之間的關系。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情敵。

    陳子昂是梓州射洪人,也就是後世的四川省射洪縣。

    楊守文的母親,早年曾隨父親入川。楊守文的外祖父當時是射洪縣令,與陳子昂的父親交好,故而就收陳子昂為門生,教授他《詩》、《論》。陳子昂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楊守文的母親,並且對楊守文的母親心生愛慕之意。可惜那時候,楊守文的母親把他當作了弟弟,並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數年後,鄭熙雯又隨父親離開梓州。

    一晃數年過去,昔日少年陳子昂已成飽學之士。

    調露元年,也就是公元679年,陳子昂懷經世之才,出三峽北上長安,參加科舉。

    也就是那一年,鄭熙雯嫁給了楊承烈。

    為此,陳子昂非常生氣,幾次想要找楊承烈的麻煩。

    但當時,楊承烈已經為官。他出身弘農楊氏,論門第自然不輸于滎陽鄭氏,比陳子昂地位更高。不過楊承烈卻沒有仗勢欺人,反而和陳子昂鬥了個不亦樂乎。

    那一年,陳子昂科舉失敗,楊承烈贈二十金作為路費,陪著陳子昂一直返回射洪。

    永淳元年,公元681年,楊守文出生。

    陳子昂再次踏上科舉之路,而楊承烈則帶著鄭熙雯母子南下,前往均州任職……

    當時陳子昂說,他必能高中,到時候去均州找楊承烈。

    可那一年,陳子昂科舉再次失敗。他無顔前往均州,悄然返回家鄉。此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就失去了聯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4 12:55 AM

第五十九章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上)

    文明元年,陳子昂第三次科舉,進士及第。

    也就是在這一年,楊承烈帶著失去母親,癡癡傻傻的楊守文從均州離開,來到昌平。

    算算時間,兩人已經有十八年未曾相見。

    兩個人上次見面,是在薊縣的幽州都督府。

    不過那時候太過倉促,幽州都督張仁願剛上任,身為右拾遺監軍的陳子昂協助他穩定局勢。而楊承烈當時也公務繁忙,以至于兩人匆匆重逢,又匆匆的分別。

    在那之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再也沒有見過。

    一晃又是大半年過去,直到月初,陳子昂突然派人送信,說是要找楊承烈賞月。

    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

    人生有四大喜,楊承烈和陳子昂的這次相聚,也可以算做是其中之一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楊守文總覺得陳子昂有點古怪。

    他和楊承烈既然是故舊,這大半年了卻沒有任何聯系,卻突然間跑來昌平聚會?

    而這段時間,正是昌平多事之秋,未免太巧合了吧。

    雖然陳子昂說,他過些日子就要離開幽州,返回梓州射洪老家為父守孝,辭官不做了。可楊守文還是無法安心。直覺告訴他,陳子昂來昌平,一定有別的目的。

    +++++++++++++++++++++++++++++++++++++

    八月十四,一輪明月當空。

    雖然還不是中秋,可是在虎谷山上,卻好像已經觸摸到了月圓的氣氛。

    楊承烈可能是太高興了,下午喝了不少酒,結果連晚飯都沒有吃,直接醉倒榻上。

    而陳子昂的情況則好些,晚飯時露了一臉。

    “大兄,這位陳先生有點怪怪的。”

    晚飯後,楊瑞偷偷摸摸找到了楊守文,把他拉到了僻靜的地方。

    楊守文道:“陳先生是阿爹的好友,你為何要這麼說?”

    “不是啊,我不是說他壞,只是說……大兄,你不知道。剛才陳先生拉著我,一直問我那天晚上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他還向我打聽了那個獠子,問我獠子在這裏的情況,還問我有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反正,我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楊瑞好像不太喜歡陳子昂,從一開始都不喜歡。

    他是一個很傲的人,可是見到陳子昂之後,楊瑞才知道,什麼叫做高傲。

    那是一種即便對你和顔悅色,滿臉笑容,可是依舊會在話語中流露出不屑之意的高傲。

    對于這種人,楊瑞不知道該怎樣面對。

    論名氣,陳子昂名滿天下,一首登幽州台歌傳遍神州,又怎是他這種毛頭小子可以比擬?論出身,陳子昂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即便是那些豪門貴人也不會怠慢。

    論官位,陳子昂是右拾遺,監軍幽州軍事。

    而他呢……

    面對這樣一個全方位碾壓他的大叔,楊瑞哪怕是有再多不滿,也不敢輕易表露。

    楊守文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郎不用多想,明日就是中秋,大家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就早一些睡吧。”

    “嗯!”

    楊瑞也只是找楊守文抱怨,事實上他也找不到人傾訴。雖然楊守文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有的時候,楊瑞覺得自家這個兄長,可能要比他親生老爹還要靠譜些。

    夜色,越來越濃。

    山間在入夜之後,雲霧繚繞,把整個小彌勒寺籠罩其中。

    可能是都累了,所有人在入夜不久之後,就早早休息去了。從禪房方向,傳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鼾聲,小彌勒寺裏可說是靜悄悄,沒有半點聲息。

    楊守文躺在禪床上,突然睜開了眼睛,翻身從禪床上下來。

    趴在門口的菩提被驚醒,呼的站起來。

    楊守文輕輕噓了一聲,示意菩提不要動,然後輕手輕腳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勢不算太大,纏纏綿綿,無聲而來。

    楊守文翻身從窗戶跳了出去,菩提旋即趴下,不過那雙帶著幽光的眼睛,卻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禪院內,空無一人。

    氣溫在入夜之後再次下降,再加上綿綿細雨落下,楊守文立刻感受到一種莫名寒意。

    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之後,便如同一只靈貓般穿過禪院,躲到了堆放柴火的棚子下面。

    “誰!”

    一個低沈的聲音從暗中傳來,緊跟著寒光一閃,似有兵器的冷芒。

    楊守文二話不說,反手就按在刀把上。

    沒等他回答,從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來,輕輕出了一口氣,“兕子,你怎麼還沒睡?”

    “阿爹?”

    楊守文看清楚那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躲在棚子裏面的人,竟然是他老子楊承烈。

    楊承烈拉著楊守文躲到了柴堆後,然後惡狠狠問道:“這大半夜的,你跑出來作甚?”

    可沒想到,楊承烈這一句話,卻惹得楊守文噗嗤一聲輕笑。

    “阿爹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我做什麼?”

    “嘿嘿!”

    楊守文故作神秘的一笑,讓楊承烈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把短刀收好,輕聲道:“你以為我真吃多了酒?哼,我告訴你,你老子我文采或許比不得那個家夥,可心眼不比他少。若不如此,當年你阿娘又怎會選擇我?”

    說著,楊承烈嘿嘿笑了兩聲,便扭過頭,不再說話。

    看著老爹的背影,楊守文的眼睛不自覺眯成了一條線。

    誰說楊承烈是個粗人?

    老爹別看平時咋咋呼呼,似乎沒什麼心眼似地,可實際上呢?

    一個外來人,在昌平做了十年縣尉,並且穩如泰山。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唐代的地域觀念很強,甚至比後世的地域觀念更加嚴重。可整個昌平縣的人,似乎對楊承烈沒有任何排斥,只這一點來說,就不是一個沒有心眼的人能夠做到。

    楊承烈那一口幾乎于本地人沒有區別的昌平口音,絕不是什麼語言天賦。

    可以想象,在剛來昌平的時候,他怕是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也正是因為這樣,昌平人才會像現在這樣接受他吧。

    嘴角微微一翹,楊守文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來:人生在世,全憑演技!

    這句話用在楊承烈的身上絕對沒有半點突兀,甚至連陳子昂這樣的大牛也被楊承烈騙過。

    看起來,以後還真不能小覷了自家老爹。

    “阿爹!”

    “嗯?”

    “有件事我想問你。”

    楊承烈躲在柴垛後面,目光卻盯著禪院。

    他輕聲道:“兕子,有些事情到了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與你說。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就算你再怎麼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現在告訴你,等于是害了你。”

    他頭也不回的說道,停頓了一下之後,又輕聲道:“好了,你問吧。”

    楊守文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後才開口道:“阿爹,我只是想問,你怎麼會來昌平?”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道我想來嗎?”

    楊承烈縮回身子,示意楊守文代他監視外面。

    他在地上,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然後道:“當初我本打算帶你回老家弘農,可是你阿翁卻不同意。他找了你叔公,正好族裏憑余蔭求來了一個縣尉的職位。只是由于昌平遠離京畿,我那族弟不願意來,于是你阿翁就讓我頂替出缺。

    昌平苦寒,又地處偏荒,不過遠離京畿,就算咱家的大仇人,也休想找到咱們……”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楊承烈出身弘農楊氏,那可是關中豪門。

    若論曆史,恐怕不遜色五姓七宗,甚至還要久遠。

    遠的不說,近的只說隋朝開國九老之一的楊素,就出身于弘農楊氏。而楊氏族人中,更不泛皇親貴族。就比如楊素孫女,後來還嫁給了李淵,只是聲名不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5 01:48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章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下)

    楊承烈縮回身子,示意楊守文代他監視外面。

    他在地上,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然後道:“當初我本打算帶你回老家弘農,可是你阿翁卻不同意。他找了你叔公,正好族裏憑余蔭求來了一個縣尉的職位。只是由于昌平遠離京畿,我那族弟不願意來,于是你阿翁就讓我頂替出缺。

    昌平苦寒,又地處偏荒,不過遠離京畿,就算咱家的大仇人,也休想找到咱們……”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楊承烈出身弘農楊氏,那可是關中豪門。

    若論曆史,恐怕不遜色五姓七宗,甚至還要久遠。

    遠的不說,近的只說隋朝開國九老之一的楊素,就出身于弘農楊氏。而楊氏族人中,更不泛皇親貴族。就比如楊素孫女,後來還嫁給了李淵,只是聲名不顯。

    總之,弘農楊氏人才不少。

    距離楊守文最近的,莫過于那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

    楊承烈正因為是出身于這樣一個豪門家族,才能夠得以順利的迎娶了楊守文的母親。

    這個,叫門當戶對。

    相比之下,陳子昂的出身……

    “不過,當初你阿翁讓我接手這昌平縣尉的時候,就已經說好,與楊家劃清關系。”

    楊承烈靠著柴垛,露出悵然表情。

    “兕子,若將來你能出人頭地,定要記得重歸家族,也算是全了你阿翁心中遺憾。”

    楊守文心裏一怔,扭頭看向楊承烈。

    在這個親族觀念濃重的時代,與家族劃清關系,絕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越發肯定,當年他老爹得罪的仇人是武氏家族的成員。

    若非如此,爺爺楊大方又怎可能為了這小小的昌平縣尉,甘願與楊家劃清關系呢?

    那,絕對是一個連楊家都不願得罪的對手!

    這年頭,能夠讓一個關中豪門都要退避三舍的對手,除了武氏還能有什麼人?武曌心狠手辣,而且登基之後,不但對李唐舊臣大加屠戮,對以五姓七宗為首的豪門貴胄,同樣是極盡打壓。在武則天執政的時期,門閥實力可謂是被削弱了太多。

    楊守文還想再問,卻突然間神色一凝。

    “阿爹,來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烏雲散去,一輪皎月重又出現在夜空中。

    靜謐的禪院在清冷的月光裏,更透出一種難言的詭異氣息。

    一個人影從禪房裏出來,悄然來到大雄寶殿的門外。月光照在大雄寶殿門外的廣場上,距離雖然有些遠,但不管是楊守文還是楊承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陳子昂!

    那位在後世享有文名的才子,此刻卻鬼鬼祟祟站在大雄寶殿的門外。他向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輕輕推開了大殿的門,高擡腳,請邁步走進大殿裏,然後關上大門。

    緊跟著,大雄寶殿內有燭光跳動,如同鬼火……

    楊守文向楊承烈看去,卻見楊承烈正扭過頭朝他看來。

    父子兩人相視,不約而同的笑了。

    “阿爹,怎麼辦?”

    楊承烈搖搖頭,“當什麼都不知道……從現在開始,這件事你我都不要再去插手。”

    “啊?”

    楊守文還想告訴楊承烈,他已經拿到了那個東西。

    可沒想到……

    楊承烈壓低聲音道:“兕子,我知道你聰明,可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如果伯玉沒有出現,我一定會嚴查到底。但現在,伯玉牽扯其中,咱父子最好別再管了。

    想起來,還是縣尊厲害。

    你別看他比我小,但恐怕是早就猜到了什麼,所以從一開始就打算把這案子壓著。”

    楊守文不傻,雖然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可是聽楊承烈這麼一說,頓時清醒了!

    拾遺,也就是後世所稱的言官。

    唐代進諫使命,是有門下省和中書省共同擔當。門下省設給事中,中書省則有右諫議大夫。除此之外,唐代還創立了補闕和拾遺兩個職務,均為諫官,正八品。

    官職不大,但卻很重要。

    陳子昂才名滿天下,又是從京都而來。

    他現在居然為了一個獠子的事情,親自跑來這荒郊野嶺,說明事情一定是很重要。

    這種事,牽扯到了神都洛陽,牽扯到了朝堂,那就一定不簡單。

    以陳子昂的名氣,居然來做這種事情……想想就知道,那油紙包裏的東西關系重大。牽扯到了朝堂上的事情,楊承烈可不敢碰觸。這種事弄不好就會得罪某一方勢力!要知道,如今在昌平縣城裏,就有至少三股勢力,在暗地裏進行較量。

    假獠子和陳子昂,應該是一夥人;殺死假獠子的凶手,以及襲擊縣衙的刺客,是另一夥人。還有那些來曆不明的神秘人……盧永成現在很可能是那些刺客背後的主使!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些神秘人的來曆,想必會更加可怕,來頭不小。

    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種種機巧,楊守文突然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看老爹,眼中露出一抹無奈之色。

    沒錯,這種事情,絕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可以參與。若冒然參與進去,且不說得罪了人,就算沒有得罪人,萬一他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也是死路一條。

    嗯,的確是不該再追查下去!

    就在這時,大雄寶殿的門開了。

    陳子昂從裏面走出來,向周圍又看了一眼,便輕手輕腳,折回禪房。

    楊守文起身想要走出去,卻被楊承烈一把拉住。他正准備開口,卻聽到遠處禪房的門再次響起,緊跟著就看到陳子昂走出來,站在門廊上左顧右盼,好半天才返回房間。

    楊守文嚇得,額頭冒冷汗。

    “看到沒有?”楊承烈壓低聲音道:“那小子可是幹過毀琴求名的事情,小心眼多了去。哼,不過想騙我?想當初老子我陪著他返回梓州,他是什麼人我還能不清楚嗎?想騙我……”

    楊承烈冷笑兩聲,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他不會就此罷手。

    明天他肯定會繼續找你和二郎打探消息……你這小子,我倒是不擔心。可二郎……有機會,你就想辦法告訴他,咱們沒有找到什麼證據,縣衙裏的不過是幌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5 01:52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一章 噩耗(上)

    楊守文明白楊承烈的想法:他准備徹底放手那件案子!

    前世,那位後來偵破了案件,並因此而得到升遷的好友,在破案之後曾來探望楊守文。

    兩個人聊了很多,但楊守文記憶最深刻的,莫過于他臨走時的那句話。

    這世上,沒有不能破的案子,只看願不願,能不能,敢不敢……

    願不願,楊守文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敢不敢,說穿了就是你能否承擔那後果;至于能不能,卻包含著很多種意思。不過楊守文理解的是,你有沒有那個能力。

    眼前這案子,錯綜複雜。

    現在看來,裏面的牽連也很廣。

    對于一個縣尉而言,這基本上已經超出了楊承烈的能力範圍。要知道,這可不是後世的法治社會,在這個時代,上有所命,下必隨之。弄個不好,楊承烈一家滿門都要因這案子受到牽連,甚至有可能滿門被害……楊承烈當年為了躲避仇家,不得已隱居昌平。好不容易過去了十幾年,實在沒必要為此而付出代價。

    窗外,月圓。

    楊守文靜靜坐在禪床上,在月光中,看著身前的油紙包。

    他猶豫了良久,伸出手想要把油紙包打開,可是每次當他把手放在油紙包上的時候,又立刻縮了回來。

    這油紙包,就如同一個潘多拉魔盒。

    誰也不知道打開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楊守文非常好奇,但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因為他很清楚,一旦打開了這個油紙包,很可能會帶來極為嚴重的後果。而這後果,他和楊承烈恐怕都無法承受……

    老爹已經決意放手不管,那麼接下來,一定是盡量置身事外。

    楊守文用力搓揉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臉,擡頭看去,不知不覺中窗紙已經發白。

    他枯坐了一整晚,天竟然快亮了。

    楊守文最終下定了決心,暫時不打開油紙包。

    也許等風頭過去之後,他會把這油紙包打開。但是在這之前,還是盡量不要去碰觸為好。

    想到這裏,他突然感到一陣釋然。

    把油紙包塞進了隨身的挎包裏,楊守文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只覺一陣莫名疲憊。

    +++++++++++++++++++++++++++++++++++++++

    不過,楊守文睡了沒多久,就被幼娘喊起來。

    他在幼娘和青奴的拉扯之下,來到廣場上打了一趟拳,練了一會兒的功,天就完全亮了。

    也許是淋了雨的緣故,加上一夜沒睡,楊守文的精神不是很好。

    他沒有強撐著,練了一會兒之後,感覺不太舒服,就一個人坐在大雄寶殿的門檻上休息,讓幼娘和青奴一邊練功,一邊監視楊茉莉趴在地上,繼續聯系金蟾引導術。

    腦袋昏沈沈的,楊守文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他感到有人走過來,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陳先生!”

    陳子昂一襲青衫,依舊如昨日那樣,整個人看上去溫文如玉,令人頓生親近之心。

    “兕子臉色看上去不好?”

    “哦,昨夜沒有睡好,所以有些不太舒服。”

    楊守文倒是沒有隱瞞,笑著解釋了一下。

    陳子昂點點頭,輕聲道:“是啊,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昨天晚上肯定沒有睡好。”

    心裏激靈靈一咯噔,楊守文扭頭看去。

    “你看你那黑眼圈,太明顯了。”

    陳子昂手指著楊守文的眼睛,臉上透著一絲古怪的笑容。

    楊守文強笑一聲,又把頭轉過來。陳子昂似乎話裏有話,讓他頓時生出警惕之心。難道說,陳子昂已經覺察到楊守文昨天在監視他?亦或者,他發現了什麼?

    “對了,前些日子,聽說這裏發生了命案?”

    “是。”

    陳子昂笑道:“我聽二郎說,那天晚上你還殺了一個刺客,果然是少年英雄。”

    楊守文心裏的警惕性越發強烈,他輕聲道:“先生說笑,我那算得什麼少年英雄,只是當時情況險惡,不得已才出手。也是我運氣好,若不然就死在這彌勒寺中。”

    說著話,楊守文還露出了後怕之色。

    陳子昂笑容更盛,“說的也是,這世上最怕的莫過于強出頭。有一些事情能避免就避免,若是強出頭,反而會惹來殺身之禍。以後兕子可不要再像那日般莽撞。”

    他絕對是話裏有話!

    楊守文這時候如果還聽不出陳子昂話有所指,那就真的是白搭了穿越衆的名頭。

    眸光一凝,他剛要開口,卻見陳子昂已經起身。

    他環視禪院,最後目光落在了廣場上正嬉笑著的幼娘和青奴身上,目光隨即變得更加柔和。他歎了口氣,“煩惱皆因強出頭,有的時候,你一旦站出來,也就等于沒了退路。有的時候,我真希望你阿娘還活著,至少能給我不少的警醒。”

    說完,陳子昂施施然離去,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楊守文聽得出來,陳子昂這是在警告他,或者是想要通過他,來警告楊承烈……煩惱皆因強出頭嗎?楊守文眯著眼睛目視陳子昂的背影消失,心裏卻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難道說,陳子昂覺察到了什麼?

    他想了想,猛然站起身來。

    “兕子哥哥,你要去哪裏?”

    幼娘在廣場上叫他,楊守文朝幼娘和青奴擺了擺手,“幼娘你們玩,我有事與阿爹說。”

    看得出,幼娘有些失落。

    如此大好陽光,正是嬉戲的好辰光。

    幼娘突然覺得有些不太美好……以前兕子哥哥沒有清醒的時候,會經常陪著她一起玩耍。可是現在,兕子哥哥清醒了,陪她玩耍的時候也就變得少了很多。幼娘說不清楚,兕子哥哥的清醒到底是好還是壞,只是覺得這心裏面,不太舒服。

    不過沒關系,我和兕子哥哥有一個秘密,別人都不知道!

    想到這裏,幼娘又變得開心了!二字鉗羊馬紮起,她揮舞著小拳頭,開始練起功來。

    楊守文並不知道,幼娘的心裏産生了這許多的想法。

    他急匆匆找到了楊承烈,卻發現楊承烈才起床,正在門廊上洗漱。

    楊守文走過去,在楊承烈耳邊低語了兩句。

    楊承烈則顯得一愣,用毛巾擦了一把臉,而後深吸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最好……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兕子你也不要再繼續追查,咱們接下來,要把目光落在粟末靺鞨人的身上。至于那幾樁命案,我們就不要再管了,自有人接手。”

    “阿爹,你的意思是……”

    “伯玉不愧是才子,在官場上曆練十載,也算是練出了真本事。

    他這次來,其實未必是想要查案,更多恐怕還是想要提醒我們,不要再追查下去。”

    “是嗎?”

    楊守文露出愕然之色,低頭沈思。

    想想,還真的是很有可能!

    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會一上來就露出破綻,拉著楊瑞打聽事情?

    他怕是想要通過楊瑞的口,來提醒楊承烈。而後再通過楊守文,來警告楊承烈。

    自從清醒之後,楊守文總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可是在發生了這件事之後,他才發現,他好像有些小覷了古人。

    沒錯,這些古人或許沒有他的前瞻性,但是能成為一代人傑,哪個又是好相與的人物?說起來,陳子昂在後世更多還是以他那首《等幽州台歌》為廣為人知,但是對他的權術和智謀,卻少有人傳頌。所以楊守文也就先入為主,以為陳子昂是個書呆子。可現在看來,陳子昂絕不是什麼書呆子,他的心思怕也不輕。

    不僅是陳子昂,還有楊承烈!

    楊守文覺得,他有必要調整自己的心態,以免日後面對這些人的時候,栽了跟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5 05:39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二章 噩耗(下)

    不過,經此一事之後,氣氛似乎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午飯的時候,楊承烈和陳子昂之間依舊顯得很熱絡,可是彼此間卻好像隔了一層什麼似地,不複昨日那樣自然。楊守文在一旁看在眼裏,卻心知肚明。倒是幼娘和青奴因為年紀小的緣故,依舊如昨日那般,對陳子昂充滿了好奇的心思。

    楊守文覺得,怕更多還是因為陳子昂那張英俊的大叔臉吧。

    吃過午飯,陳子昂和楊承烈跑到了禪院後面的觀景台上去下棋。

    而楊氏和宋氏則在廚房裏忙碌,為晚上的賞月做准備。楊守文有些頂不住,所以在午後美美小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他便帶著幼娘和青奴在禪院前面遛狗嬉鬧。

    “大兄,怎麼感覺著,有點不對勁?”

    楊瑞湊過來,輕聲問道。

    “什麼不對勁?”

    “阿爹,還有那位陳先生。”

    楊守文左右看沒有別人,拍了怕楊瑞的肩膀,低聲道:“這件事不要再問,也不再管。”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因為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會掉腦袋。”

    楊瑞聞聽,嚇得一縮脖子。

    “大兄,不是吧……”

    他正打算開口,卻聽到禪院下的山路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跟著,就看到管虎帶著兩個差役出現在山路上。他們遠遠看到楊守文兄弟,管虎立刻大聲喊道:“大郎、二郎,楊縣尉呢?”

    楊瑞看了楊守文一眼,卻發現楊守文沒有回答的意思,就連忙站出來說道:“管班頭,發生了什麼事?我阿爹在裏面陪客人說話。”

    “快帶我去。”

    那管虎滿頭大汗,一臉的緊張和焦慮之色。

    楊守文眉頭一蹙,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幼娘,你和青奴帶著茉莉在這裏玩,記得不許跑遠,聽到沒有?”

    “聽到了!”

    幼娘嬌聲回答了一句,和楊青奴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而這時候,楊守文和楊瑞則帶著管虎走進禪寺山門,直奔禪院後門而去……

    “縣尉,大事不好了!”

    管虎一看到楊承烈,就連忙走上前,惶急說道。

    不過,他旋即看到了陳子昂,頓時一愣,又立刻閉上了嘴巴。

    楊承烈眉頭一蹙,沈聲道:“這是右拾遺陳子昂陳伯玉,監軍幽州軍事,有什麼事情,只管說就是。”

    管虎聽聞陳子昂的身份,也隨之放松了警惕。

    他沈聲道:“剛得到消息,**可汗默啜起兵作亂,扣押了淮陽王等使團成員……靜難軍軍使慕容玄崱于前日率部五千歸降默啜,並偷襲清夷軍,攻破媯州。”

    “什麼?”

    楊承烈和陳子昂聞聽,都不由得大吃一驚,齊刷刷站起身來。

    管虎接著道:“如今,默啜先鋒已兵進檀州……據居庸關傳來消息,居庸關外的契丹人以及粟末靺鞨人更蠢蠢欲動,似乎有集結的跡象。縣尊命我前來,招縣尉即刻返回縣城,商議對策。”

    楊承烈這下子,可真的是不淡定了。

    “慕容玄崱,何以歸降蠻虜?”

    陳子昂蹙眉,一臉不解之色。

    靜難軍使,若放在後世,就是靜難軍的基地司令,權力很大。這麼一個大將,居然歸降了默啜,的確是讓人感到不解。

    管虎連忙道:“目前具體情況還不是特別清楚,只知道那默啜在淮陽王等人抵達黑沙之後,突然反目。而後,他集結人馬,于五天前起兵,偷襲平狄軍,隨後慕容玄崱便起兵造反,與默啜夾擊清夷軍,致使平狄軍和清夷軍同時潰敗而逃。”

    靜難軍的基地,大約就位于後世北京延慶附近。

    慕容玄崱這一歸降,也使得昌平縣的壓力,陡然倍增。

    楊承烈閉上眼睛,沈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我立刻下山。”

    身為昌平縣尉,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這個軍事主官就不能再閑著。

    楊承烈面露苦澀笑容,與陳子昂道:“伯玉,本想與你今天在此賞月,可現在看來……

    我要立刻返回縣城,實在抱歉。”

    而陳子昂則道:“文宣休要客套,這種事……罷了,我也隨你一同下山,去昌平查探消息。”

    “你……”

    楊承烈看了陳子昂一眼,想要勸阻。

    陳子昂則笑著說:“我雖已卸去監軍一職,但還是朝廷命官。如此時刻,我又怎能獨善其身?”

    說完,他便匆匆離去,回到禪院禪房裏,片刻功夫拎著一個小包裹,手中還持一口寶劍。

    “兕子,你就留在這裏。”

    楊承烈也不敢耽擱時間,匆匆換上衣裝,便准備下山。

    臨走之前,他叮囑楊守文等人道:“如今發生了這種事,只怕這裏也不會太安全。你保護大家下山,回去收拾一下之後就搬去縣城。我擔心,虎谷山會有危險。”

    “孩兒明白。”

    楊承烈對楊守文很放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准備離開。

    “阿爹且慢!”

    楊守文喚住了楊承烈,而後回房取出斷龍寶刀,走上前遞到楊承烈手中,“這口刀,孩兒用著不太習慣,想必還是在阿爹手中才有用處。如今既然發生了大事,阿爹更要有一口趁手的兵器防身。孩兒有虎吞足矣,阿爹就把先把這口刀收走。”

    說完,他不等楊承烈反應過來,猛然向前湊了一步,貼在楊承烈耳邊輕聲道:“阿爹留意管班頭,他似乎與陳先生認識。”

    楊承烈接過刀,本想要誇獎楊守文兩句。

    可是聽到楊守文這句話,他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先一變,旋即又恢複到了平常。

    “嘿嘿,我早就說過,你哪能使得這種寶刀?”

    楊承烈點點頭,在外人看來,好像是贊賞楊守文的孝心。

    可楊守文卻知道,楊承烈這是回答他:我知道了!

    “茉莉!”

    “楊茉莉!”

    “楊茉莉在,楊茉莉在呢。”

    “你立刻收拾東西,雖阿爹一起回縣城。”

    “好!”

    楊茉莉倒是非常爽快,飛奔會房間之後,拎著那一對洗衣槌就走了出來。

    “那你也趕快收拾一下,我在城裏等你們過來。”

    楊承烈意有所指,楊守文輕輕點頭。

    他和楊瑞站在山門口,舉目目送楊承烈一行人沿著山路匆匆離去,臉上的笑意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淡。

    “兕子,咱們怎麼辦?”

    宋氏和楊氏走到了楊守文的身旁,面露緊張之色。

    楊守文笑道:“阿娘,嬸娘不用慌張,叛軍雖然逼近,但是還隔著一個居庸關,那容易殺到昌平?不過,看樣子咱們今天是不能賞月了!立刻收拾一下,咱們下山。”

    “那村裏的人……”

    “和村裏人說一下,願意進城的進城,不想進城的,可以來這裏避難。”

    楊守文說完,嘬口一聲口哨,菩提帶著悟空四個就跑過來,蹲在了山門之外。

    “幼娘,青奴,收拾東西,咱們下山。”

    楊守文一聲令下,衆人隨之忙碌起來。

    他回到房間裏,抄起了虎吞大槍,把皮囊斜跨身上。

    “可惜了這許多吃食。”

    楊氏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是心疼的時候。至于那剩下的四壇子清平調,楊守文一槍一個,把酒壇子砸的粉碎,任由那酒水流淌一地。而後,他背起了青奴,牽著幼娘。楊瑞則攙扶著宋氏,楊氏走在最後面,一行人急匆匆,離開禪院。

    +++++++++++++++++++++++++++

    傍晚時分,斜陽夕照。

    楊守文一行人回到山下,就立刻把田村正找來。

    把情況與田村正說明了之後,田村正也慌了手腳。兩年前,契丹人作亂時的景象還曆曆在目,才不過安生了一年多,這粟末靺鞨人又要造反,他怎能不慌張?

    “兕子,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楊守文想了想,沈聲道:“左右秋收已經結束,讓大家可以帶上糧食,到山上避難。山上的小彌勒寺已經空下來,估計容納三五十人,當不成問題。若城裏有親戚的,就去縣城。現在還說不准情況,也許叛軍根本過不得居庸關,大家有充足時間做准備。”

    田村正連連點頭,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

    這時候,楊瑞已經套好了牛車,他趕著車從院子裏出來,衝著楊守文大聲招呼。

    “田村正,這裏就交給我,我先護送我阿娘回縣城。”

    “好!”

    田村正點頭答應,楊守文則牽著三匹馬從田村正家中走出。

    來到村口的時候,楊守文正准備上馬,卻聽到老胡頭大聲喊道:“兕子,等等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6 01:45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三章 風雨欲來(上)

    老胡頭拖著一輛小車,正吃力地從小院裏走出來。

    楊守文連忙把韁繩遞給楊瑞,快步走上前,伸手拉住小車,手臂一用力就把小車從院子裏拉出來。

    “老胡頭,你這是幹什麼?”

    “嘿嘿,自然是進城。”

    “啊?”

    “剛才我看楊縣尉行色匆匆,感覺著有事情發生。

    前年,你還記得嗎?前年契丹人打過來的時候,楊縣尉也是那般表情,把你們一家從這邊接到城裏。我年紀大了,可不想再折騰下去。兕子,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打算投身到你家中,哪怕做個門房也好過像現在這般,整日裏提心吊膽。”

    有道是人老精似鬼,老胡頭就是如此。

    前年的事情,楊守文倒是還有那麼一點印象。

    當時爺爺楊大方已經過世,契丹人打穿了居庸關,兵臨昌平城下。楊承烈匆匆忙把楊守文三人接到了縣城裏,住了大概有十幾天。後來,那些契丹人離開,楊守文才又回到虎谷山。依稀記得,那一次虎谷山狼藉一片,好像死了不少人。

    如漢人視胡人為蠻虜,胡人視漢人同樣低賤。

    從匈奴開始,漢人和蠻虜之間的戰爭就不曾停止過。乃至于到了五胡亂華的時候,蠻虜凶殘,更把漢人視為兩腳羊,殺得中原十不存一,以至于漢人元氣大傷。

    李世民登基之後,開貞觀之治,號天可汗,令胡人臣服。

    如果如今還是李家天下的話,突厥也好,契丹也罷,包括吐蕃這些少數民族,都會安分一些。可偏偏如今是武則天當朝。用一句老話,這叫做牝雞司晨。邊塞異族對于中原再次窺覷,特別是這幾年來,叛亂不止,雙方的衝突也越發頻繁。

    “老胡頭,你……”

    老胡頭嘿嘿笑道:“兕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我覺得,你如今既然清醒過來,總要有個跑腿辦事的人跟在身邊。老胡頭我年紀雖然大了,但想當年也是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的人物。別的不說,打掃個庭院,看守好門戶總歸可以。”

    他隨即壓低聲音,輕聲道:“再者說了,我看兕子你奇思妙想甚多,也需要有人幫襯不是?”

    楊守文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老家夥喜歡吹牛,但要說他的手藝,的確不輸給城裏的那些工匠。

    “老胡頭,你可要想好了。”

    “哈,有甚想不好的?左右是個糟老頭子,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高興還來不及。”

    楊守文還有些猶豫,卻見宋氏掀開車簾,探出頭來。

    “兕子,既然老胡頭願意來咱們家,自然是極好的事情。

    左右家裏也需要人手,就讓他跟來吧……二郎,牽頭牛過去,給老胡頭把車套上。”

    宋氏開了口,楊守文也就沒有在拒絕。

    的確,他是時候找個跟班,或者說,找一個家臣。

    楊家大公子,怎可能總是孤家寡人的一個人。雖然說有楊茉莉,可你能指望一個十三歲的傻大個做什麼事情?身邊能跟著一個老人,有時候倒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裏,楊守文指點著老胡頭道:“老胡頭,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嘿嘿,只要兕子你不趕老漢走,老漢就不會後悔。”

    家裏兩頭黃牛,正好可以套兩輛車。

    待老胡頭把小車套好,坐在車上之後,楊守文示意菩提上車,又把四只小狗抱到了車上,這才翻身上馬。

    “二郎,出發。”

    “好!”

    別看楊瑞年紀小,但是趕車卻很熟練。

    宋氏她們的車在前面走,楊守文則跟著老胡頭在後面。

    “老胡頭,還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老胡頭聞聽笑道:“老漢賤名胡璉,阿郎你還是喚我老胡頭吧,聽著也更順耳些。”

    從兕子到阿郎,老胡頭的改口沒有任何生澀,好像一切都很自然。

    “老胡頭,你不會真的是為了要什麼安身立命,所以才要投到我家吧。”

    老胡頭看前面宋氏的車有些距離,于是壓低聲音道:“果然瞞不過阿郎……實話實話吧,如果真要再打仗的話,我可不想再去做什麼徭役。以前每次做徭役,都好像死了一回。前年,我跟著朝廷的兵馬去了盧龍。若不是我聰明,便死在那邊。

    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

    能投到阿郎家中,正好可以躲過徭役……在縣城裏面,總好過在外面風餐露宿。”

    楊守文頓時明白了老胡頭的用意,卻沒有放在心上。

    這年頭,借賣身到官宦家裏躲避徭役的事情太多了,老胡頭的選擇也算不得錯誤。

    “老胡頭,東西都做好了嗎?”

    老胡頭眼皮子一翻,輕聲道:“阿郎昨日才吩咐下來,我本打算過了中秋去准備材料,不成想……不過阿郎放心,家夥事我都帶著,等進了縣城,說不得會更快。”

    楊守文聽罷,輕輕點頭。

    馬蹄鐵的制作勢在必行,以前他沒有馬也就算了,現在有了馬,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當下,一行人兩輛車,沿著官道直奔昌平。

    到昌平城外的時候,楊守文就看到城門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似乎是在等著進城。

    以前,由于縣衙被襲擊,縣城裏的氣氛比較凝重。

    可是現在,這已經不是凝重的問題,而是顯得非常壓抑。

    **起兵攻占媯州,靜難軍慕容玄崱造反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開。昌平距離靜難軍所在地並不是很遠,那邊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昌平縣很快就可以得到消息。

    “大郎,這是要進城嗎?”

    城門口的守衛,依舊是那個朱成。

    他看到楊守文一行人來到,連忙驅散聚在城外的百姓,快步走到了楊守文面前。

    “情況如何?”

    “剛才縣尉已經下令,要對進出縣城的人嚴加盤查。

    非本縣百姓,暫時不得入內……縣尊已經命人在城外設立營地,以方便從靜難軍逃來的難民居住。城裏面也是人心惶惶,大家都很害怕,不過還好沒出亂子。”

    楊守文聽罷,頷首表示稱贊。

    “那我們……”

    “大郎說得甚話,便是其他人不讓進城,大郎卻必須進得!

    大郎快些過去吧,這邊的人越來越多,我擔心會出亂子……對了,那批貨物已經清理完畢,昨日宋三郎的婆娘派人過來提走了。只是那宋家人忒不識好歹,竟然還無理糾纏,要放掉宋三郎。小人一怒之下,讓人把宋三郎的家裏人打了一頓。”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做得好,我回去之後,會讓那宋三郎在裏面多呆上幾日。”

    說著話,兩串銅錢便無聲落入朱成手裏。

    朱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熟練的把錢塞進口袋,而後轉過身大聲吆喝道:“讓開讓開,休阻了大郎的車馬。”

    城門口的柵欄立刻挪開,楊守文牽著馬,跟著馬車就進了城門。

    城門外,傳來一陣陣喝罵聲。

    “憑什麼他們可以入城?我等在這裏等了許久,為何不得入城?”

    “對啊,我們要進城!”

    城門口的門卒民壯們,對楊守文客氣,卻不代表會對那些普通人客氣。就見他們抄起棍棒,一陣狠打,把衝在最前面的人打散。朱成腆著肚子,厲聲喝罵道:“爾等瞎了狗眼,也不看看剛才那是誰?那是本縣楊縣尉的家眷,如何入不得城?

    都給我老實等著,若縣尊下令,自會讓爾等進城。”

    天色,已經黑下來。

    城門口堆放的篝火點燃,火光熊熊。

    楊守文上了馬,不由得啞然失笑。

    上輩子最恨那種二代,不成想自己重生一回,居然要享這二代的福利。

    他不敢怠慢,縱馬上前,“二郎,加快速度……咱們先回家再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6 01:0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四章 風雨欲來(下)

    “好!”

    楊瑞連忙催趕牛車,兩輛車一前一後,沿著大街,朝著番仁裏的方向急速行進。

    看得出來,昌平縣城裏,的確是有些騷亂。

    沿途不時可以看到巡兵民壯,各坊市大門口,更有武侯值守,一個個神色嚴肅。

    平日裏這個時候,坊門還不會關閉。

    可這一路走下來,楊守文卻發現,有好幾個坊市已經關閉了坊門。

    好不容易來到番仁裏,坊門仍打開著。不過,坊門內外有四個武侯值守,看到楊守文兄弟,他們連忙走上前,簡單詢問了一下,便讓一行車馬進入了番仁裏。

    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楊瑞看上去有些惱怒,卻被楊守文攔住。

    “二郎,非常時期,不要節外生枝。那些人也是奉命而為,你不要去和他們計較。

    其實,人家已經很給我們面子,若不然還要打開馬車檢查呢。”

    “他們敢!”

    楊瑞回到了昌平縣城,那紈绔之氣似乎有些擡頭。

    楊守文舉起大槍,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把脾氣收起來,現在可不是犯渾的時候。”

    如今的楊瑞,對楊守文頗有些懼意,同時又有些敬重。

    懼意是因為楊守文殺過人,救過他的命。不管那天晚上在小彌勒寺,楊守文是因為什麼而出手,但有一點楊瑞很清楚,那晚如果沒有楊守文,他必然小命難保。

    而在蓋嘉運的事情上,楊守文又幫他躲過了一劫。

    再加上楊守文釀制清平調,所有的一切,讓楊守文在楊瑞的眼中,變得格外神秘。

    楊瑞一咧嘴,不敢再反駁。

    他牽著牛車,一路來到楊府大門外。

    宋氏等人也跟著紛紛從馬車上下來,走上門階,叫開了大門。

    “老胡頭,你就住在前面的廂房吧……”楊守文進了大門,招呼老胡頭過來,指著一旁的廂房吩咐,“另外,我要你做的東西盡快做出來,需要什麼,只管開口。”

    “青奴!”

    楊守文突然喚住了抱著八戒往裏走的楊青奴,“讓人安排一塊空地,我要老胡頭做點東西。”

    楊青奴忙把八戒放在地上,蹦蹦跳跳走過來。

    “宋安,你安排一下。”

    哪知道,那宋安卻露出了為難之色,輕聲道:“小娘子,非是我不安排,是在是騰不出地方啊。”

    “騰不出地方?”

    楊青奴一愣,指著廂房旁邊的一個棚子道:“那不是空著的嗎?”

    “小娘子,那是柴房……過兩天要對方過冬用的柴火。”

    “過冬的柴火?”楊青奴露出愕然之色,疑惑問道:“柴房不是在廚房的邊上,為什麼要在這裏堆放柴火?這裏距離夥房那麼遠,堆放在這裏,豈不是很麻煩?”

    楊守文在一旁聽得真切,嘴角微微一翹,已經明白了宋安的心思。

    看起來,還是不肯老實啊!

    楊守文懶得和他計較,帶著老胡頭直奔廂房。

    “大郎且慢,那房間有用處。”

    宋安連忙上前阻攔,只是沒等他說完,楊守文擡手一記耳光抽過去,打得宋安滿嘴是血。

    他冷冷看了宋安一眼,走到那廂房門外,拉開房門。

    裏面的家具倒是很齊全,不過並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老胡頭,你只管在這裏住下……誰要是敢找你的不自在,你就只管動手,休要給我面子。你既然去過盧龍,想必手底下有些底子,該怎麼做,不用我來教你。”

    老胡頭先一怔,旋即咧嘴笑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捂著臉,敢怒不敢言的宋安,嘿嘿笑道:“阿郎這話說得,老漢當年也是殺過人,見過血的。如今老漢跟著阿郎,絕不會讓阿郎落了臉面不是?”

    楊守文也笑了,拍了拍老胡頭的胳膊,轉身出來。

    “青奴,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說完,他提槍往院子裏走,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那宋安一眼。

    大門口,楊氏母女見楊守文往裏面走,也連忙跟上。而菩提則汪的叫了一聲,八戒跐溜就跑過來,跟在菩提的身後,屁股一搖一搖的走著,更沒去理睬宋安。

    “小娘子,你看他太猖狂了。”

    楊青奴不是傻子,雖然以前她聽了挑撥,對楊守文存有敵意。但是在山上的幾天,楊守文救過她的性命,給她講過故事,楊青奴的心裏自然也就有了變化。

    目光,隨之變冷。

    楊青奴輕聲道:“宋安,自己掌嘴吧。”

    “啊?”

    “大兄是阿爹的兒子,是我與二兄的兄長,更是楊家的人。

    你又算什麼東西,整日裏在我和阿娘面前挑撥是非。今日大兄心情好,不想和你計較,可是我卻不能放任你如此失禮。你是阿娘帶來的人,所以更要嚴格要求。

    自己掌嘴,打夠二十下才可以停下來。

    對了,不響不算,我會讓人盯著你,你給我小心一點……別忘了,外面馬上會有戰事發生。”

    楊青奴在楊守文面前,如今是個乖乖女。

    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卻依舊是那個腹黑心狠的大小姐。

    “老胡頭,盯著他,不夠二十下,不夠響的話就告訴我,我會讓人打斷他的狗腿。”

    說完,楊青奴狠狠瞪了宋安一眼,便一溜小跑的往裏面走。

    發生了什麼事情?

    宋安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去虎谷山之前,小娘子對那癡漢還是恨之入骨;怎地這短短幾日,就變得言聽計從?

    他正發愣,老胡頭已經在門廊上坐下。

    他笑眯眯道:“老夥計,快著點,一會兒還等著開飯呢。”

    “你……”

    “你別瞪我!”老胡頭笑道:“我老胡頭可是本地人,有一百種辦法玩死你,信嗎?”

    宋安咬著牙,看著老胡頭。

    雖然老胡頭笑眯眯的,可是他卻實實在在感受到,在那笑容的後面,隱藏著何等的凶險。

    +++++++++++++++++++++++++++++++++++++++

    “阿娘,待會兒我要出去一趟。”

    晚飯的時候,楊守文突然對宋氏說道。

    宋氏聞聽一怔,驚訝道:“兕子這麼晚要去哪裏?外面快要夜禁了,你出去可是非常麻煩。”

    “嗯,我去打聽些消息。”

    宋氏蹙眉,沈思片刻後,點了點頭。

    說實話,她也不是很放心……日間聽說了要打仗的事情,她這心裏面一直很亂。

    偏偏楊承烈還在縣衙,至今沒有音訊。

    誰也不清楚,外面到底是什麼狀況,所以聽聞楊承烈准備出去,宋氏想了想,也就沒有反對。

    她聽楊承烈說過,楊守文如今在縣城裏,似乎也有那麼一些能量了!

    相比之下……

    宋氏歎了口氣,狠狠瞪了楊瑞一眼。

    楊瑞正拿著一根雞腿奮戰,感受到老娘的目光,他立刻放慢了速度。只是這心裏還有些委屈,好端端瞪我作甚?

    “你既然是去做正事,那為娘也不攔你。”

    宋氏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手裏拿著一塊腰牌,遞給了楊守文,“縣城裏不比虎谷山,規矩也多。待會兒夜禁開始,你身上若是沒有通行腰牌,被人武侯抓到,便是你阿爹也沒有辦法。帶著腰牌,別弄得和上次一樣,又躲進那水溝裏?我可不想待會兒你阿爹回來,沒有辦法向他做一個交代。”

    楊青奴噗嗤笑出聲來,而楊守文,則露出了尷尬之色。

    “青奴姐姐,躲進水溝了怎麼了?”

    楊氏沒有在席上吃飯,但是幼娘卻被楊氏叫了過來。

    聽到宋氏的話,幼娘頓時露出好奇之色,“兕子哥哥,你好端端躲進水溝裏面作甚?”

    “這個嘛……”

    楊守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顯得頗有些尷尬。

    宋氏笑道:“順便帶上二郎,也讓他出去長長見識,免得整日裏不知道天高地厚。”

    “阿娘!”

    楊瑞一臉赧然。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宋氏,便站起身道:“阿娘放心,兕子心裏省得……二郎,收拾一下,咱們現在就出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7 02:11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五章 老軍客棧(上)

    一般而言,夜禁自亥時開始,也就是晚上九點。

    不過由于是非常時期,戌時才過去一半,昌平城裏的夜禁就已經開始執行起來。

    如果換算成後世的時間,此刻也不過八點左右。

    可是當楊守文和楊瑞走出番仁裏坊門的時候,街道上已經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行人。

    “大郎、二郎要出去嗎?”

    番仁裏坊門關閉,當楊守文兩人准備出門的時候,被武侯攔住。

    “現在已經開始夜禁,若無通行腰牌,兩位最好還是不要出去。坊內走動倒是無甚大礙,我等兄弟自可以無視。但是若出了坊門,被巡兵民壯遇見就很麻煩。”

    那武侯也是好意,楊守文自然不會冷眼相待。

    取出宋氏給他的腰牌,遞到武侯的手中,“我們有通行腰牌,准備出去幫我阿爹做些事情。”

    “哦,原來是縣尉吩咐。”

    武侯檢驗了腰牌,確認無誤之後就打開坊門。

    “二位郎君出去要小心些,最近外面不太平靜。如果遇到麻煩,只管招呼民壯。”

    不管怎麼說,武侯也算是楊承烈的手下。

    這裏需要解釋一下武侯的性質,類似于後世的片警。總體而言,武侯歸屬于民壯,主要負責看守巡查職責。每一個坊市,都設有武侯鋪,安排有數名武侯輪值。

    楊守文笑著和那幾人道謝,然後帶著楊瑞走出坊門。

    “大兄,咱們去哪裏打探消息?”

    一到大街上,楊瑞就興奮起來,看著楊守文,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楊守文道:“咱們去老軍客棧。”

    “老軍客棧?”

    楊瑞聞聽,好像是炸了毛似地,頓時跳起來,“大兄,你瘋了!這時候去老軍客棧?”

    “去不得嗎?”

    “你忘了,之前老爹把老軍客棧給抄了,還差一點殺了蓋老軍一家。

    咱們現在跑去老軍客棧,豈不是自投羅網?別到時候消息沒打聽到,落得一身騷。”

    “你怕了?”

    “我怕?”楊瑞梗著脖子,“我會害怕?哈哈哈,別開玩笑了,我會害怕蓋老軍?”

    楊守文笑而不語,只靜靜看著楊瑞。

    楊瑞叫喊了兩聲之後,旋即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慢慢低下頭。

    他輕聲道:“大兄,實不相瞞,我的確是有些害怕……那老軍客棧裏,魚龍混雜,多有亡命之徒,也是昌平縣最混亂的地區。莫說是我,就算是衙門裏的人,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也大都不願意去那裏廝混……蟒山坊,隨時都可能發生命案。”

    蟒山坊,以昌平城外的蟒山而得名。

    看著楊瑞有些發白的臉,楊守文輕聲道:“你若是怕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那怎麼可以!”

    楊瑞擡起頭,努力挺起胸膛道:“阿娘讓我陪你去,若是見我回去了,一定會罵死我的。”

    楊守文哈哈大笑,輕聲道:“走吧,不會有事。”

    “可是……”

    “蟒山坊雖有些混亂,確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老軍客棧或許是有亡命之徒,但蓋老軍是個聰明人,這個時候絕不敢節外生枝。”

    說完,楊守文便大步而去。

    楊瑞嘴裏面嘀咕了兩聲,雖然有些不太情願,可是最後還是跟在楊守文的身後。

    兩人一路走去,在路上還遇到了一隊巡兵民壯。

    這一次,楊守文有通行腰牌,所以沒有象上次那樣跳進水溝裏躲藏。而民壯在檢查了他的腰牌之後,便叮囑了兩句,讓他們路上小心,而後就讓兄弟二人離開。

    “大兄,你說那慕容玄崱好端端的軍使不做,為什麼要投降默啜呢?”

    “大兄?大兄?”

    楊瑞喊了兩聲,才算讓楊守文回過神來。

    只是,他眼中透著一絲明悟,沈聲問道:“二郎,你可還記得那張地圖嗎?”

    “什麼地圖?”

    “就是那張飛狐地圖?”

    楊瑞想了一下,點頭道:“大兄說的可是從茉莉那對洗衣槌裏找到的地圖嗎?”

    “正是!”

    “當然記得。”

    “那你還記得,上面的數字?”

    楊瑞搔搔頭,露出苦惱之色。

    他想了想,輕聲道:“倒是記得幾個……810/826/828……上面數字很多啊,我實在是記不完整,只記得這幾個數字。大兄,你可是有什麼發現?何不說來聽聽?”

    楊守文搖搖頭,沈聲道:“我現在還不確定,等回去之後,要與阿爹商議。”

    “我可以參加嗎?”

    楊瑞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期盼之色。

    楊守文笑了笑,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廢話,你當然要參加,你可是關鍵人物呢。”

    “真的?”

    “當然了!”

    事實上,自從發生了蓋嘉運那件事情之後,楊瑞的狀態一直不是很好。楊守文可以感覺得出來,當他遇到事情的時候,就會顯得沒有信心,甚至想要退縮。

    也難怪楊瑞,畢竟只有十三歲。

    遇到這種事情,他哪怕再聰明,也會受到影響。

    楊守文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要設法給楊瑞增加信心,讓他慢慢恢複自信。

    見楊瑞的精神好轉許多,楊守文也很高興。

    不管怎麼說,他如今和楊瑞都是兄弟。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未來想要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靠他一個人絕無可能成功,身邊必須要有可以信賴的人。

    而楊瑞,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

    蟒山坊位于昌平縣東北一隅,面積很大。

    這裏也是昌平的貧民區,治安非常混亂。昌平縣的地痞,大都出自于蟒山坊。而在昌平最具威懾力的幾個團頭,也都是住在蟒山坊,聽從蓋老軍的差遣調派。

    蟒山坊的坊牆很矮,夯土築成,甚至不到一人高。

    坊牆上,還有淩亂的雜草和樹枝,在夜色之中更透著一絲壞敗的氣息。

    楊守文敲開坊門,取出通行腰牌,交給那值守的武侯。武侯也沒有認真檢查,只看了一眼就把楊守文和楊瑞放了進去。

    “大郎、二郎若沒什麼事情,還是速速離開。”

    “哦?”

    武侯輕聲道:“最近這邊有些混亂,幾個團頭似乎想要尋老軍的麻煩,時常會發生毆鬥。如果沒什麼事,還是別再這裏晃悠。若想要找樂子,最近還是不要來。”

    武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楊守文點頭道謝。

    臨走的時候,他順手塞了一串開元通寶在武侯的手中,也喜得那兩個武侯眉開眼笑。

    這裏是蟒山坊,亂的不成樣子,也窮的不成樣子。

    有錢的人,武侯不敢招惹;沒錢的人,武侯也榨不出來油水。

    一下子得了一串前,平分的話,兩個武侯每人也能有個四五十文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大郎,你們沒帶防身的武器嗎?”

    “哦……出來時,擔心被巡兵民壯盤問,所以沒有攜帶。”

    那武侯相視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轉身進了武侯鋪,片刻功夫又走出來,手裏拿了兩口唐刀。

    “在這邊行走,若沒有武器防身,不曉得會出什麼事情。”

    另一個武侯說著話,還從身上取下來一枚哨子遞給了楊守文,“如果遇到那麻煩,二位郎君可以吹響哨子,我二人會盡快趕來。雖說我二人算不得什麼,但是在蟒山坊,大家多少也要給些面子。還是那句話,辦完了事情,盡快離開這裏。”

    楊守文點點頭,又向兩人道了聲謝,便拎刀而行。

    可這樣一來,楊瑞更緊張了。

    他拎著刀,緊跟在楊守文身邊,一邊走一邊道:“大兄,若沒有大事,咱們明天再來。”

    “怕什麼,跟著我就是。”

    楊守文瞪了楊瑞一眼,昂首走在前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8 03:08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六章 老軍客棧(下)

    正如那兩個武侯所言,蟒山坊如今是滿滿的火藥味兒。

    沿途,就看到許多不三不四的人遊蕩,一個個雖衣衫襤褸,卻又顯得面目醜惡。

    他們看著楊守文兩人,就好像看到了兩只肥羊。

    不過,楊守文明顯不是好相與的,那身上所凝聚的淡淡殺氣,令那些地痞也不敢靠上前。

    看著楊守文若無其事,楊瑞漸漸也膽子大了。

    “二郎,些許潑皮,不過是紙老虎罷了。

    在這裏橫行,你要學會強硬。你強他們就弱;可如果你露怯的話,他們會變得非常囂張。”

    楊瑞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

    “咦,這不是二郎嗎?”

    有的時候,不是你想找麻煩,那麻煩會自動找上門來。

    楊瑞在昌平大小也算是一號人物,所以少不得有人認出來。就在兩人准備直奔老軍客棧的時候,前方突然來了幾個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之人,倒是衣衫華美。不過這大冷的天,卻敞著懷,露著胸,一只手還在胸口搓來搓去。

    “楊老三?”

    楊瑞認出那人來,臉色頓時一白。

    此‘楊’非彼‘楊’。

    這楊老三和楊承烈一家沒有任何關系,是昌平縣的一個小團頭。

    楊瑞輕聲道:“大兄,阿爹以前抓過此人,我認得他。”

    楊守文點點頭,擡手把楊瑞護在身後,沈聲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攔住我的路。”

    楊老三聞聽,三角眼一瞪,“你又算什麼東西,老子和你說話了嗎?”

    楊守文想了想,突然笑了。

    “一個潑皮而已,現在給我滾開,我兄弟今天來有正事,不想招惹麻煩。可你若是不識相的話,別怪我心狠手辣。”

    “呦,我還沒有發狠呢,你倒先威脅起我來了?”

    楊老三說完,指著楊守文剛要開口,卻見楊守文眉頭一蹙,緊跟著倉啷一聲唐刀出鞘。一抹冷芒掠過,鮮血噴濺。一只手落在了地上,楊老三舉著光禿禿,猶自噴著鮮血的手腕,眼中透著不可思議之色,猛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什麼人,敢在蟒山坊惹事?”

    周圍本來看熱鬧的潑皮,見此情形先是一愣,旋即齊聲吶喊,便圍了上來。

    楊守文不慌不忙,厲聲喝道:“我乃縣尉楊承烈之子,今日奉我父之命前來公幹,哪個敢亂來,休怪我不客氣!如今昌平正值混亂,我更不介意報知我阿爹,調集民壯抄了你們這蟒山坊。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就算是想要後悔,都晚了!”

    這一聲厲喝,令那些潑皮頓時駐足。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了看你,呼啦啦一下子散開。

    這裏雖然是蟒山坊,確是大唐之下。官府以前放任不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可如果真為了一個楊老三惹來楊承烈雷霆之怒,到時候誰都跑不了。

    可別忘了,前些日子楊承烈剛抄了老軍客棧。

    楊守文心裏松了口氣,自古民不與官鬥,果然如此!

    他充分感受了一把‘我爸是李剛’的感覺,說實話,這感覺有時候真特麼叫爽。

    “二郎,問他有什麼事?”

    楊守文收刀還鞘,面無表情。

    楊瑞剛才,緊張到想要爆尿。可是現在,他突然信了楊守文的那句話:對這些人,你必須要比他們更狠,更強。一群紙老虎而已,嚇唬普通人也就罷了,我堂堂縣尉之子,又怎會害怕?

    想到這裏,楊瑞的膽子一下子大了很多。

    他走到跪在地上,抱著手腕哀嚎的楊老三面前。

    “老三,你叫住我,有事嗎?”

    楊老三臉色蒼白,捧著手腕,帶著哭音道:“瞧二郎說的甚話,小人不過是想和二郎打個招呼。”

    楊守文眼睛一眯,把楊瑞拉到身旁。

    “現在招呼打完了,還有事嗎?”

    “沒了,沒了!”

    楊老三滿頭是汗,顫聲回答。

    而楊守文只看了他一眼,再也沒有理睬他,徑自昂首挺胸往前走。楊瑞連忙跟上,在楊守文身後輕聲問道:“大兄,為什麼不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事情?”

    “左右不過是想要逞威風……剛才在門口不是說了,蓋老軍如今情況不妙。

    想必這些小嘍啰有些耐不住,跳出來刷一下存在感罷了。對這種人,莫要理睬。咱們現在代表的是阿爹的臉面,就算是殺了他,也是給他面子,何必和他啰唆?

    楊瑞此前,被蓋嘉運坑了一把。

    想必這蟒山坊一些不長眼的人,就覺得楊瑞好欺負,想要趁機在這裏怒刷存在感。

    不過,楊守文才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

    兩人一邊走,一邊若無其事的說笑,眨眼間就來到了一家客棧門口。

    這是一座簡陋的兩層樓客棧,門口聚集了很多潑皮,裏面則是吵吵鬧鬧個沒完。

    楊守文兄弟來到客棧門口,那些潑皮呼啦啦散開。

    很明顯,剛才楊守文那一刀,給這些無賴地痞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平日裏他們打個架,欺負個老實人還可以,但如果面對楊守文這種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狠角色,卻是有多遠避多遠。雖然很多人不認識楊守文,但是現在,他們怕了。

    “大兄,這就是老軍客棧。”

    正說著話,從客棧裏走出一個人來。

    “楊大郎,你們來這裏作甚?”

    來人,楊守文認識,赫然正是蓋嘉運。

    這也是楊瑞自前兩日過去後,又一次見到蓋嘉運,頓時眼睛都紅了,破口大罵道:“蓋二郎,你還敢出來?”

    蓋嘉運看到楊瑞,先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有何不敢?”

    “你……”

    “二郎,住嘴。”

    楊守文淡淡一聲喊喝,邁步走上前。

    也許是被楊守文剛才那狠辣一刀給嚇到了,楊瑞立刻閉上了嘴巴。

    楊守文則看著蓋嘉運,一言不發,上上下下打量,直看得蓋嘉運心裏一陣陣發毛。

    他很清楚,眼前這位可不像楊瑞那麼好打發。

    “你看我作甚?”

    “我找蓋老軍,他應該在這裏。”

    “我阿爹的名字,也是你能隨便叫的?”

    楊守文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輕聲道:“蓋二郎,不要給你臉不要臉,我找你老子有事情,休要惹怒了我,到時候我再抄了你老軍客棧,你可別想著我會心慈手軟。”

    “我……”

    蓋嘉運絕對是一個桀驁之人,但不知為什麼,在楊守文面前,卻桀驁不起來。

    楊守文一把推開他,邁步往裏面走。

    楊瑞在他身後,樂得連牙花子都露出來,輕聲道:“蓋二郎,你也有今天。”

    “哼……要不是你大兄跟著,我要你好看。”

    “好啊,來啊?”

    蓋嘉運氣呼呼把頭一扭,不再理睬楊瑞那狐假虎威的模樣。

    老軍客棧的大堂上,亂成一團。

    二樓,圍著一群衣裝各異的人,亂哄哄的在看熱鬧。而在大堂裏,一群人則聚在一起,正在爭論著什麼。正中央一張榻床上,斜臥著一個壯年人,看年紀應該是和楊承烈差不多大。只是容貌略顯蒼老,兩鬢都已經透著花白。

    不過,他斜臥榻床,卻猶如一頭猛虎。

    腳邊,一名衣裝略顯暴露的胡姬,正在給他捶腿。

    而在他面前,幾個形容不同的男子揮舞著手臂,大喊大叫,似乎正在和他爭執。

    “那個臥在床上的,就是蓋老軍。”

    楊瑞在楊守文耳邊低聲道了一句,便退到楊守文的身後。

    而蓋嘉運這時候則走到了蓋老軍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蓋老軍眉頭一蹙,從榻床上坐起。

    “好了,這件事咱們明天再說,我今天來了客人。”

    如果是在以前,蓋老軍這句話出口,那些人會老老實實散去。

    可是今天,這些人卻沒有聽從蓋老軍的吩咐,更有一個人站出來道:“老軍,你不要找借口,不過是兩個小崽子,算得什麼客人?最近一段時間,兄弟們聽從你的吩咐,沒有在外面惹事生非。可這日子總要過不是?你總要給我們一個交代,什麼時候才能繼續討生活……現如今昌平是有些亂,但是與咱們有什麼關系?”

    “是啊,大家夥也不是什麼奉公守法的人,沒事兒何必向官府裝扮成為良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8 03:23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七章 各有心思(上)

    老軍客棧的大廳裏,人聲鼎沸,亂成一團麻。

    楊守文站在人群邊緣,聽了一會兒之後,就聽出了大概的端倪。

    其實說穿了,就是蓋老軍被放出來後,變得非常謹慎。他嚴厲約束昌平大小團頭,更不許手下的地痞潑皮在外面為非作歹,于是就引發了昌平地下團體的集體反彈。

    當然,這只是一個誘因。

    說穿了,就是昌平的團頭們早已經不滿蓋老軍的統治,想要尋找機會把蓋老軍掀翻。這次楊承烈把蓋老軍捉拿,從某種程度上也給了那些團頭們一個契機。他們認准了,蓋老軍如今被官府盯上,雖然暫時被釋放,但遲早都會被官府收拾。

    而在這種情況下,蓋老軍自然要謹言慎行,不能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

    于是……

    楊守文突然笑了,饒有興趣看著蓋老軍。

    蓋老軍能夠統治昌平地下社團這麼多年,絕不可能是那種眼睜睜,束手待斃之人。

    他想看看,蓋老軍要如何渡過這個危局。

    果然,面對著手下大小團頭義憤填膺的叫囂,蓋老軍始終神色如常,更看不出一星一點的惱怒之意。他朝楊守文看過來,卻見楊守文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蓋老軍那是什麼人物?

    昌平地下世界的皇帝,統治了十數年時間,令整個昌平地下世界穩如泰山的存在。

    只見楊守文的笑容,蓋老軍立刻讀出了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諸位兄弟的想法,老軍已經知道。”

    多年積威猶在,蓋老軍一開口,大廳裏頓時安靜下來。

    就見他從榻座上走下來,面帶笑容環視四周,目光最後在幾個人的身上停頓了一下。

    “非是老軍我想要斷了兄弟們的財路,實在是如今的局勢太過混亂。

    此前,縣城連番發生命案,已經使得官府盯上了咱們;如今又有消息傳來,說是那蠻虜酋首默啜起兵造反……呵呵,風雨欲來啊!兩年前,契丹人打到了昌平城下,造成何等慘況大家想必都還記得。所以,老軍就想著,這個時候大家都謹慎一點,免得被官府找到借口,到時候趁機把咱弟兄給滅了,反而得不償失。

    只是我沒想到……”

    沒等蓋老軍說完,就見從人群中走出一個彪形大漢。

    那大漢身高約有六尺出頭,身材雄武壯碩,膚色黝黑,面貌凶惡,長著一臉絡腮胡子。

    “老軍,別說這好聽的。

    便是沒有蠻虜打過來,官府就不盯著咱們了?老軍,聽說你前些日子被抓了,別是進了一次大牢,連膽子都給嚇沒了。你莫空口白牙的和我們說這些沒有用處的廢話。我只問你,我手下百十號弟兄不能出去,每日兩餐,誰又能夠保證?

    老軍,你如今家底豐厚,可別忘了這都是咱弟兄幫你打下來的。

    你想要躲太平沒關系,可弟兄們還要討生活……這一天天的,你總要給個說法。”

    大漢聲音洪亮,言語中更充滿了挑釁之意。

    “這是誰?”

    楊守文低聲問了一句。

    楊瑞湊上前輕聲道:“這廝名叫東門九郎,是和平坊的大團頭,一向和蓋老軍不和。”

    “倭人?”

    楊瑞一愣,連忙搖頭,“大兄說笑,咱這裏又怎會有倭人?就算有,也輪不到他們做主啊。”

    “他不是叫東門九郎嗎?”

    “東門是他的姓,此人家中行九,故而喚作九郎。”

    也就是說,這廝叫東門九?好端端的名字,偏要加個‘郎’,弄的好像倭人一樣。

    楊守文曬然,旋即輕輕搖頭。

    而蓋老軍已經坐下來,認認真真聽了那東門九郎說完,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許笑容。

    待東門九郎說完,蓋老軍歎了口氣。

    “那九郎以為,我該怎麼做?”

    東門九郎一怔,心裏有點發毛。

    他跟隨蓋老軍也有年頭了,知道這蓋老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原本以為,蓋老軍會惱羞成怒,可不成想蓋老軍卻和顔悅色,讓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左右看了兩眼,他膽氣隨之有壯了起來。

    “老軍,別說咱們為難你,實在是手下人也要討生活。

    你若是拿不出章程,弟兄們便只有自謀生路。但是,還請老軍莫怪罪,到時候別又拿出大團頭的身份命令我們。我這也是為大家著想,弟兄們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幾個大團頭竊竊私語,更有人低聲響應。

    蓋老軍點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九郎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老軍我老了,的確不如你闖進十足。不如這樣,我蓋老軍以後只管這老軍客棧裏的事情,外面的事情,就交給九郎來打理?”

    “啊?”

    東門九郎萬萬沒想到,蓋老軍這麼爽快的要交出權力。

    雖然這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但幸福來得太快,讓他一下子激動起來,那張黑臉頓時變成了醬紫色,印堂發亮,整個人甚至都有些顫抖,顯得非常興奮和激動。

    “九郎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每年你手裏的和平坊交上來的抽頭,也是昌平八坊裏數量最多的。前些日子我從大牢裏出來,就考慮著是不是把龍頭印交給你。

    今天各坊團頭都在,我也正好了了心事……九郎,龍頭印在這裏,以後昌平就交給你來打理吧。”

    “老軍,這怎使得?”

    東門九郎雖然興奮,但嘴上還是要客氣一番。

    蓋老軍笑了,“自家弟兄,哪有那許多客套,當著這許多兄弟的面,你過來吧。”

    說著,蓋老軍從木枕旁邊拿出一個檀香木制成的盒子,打開來之後,從裏面取出一個龍頭印。這龍頭印是用鑌鐵打造而成,上面有一個龍頭的雕像,雕像裏吐出一根短劍,長約一尺。而在龍頭的下方,則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生鐵印……

    這龍頭印,怕是有年頭了,外表沒有絲毫鏽跡,光亮薦人。

    那東門九郎一邊客套著,一邊走過去。

    也許是因為太激動的緣故,腳底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到地上。蓋老軍一把攙扶住他,沈聲道:“九郎,做大事,腳底下的盤子必須要穩,你連走都走不好,我怎麼把這基業給你?”

    “啊?”

    蓋老軍的聲音發生了變化,帶著一股子生冷之氣。

    東門九郎激靈靈一個寒蟬,頓時冷靜下來。

    他擡起頭,失聲道:“老軍,你……”

    可沒等他說完,就見老軍擡手抓著龍頭印,狠狠就砸在了東門九郎的頭上。這一印砸下去,砸的東門九郎頭破血流。他慘叫一聲,剛要掙紮,可是蓋老軍手裏的龍頭印一轉,短劍就穿透了東門九郎的手掌。劇烈的痛楚,令東門九郎慘叫不停。

    而大廳裏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更包括剛才叫囂不停的地痞團頭們。

    蓋老軍抓著東門九郎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按在榻床上。

    東門九郎還想要掙紮,就見一直靜靜坐在蓋老軍身邊的胡姬,突然間手裏出現了一口匕首,抓著東門九郎那血淋淋的手掌,匕首落下,就把他的手釘在榻上。

    胡姬面色平靜,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蓋老軍手下更不停,蓬蓬蓬,龍頭印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東門九郎的頭上。

    鮮血混著那黃白且渾濁的事物噴濺在蓋老軍的身上、臉上。火光裏,蓋老軍面目猙獰,咬著牙不停的砸下去,直到東門九郎聲息全無,軟慢慢癱倒在了地上。

    楊瑞只看得目瞪口呆。

    剛才還處于弱勢的蓋老軍,突然間變成了吃人的老虎。

    那凶殘的模樣,與楊瑞以前印象裏的蓋老軍完全不同,顯得是那麼凶惡和猙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8 03:54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八章 各有心思(下)

    扭頭朝楊守文看了一眼,卻發現楊守文神色如常。

    腦海中,再次回響起了楊守文在進入蟒山坊說的那句話:在這裏,你要更狠,更強。

    蓋老軍松開了東門九郎的腦袋,把龍頭印交給胡姬。

    胡姬早就准備好了一塊雪白的布匹,接過龍頭印之後,把上面的血汙認認真真擦拭幹淨,然後把那塊布,就蒙在了東門九郎的頭上。鮮血,迅速浸透了那塊白布,在火光中顯得是那麼醒目。而蓋老軍則扶著榻床的扶手,喘息了片刻。

    “老了,才打了幾下,就打不動了。”

    蓋老軍說著,又從胡姬手上接過來一塊白布,把臉上的血汙擦了一下。

    “好了,弟兄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只管說,老軍我喜歡聽大家說,有意見別藏著掖著。”

    恍惚間,蓋老軍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在昌平大殺四方的蓋老虎。

    各坊團頭齊刷刷閉上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說蓋老軍被官府盯上之後,就變得束手束腳了?眼前的蓋老軍,除了年紀大了些,依舊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蓋老虎。

    “大郎,二郎!”

    蓋老軍見沒人開口,于是擺手喝道。

    就見蓋嘉運陪著一個青年從後堂走出來,在他們身後跟著幾十個人,擡著八個箱子。

    箱子分左右,放在榻床兩邊,一邊四只。

    蓋老軍招招手,就見蓋嘉運和那青年走上去,挨個把箱子蓋掀開。

    剎那間,衆人眼前一陣金光閃閃,大廳裏頓時傳來一聲聲驚呼……

    原來,箱子裏放著的,是一鋌鋌黃金。

    唐代黃金,一鋌10兩。

    若按照聖曆元年黃金和開元通寶的彙率,一兩黃金差不多就是4貫500文。也就是說,一鋌黃金能換四十五貫。當然,黃金算不得流通貨幣,只不過是在進行大宗交易時才會使用的貨幣單位。

    蓋老軍看了大廳裏衆人一眼,沈聲道:“這些時日,弟兄們日子艱難,老軍都看在眼裏。可是民不與官鬥,這種時候,弟兄們在頂風而上,那不是不給我老軍面子,那是不給官府面子,不給朝廷面子,不給聖母神皇面子……呵呵,結果會如何?想來老軍我不說,大家心裏也都清楚。

    以前,大家散漫慣了,不會覺得官府有什麼了不得。

    我老軍告訴你們,不是官府收拾不了咱們,是願不願意,想不想收拾咱們……直娘賊,這昌平縣有多少弟兄?加起來不過幾百人,絕不會超過千人。可是官府呢?且不說居庸關兩千兵馬,就說這縣城裏的民壯巡兵,加起來也有幾百人。

    如果再算上捕班快手和站班皂隸,想要動咱們,易如反掌。

    好,你們不覺得這些人厲害……那屯紮薊縣的朝廷大軍厲不厲害,幽州都督府下轄的官兵,厲不厲害?以前官府不想和咱們較真,大家自然過的逍遙快活。可現在……官府要想找麻煩的話,一個借口,就能讓滿城的弟兄全部都進大牢。”

    蓋老軍一反先前有氣無力的模樣,聲色俱厲。

    大廳裏,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一個個站在原處,不敢輕舉妄動。

    蓋老軍說完,長出一口氣。

    他用手一指身前的八個箱子,沈聲道:“這裏面,是我蓋老軍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當。我知道弟兄們生活不易,所以就想著把這些錢,分給大家,熬過這些日子。這裏,一共有一千二百兩黃金,還有一千五百貫錢,各坊團頭分一下,把這些錢拿回去,該安家的安家,該討生活的討生活,算是老軍我給你們的禮物。

    但老軍我把醜話都說在前面,在這段時間裏,若讓我知道有那個混蛋在外面惹事生非的話,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你們傳個話出去,就說有我蓋老軍在昌平一天,弟兄們就不會餓著。但前提是,大家要聽話,聽話了,老軍我才能心平氣和。”

    蓋老軍說完,看似有些疲乏。

    而一幹地痞團頭,則齊聲呼喊:“老軍高義。”

    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一個人提什麼讓蓋老軍退位的事情,更沒有人去看那東門九郎的屍體一眼。

    楊守文輕聲道:“二郎看到沒有,蓋老軍這才是真梟雄。

    從今天開始,他蓋老軍一句話,昌平縣城裏的團頭們,絕不會有一句反對的言語。軟硬兼施,一手黃金一手屠刀,蓋老軍這一招玩的漂亮,倒是讓我吃驚啊。”

    楊瑞這時候,已經懵了!

    他先是被蓋老軍那凶殘的手段所震驚,而後又被那金晃晃的黃金給眯了眼睛。

    以至于那些團頭們告辭離開,他都沒有留意。

    腦袋裏,不斷閃現著蓋老軍殺人,以及分金的場面。

    +++++++++++++++++++++++++++++++++++++++++++

    老軍客棧,突然安靜下來。

    蓋嘉運和那青年,也就是蓋老軍的大兒子蓋嘉行命人把東門九郎的屍體擡走,而胡姬則把龍頭印放回了盒子裏,靜靜站在榻床旁邊,就好像一個不存在的人。

    蓋老軍面帶笑容走上前,拱手道:“讓兩位郎君久等了!

    家門不幸,出了幾個跳蚤,需要清理一下,以至于耽擱兩位郎君的時間,請多包涵。”

    楊守文躬身道:“老軍客氣。

    呵呵,剛才我兄弟進來的時候,也遇到了一個跳蚤,不過我已經處理了,還請老軍莫怪。”

    蓋老軍一愣,旋即一擺手,胡姬飄然離去。

    “這位,想必就是大郎君嘍?”

    “大郎君不敢當,若老軍不棄,就叫我兕子吧。”

    蓋老軍哈哈大笑,“大郎君說笑了,老軍我不過是個吃江湖飯,討生活的下三濫,又怎敢高攀大郎君呢?”

    “老軍,你這是看不起我。”

    楊守文面色一冷,露出不快之色。

    蓋老軍則一怔,旋即大笑道:“看大郎君說的甚話,我老軍怎會看不起大郎君……也罷,既然大郎君說了,那老軍就鬥膽喚大郎君一聲兕子,還請大郎君莫見怪。”

    說完,蓋老軍一擺手,正色道:“兕子,咱們屋裏說話。”

    “有勞老軍。”

    楊守文帶著楊瑞,跟在蓋老軍的身後,徑自走進了一間房間。

    而蓋老軍直接坐在了主位上,肅手請楊守文兄弟坐下,有兩個大漢奉來了蜜漿。

    看得出,蓋老軍倒是個懂得養生之人。

    如今已是中秋,最易體燥,喝點蜜漿水,正好可以潤一潤身體。

    蓋老軍抿了一口蜜漿水,沈聲道:“好了兕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前二郎得罪了二郎君是他的不對,令尊將我父子抓起來,我也沒有意見,是罪有應得。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恕我不明白,兩位郎君也算是千金之軀,為何來這糟粕之地找我呢?”

    楊守文道:“我來,是想請老軍幫忙。”

    “幫忙?”

    蓋老軍哈哈大笑,“兕子,你是官,我是賊,自古咱們都是對立的……老軍我有些糊塗了,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什麼能幫上你。若兕子你是來這裏玩耍,或者想要和老軍做朋友,老軍舉手歡迎。但要說幫忙兩個字,還請恕老軍做不到啊。”

    “老軍,我說你能幫,一定能幫。”

    “是嗎?”

    蓋老軍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那張俊朗的面容上,隨即浮現一抹殺氣,眼中凶光一閃。

    “我怎麼覺著,兕子你這是在威脅我?”

    “哈,老軍雄霸昌平十數載,連我阿爹都稱贊,老軍你是一個好漢,我又怎敢威脅老軍呢?”

    楊守文似乎毫無覺察,一臉平靜。

    “我說幫忙,老軍你也可以理解為互相幫忙。”

    “笑話,我蓋老軍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早就沒有了爭強鬥狠的心思。

    莫說你一個小娃娃,就算是你阿爹來了,又能幫我什麼?老軍我無欲無求,哪裏需要你個小娃娃幫忙?哈哈哈哈,兕子你真是有趣,說的話,也是這般的風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9 01:10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九章 不動如山(上)

    尼瑪,你們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累?

    楊瑞發現,他的智商好像有點不夠用了。聽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楊守文要怎麼幫蓋老軍;蓋老軍為什麼又要拒絕。從兩人交談的表面話語來看,他都能明白。可是再仔細一想,又弄不清楚兩人究竟是什麼目的。一時間,楊瑞感覺很喪失。

    蓋老軍笑得很愉快,可是楊守文卻好像很平靜。

    他正襟危坐,雙手放置在腿上,只靜靜看著蓋老軍,一言不發。

    蓋老軍笑了兩聲,突然間停止下來。

    他看著楊守文,而楊守文則看著他。兩個人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兩尊石像一樣,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就這樣靜靜的坐著,靜靜的對視著,目光也變得有些針鋒相對起來。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楊瑞本來感覺口渴,正端起水碗來,准備喝一口蜜水。

    可是這突如其來的凝重氣氛,讓他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了。嘴裏含著一口水,手上端著水碗。他看看蓋老軍,又看看楊守文,然後咕嚕一聲,把水咽了下去。

    楊守文和蓋老軍猛然目光一轉,落在了楊瑞身上。

    把楊瑞嚇了一跳,怯生生道:“我是不是不應該喝水啊……”

    楊守文頓時笑了,而蓋老軍也隨即笑了。

    “文宣兄有子如此,果然令人羨慕。”

    蓋老軍歎了口氣,而後話鋒一轉,沈聲道:“想必兕子剛才在外面,已經看出了什麼。”

    楊守文點點頭,“其實,我阿爹那邊的情況,與老軍何其相似。”

    “你是說……”

    楊守文道:“有人不安分,想要破壞如今昌平來之不易的局面。”

    楊守文說完,停頓了一下,沈聲道:“想來老軍能看得出,剛才外面那些人,並非隨意的跳出來與老軍作對。我阿爹說過,老軍執掌昌平大團頭以來,賞罰分明,手下人都很服帖。可現在一下子跳出這麼多人,想必老軍也該知道,這裏面的玄妙。”

    蓋老軍沈吟一下,點頭道:“兕子說的不錯,是有人在挑動下面的人,想要把我取而代之。

    老軍執掌昌平大團頭一職十七年,同樣的情況不曉得遇到過多少次。

    可是這一次,來勢洶洶……一幫子下三濫,最後逼得我只能選擇破財免災。他們背後若沒有人支持,老軍就挖了這對招子。今天殺了東門九,也只是權宜之計。和平坊是整個昌平縣油水最豐厚的地區,其他七坊團頭一定會拼命爭奪和平坊的利益。

    我也是想要趁此機會,能夠喘息一下,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對付我,然後再做打算。”

    楊守文輕聲道:“偌大昌平縣,要說能夠動老軍你的人,不超過一巴掌之數。

    縣尊、縣丞、我阿爹以及盧主簿。我阿爹不可能對付你,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縣丞以臥床多年,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斷氣……而且他根基不在昌平,也沒必要找你麻煩。所以要對方老軍你的人,無非縣尊與盧主簿兩個,你以為如何?”

    一旁楊瑞倒吸一口涼氣,駭然看著楊守文。

    我的哥哥啊,你怎麼什麼話都敢說?

    蓋老軍沈默片刻,也點點頭道:“若說文宣要對付我,大可不必這樣大費周章。他前些日子只需要把我關在大牢裏久一些,我這老軍客棧也就徹底灰飛煙滅了。

    事實上,文宣只關了我三天,時間不長不短,所以不可能是他對付我。

    如兕子你所言,如今要對付我的人,只可能是縣尊和盧主簿兩人。可我卻不明白,我不過一個混下三濫的鄙夫,又不可能影響到大局,何至于要對我動手呢?”

    房間裏,再次沈默了。

    良久,楊守文道:“老軍,現在昌平的情況,絕非你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我阿爹身邊,似乎也有奸細,但是還不太清楚,那幕後之人,究竟是什麼來曆。以我阿爹執掌昌平縣尉十三年之久,仍不免被人算計,可見對方的來頭不小。

    這也是我今晚來找你的緣故……我可以代表我阿爹答應你,官面上會盡量給你照拂,只要你做的不過分;相應的,這昌平縣若有什麼風吹草動,或者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設法通知我,這樣大家也能彼此扶持。”

    原來,大兄下的是這麼一盤棋。

    楊瑞終于明白了楊守文的意思,有些驚訝的看著楊守文。

    自己兄長的這種心思,果然不是自己能夠揣測。

    原來阿爹身邊已經有如此多的危險,我日日跟隨阿爹,卻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楊瑞到這個時候,終于是心服口服。

    他再也沒有和楊守文爭勝之心,只覺得在楊守文身上,似乎有太多需要他去學習的東西。

    蓋老軍看著楊守文,“我如何信你?”

    “呵呵,老軍你錯了,我不需要你信我,你只需要信我阿爹就行。

    阿爹曾對我說過,老軍是條好漢。他還說,當初他初臨昌平的時候,你曾幫助過他。我家二郎和蓋二郎之間的恩怨矛盾,說穿了不過是小孩子把戲,當不得真。我阿爹之所以動你,並不是真的生氣……呵呵,你也知道,年紀大了,要面子嘛。”

    楊守文微笑著說道,卻讓一旁楊瑞面紅耳赤。

    蓋老軍猛然大笑起來,指著楊守文道:“兕子,我現在不信楊縣尉,我更相信你。”

    “哦?”

    “就依你所說,咱們彼此合作。”

    蓋老軍說著,起身伸出手來。

    楊守文也不猶豫,站起來也伸出手,和蓋老軍擊掌三下,算是訂立下了契約。

    +++++++++++++++++++++++++++++++++++++++++

    蓋老軍和楊守文又聊了一會兒,楊守文起身告辭。

    不過,蓋老軍並沒有送他,而是讓蓋嘉運代表他,把楊守文兄弟送出了老軍客棧。

    此時,已經過了亥時。

    不知不覺,楊守文在老軍客棧已經停留了一個多時辰。

    客棧的大門外,還聚集著一些潑皮無賴。不過比之剛才,人數明顯要少了很多。

    街道上也冷清不少,蓋嘉運在前面走,楊守文兄弟跟在後面。

    三人快到坊門時,蓋嘉運突然停下腳步。

    有一個潑皮拎著一個盒子,走上前遞到了蓋嘉運手裏。

    蓋嘉運笑眯眯看著楊瑞道:“二郎,此前我多有不是,你別怪罪,這權作是我的賠禮。”

    “啊?”

    楊瑞有些迷糊,接過了盒子。

    “這是什麼?”

    “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蓋嘉運嘿嘿直笑,而楊守文則露出莞爾笑容。

    楊瑞迷迷糊糊,把盒子打開。月光下,當他看清楚了盒子裏的東西之後,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脫手就把盒子扔在地上。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盒子裏滾出來,在地上滾了兩滾,滾到了楊守文的腳邊。

    “你幹什麼!”

    楊瑞怒不可遏,大聲吼道。

    楊守文則把那人頭踢了一腳,認出來那人頭,赫然就是楊老三的首級。

    “楊老三死了?”

    蓋嘉運敢開楊瑞的玩笑,可是卻不敢在楊守文面前放肆,連忙躬身道:“回大郎的話,楊老三早就和東門九勾搭在一起。今日阿爹幹掉了東門九,留他也沒有用處。”

    楊守文點點頭,“處理好屍體,別再鬧出事來。

    最近幾日,你老老實實去當差,有什麼情況我會讓二郎找你。”

    “是!”

    楊守文說完,拖著義憤填膺的楊瑞就往坊門走去。

    “大兄,你別拉我,我和他拼了!”

    “好了好了,你別鬧了……你又打不過他。”

    “誰說我打不過他?就算是打不過他,我也要踹他兩腳出氣……之前借我名頭為非作歹也就罷了,剛才還弄一個那麼老大的人頭嚇我,我,我,我和他拼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9 01:14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章 不動如山(下)

    “好!好!好!”

    楊守文拉著楊瑞道:“從明天開始,跟我一起練功,到時候光明正大打敗他不更好?”

    “呃……我才不要練那金蟾引導術。”

    楊瑞停止了掙紮,腦海中卻浮現出楊茉莉每天好像癩蛤蟆一樣趴在地上練功的情景。身子不由得一哆嗦,他連連搖頭,嘴裏更說道:“若被人看見,肯定要被笑話死。”

    楊守文對這個兄弟,頗有些無可奈何。

    說起來,楊瑞是真聰明。

    可這小子就是吃不得苦,更沒有什麼長性。

    在坊門前,他又和那兩個武侯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楊瑞離開了蟒山坊,踏上回家的路。

    “大兄,究竟是誰啊!”

    “嗯?”

    “就是你剛才和蓋老軍說的,誰是阿爹身邊的奸細?”

    楊守文頓時露出和顔悅色的笑容,“想知道?”

    “是啊。”

    “從明天開始,跟我練功。能夠每天達到我的要求,並且堅持一個月,我就告訴你。”

    “我……”

    楊瑞聞聽,頓時露出不滿之色。

    他猶豫一下道:“一個月就一個月,到時候大兄定要告訴我才是。”

    “好!”

    楊守文點了點頭,沿著大街,往番仁裏走去。

    之所以在今天提醒楊承烈,是因為他發現,在管虎和陳子昂相見的時候,兩人的目光曾有短暫接觸。他們應該是認識,可偏偏又裝作不認識的模樣。還有,陳子昂對小彌勒寺裏發生的事情很熟悉,甚至在話裏話外透出,他已經知道,楊承烈並沒有找到什麼證據。而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父子之外,只有管虎。

    陳子昂還在言語中點醒,楊家父子不要再插手這件事。

    他之所以出現在小彌勒寺,更多的可能還是想要尋找線索,而不是試探楊承烈父子。

    陳子昂,來自神都洛陽。

    管虎……

    楊守文越想,就越覺得這件事裏面有蹊蹺,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

    偌大的昌平縣城,突然間好像很陌生。老爹在這裏經營十三載,似乎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麼固若金湯。

    呼!

    楊守文忍不住長出一口氣,開始感覺著,事情似乎有點不太好玩了。

    +++++++++++++++++++++++++++++++++++++++

    回到家,已經快到子時。

    從亥時過後,昌平縣城裏的巡街武侯一下子變得密集很多。從蟒山坊到番仁裏,短短一路上,楊守文兄弟二人竟遇到了三隊巡街武侯,而且無一例外被攔下來查看通行腰牌。

    敲開了坊門,楊守文兩人回到家中。

    出乎楊守文的意料之外,楊承烈竟然已經回家了,而且還早早的睡了!

    楊瑞早就感到困倦,所以到家後便回房休息。而楊守文呢,則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脫了身上的外套,剛准備上床,就聽到篤篤篤,有人敲門。

    誰這麼晚還不睡?

    楊守文今天也折騰了一整天,早就感覺乏了。聽到敲門聲,他蹙眉走到門口,把房門拉開。

    “阿爹?”

    在門口,赫然是剛才通報說,已經睡了的楊承烈。

    只見楊承烈穿著寬松的汗衫,見楊守文打開門,便閃身擠進屋內。

    “你不是已經睡了嗎?”

    “我睡醒了。”

    楊承烈大大咧咧走到窗邊,上床盤腿而坐,“怎麼樣,消息打探的如何?可有收獲?”

    楊守文關上門,在一旁的席榻上坐下。

    “阿爹,你明知道我去打探消息,還睡覺?”

    “我這不是相信你嘛……兕子出馬,一定是馬到功成。”

    說完,他嘿嘿笑了。

    很明顯,楊承烈的逗比屬性又發作了!

    楊守文懶得和他計較,倒了兩碗水,給楊承烈一碗,自己則端著又坐下來。

    “我去找蓋老軍了。”

    “嗯哼。”

    “老軍那邊的情況,也不是特別好。今天我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他那些下三濫的手下造反。不過老軍倒是個爽快人,把問題解決了……不過,那些人的背後,明顯有人在推動。老軍也很擔心,所以和我達成協議,願意和咱們合作一下。”

    “怎麼合作?”

    “幹掉七坊團頭。”

    楊守文擡起頭,看著楊承烈。

    “老軍保證,只要那七坊團頭被幹掉,他保證手下不會有任何動蕩。”

    “然後呢?”

    “他會充當咱們的耳目,並且願意為咱們解決一下咱們不好出面解決的麻煩。”

    “那就是官匪合作嘍?”

    楊承烈喝了口水,一撇嘴道:“可這樣子看來,怎麼都是他蓋老軍占得便宜多啊。”

    “老爹,你就別逗我了。這時候你還在意誰占便宜?”

    楊承烈頓時笑了!

    “告訴老軍,站班皂隸班頭黃七,我不太滿意。”

    “怎麼,已經查清楚站班裏的內奸了?”

    楊承烈點點頭,輕聲道:“也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黃七已經被盧永成給收買了……我現在很懷疑,那天晚上襲擊縣衙的人,就是盧永成指使,否則不可能知曉的那麼清楚。而且,黃七每天進出右廂,很容易把火種藏起來。這家夥以為投靠了盧永成,我就奈何不得他了嗎?告訴老軍,後天黃七會去薊縣送些東西。”

    “我知道。”

    楊守文點點頭,突然道:“那黃七走了,阿爹打算讓誰接手站班?”

    楊承烈用力撓著頭,楊守文可以清楚看到,那頭皮屑撲簌簌往下掉……

    “老爹,你多久沒洗頭了?”

    他勃然大怒,衝上去把楊承烈從榻床上拉下來,而後一臉嫌棄的撲打床鋪被褥。

    楊承烈很尷尬,瞪著他低吼道:“我是你爹。”

    “我知道!”楊守文頭也不回,低聲回答道:“你要不是我爹,我早就動手揍你了。”

    “不孝子!”

    楊承烈氣呼呼在席榻上坐下,蹙眉道:“現在三班皂隸,我實在是找不出一個能信賴的人。連管虎都……你說說,我除了你兄弟兩個之外,還能相信什麼人嗎?”

    楊守文聞聽,轉過身來。

    “朱成如何?”

    “朱成?”楊承烈一愣,“那是哪個?”

    “民壯的一個隊長,倒是有心投靠老爹。

    之前宋三郎的事情就是他操辦的,幹的挺幹淨利索,我覺著應該是個能用的人。”

    “民壯嗎?”

    楊承烈眉頭一蹙,輕輕點頭。

    “這樣,我先把他調到站班值守……他是隊長,到了站班先做個捕頭想來不成問題。等黃七的事情解決了,我再設法把他提拔上來,看那盧永成還有什麼招數。”

    “你隨意!”

    楊守文把床鋪打掃幹淨,便盤腿坐下。

    “阿爹,那管叔父的事情……”

    楊承烈猶豫一下,輕聲道:“管虎那邊,沒有露出什麼破綻。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偷偷在暗地裏觀察,才確定他和伯玉早有聯系。只是現在,我們都不清楚伯玉和管虎身後究竟是什麼人,所以……而且管虎雖然和伯玉勾結,但還聽從我的調遣,這一點我能夠看出來。以昌平現在的情況,死一個黃七足矣,不適合再死一個緝捕班頭。且不說蓋老軍的手下能否幹掉管虎,就算幹掉了他,勢必會引起昌平另一輪的動蕩。我晚上回來後,仔細想了想,決定暫時且不去動他。”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

    楊承烈聞聽,忍不住笑出聲來。

    “說得好,就是這個意思。”

    說的那麼複雜,不就是後發制人嘛。

    楊守文在心裏面,小小的鄙視了楊承烈一下,又忍不住好奇問道:“阿爹,今天縣尊找你,到底商議的如何?”

    楊承烈眉頭微微一蹙,輕聲道:“其實也沒商量什麼,只是說要加強巡視,維持治安,同時准備著手接收難民……說起來今天這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呢。”

    “怎麼?”

    楊承烈想了想道:“盧永成不在,說是去了薊縣。

    而縣尊呢?情緒似乎也不是太好,整個人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為何。

    我總覺得,縣尊在擔心什麼事情!可是我又說不明白……最近一段時間,實在是太邪門了。我是感覺著,昌平縣如今處處透著古怪,就連縣尊也不是太正常。”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19 03:1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一章 馬蹄鐵(上)

    是啊,最近這昌平縣,可真是多事之秋。

    楊守文也感覺到了一些不正常,只是梳理不出一個頭緒。

    昌平,在後世也許是帝都的一部分。可是在這個時代,不過一座地處邊荒的小縣城而已。

    可就是這麼一座小縣城,卻連連發生變故。

    如今,昌平可說是迷霧重重。

    多方勢力在這裏角逐,但誰是誰,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

    整個昌平縣,仿佛籠罩了一層迷霧似地,就連這昌平之主的縣令王賀,也開始變得有些古怪。這讓楊承烈父子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甚至有一絲淡淡的恐懼。

    “對了,阿爹還記得,茉莉那張圖上的數字嗎?”

    “怎麼?”

    “我記得第一個數字,是810,阿爹你可有什麼觸動?”

    楊承烈伸了個懶腰,閉上眼沈思片刻後,突然睜開眼睛,露出一抹古怪的顔色。

    “默啜,八月十日起兵。”

    楊守文點點頭,輕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上面的數字全部都是日期。”

    楊承烈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呼的站起身來,在屋中徘徊了一陣子,對楊守文道:“那你還記得其他的數字嗎?”

    “二郎倒是還記得兩個,一個是826,一個是828.

    只是這兩個數字具體標注在什麼地方,他也想不太出來。阿爹,你難道不覺得古怪嗎?”

    “廢話,當然古怪。”

    哪有行軍打仗,會標注時間?

    這可不是後世打仗,有明確的時間要求。

    這年月,只能是一個大概的時間數字,但若說要准確到某一天,未免太不可思議。

    除非……

    楊承烈激靈靈一個寒蟬,起身就要出去。

    “阿爹,你去哪裏?”

    “我這就去找縣尊,把那副地圖要過來。”

    “這麼晚了,縣尊恐怕已經歇息了……不如明天再去找他討要,免得擾人清夢。”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子時。

    楊承烈也知道太晚了,于是點點頭,便沒有再堅持。

    “兕子,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記得傳訊老軍,別忘了黃七的事情。”

    “我記得,阿爹放心。”

    楊承烈起身出了房間,屋子裏只剩下楊守文一人。

    身體很困乏,可是精神卻顯得很亢奮。吹熄了燈,他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自清醒以來,發生的一幕幕,一件件事情,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而且是非常雜亂。他試圖從他所知道的那些線索中梳理出一個頭緒,但是卻沒有任何效果。

    翻身坐起來,他從牛皮挎包翻出那個油紙包。

    然後躺在床上,在手裏翻過來複過去的擺弄。若不是腦子裏有一個聲音提醒他,不要打開這個油紙包,楊守文說不定真的會忍不住,把這油紙包打開來翻看。

    不知不覺,楊守文進入了夢想……

    +++++++++++++++++++++++++++++++++++

    “駙馬,為什麼不來救我?”

    一個哀怨的聲音出現在楊守文的耳畔,他睜開眼,卻看到那座美侖美奐的宮殿。

    宮殿被大火吞噬,到處都是屍體。

    一個女人,全身上下被鮮血浸透,衝著他伸出手來。

    “駙馬,救我!”

    “啊!”

    楊守文大吼一聲,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亦或者是因為驚恐,總之他一下子醒了。

    “兕子哥哥,你怎麼了?”

    怯生生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楊守文感覺有些昏沈沈的,扭頭看去,卻看到了幼娘那張動人的小臉。她的臉上,流露著發自內心的關切,還伸出手,摸了摸楊守文的額頭。

    “兕子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雖然沒有照鏡子,可楊守文也知道,他此刻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

    “幼娘,你怎麼進來了?”

    “我給哥哥送洗臉水,卻聽到哥哥在屋裏大喊大叫……所以我就進屋來看看。

    兕子哥哥,裹兒是誰啊。”

    你問我,我特麼問誰?

    楊守文感覺快要被這個該死的噩夢折磨瘋了!從孤竹回來之後,他沒有再做過這個夢。可是在夢裏,卻又被幼娘提著劍,滿世界的瘋跑,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現在,那個該死的‘裹兒’,又出現了!

    楊守文用力晃了晃頭,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幸虧他沒有果睡的習慣,也幸虧這年月,人們睡覺的時候會著內衣,否則可真的是丟大了人。從幼娘手裏接過濕巾,他用力擦了擦臉,腦袋隨之變得清醒了許多。

    “我也不知道裹兒是誰,我都不認識這個人。”

    楊守文一臉的苦惱,把濕巾丟進水盆裏,又拿起牙刷來。

    呸呸呸,連順序都錯了……這可真是特麼的一個糟心的開始啊。

    楊守文刷完了牙,又擦了一下臉,坐在門廊上,讓幼娘幫他梳理頭發。唐人留發,每天都少不得這樣折騰一次。不過,幼娘似乎很喜歡為楊守文梳理頭發的感覺,滿臉笑容,一邊梳理,還一邊嘮叨,說著一些在她看來很有意思的話題。

    “兕子哥哥,以後你的頭發,必須要由幼娘幫你盤。”

    “好啊!”

    楊守文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庭院裏撒花亂跑的菩提等五只狗,腦子裏又變得渾淪起來。

    幼娘為楊守文紮好了頭發,然後坐在他身邊,有些不太高興。

    “幼娘,誰又欺負你了?”

    “兕子哥哥,昨天是中秋,可是卻沒有和兕子哥哥一起過。”

    “哦……沒關系,幼娘難道不知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對了,咱們還沒有吃月餅呢,待會兒咱們一起到街上轉轉。這個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真的嗎?”

    幼娘頓時開心了,點著小腦袋瓜,好像小雞啄米。

    只是,等到楊守文換好了衣服,准備出門的時候,卻發現身後多出了好幾個尾巴。

    幼娘告訴了青奴,于是青奴也要去。

    然後兩人跑去找宋氏,卻不想楊茉莉路過,聽說有好吃的,也喊著要跟著出去。

    結果等楊守文帶著幼娘出門的時候,身後除了楊茉莉和青奴之外,還跟著五只狗。楊守文看到這一幕,也是無奈到不要不要的,卻又找不到理由拒絕他們和它們。

    就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楊府。

    關于月餅的起源,在後世有很多種說法。

    度娘曾說,最早見月餅一詞是在南宋的《夢梁錄》一書之中。但是度娘又說:《洛中見聞》一書裏曾記載,唐僖宗中秋新科進士曲江宴上,曾贈月餅與衆人分食。

    反正以度娘那不靠譜的尿性,你根本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個狀況。

    不過楊守文卻是親眼看到了,在聖曆元年的時候,街市上已經有人在販賣月餅。

    這年月的月餅很單一,不似後世花樣繁多。

    唐人喜歡甜食,偏偏楊守文喜歡吃那種鹹蛋黃的月餅,屬于鹹逆,對甜月餅並不感冒。不過,他還是買了許多造型不同的月餅。有菱形的月餅,有菊花形狀的月餅,也有梅花形狀的月餅。兩個小丫頭一人只吃了半個就不想再吃了,剩下的月餅,基本上就交給了楊茉莉。當然了,還有菩提那五只狗,也跟著沾了光。

    今天的昌平,比昨天更冷清。

    街上的巡街武侯,也比昨天更多……

    楊守文帶著幾個人在街上轉悠了一會兒,就在靠近城門口的一處酒肆棚子裏坐下。

    “大兄,那是不是二兄啊。”

    青奴突然拉著楊守文的胳膊,指著城門口的一個人問道。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楊守文就看到楊瑞身著一身公服,帶著幾個人在城門口歇息。

    “你們坐著,我過去看看。”

    楊瑞一早就跟著楊承烈去了縣衙,按道理說,他這會兒應該坐在左廂的公房裏才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0 01:27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二章 馬蹄鐵(下)
               
  楊守文走到城門口,遠遠喊了一聲二郎。

  楊瑞聽到喊聲,連忙跑過來。

  「二郎,你這是……」

  「大兄不知道,今日外面來了幾百個靜難軍的難民,縣衙裡人手有些不足,所以阿爹就讓我過來幫忙。」

  「難民到了?」

  「已經是第六天了,差不多也該到了。」

  楊守文朝城外看去,就見哨卡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有門卒民壯在哨卡前,對往來的行人進行盤查。若遇到從靜難軍方向下來的人,盤查更加嚴格。一般來說,難民出現,不僅僅會帶來糧食等方面的壓力,更重要的是,很可能會有敵人的細作混入城中。若一個不小心,勢必會引發災難。

  「咦,那不是蓋二郎嗎?」

  楊守文在民壯中,看到了蓋嘉運。

  楊瑞哼了一聲,「別說他了,全城五百民壯全部集結,巡街的巡街,檢查的檢查……大兄,有時候我真後悔,當初……我真是給自己找麻煩,倒不是你這麼清閒。」

  楊守文頓時笑了,「這叫做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哥哥我聰明的很,這時候知道後悔了,當初你早幹什麼了?還放牛郎呢。」

  隨著兄弟二人的相處,楊守文早就不再計較當初的事情。

  倒是楊瑞聽完,面紅耳赤。

  「大兄休要取笑,休要取笑,羞煞人也,羞煞人也。」

  楊守文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二郎,我這邊累得好像死狗一樣,你卻在這裡躲清閒。」

  這時候,在哨卡上的蓋嘉運跑過來,看到楊守文,先是躬身一禮,然後就抱怨起來。

  在蓋嘉運的面前,楊瑞是絕對不能丟了臉面。

  他哼了一聲道:「我是縣尉身前執衣,今天來只是奉命協助,專門監視你是否偷懶。」

  「哼!」

  蓋嘉運頗有些傲嬌的哼了一聲。

  「蓋二郎來的正好,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楊守文制止了兩人的爭吵,輕聲道:「你待會兒幫我傳個消息,就說黃七明日去薊縣公幹,請你阿爹代為關照。」

  「啊?」

  楊守文說完,不理蓋嘉運一臉驚愕之色。

  他拍了拍楊瑞的肩膀,「好好幹……阿爹如今身前沒有可信之人,你必須要儘快擔起事情來,讓阿爹能夠輕鬆一些。好了,我還要繼續逛街,你這裡好好盤查。」

  說完,楊守文不理城外的喧嘩吵鬧,扭頭就走。

  蓋嘉運忍不住對楊瑞吐槽道:「你們這些公門裡的人,還真是心狠手辣。」

  他又不是傻子,也知道楊守文昨天找到蓋老軍,談的是什麼事情。所以楊守文所說的‘關照’是什麼意思,蓋嘉運心知肚明。

  楊瑞一翻白眼,輕聲道:「說的你老爹很仁慈一樣,我爹只說一個,你爹可報了七個。」

  「哼!」蓋嘉運嘴一撇,扭頭走了。

  楊瑞也是哼了一聲,然後慢慢悠悠走到城門口,跨刀巡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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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玩了一晌午之後,幼娘和青奴都累了。

  「茉莉,你今天可算是吃飽了吧。」

  「是楊茉莉……只是半飽而已,若是有吃的,我還能吃。」

  楊茉莉說著,臉上還露出憨厚的笑容。

  他今天吃的可不少,十幾個月餅,兩個肉鬆餅,外加亂七八糟一堆小吃。以楊守文驚人的飯量,這些東西也要分兩頓才能吃完。可是楊茉莉才吃了個半飽,讓楊守文也感到頭疼。

  這廝太能吃了!

  才十三啊……你特麼一個人,幾乎快頂的上我們楊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飯量了。現在還好說,等這傢伙年紀大了,如果食量繼續增加的話,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可惜,現在昌平局勢混亂,暫時不是釀酒的時候。

  等局勢穩定下來後,一定要儘快開始釀酒的生意,否則真的要被這傢伙吃窮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楊守文他們從孤竹回來的時候搶了那麼多的馬匹,估計也會感到吃力。當初,楊守文他們一共帶回來了九匹馬,其中五匹馬留下來,買了四匹馬,折合一共是三千貫。如果沒有這三千貫錢,單憑楊承烈的收入,以及那職田的收入,養著楊茉莉這麼一個大坑貨,用不了多久,一定會被他吃垮。

  所以,粟末靺鞨人……還算不錯。

  楊守文帶著眾人回到家裡,楊茉莉又吃了一頓午飯。

  午後,陽光明媚。

  楊守文就帶著幼娘和青奴,又開始說起了西遊記的故事。這段時間事情頻發,西遊記的故事也說的是斷斷續續。不過從開始到現在,也差不多講了有一多半。

  聽眾從最開始的幼娘,後來多了個青奴。

  如今,還增加了宋氏和楊氏,果然不愧四大名著之一,老少通殺,只要聽過的,都會喜歡。

  隨著唐三藏、悟空、八戒、沙和尚與小白龍陸續登場,四隻小狗也各自有了主人。楊瑞宣佈了沙和尚的主權,而宋氏則表示喜歡小白龍。楊瑞不在的時候,沙和尚就交由楊氏照顧。而菩提老祖,也就是以前的醜丫頭,則如同一個得道高僧般,趴在門廊上,半閉著一雙狗眼,看潮起潮落,雲淡風輕,令人羨慕……

  如今的菩提,已經不是在孤竹時那樣瘦骨嶙峋。

  四隻小狗也是胖乎乎的,看上去非常可愛。

  楊守文把車遲國的故事講完之後,幼娘和青奴咋咋呼呼在庭院裡玩耍,一會兒是金箍棒,一會兒是看寶貝,顯得非常歡樂。

  不過,宋氏卻有些不太高興了,因為宋三郎的家人,又跑來府上鬧騰。

  好在宋安把那些人攔在外面,才不至於影響大家的情緒。經過昨天的事情,宋安也想明白了!如今的楊府,真的已經換了天地。楊守文清醒之後,在無聲無息裡,已經開始掌控局面。相比之下,楊瑞……宋安覺得,這小子的確需要操練。

  「兕子,兕子!」

  就在楊守文看著幼娘和青奴玩耍時,老胡頭跑了過來。

  他手裡拎著一個布兜,跑起路來,布兜裡的東西丁鈴噹啷的響個不停。

  「做出來了,你要的東西,做出來了!」

  他說著話就打開了布兜,從裡面拿出一塊U形的鐵器。

  「老胡頭,這是什麼?」

  青奴跑過來,看著老胡頭手裡的東西,好奇問道。

  老胡頭笑道:「回小娘子的話,這東西是兕子……哦,大郎君定製的東西,老漢也不清楚做什麼用。」

  「大兄,這個是做什麼用?」

  青奴聽了老胡頭的話,立刻把目光轉移到了楊守文的身上。

  楊守文笑了笑,對楊茉莉道:「楊茉莉,去把那匹傷了腳的馬牽過來,然後在外面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楊茉莉知道。」

  楊茉莉憨聲憨氣答應一句,便離開後進庭院,去前院的馬廄裡,牽來了一匹馬。

  楊茉莉在後院門口坐下,楊守文則示意老胡頭牽著韁繩,他走上前把馬的蹄子抬起來。

  「兕子,你在幹什麼?」

  楊氏聽到了動靜,好奇上前問道。

  卻見楊守文拿著一口短刀,在馬蹄上削了幾下,然後又拿著U形鐵比對片刻,取出一枚釘子,把U形鐵固定在上面,再把釘子砸進去。

  「兕子哥哥,馬兒會痛。」

  別說幼娘和青奴,就連楊氏都覺得楊守文這樣做,似乎有些殘忍。

  「嬸娘放心吧,馬蹄子上的角質層很厚,釘上去不會有感覺。我這是在給它穿鞋子,只要把這鞋子穿上,以後再走山路的話,就沒有那麼容易把蹄子給傷了。」

  說著話,楊守文已經釘好了一個馬掌。

  而那匹馬,除了有些不太適應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覺,依舊非常安靜的站在那裡。

  幼娘等人,頓時露出了好奇之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0 12:38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三章 寶香閣(一)
        
  「宋四娘,你給我出來!」

  眼見著最後一個馬掌就要釘好,忽聽得外面一陣喧嘩。

  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響起,棗紅色的突厥馬似乎受到了驚嚇,希聿聿一聲長嘶,猛地尥蹶子,差點把蹲在楊守文身邊看熱鬧的楊青奴踢到。饒是如此,楊青奴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老胡頭,抓住轡頭。」

  楊守文也嚇了一跳,忙不迭跑上前,把楊青奴抱起來。

  而在一旁,老胡頭已經死死抓住了轡頭。好在那匹棗紅色的突厥馬只是受了些許驚嚇,不是真的驚了。否則的話,以老胡頭的力氣想要制服它,也不太容易。

  「宋四娘,出來……宋安,你再攔著我,休怪我不客氣。」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聽上去人不少。

  「兕子哥哥,就知道你會保護奴奴。」

  楊青奴縮在楊守文懷裡,很快就平靜下來。

  她還探出頭,朝一旁幼娘看去,順便做了個鬼臉。當然了,這一幕楊守文沒有看到。

  他這時候正惱怒異常,示意老胡頭把馬安撫住,便放下了楊青奴。

  「誰在吵鬧?」

  「怕又是那三舅娘吧。」

  楊青奴話音未落,臥房的門打開,宋氏從裡面出來。

  她聽著外面的吵鬧聲,臉色陰沉,「兕子,代我去攔住他們……真是不知好歹。」

  楊守文答應一聲,揉了揉青奴的腦袋。

  「楊茉莉,跟我走。」

  「好。」

  楊茉莉立刻站起身,憨聲回道。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長廊來到前院,就看到宋安正拚命的攔著幾個女人,嘴裡更不停的說著好話。

  看他的模樣,確是有些悽慘。

  臉上一道一道的全都是抓痕,衣服更顯得凌亂不堪。

  「宋安,出了什麼事?」

  楊守文背著手,從門廊上下來,向那幾個女人看去。

  為首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粗壯女子,看上去頗為剽悍。而在她身後,還有幾個健婦,也是膀大腰圓。宋安雖然是個男人,可是面對這幾個女人,卻有些束手束腳。

  聽到楊守文的聲音,他立刻鬆了口氣。

  「三娘子,大郎來了,你有什麼事情,可以找他商量。」

  粗壯女人看了楊守文一眼,臉上露出不屑之色,「我道大郎是哪個,原來是楊阿痴……宋四娘,你以為找個痴漢出來就能攔住我嗎?我告訴你,今天你必須要給我一個說法。我家三郎好歹是你兄長,你扣了他的貨物也就罷了,還把他關在大牢裡,這一晃就是許多天。有你這樣的妹子嗎?你忘了,當年三郎是怎麼疼愛你的。」

  她扯著脖子,沖後院大聲喊叫,絲毫沒有把楊守文放在眼裡。

  楊守文眸光一凝,朝大門外看去,就見外面已經圍了不少人,正指指點點的看熱鬧。

  「宋安,把大門關上。」

  「不許關,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宋四娘是怎樣的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兄長都不放過。」

  粗壯女人大聲叫嚷,伸手還拉住了宋安的袖子。

  只是沒等她說完,就見楊守文突然上前,抬手一巴掌抽在她的臉上。

  響亮的耳光,伴隨著那粗壯婦人的慘叫聲在院子裡迴蕩。那婦人雖然體型壯碩,可楊守文手上的力氣更大。這一巴掌,直接打的婦人滿嘴的血沫子,噗通便坐在地上。

  另外幾個健婦一見,上前就要和楊守文拉扯。

  「楊茉莉。」

  隨著楊守文一聲喊喝,楊茉莉噌的竄過來。

  楊守文不想動手,可不代表楊茉莉會手下留情。這傻小子天生神力,就算楊守文也遜色三分。他上來之後,伸手就把一個健婦推倒,而後抬腳把另一個健婦踹翻。

  而趁著粗壯婦人發懵的功夫,宋安忙不迭跑開,把房門關上。

  「你敢打我?」

  粗壯婦人看著楊守文,捂著臉哭喊起來。

  不過,她也不敢再撒潑了,只是指著楊守文道:「你個痴漢,居然敢打我?」

  「楊茉莉,不要打了。」

  楊守文不理那婦人的哭喊,只退後幾步,在門廊上坐下。

  「三舅娘,你只管哭罵吧……不過你記住,你哭喊一聲,宋三郎就會挨一頓板子;你罵我一句,我就讓人揍他一頓。我雖然不是公門中人,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你若是不相信,只管試試……我保證,明天你再見他的時候,他身上不會有一塊好肉。」

  楊守文把楊茉莉喊回來,然後笑眯眯看著婦人道。

  他聲音不大,可是那婦人的哭罵聲,卻戛然而止。

  「楊……大郎,你怎敢如此心狠?」

  楊守文笑道:「我為何心狠不得?你闖到我家裡,又哭又鬧,令我阿爹顏面無存。我楊家雖不是昌平本地望族,可我阿爹好歹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縣尉。你現在這樣子,可有考慮到我楊家的聲譽?若你沒有考慮,我又何必在乎宋三郎死活?」

  說完,楊守文站起身。

  「聽著,我阿娘認得你是親戚,我卻不認得。

  這是楊府,不是宋府……你敢來我家鬧事,莫不是看我阿娘好欺負嗎?如果聰明,就立刻離開我家,以後休要再來吵鬧。至於宋三郎的事情,等時機成熟,阿爹自會放他出來。阿爹關他,是為他好你不識好歹,若繼續來我家吵鬧,可別怪我真的心狠手辣。相信我,我想要昌平大牢裡死個把人,其實非常容易。」

  楊守文說完,背著手凝視那婦人。

  婦人的臉色頓時煞白,她看著楊守文,半晌後低下了頭……

  宋四娘坐在堂上,輕輕揉著太陽穴,臉上帶著苦笑。

  「兕子,幸虧你在家,否則……不過,三嫂並無惡意,想必也是急了眼。三兄在大牢裡已經關了許久,如果沒什麼大問題的話,不如放他出來,你看可好?」

  宋三郎的家人灰溜溜走了,宋四娘才走了出來。

  她也感到無奈,自家這個三哥已經被關了這麼長時間,換做自己也會感到著急。

  可是她卻知道,宋三郎是楊守文送進大牢裡,還需要他點頭才是。

  畢竟,這個家如今已經不同以往。

  楊守文清醒過來之後,正逐漸掌控家中的大權,就算是宋四娘也不願意和他發生衝突。

  「阿娘,若幾天前你說這句話,我一定會和阿爹商量,把宋三郎放出來。」

  楊守文垂手站在一旁,同樣是一臉苦笑。

  「可是現在,卻不能放他。」

  「為什麼?」

  宋四娘聞聽一怔,詫異看著楊守文。

  原本以為楊守文會給她這個面子,可是……

  楊守文嘆了口氣道:「阿娘可能還不清楚如今阿爹的情況,也是阿爹不願意讓阿娘擔心。」

  「你阿爹他怎麼了?」

  楊守文道:「以前,阿爹和盧主簿是相安無事,所以很多事情就不用太過小心。可是現在,盧主簿似乎想要架空阿爹,把控三班衙役……阿爹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暗中監視。弄不好,那盧主簿就等著阿爹犯錯,到時候把咱們楊家扳倒。」

  「嘶!」

  宋四娘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怔怔看著楊守文。

  她倒是真不知道楊承烈如今的處境。正如楊守文所說那樣,楊承烈現在的困境,除了楊守文之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不是他不相信宋四娘,就像楊守文說的那樣,那些事情告訴了宋四娘也沒有用,只能讓宋四娘平添許多擔心和牽掛。

  「兕子,你阿爹他……」

  「阿爹現在已經開始著手反擊,不過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解決。

  阿娘,不瞞你說,我這兩天仔細想了想,覺得宋三郎這批貨物出現問題非常古怪。只怕宋三郎也是對方安排對付我阿爹的一顆棋子……我不是說宋三郎和人聯手坑害阿爹,估計他自己都蒙在鼓裡。可越是這樣,我覺得我們就越要小心。」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0 12:4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四章寶香閣(二)
               
  宋四娘連連點頭,對楊守文這番話表示贊同。

  「三兄他不會有事吧。」

  「阿娘放心,阿爹如今還是昌平縣尉,昌平大牢更沒有脫出他的掌控,宋三郎在大牢裡,說不定更加安全。若阿娘不放心,我這就走一遭大牢,順便叮囑幾句,讓他們照顧好宋三郎就是。」

  「如此,就辛苦兕子。」

  宋四娘聽楊守文這麼一說,總算是鬆了口氣。

  而楊守文也沒有拒絕,立刻換了一身衣服,便匆匆離開了楊府。

  楊守文可不是虛張聲勢,嚇唬宋四娘,而是確實感覺怪異。

  和楊瑞交談過幾次,也旁敲側擊從宋四娘那裡,瞭解了一些關於宋三郎的事情。

  總體而言,宋三郎還算是個聰明人

  宋老太公過世之後,宋家三子分家。

  宋三郎靠著分家得來的財產,雖說不上是振興家業,但總體而言上小日子過得不錯。

  這個人有小聰明,但是膽子並不大。

  楊守文不相信,像宋三郎這種膽小的人,會冒著風險走私違禁品。哪怕他妹夫是昌平縣尉,楊守文也不相信。可問題是,如果那些違禁品不是宋三郎所為,究竟是何人陷害,這裡面的水,恐怕很深,之前楊守文還不知道盧永成在密謀對付楊承烈,所以也就沒有往深處去想。可現在,他卻不能不考慮這背後的陰謀。

  誰都知道,武曌登基以來,吏治嚴格。

  楊承烈包庇宋三郎,只要不傳出去就算不得什麼大事。

  其實,吏治再嚴格,也難免會官官相護。這種事沒人站出來指證,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一旦有人跳出來,楊承烈就會遇到麻煩。

  盧永成費盡心思想要架空楊承烈,難保不會在宋三郎的事情上做文章。

  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楊守文發現,這昌平縣雖然地處偏荒,可是這官場上的雲譎波詭,卻更是可怕。

  當初若不是他讓人把宋三郎抓起來,說不定楊承烈現在已經倒霉了。

  昌平大牢,建在距離縣衙大門有兩公里左右的獄神廟內。

  這裡地處昌平縣西北,平日裡日照稀少,以至於遠遠的就能感受到大牢內傳來的陰森氣息。

  楊守文沒有受到什麼刁難,很容易就見到了宋三郎。

  這宋三郎已經被關押了七八天的時間,形容雖然略顯憔悴,但看得出來,並沒有受到折磨。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楊承烈的大舅子。

  只要楊承烈在縣尉的位子上一天,宋三郎自然會受到關照。

  牢室的面積不小,床榻一應俱全,那桌子上甚至還擺放著酒菜。

  只是光線非常昏暗,加之牢室陰冷,當楊守文走進來的時候,甚至感覺到有些寒意。

  「大郎,你是來放我出去的嗎?」

  看到楊守文,宋三郎顯得非常激動。

  楊守文則笑了笑,在矮桌旁邊坐下,輕聲道:「宋三郎,按輩分來說,我應該喚你一聲三舅才是。不過我今天過來,並不是要放你出去,而是有些事情要問你。」

  「為什麼不放我大郎,你知道的,我是被人陷害。」

  「被誰陷害?」

  「這個.......」

  宋三郎聞聽,露出苦惱之色,拚命的撓著頭。

  「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可我實在是想不出來,究竟是誰要陷害我。

  我宋某人平日裡或許有些貪財,但很少去得罪人。阿爹在世的時候,就告訴我和氣生財的道理。所以就算有你阿爹這層關係在,我也很少去欺壓同行缺斤短兩,以次充好的事情倒是有過,可這也用不著置我於死地,害我做大牢不是?」

  楊守文輕輕點頭,表示贊成。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三舅,我今天來是受了阿娘所托,來找你確認一些事情。你我之間雖然關係疏遠,也沒什麼交情,但相信我也不會跑來陷害於你,對不對?」

  「那是自然。」

  「好,那咱們開門見山吧。」

  楊守文手指輕輕叩擊桌面道:「我覺得,陷害你的人,恐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宋三郎愣了一下,旋即露出驚訝之色。

  「大郎,你的意思是?」

  楊守文點點頭,凝視宋三郎,「我和宋家沒有交清,可我是楊家長子。

  二郎是我兄弟,青奴是我妹子,而我阿娘是你的親妹妹。所以,宋楊兩家唇亡齒寒,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呵呵,三舅,我這麼說,你想來不會反對吧。」

  「那是自然。」

  「那你想必更清楚,若是沒了我楊家,你宋家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宋三郎再次點頭,沉聲道:「大郎所言極是。」

  「三舅,現在的情況是,有人在對付我阿爹。」

  「啊!」

  「縣裡的主簿盧永成,一直想要把我阿爹架空,掌控三班衙役之後,對抗縣尊。而且,如今昌平的局勢很不穩定,所以阿爹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小心謹慎。」

  宋三郎聞聽,頓時色變。

  「盧主簿?!」

  「正是。」

  對於宋三郎而言,盧永成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他今年還不到四十,可說是親眼見證了盧永成在昌平二十年主簿生涯的過程。

  「盧主簿要對付文宣

  大郎,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可能......」

  「我什麼都沒有說。」

  楊守文立刻制止宋三郎說下去,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盧主簿陷害你,但我卻知道,他盯著我阿爹手裡的三班衙役已久。若阿爹現在放你出去,盧主簿難保不會藉題發揮,找我阿爹的麻煩。畢竟,私藏軍械,販運私鹽絕非小事。

  另外還有一件事,突厥造反了。」

  「啊!」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那批貨物是準備送往塞外。」

  宋三郎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他已經明白了楊守文話語中的意思。突厥造反,而他手裡的貨物又是送往塞外。貨物裡面,夾帶著軍械和私鹽,說難聽一點,他這就是謀逆。如果一旦被確定下來,到時候他難逃一死,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這種情況下,楊承烈縣尉的位子越穩固,能給他提供的保障就越大。

  誰都可以倒,惟獨楊承烈不能倒。

  若是楊承烈一倒,他的問題就會變得非常嚴重

  一想到這裡,宋三郎就不禁咬牙切齒,對陷害他的那些人,更多了幾分恨意。

  「大郎休再說了,宋某人不是不懂利害的人。

  請你轉告縣尉,請他先解決眼前的麻煩,不必在乎我的事情。這裡雖說環境不太好,但卻沒有人刁難。」

  「如此,甚好。」

  楊守文知道,宋三郎會讓人轉告家中,不會再有人上門鬧事。

  「三舅,還有一件事,你那些貨物,是從哪裡進的?」

  「寶香閣。」

  宋三郎毫不猶豫回答道:「我一直是從寶香閣進貨阿爹過世之後,我也是因為認識了寶香閣的林掌櫃,而後才能在分家之後,迅速站穩腳跟。要說林掌櫃那人不錯,寶香閣更是昌平縣的老字號。」

  他說到這裡,卻突然停下來。

  「我那天從寶香閣的貨場提貨,之後便準備出城,可沒想到在城門口被發現了問題。

  慢著慢著,我好像聽人說過,那寶香閣似乎是范陽盧氏的產業。」

  楊守文聞聽,啪的一拍手,站起身道:「這就對了,盧永成也是范陽盧氏的子弟。」

  「該死!」

  宋三郎露出恍然之色,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早就該想到這些貨物之前一直是放在寶香閣的貨場,除了寶香閣,誰能把那些東西塞進去,以前我和他們沒有恩怨,所以也就沒有想太多。如今思之,他們是想要利用我來陷害文宣。那該死林掌櫃,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安什麼好心。」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三舅既然能猜出幕後黑手,倒也省了許多手腳。

  這樣,請你再委屈一些時日。待我回去稟報阿爹知曉,再想辦法把你解救出來。」

  說完,楊守文扭頭就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宋三郎突然又道:「大郎且慢。」

  楊守文停下腳步,詫異向宋三郎看去。

  就聽宋三郎道:「說起寶香閣,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我一早去提貨,天色已濛濛亮,不過光線不是很好。我隱隱約約看到一夥人進了寶香閣的後門。

  那天凌晨,縣衙正好遭了賊人的襲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0 11:57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21 12:31 AM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五章 寶香閣(三)

    楊守文倒吸一口涼氣,凝視宋三郎,半晌說不出話。

    這就能解釋通了!

    那天縣衙遇襲之後,緊跟著就是全城戒嚴,那些凶手根本無處躲藏。可偏偏,楊承烈幾乎把昌平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匪徒的線索,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那麼多的匪徒,會白晝蒸發嗎?

    當然不可能!

    他們肯定是躲在了什麼地方,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之後楊承烈曾梳理了一下幾個有可能疏漏的地方:縣衙、楊府、盧府、縣丞家中,以及城中校場。除此之外,唯一被排除不可能是匪徒藏身之處的,就是寶香閣。

    正如宋三郎所言,寶香閣的背後是範陽盧氏。

    而且,寶香閣並非昌平一家,整個幽州,甚至包括營州等地,都有寶香閣的存在。據說,那寶香閣是範陽盧氏的産業,也是範陽盧氏的一根支柱。別以為世家大族就是以詩書傳家,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事實上,世家大族必須要有強大的財力作保障,否則又如何詩書傳家,又怎可能成為門閥貴胄呢?

    楊承烈本身就出身弘農楊氏,自然不可能想象,那寶香閣會包庇襲擊縣衙的盜匪。

    可如果是寶香閣的話……

    楊守文立刻意識到了另一個麻煩,整個人頓時變得有些不好了!

    寶香閣是範陽盧氏的産業,盧永成是範陽盧氏的子弟。盧永成要搞掉楊承烈,寶香閣又包庇了襲擊縣衙的匪徒。把這些線索連在一起,就不難發現,盧永成所做的一切,絕對是範陽盧氏家族在幕後推動,若不然他為何要與楊承烈開啓戰端?

    “三舅,你確定?”

    “我當然能確定。”

    宋三郎信誓旦旦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我從寶香閣的貨場提貨出來之後,就聽說城中戒嚴。但我並未在意,于是押送貨物出城……對了,那天的事情說來也怪。一般而言,城門的民壯就算檢查,也大都是匆匆掃一眼,就會放我通行。

    可那天,當值的民壯班頭是陳一。

    那廝和我關系一直不錯,可不知為什麼,那天對我的貨物卻檢查的非常嚴格,不但是一輛車一輛車的檢查,甚至還命我打開貨物。沒錯,那家夥絕對有問題。”

    面對存亡之時,宋三郎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極為清晰。

    當日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現,也讓他越發相信,問題就出在寶香閣的身上。

    又是一個奸細!

    楊守文記下了陳一的名字,然後又安撫了宋三郎幾句,便匆匆離開昌平大牢。

    此時,天色已晚。

    楊守文離開大牢之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奔縣衙。

    以前這個時候,楊承烈說不定已經回家。但如今的情況,他不可能太早下班,肯定還在縣衙裏值守。果然,當楊守文來到縣衙的時候,楊承烈正在衙門裏安排夜禁巡防的事情。三班班頭,除了站班皂隸的班頭黃七之外,其他人都在。

    楊守文耐心等待,直到楊承烈把事情安排妥當,這才前去拜見。

    “兕子來叫縣尉回家吃飯嗎?”

    當他走進公房的時候,就看到管虎從裏面出來。

    楊守文忙笑著道:“叔父說笑了,大家都在忙碌,阿爹想必也不會這麼早回家。我來是有事情和阿爹商量……晌午後三舅家的人又上門吵鬧,我剛才去了一趟大牢,三舅那邊已經知道錯了,所以我來和阿爹說一下,看能不能早點把他放了。”

    宋三郎的家眷到楊府鬧事的消息,不可能隱瞞。

    包括楊守文去大牢探望宋三郎,恐怕也已經被有心人知曉。

    如今的昌平,敵友莫辯。

    而眼前這個外表粗豪的漢子,曾經是阿爹身邊最信任的人,也變得不那麼可靠了。

    楊守文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但看上去卻沒有什麼異常。

    既然隱瞞不得,索性就實話實說。

    管虎笑道:“三郎的事情,我曾勸說過縣尉,不過用處不大。

    兕子你可以再和他商量一下,畢竟是一家人……而且又算不得大事,沒必要較真。”

    “我會勸說阿爹的。”

    楊守文側身讓路,管虎匆匆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楊守文卻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這管虎還有陳子昂,會不會和盧永成有關系呢?

    他勸說楊承烈釋放宋三郎,是真心還是假意?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海中浮現,讓楊守文一時間不勝煩惱。

    這時候,楊承烈從班房裏出來,看到楊守文站在門口發愣,于是笑著就走上前來。

    “兕子,在想什麼?”

    楊守文驀地回過神來,連忙道:“阿爹,我找你有事。”

    “哦,那隨我走走。”

    楊承烈說著,伸了一個懶腰,做出疲憊之色道:“今天在班房裏值守了一天,也著實累了!

    陪我走走,待會兒我讓人把晚飯送來。”

    他朝楊守文使了個眼色,便邁步沿著長廊而行,走出左廂大門之後,從一旁的小門走了出來。

    小門外,是一條偏僻小巷。

    巷子裏光線昏暗,冷冷清清。

    楊承烈見左右沒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惡狠狠罵道:“直娘賊,老子如今在這縣衙裏也要小心翼翼,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人才好。就連出恭,都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覷。”

    “阿爹,沒那麼嚴重吧。”

    楊承烈靠在牆上,露出落寞之色。

    “我也不知道……連管虎都有問題,你說我還能相信誰?”

    感覺得出來,楊承烈真的很看重管虎,以至于當他知道管虎與外人勾結之後,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低落。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搖頭笑道:“讓兕子看笑話了……一直以為,我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縣尉,三班衙役盡在掌控。不成想……好了,有什麼事,說吧。”

    “阿爹可知道,民壯中有個隊長,叫做陳一?”

    “陳一郎?”楊承烈笑著點頭,“我當然知道。”

    “他可能是奸細。”

    楊守文聲音不大,但楊承烈卻聽得真切。

    他臉色一變,旋即又恢複正常,沈聲道:“就這件事嗎?”

    “還有,三郎與我說,縣衙遇襲那天清晨,他看到有十幾人進了寶香閣的後門。

    阿爹,寶香閣是範陽盧氏的産業;盧永成是範陽盧氏子弟。

    我擔心,這次盧永成找你麻煩,很可能是範陽盧氏在幕後指使。另外,三郎貨物中夾帶違禁品,很可能也是盧永成暗中設計。如果真的是範陽盧氏要對付你,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正如楊守文所猜測的那樣,楊承烈原本是嘻嘻哈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可是聽到範陽盧氏四個字之後,整個人頓時有些亂了手腳,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

    日月當空,武曌登基,世家大族的力量也在不斷被削弱。

    事實上,對于門閥貴胄的打壓,自太宗李世民就已經開始。從貞觀以來,至今近六十年光景,世家大族的確不複當年的盛況。可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範陽盧氏為五姓七宗之一,堪稱華夏頂級豪門,哪怕是受到朝廷的打壓,依舊底蘊深厚。

    如此龐然大物,絕非楊承烈一個小小縣尉可以抗衡。

    如果楊承烈沒有脫離楊氏家族,說不定範陽盧氏對他還可能有些忌憚。

    可現在……

    “阿爹,怕了?”

    楊守文忍不住輕聲取笑,令楊承烈老臉一紅。

    “休得胡說,我怕什麼?”

    “五姓七宗,那可是範陽盧氏。”

    “哪有怎樣?”楊承烈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可楊守文卻能看出他聲厲色荏的本質。

    的確,對門閥貴胄,楊守文可能不會有什麼畏懼。

    但是楊承烈不一樣,他生活在這個時代,世家大族的能量究竟如何?他怎能不知。

    盧永成和他爭鬥,他不怕!

    說到底,那是個人衝突,就算是盧永成再厲害,他楊承烈自認也有辦法與之對抗。

    可如果盧永成背後的範陽盧氏也參與其中……

    楊承烈閉上眼睛,靠著牆一言不發。

    而楊守文也沒有贅言,而是在小門的門檻上坐下,呆呆看著漸漸被黑暗籠罩的小巷。

    父子二人就這麼一個站立,一個坐著,沈默良久。

    “兕子,你回去吧。”

    “啊?”

    “我今晚要晚些回去,你告訴你阿娘,讓她不必等我。”

    楊守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需要我幫忙嗎?”

    “你想幫我?”

    楊守文笑道:“你是我阿爹,我是你兒子……你好了,我才能風光無限;你若是倒黴了,只怕我也要跟著倒黴。如今,你遇到了麻煩,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幫你?”

    “好啊,那你幫把陳一解決了。”

    楊承烈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輕松下來。

    他頗有些玩味的看著楊守文,臉上還帶著一抹古怪的笑意。

    “陳一?”楊守文愣了一下,但馬上反應過來,輕聲道:“阿爹是想要殺雞儆猴?”

    “嗯!”

    “好啊。”

    楊守文一臉輕松之色,朝楊承烈點了點頭。

    “切,真要殺雞儆猴,也用不著你。”

    對于楊守文的回答,楊承烈有些發懵。他笑罵道:“老子還沒有落魄到要讓兒子出面殺人的地步。

    好了,天已經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好,那我回家了。”

    楊守文也沒有廢話,朝楊承烈點點頭,便沿著小巷往外走。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一雙濃眉不自覺的擰成了一個川字,眼中更流露複雜之色。

    對自家這個兒子,他有些看不透。

    那種感覺,他有些形容不出來。有的時候,楊守文表現的不像是一個大病初愈的傻小子,而是一個有著很深心思的人。這也讓楊承烈有些疑惑,有些擔心。

    看起來,還是要早些把他送去滎陽。

    若久居昌平,怕是要耽誤了他的前程……

    ++++++++++++++++++++++++++++++++++++++++++++++++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楊守文把他和宋三郎談話的事情與宋氏彙報了一遍,不過卻隱瞞了關于盧氏的情況。

    聽宋三郎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宋氏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天天被人鬧上門來,終究不是一樁好事。

    楊家在昌平,好歹也是有臉面的人。若是宋三郎的家眷不消停,對楊家而言,也是顔面無光。

    不過現在好了,相信宋三郎的家眷也不會再來鬧事。

    宋氏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下,整個人也變得輕松很多。晚飯的時候,她甚至還多吃了一碗胡麻飯。

    這胡麻飯,是用糯米浸泡,而後蒸熟,再將之搗爛揉成小團,拌上芝麻和白糖即可食用。不過,由于芝麻是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來的種子,名為胡麻,故而叫做胡麻飯。

    這東西在後世還有一個俗稱,叫做麻糍。

    只是楊守文對甜食不太喜歡,所以吃的不算很多。

    晚飯後,他帶著幼娘和青奴在院子裏玩耍,楊瑞則拖著疲乏的身子,從外面走來。

    “大兄過的好自在,卻苦了我在外面奔波。”

    他一屁股在門廊上坐下,苦著臉抱怨道:“早知道這樣子,我才不要做執衣這麼辛苦。”

    “還不是你自找的?”

    楊守文忍不住笑道,然後示意幼娘和青奴帶著四只小狗玩耍,菩提則匍匐在他身旁。

    “蓋老二怎麼說?”

    “他問了,老軍說沒問題。”

    “那就好!”

    楊守文說著,端起身邊的水碗,喝了一口水之後,突然又問道:“二郎,你認識陳一嗎?”

    楊瑞一愣,旋即笑道:“怎會不認識他?”

    “他今晚,可有當值?”

    “最近一段時間,三班衙役都少不得當值的差事。”楊瑞想了想道:“我想想啊,他今天應該是在西山坊當值……嗯,我記得他會在西山坊坐班當值,不會有錯。”

    西山坊當值嗎?

    楊守文眼睛一眯,輕輕點頭。

    “大兄問這個作甚?”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對了,這家夥身手如何?”

    “身手嘛,倒是不錯!”楊瑞想了想回道:“陳一在民壯之中,應該算是一個高手。我記得管叔父曾和我說過,陳一郎的刀法不錯!兩年前契丹人造反的時候,陳一郎曾斬殺了三個獠子。只可惜這家夥好酒又貪色,所以才一直待在民壯。”

    “這麼說來,倒是個見過血的狠角色?”

    “差不多。”

    楊守文點點頭,又詢問了一些關于坐班值守的規矩,這才讓楊瑞離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2 09:1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六章 古怪(1/3)

    夜幕,降臨。

    就要到戌時了,夜禁即將開始。

    楊承烈處理完公務之後,准備下班回家。這幾日盧永成不在昌平,倒是讓局勢變得平靜了不少。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楊承烈反而覺得比以前更加辛苦了。

    盧永成在的時候,雖然暗地裏勾心鬥角,但在公務上,堪稱一絲不苟。

    很多事情盧永成會梳理清楚後,再由楊承烈接手。這樣一來,楊承烈自然變得非常輕松。可是現在,盧永成請假離開,一應繁雜公務就落到了王賀與楊承烈的身上。老縣丞是不用指望了,身為昌平縣兩大巨頭的王賀與楊承烈自然要承擔起來。

    王賀精于政務,但是在處理繁雜公務的時候,比之盧永成還是有些欠缺。

    楊承烈不得不協助王賀,承擔起更多的事務。

    如果盧永成沒有窺覷他手中的權力,該有多好?忙碌一天之後,楊承烈把房間收拾了一下,准備離去。不過在內心裏,他又有些想念盧永成在時的那種悠閑日子。

    說起來,楊承烈也很困惑。

    他與盧永成合作了十幾年,雖然沒什麼交情,但彼此間卻一直保持尊重,並沒有什麼衝突。哪怕是王賀與盧永成相爭,楊承烈在大多數時候,也是置身事外。

    可是,盧永成突然對他發難,並且把手伸進了他的地盤。

    這裏面,又有什麼旋即?

    想到這裏,楊承烈就感到非常困惑。

    他關上門正准備離開縣衙,卻不想王賀突然派人告訴他,縣城裏出現了一些不正常的跡象。楊承烈只得臨時派人前去查看,而後又回到公房,等待消息回來。

    看這樣子,今天說不得要在這衙門裏值守了!

    楊承烈在書案後坐下,順手拿起一個卷宗,在燈下翻閱。

    至于晚飯,自有執衣准備,倒也不必擔心會餓肚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

    楊承烈感覺有些困倦。

    他和衣而臥,准備小憩一會兒,卻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緊跟著有人道:“文宣在嗎?”

    楊承烈連忙起身,房門拉開。

    王賀一身便裝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手裏提著一個食盒。

    “原來是縣尊來了,卑下正在等馬市那邊的消息,卻不知縣尊有什麼吩咐?”

    楊承烈說著,站起身來。

    卻見王賀笑著擺手,“文宣不用這麼拘謹,我也是一個人閑的無聊,想這個人聊天。

    對了,吃過晚飯了嗎?”

    楊承烈道:“尚未用過。”

    “正好,一起吧。”

    王賀說著,命小廝把食盒打開,裏面有三個菜,兩壺酒,還有一張熱氣騰騰的巨胡餅。

    頂頭上司來了,楊承烈自然不好拒絕。

    他把桌子收拾幹淨,讓小廝把酒菜放在桌子上,然後請王賀落座。

    “這兩天,文宣著實辛苦了。”

    “縣尊這話說的……份內之事,何來辛苦之說?倒是看縣尊這兩日,著實憔悴了許多。”

    “是嗎?”

    王賀摸了摸臉頰,撚須笑了。

    “以前盧主簿在的時候,倒沒有覺得公務繁雜。

    而今盧主簿才請假兩日,這衙門裏就變得有些淩亂。若非文宣在,我也無法照顧周全。來來來,我先敬文宣一杯,權作是感謝文宣這兩年來,對我鼎力支持。”

    咦,話鋒不對啊!

    楊承烈敏銳覺察到,王賀話裏有話。

    不過,王賀既然開了口,他也不能敬謝不敏,于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王賀倒是很痛快,把杯中酒一口吃盡。

    “縣尊,莫不是有什麼變化?”

    “變化?”王賀溫雅一笑,輕聲道:“能有什麼變化?文宣只需盡心做事,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哦!”

    楊承烈笑著點點頭,給王賀滿上一杯酒。

    “對了,你昨日找我要那飛狐地圖,我給你帶來了。”

    兩人吃了兩杯酒,王賀突然想起了什麼,從隨身挎包裏取出地圖來,放在了楊承烈面前。

    “文宣,可是看出了什麼?”

    “倒也說不上……不過二郎前些日子突然提起這地圖,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縣尊,你說那慕容玄崱放著好端端的靜難軍使不做,何故要與那蠻獠勾結?”

    王賀端起酒杯,看了楊承烈一眼。

    他沈默片刻,而後輕聲道:“慕容玄崱所勾結者,未必就是默啜吧。”

    “啊?”

    “文宣,你心思雖巧,但秉性剛直,以後還需多多留意。

    這次默啜出兵造反,怕也不會持續太久。你只管做好本份,不要摻和其他的事情。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所懼者,無非是那靜難軍兵臨城下。不過我以為,雖然靜難軍和昌平之間,只隔了一座居庸關,但慕容玄崱未必會打過來……”

    “為什麼?”

    楊承烈覺得王賀今天非常古怪,說話更是雲山霧罩。

    靜難軍和昌平既然只隔了一座居庸關,為什麼不會打過來呢?

    王賀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良久後苦笑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覺著,他不會打過來。”

    “感覺?”

    楊承烈越發奇怪。

    你堂堂縣尊,莫不是憑著感覺走嗎?

    這可是軍國大事,你感覺慕容玄崱不會攻打昌平?這說出去,未免太過于兒戲。

    還有,王賀說慕容玄崱未必是勾結默啜,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有小廝在門外稟報,說是幽州都督府派人前來。

    王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道:“與文宣聊天頗為快意,可惜公務繁雜,不能再把酒詳談了。我先去處理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與文宣暢談,到時候定要一醉方休。”

    “哦,那是自然。”

    楊承烈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要找我吃酒,我還能拒絕不成?還來‘有機會’這種說法?

    只是他不好追問,起身把王賀送到門口。

    “文宣。”

    “縣尊有何吩咐?”

    王賀目光幽幽,看了楊承烈一眼。

    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如今的情況其實挺好,莫要再試圖改變。”

    “啊?”

    “好了,我先告辭了,文宣你多保重。”

    王賀說完,大袖一甩,便揚長而去。

    看著他沒入長廊的背影,楊承烈眉頭緊蹙,感覺是一頭霧水。

    王賀今天跑來,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言語,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情況挺好?莫非他已經熄了和盧永成相爭的念頭?可不應該啊!他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承烈站在門廊下,越想就越感覺疑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2 11:15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七章 刺殺(2/3)

    夜深了,氣溫陡降。

    差不多在將近子時的時候,突然起了霧,整個昌平就這樣被籠罩在一層濃霧之中。

    一隊巡街民壯從番仁裏坊外的大街上行過,漸去漸遠。

    楊守文從巷子裏走出,看清楚了方向後,貓著腰,貼著坊牆而行,很快就來到和平坊外面。隔著坊牆,楊守文隱隱約約能聽到和平坊內傳來的聲音。向兩邊看了一眼,確定四周沒人之後,他猛跑兩步,單腳在坊牆上一蹬,身體騰起便越過坊牆,悄然落地。

    這是和平坊一處鬧市的邊緣,牆角下是一排大約有一米高的灌木。

    天氣漸漸變冷,灌木上的綠葉已漸漸凋零,不過藏身其中,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裏面藏著一個人。

    透過灌木的縫隙看去,和平坊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這和天氣有關,更與最近的局勢有關。

    靜難軍屯兵居庸關外,一副大兵壓境的態勢。在這種情況下,和平坊自然變得冷清很多。昔日接到兩邊的酒樓樂坊,此刻大都已經停止營業。倒是還有幾家酒樓亮著燈籠,不過卻給人一種格外蕭瑟的感受。楊守文一身黑衣,貼著牆角而行,很快就拐進一條漆黑的小巷之中。

    這條小巷,坐落在一家客棧的後門。

    站在巷子口,可以清楚看到坊門旁邊的武侯鋪燈火通明,更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根據楊瑞所說,和平坊的武侯鋪共有六人,分為兩班,每半個時辰就會出來巡查一次。

    陳一今夜作為坐班值守的鋪頭,也會出來巡街。

    雖然楊承烈沒有同意他的建議,可楊守文還是能夠感覺到,楊承烈內心中的殺意。

    執掌昌平十余年,原以為自家的地盤固若金湯。

    可不成想,先是有管虎在暗地裏似乎與外人勾勾搭搭,而後又有站班皂隸班頭黃七投靠盧永成。現在可好,連民壯武侯也有人背叛了楊承烈,他心中怎能不怒?

    管虎,背後究竟是誰?目前尚不太清楚。

    楊承烈也不好對他下手,畢竟管虎還聽從他的調派,一直以來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幹掉了管虎,捕班快手必然會出現動蕩,到時候很可能會出現更大的麻煩。相比之下,黃七和陳一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黃七,有蓋老軍的人解決,不需要楊承烈動手。至于陳一嘛……楊守文覺得,殺了此人可能會效果更佳。

    楊承烈要對七坊團頭下手,也需要一個由頭。

    這是楊承烈和蓋老軍之間的交易,幹掉陳一,正好可以給楊承烈提供一個借口。

    楊守文半蹲在巷子口的陰影中,看著濃霧中,越來越冷清的和平坊。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

    武侯鋪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緊跟著就見火光閃動,三個人影從裏面走出。

    “陳隊,外面這麼冷,還要巡街嗎?”

    “是啊,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巡個鳥來?還不如在鋪子裏搏兩把來的痛快。”

    “你懂個屁,直娘賊的爺爺今天手氣太差,出來走一圈,轉個運。”

    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帶著濃郁的昌平口音。

    楊守文眼睛一亮,連忙打起精神,向外面觀瞧。

    一個穿著坎肩似地半臂,手裏拿著一口唐刀的男子走在最前面,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在他身後,兩個武侯舉著火把慢悠悠行進。

    三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越來越近,朝著小巷走來。

    “你他娘的懂什麼,現如今我跟了盧主簿,楊縣尉又怎能放過我?

    盧主簿現在不在昌平,我更要小心一點才是。萬一有人告上去,豈不正好給了縣尉借口。嘿嘿,等過了這幾天,盧主簿從薊縣回來,到時候就算縣尉也奈何不得我。”

    “陳隊,你說盧主簿真能收拾得了縣尉?”

    “廢話!”粗豪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也不看看,盧主簿背後是什麼人。

    範陽盧家!懂不懂,那是範陽盧家!在幽州這塊土地上,除了聖人之外,就是盧家。盧主簿這次據說是被盧家召回去。等他再回昌平的時候,必然會有變化。

    老子在做了三年隊正,可惜不得縣尉賞識。

    如今改換門庭,是最好的機會。將來等盧主簿得了勢,老子怎地也能做個班頭。”

    “陳隊說的不錯……說實話,楊縣尉雖然有些本事,又怎可能是盧主簿的對手?”

    “以後,說不得還要陳頭多關照。”

    “好說,好說!”

    三個人說笑著,從巷子口走過去。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有心上前偷襲,又怕驚動了其他人。

    這廝三人一起行動,的確是有些麻煩。可如果不動手,豈不是白來了一遭?

    在楊守文的心裏,陳一已經是個死人。

    這個人必須死,若不然他留在民壯當中,必然會弄出越來越多的麻煩。從三個人的對話中可以聽出,又不少人已經心動,似乎是想要投靠盧永成。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能活下去。否則會有越來越多的民壯投靠盧永成,于老爹也就越發不利。

    不行,必須要殺了此人!

    楊守文想到這裏,腳下往外挪動了兩步。

    就在這時,那陳一突然停下腳步,向左右觀瞧。

    “陳隊,怎麼不走了?”

    “直娘賊,老子要先方便一下。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我去那邊的巷子裏。”

    說著話,他扭頭便朝著小巷走來。楊守文立刻後退,悄無聲息的沒入小巷深處。

    這就叫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楊守文之前正頭疼怎麼才能幹掉陳一,沒想到他自己就送上門來。

    這樣也好,省了一番手腳。

    陳一走到巷子口,解開了褲子。

    不過他看了看,可能是覺得太過顯眼,于是又往巷子裏挪了兩步,整個人都沒入了黑暗之中。

    楊守文輕手輕腳來到陳一的身後,耳聽陳一口中哼著小曲,慢慢伸出手。

    那陳一倒也是個練家子,突然激靈靈一個寒蟬,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他連忙轉身,可是未等他身子轉過來,一只大手已經捂在他的嘴上,另一只手則繞過他的脖子,掐住了他的喉嚨。

    “嗚嗚嗚嗚!”

    陳一想要掙紮,可是楊守文卻沒有給他機會。

    只見他捂住陳一的嘴,手上猛然發力,就聽喀吧一聲輕響,便拗斷了陳一的脖子。

    陳一的身體頓時癱軟下來,向地上滑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2 11:18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八章 好大膽子(3/3)

    楊守文托著他的身體,把他靠在牆上。

    向外面看了一眼,就見那兩個武侯站在不遠處的大街上,正背對著巷子輕聲交談。

    楊守文不敢遲疑,連忙沿著小巷往裏走,而後貼著牆角很快來到坊牆腳下。

    霧氣很濃,能見度大概只有十幾米。從楊守文的角度看去,若沒有那火把照亮,他根本就看不到那兩個武侯的影子。那麼,從武侯的角度看過來,更是霧蒙蒙一片。

    他不敢再耽擱,原地躍起,探手搭在牆頭,兩臂用力,噌的便躍出坊牆。

    此刻,和平坊外面的霧氣更濃。

    街道上更靜悄悄,不見一點聲息。

    楊守文辨認清楚了方向,繼續貼著牆角走動。在路上,他還遇到了一隊巡兵。不過當他藏進那灌木之中以後,巡兵根本就沒有發現,筆直從他身前走了過去。

    “停一下!”

    就在楊守文以為巡兵過去的時候,忽聽有人喊了一聲。

    緊跟著,幾個武侯民壯朝他走過來,站在灌木叢外,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解開腰帶。

    尼瑪,你們不是要……

    楊守文頓時苦了臉,心裏面更感到萬分無奈。

    就在這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那停在路上的巡兵民壯頭目立刻大聲喊道:“快走,有情況。”

    兩個巡兵不敢怠慢,罵罵咧咧轉身離開。

    楊守文這才松了口氣,他知道,恐怕是陳一的屍體,被人發現了!

    接下來,整個昌平必然會全城搜查。楊守文不敢再耽擱,立刻加快步伐,來到番仁裏楊府的後牆外。從巷子裏往外看,火光跳動。尖銳的哨聲更是此起彼伏,越來越近。

    楊守文連忙縱身翻過院牆,進入楊府的後花園。

    楊府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楊守文松了口氣,正要回房,只聽得從一間廂房裏傳來一陣犬吠聲,卻是菩提覺察到了外面的動靜。緊跟著,幾間廂房裏亮起了燈,更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楊守文不敢再耽擱,沿著門廊一溜煙來到自己的房間外,閃身進了屋子。

    “菩提,不許叫……誰把菩提關在屋子裏了?”

    宋氏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話音未落,就聽楊氏道:“大娘子,是幼娘關的菩提……晚上幼娘和它玩耍,把它關進屋子裏,結果忘記了……沒想到它大半夜的突然吠叫,擾了大娘子的好夢。”

    “哦,我說呢。”

    宋氏顯然沒有再繼續追究下去,和楊氏又說了幾句,外面就恢複了平靜。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不對!

    他突然想起來,菩提明明是他關起來的,楊氏為什麼說是幼娘把它關起來?

    他連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探頭向外看去。

    只見在門廊盡頭,楊氏正牽著菩提往門口走。聽到動靜,楊氏扭頭看過來,見楊守文向她張望,于是微微一笑,朝楊守文擺了擺手,“兕子,天不早了,早些休息。”

    到底是嬸娘!

    楊守文立刻反應過來,朝楊氏點點頭,便關上了門。

    若說這世上有什麼人不會出賣他,老爹當排在第一位。除了老爹之外,就是楊氏母女。這三個人,也是楊守文最信任的人,更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存在。

    楊氏既然看出了端倪,自然會把首尾解決。

    楊守文脫下了身上的黑衣,爬到床上躺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老爹,我已經把借口給你找好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

    “兕子哥哥,快來抓我啊!”

    陽光明媚,在虎谷山的山坡上,山花盛開。

    幼娘奔跑著,在花叢中忽隱忽現。她一邊跑,一邊嬉笑著叫喊。楊守文笑呵呵跟在幼娘的身後,眼看著幼娘距離她越來越近,忍不住高聲喊道:“幼娘,我抓到你了!”

    話音未落,幼娘卻消失不見。

    楊守文一怔,連忙大聲呼喊幼娘的名字。

    “兕子哥哥,我在這裏。”

    從山花叢中傳來幼娘的聲音,楊守文忙不疊走過去。

    他撥開了花叢,看到了幼娘。只是,幼娘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眼中更閃爍著森然之意。

    她的手裏,是一口利劍。

    當楊守文撥開花叢的一剎那,只聽幼娘一聲嬌叱:“奸賊,納命來!”

    一道劍光衝天而起,但見滿山飛舞花瓣。那劍光從花叢中來,直刺向楊守文……

    “幼娘!”

    楊守文睜開眼睛,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額頭上,汗涔涔,後背更被冷汗濕透。

    “做惡夢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楊守文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忙扭頭看去。

    楊承烈坐在書桌旁,好像在看什麼。

    “阿爹,你怎麼在這裏?”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立刻放松了警覺。

    他掀起被子,從榻上下來。

    楊承烈則轉過身,看著他道:“剛才就聽你一直叫喊幼娘的名字,到底夢到了什麼?”

    “沒事!”

    楊守文坐在榻床邊緣,輕輕搖頭。

    這個夢,好怪異……這應該是他第二次夢到幼娘殺他!開玩笑,幼娘又怎可能殺他?

    他伸出手,用力搓揉面頰。

    “阿爹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承烈微微一下,突然舉起手,揚了揚手裏的紙。

    “你寫的?”

    “啊?”

    楊守文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點點頭道:“是孩兒寫的。”

    “確是寫的一手好字……不過這字體,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我,自己瞎寫的。”

    “呵呵,瞎寫都能寫出這樣的好字?”楊承烈顯然不太相信楊守文的說辭,不過並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揚了揚手裏的紙張,“你這故事,可是根據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所寫?”

    “哦,正是!”

    楊守文先猶豫一下,旋即點頭。

    那紙上,寫的正是《西遊記》。雖然記得並不是特別清楚,但大體上不會有問題。

    楊承烈笑道:“很好看的故事……之前你阿娘和我說過,卻不似你寫的這般精彩。當今聖人崇尚佛法,你這故事說不定能合聖人的心思。嗯,繼續往下寫吧,等你寫完之後,找人幫你刊印了,說不得我老楊家還能出現一個了不得的才子。”

    楊守文頓時笑了,從床上下來。

    “阿爹說笑了,不過是孩兒閑來無事時的胡思亂想,那稱得上什麼才子?”

    “呵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語氣不對!

    楊守文心裏一咯噔,擡頭向楊承烈看去。

    就見楊承烈目光灼灼,凝視著他,臉上更帶著一抹冷笑,“也許你算不得才子,卻是個了不得的刺客!兕子,你好大膽子,竟然不聽我的話,自作主張殺了陳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3 09:1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九章 騎虎難下(1/3)

    楊守文顯得很平靜,並沒有流露出慌亂之色。

    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這件事。陳一必須死!在他得知陳一已經投靠了盧永成的那一刻,心裏面就有了決斷。陳一不死,等到盧永成回來,勢必會給三班衙役帶來更多的混亂。老爹辛辛苦苦十數年才打下的根基,絕不能就這樣被盧永成毀掉。若三班衙役亂了,老爹在昌平的話語權也會隨之削弱很多。

    所以,不管是黃七還是陳一,楊守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

    “你這小子,為何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心願呢?”

    楊承烈見楊守文這副模樣,啞然失笑,臉上的冷色隨即消失。

    “浮誇!”楊守文笑道。

    “哦?”

    “阿爹剛才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惱我。”

    楊承烈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手裏的文稿放在書案上,“趕快往下寫,我還等著看呢。

    洗漱一下,待會兒到書房找我,我有話要和你說。對了,把二郎也叫過來吧。”

    楊承烈說完,便出門而去。

    楊守文苦笑著搖了搖頭,被老爹這一打岔,倒是驅散了噩夢給他帶來的種種疑惑。

    幼娘,又怎會殺我?

    楊守文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了一句,便走出房間。

    門廊上,擺放著水盆和一應洗漱用具。毛巾整整齊齊放在一旁,上面還有一塊雕刻成小狗模樣的皂角。楊守文一眼看出,這東西絕對是幼娘為他准備的。真是怪了,我怎麼會做那麼一個古怪的夢?好端端的,幼娘又怎麼可能會來殺我呢?

    他再次啞然,蹲下身子洗漱起來。

    ++++++++++++++++++++++++++++++++++++++++++

    早飯,是昨晚剩下的胡麻飯,配上一碗熱粥。

    楊守文吃完早飯,就叫上了楊瑞,一同走進楊承烈的書房。

    “大兄,陳一……”

    楊瑞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麼,在前往書房的路上,忍不住低聲詢問。

    昨夜楊守文找他打聽關于陳一的事情,今天一早就聽說陳一在和平坊的巷子裏被人殺害。

    楊瑞又不是傻子,怎能猜不出其中的奧妙?

    不過,內心裏對楊守文更多了一分懼意。

    “多聽,少說,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一是誰?”

    楊守文瞪了楊瑞一眼,也讓楊瑞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連忙道:“我就是隨便說說,聽說昨天晚上,陳一被人殺了。”

    “殺就殺了唄,二五仔從來不會有好下場,難不成你和他關系不錯,感覺難過?”

    “呸呸呸,我都不認識這個人。不過,二五仔是什麼意思?”

    “叛徒!”

    楊守文說完這句話,兩人已經來到了楊承烈的書房外。

    他上前一步,輕輕叩響門扉,就聽到裏面傳來楊承烈沈冷的聲音:“兕子,二郎,進來吧。”

    楊守文連忙拉開門,和楊瑞走進書房。

    楊承烈坐在書案前,示意兩人坐下。

    “昨夜陳一被殺,顯然是得罪了什麼人。我聽說,他和昌平許多團頭有牽連,所以昨天夜裏我得到消息之後,就立刻命人突襲各坊,將可疑之人全都抓了起來。

    最近兩日,城裏會有些動蕩。

    盧主簿不在,我要經常在衙門裏值守,所以沒有功夫照顧家裏,你二人要多用心。”

    楊守文,笑了!

    老爹果然是心有靈犀。

    自己前腳動手,老爹後腳就展開了行動。

    想必這時候,那蓋老軍也聽到風聲了吧……這樣最好,也能讓蓋老軍徹底安心。

    楊瑞則愣了一下,旋即就反應過來。

    當日楊守文和蓋老軍談判的時候,他就在旁邊。

    蓋老軍提出要求,希望楊承烈出手整治七坊團頭,給他騰出時間來整頓昌平的地下世界。楊瑞還想著,楊承烈會怎麼動手。可沒想到,就這樣簡簡單單解決了。

    他心情有些複雜的看了楊守文一眼,心裏或多或少有些失落感。

    想當初,他制造謠言,然後成為楊承烈身前執衣。雖然有他的小心思,但未嘗沒有想去為楊承烈排憂解難的想法。可現在,大兄清醒過來以後,輕而易舉就解決了麻煩。之前他對楊守文畏懼大于敬佩。可現在,他對大兄,已是徹底敬佩。

    “二郎,待會兒你去城門值守時,代我與蓋二郎說一聲。

    你就讓他轉告老軍,就說你大兄答應他的事情,我已經做到;現在,是他履行承諾的時候。”

    “孩兒明白。”

    楊瑞心裏清楚,從現在開始,他在家中充當的角色,會是一個傳話筒。

    雖然與他所期望的有些差距,但至少他已經開始為家裏做事,總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另外,讓蓋二郎告訴老軍,動靜小一點,不要鬧得滿城風雨。”

    “喏!”

    楊承烈點點頭,目光轉向了楊守文。

    他沈吟片刻,輕聲道:“昨夜,縣尊突然找我吃酒。”

    “哦?”

    楊承烈把那副地圖拿出來,放在書案上道:“你前幾日讓我找縣尊討要地圖,他還給我了。不過,他昨夜表現的非常古怪,還與我說:保持現狀,莫要做出改變。”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愣,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保持現狀?”

    他看著楊承烈道:“難道說,縣尊不准備和盧永成鬥了嗎?”

    “我不知道。”

    楊承烈不禁苦笑,輕輕搖頭道:“也許縣尊覺得無趣,不想再與盧永成爭鬥;亦或者他想置身事外,讓我和盧永成鷸蚌相爭,他得漁人之利。可不管他是什麼想法,問題在于,我都必須和盧永成爭鬥下去,否則的話,早晚被盧永成給架空。”

    說著話,他站起身來。

    “這裏面,或許還有太原王家的意思。

    五姓七宗,盤根錯節,相互之間的關系頗為複雜。而今聖人對世族不滿,一直以來多有打壓之舉,也使得各大家族更加團結。王家也許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惡了和盧家的關系。而盧永成就算是真的得勢,盧家也未必會太過為難縣尊。”

    說到這裏,楊承烈不禁輕柔太陽穴,臉上苦色更濃。

    “可這樣一來,卻把我害苦了!

    我絕不會放手三班衙役,否則日後在昌平,會更難立足。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和盧永成鬥到底。不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3 09:14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章 後路(2/3)

    說到這裏,楊承烈不禁輕柔太陽穴,臉上苦色更濃。

    “可這樣一來,卻把我害苦了!

    我絕不會放手三班衙役,否則日後在昌平,會更難立足。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和盧永成鬥到底。不過……”

    楊承烈歎了口氣,看看楊守文,又看了看楊瑞。

    “我必須要最壞的准備,所以我想要讓你去一遭滎陽。”

    “啊?”

    楊瑞失聲,詫異看著楊承烈,“阿爹,讓大兄去滎陽作甚?”

    楊承烈沒有理睬楊瑞,而是看著楊守文道:“我要你去滎陽找你舅舅,請他設法收留。”

    “大兄的舅舅?”

    楊瑞一臉茫然之色,扭頭看向楊守文。

    楊守文的身世,除了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之外,也只有已經故去的楊大方知道。

    楊瑞從來不知道,自家大兄還有一個舅舅。

    聽老爹話語裏的意思,大兄的舅舅好像很有能量?

    楊守文眉頭一蹙,目光炯炯,凝視楊承烈。

    良久,他突然道:“阿爹,我不去。”

    “為什麼?”

    “你現在的情況不好,我更不能離開……你別說話,聽我說完。阿爹你的心意,孩兒知道,更不勝感激。但問題是,我若是離開,你身邊可還有信得過的人?”

    “我……”

    “別和我說二郎!”

    楊守文不等楊承烈開口,就立刻打斷了他。

    “二郎聰慧,我從不否認。

    但問題是,二郎年紀還小,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幫到你。而且他在明處,大家都會盯著他,所以根本無法做事。孩兒雖不才,卻有幾分蠻力,更無人會關注我。

    阿爹在明處,我在暗處……處理些許腌臜事,更不會有人在意。

    我留下來,讓二郎去滎陽!若舅舅肯接納我們,二郎去也是一樣;若舅舅不願接納,就算我去也沒有用處。阿爹,你說過,我們是一家人!就算舅舅收留了我,我一個人在滎陽也不會快活。總之,孩兒不孝,這件事絕不會遂了阿爹的心思。”

    楊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大兄說話會如此不客氣。

    看看楊守文,又看了看楊承烈。

    楊瑞終于意識到,自家大兄絕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在大兄身上,絕對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這孩子,這時候還這麼固執?”

    楊承烈勃然大怒,可是楊守文卻毫不退讓。

    他梗著脖子,看著楊承烈,“若孩兒還是渾渾噩噩,阿爹送我走絕無怨言。

    可現在,孩兒清醒,阿爹又面臨困境。若孩兒這時候離開昌平,那才是不孝。”

    “你……”

    楊承烈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半晌,他指著楊瑞道:“二郎年紀小,滎陽距離昌平更有千裏之遙。”

    “讓宋安帶他去,實在不行再帶上茉莉。

    宋安那老小子雖然身無所長,而且喜歡搬弄是非,可他對二郎確是忠心耿耿。有他跟著二郎,二郎也不會太吃虧。再加上茉莉的勇武,路上定不會有什麼風險。”

    “這個……”

    楊承烈有些猶豫,向楊瑞看去。

    “大兄,你剛才在說什麼?”

    楊瑞這時候已經徹底糊塗,看著楊守文,期期艾艾問道。

    楊守文瞪了他一眼,沈聲道:“讓你去搬救兵……若你能搬來救兵,則阿爹在昌平,便穩如泰山。如果你搬不來救兵,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滎陽,休再回來。”

    “我不去!”

    楊瑞要是還聽不懂,那就真辜負了‘聰慧’二字。

    不過,楊守文卻冷聲道:“你不去,我就弄死你。”

    “大兄……”

    “我可不是和你玩笑,你要是不相信,不妨試試。

    反正大家都要死,你到時候死在別人手裏,倒不如死在我手裏。現在,你去不去。”

    出人意料的是,當楊守文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楊承烈沒有阻止。

    相反,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兩個兒子,都是好孩子……不管是楊守文也好,楊瑞也罷,都沒想過拋棄家庭。

    “二郎,此事就聽你大兄的。”

    在剎那間,楊承烈思緒百轉。

    楊守文說的沒錯,他留在昌平,多少能夠給自己一定的幫助。

    二郎相比,終究還是嫩了一些……而且,正如楊守文所說,如果滎陽鄭氏願意幫忙,楊守文去不去都會幫忙;可如果他們不願意幫忙,楊守文去了也沒有用處。

    沒錯,滎陽鄭家同為五姓七宗之一,不比範陽盧家的門戶低。

    可問題是,鄭家願意為自己,得罪了盧家嗎?

    在這一點上,楊承烈不敢保證。

    如果到最後他真的輸給盧永成,憑他和楊守文的武力,離開昌平另起爐竈,不在話下。

    想到這裏,楊承烈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

    正如楊守文猜測的那樣,在楊承烈收押抓捕了七坊團頭之後,蓋老軍立刻展開了行動。

    地下世界的爭鬥,比之官場上的鬥爭更加血腥。

    在官場上,大家至少還需要師出有名,有一個借口。可是在地下世界,那就是誰的拳頭大誰有道理,赤裸裸以實力為尊。蓋老軍在昌平多年,雖然表面上看去很和善,但能夠把持昌平這麼多年,又豈是善與之輩?他盤踞蟒山坊,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甚至整天呆在老軍客棧裏,讓人覺著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可沒有特別之處,蓋老軍何來那麼多的家業?

    老軍客棧表面上是一個客棧,但實際上卻是藏龍臥虎。

    那些混不下去的亡命之徒,只要到了老軍客棧就不必再去擔心沒有著落。老軍客棧不會給他們什麼金銀財寶,卻可以給他們平安。就算仇人找上門,蓋老軍也會為他們出頭。那些亡命之徒來了走,走了來……這許多年過去,有的死了,有的卻轉了運。不管怎樣,這份人情留下來,也為老軍客棧積攢了不少能量。

    之前,那些團頭在,蓋老軍不好發作。

    可現在,那些團頭已經成了階下之囚,蓋老軍立刻露出了獠牙。

    僅一天功夫,昌平八坊悄然蒸發了幾十條人命。那些原本隸屬七坊團頭手下的混混,更變得人心惶惶。可是,沒有用處!七大團頭被關在大牢裏,而一些比較凶狠的小團頭,也都離奇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些小團頭,如今怕都變成了死人,不曉得丟在什麼地方,被虎狼吞食。

    楊守文沒有再去理睬這件事,因為他很清楚,蓋老軍和楊承烈已經結成了同盟。

    蓋老軍能夠盤踞昌平多年,不是不曉得輕重的人。

    倒目前為止,衙門裏沒有接到一樁命案,那就說明,蓋老軍處理的非常得體。

    沒有命案,衙門自然不會理財。

    相信等那七大團頭從牢裏出來的時候,會發現昔日的地盤,已經被蓋老軍接手。

    “二郎,還沒有想明白嗎?”

    當晚,楊守文拉著楊瑞,坐在門廊上。

    楊瑞的臉上,好像寫著‘我很不高興’幾個字,坐在他身旁,撅著嘴一言不發。

    他還在生氣,老爹和大兄就這樣把他趕去滎陽。

    雖然知道老爹和大兄是好意,但是在楊瑞看來,他這樣做無異于臨陣脫逃的逃兵。

    這,也讓他感到非常不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4 03:22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一章 盧永成歸來(上)3/3

    從清醒以來至今,差不多快一個月了。

    楊守文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保姆。要幫助老爹穩定局勢,要安撫後媽的玻璃心,要哄勸小自己很多快一半的妹妹,更要時不時開導一下楊瑞這個兄弟。

    看楊瑞不高興,楊守文又怎能不明白問題的關鍵?

    “阿爹也好,我也罷,從沒有看不起你。”

    “那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讓我去滎陽?大兄,我也是楊家人,我想為阿爹排憂解難。”

    楊瑞不等楊守文說完,便搶先開口。

    楊守文笑道:“那你能幫阿爹做什麼?”

    “我……”

    “論武力,你不如我;論見識,你不如我;更不要說論年紀,你也比我小太多。你現在文不成武不就,能給阿爹什麼幫助?難不成整天跑腿,就是排憂解難?”

    這話一出口,楊瑞頓時閉上了嘴巴。

    臉上,露出頹然之色,他低著頭,默默不語。

    “二郎,你很聰明。”楊守文伸手,揉了揉楊瑞的腦袋,“可現在並非是你施展才華的時候。昌平太小,根本沒有你施展才幹的空間。我要你去滎陽,一方面是希望你能為阿爹求來滎陽鄭家的幫助,另一方面也是為你的將來著想……

    君不聞,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你書未讀過萬卷,何不行萬裏路去領略各地風光?等再過幾年,你年紀大了,就算你不想為阿爹排憂解難,我都不會讓你繼續逍遙快活。”

    “可那滎陽鄭家……”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對于滎陽鄭家的情況,說實話我也不甚了解。

    你也知道,我並未見過我那舅父,也不知道他在鄭家是否有足夠的話語權。此次讓你前去,更多是想你增長見識。至于昌平這邊,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困難。

    阿爹好歹也做了十幾年的縣尉,盧永成就算有些手段,也不會做的太絕。只要他有分寸,阿爹就有騰挪的余地。再不濟,我們離開昌平,照樣能過的逍遙自在。”

    楊守文說完,盯著楊瑞。

    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他按住楊瑞的肩膀,沈聲道:“二郎,阿爹和我看重的是你的未來,而不是現在。

    話,我就說這麼多,你自己好好想想。

    如果你還是執意要留下來,我會去勸說阿爹。”

    說完,他起身往外走。

    一步、兩步、三步……楊守文心裏算著時間。

    “大兄!”

    楊瑞在身後突然叫喊。

    楊守文頓時松了口氣,暗道一聲:搞定!

    這小孩子,必須要哄著來。似楊瑞這種年紀的孩子,難免心高氣傲。你若是一味的打壓他的積極性,必然會讓他産生逆反心理。倒不如捧著他,給他一個高遠的目標。

    楊守文覺得,他快要變成一個心理專家了。

    “我聽阿爹和大兄的話,此次前往滎陽,必不辜負大兄的期望。”

    “量力而行,要知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殊為不智。你這次去滎陽,最重要的是要去拉近咱們楊家和鄭家的關系。就算我舅舅不願意幫忙,你也不要去強求。”

    “二郎明白了!”

    楊瑞脹紅了臉,一臉的堅定。

    遠處,楊青奴疑惑看著手舞足蹈的楊瑞,忍不住擡頭問道:“阿娘,二兄這是怎麼了?”

    宋氏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不用理他,你大兄再哄猴子呢。”

    楊承烈做出的決定,宋氏自然知道。

    她也沒想到楊守文的舅舅,居然是滎陽鄭家的人!滎陽鄭氏,那可是不屬于範陽盧氏的存在。五姓七宗這種門閥貴胄,對于普通百姓而言,絕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宋氏當然願意楊瑞能夠和鄭家搭上關系,這對楊瑞而言,絕對有天大的好處。

    同時,她也更加感激楊守文。

    因為她知道,是楊守文給了楊瑞這樣的機會。如果沒有楊守文的存在,楊瑞想要和鄭家搭上關系,天曉得要等什麼時候。更重要的是,宋氏發現,她對自家的枕邊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了解。楊守文的舅舅是鄭家人,那麼楊承烈又是什麼人?

    一想到這裏,宋氏就有些擔憂。

    她一個商賈之女,如何能夠配得上高門貴胄?

    宋氏目送楊守文離開,突然道:“奴奴,以後要記得,對你大兄更多敬重。從現在開始,咱們這個家除了你阿爹之外,便是你大兄!記住,且不可有半點怠慢。”

    楊青奴聞聽,露出茫然之色。

    不過她還是順從的點點頭,輕聲道:“阿娘放心,奴奴以後一定聽大兄的話。”

    ++++++++++++++++++++++++++++++++++++++

    楊瑞決定前往滎陽,但也不可能馬上動身。

    畢竟,和滎陽鄭家太久沒有聯絡過,也需要做一些准備。似滎陽鄭家這種數百年高門貴胄,自有一番規矩。如果不懂得規矩就冒然登門,很容易被對方恥笑。

    楊守文再三叮嚀,你這次去滎陽,代表的是我楊家的臉面。

    這也讓楊瑞有些緊張,甚至感到忐忑不安。

    高門貴胄是什麼樣子?

    他不知道……自幼在昌平長大,楊瑞去過最遠的地方,恐怕就是薊縣。不過按照母親的說法,薊縣最厲害的田家,在鄭家面前也算不得什麼。這更讓楊瑞感覺壓力倍增。

    好在,楊承烈當年也算是貴胄子弟,對于高門貴胄的規矩,了然于胸。

    在閑暇時,他就會教導楊瑞一些關于鄭家的規矩。

    不僅是楊瑞要學,就連隨同楊瑞一同前去的宋安也要學習規矩。

    不知不覺,兩天過去。

    這天,楊守文正坐在家裏給幼娘和青奴講故事,楊瑞突然間從外面慌裏慌張跑進來。

    “大兄,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楊守文擡起頭,看著姿容有些狼狽的楊瑞,咳嗽一聲道:“姿容,姿容!二郎,阿爹和你說過多少次,一定要注意姿容。將來你到了滎陽,這麼慌張定會被人恥笑。

    阿爹不是說過,要有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風範。”

    這兩日,楊承烈教導楊瑞規矩的時候,楊守文有時候也會在一旁聆聽。

    在他看來,所謂名士風範絕壁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看著楊瑞眉頭坐臥行走都要遵循規矩的模樣,他就暗自慶幸,沒有答應老爹的要求。否則現在難受的,怕就是他楊守文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4 07:0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二章 盧永成歸來(下)

    楊瑞啼笑皆非,“大兄,你還有心情調笑?”

    “怎麼了?”

    “盧永成回來了!”

    “哦?”楊守文站起身,示意幼娘和青奴去一邊玩耍。

    “回就回來,又何至于如此慌張?”

    楊守文走到楊瑞身邊,輕聲笑道:“再說了那盧永成是昌平主簿,他回來又有什麼稀奇?”

    “不是,那盧永成……”

    楊瑞連連搖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低聲道:“盧永成這次回來,還帶了不少人。我剛才聽人說,有什麼都督府的長史也來了,如今他們已經到了縣衙。”

    都督府長史?

    楊守文一怔,臉上的笑容隨即隱去。

    這幽州都督府的前身,是由隋文帝設立的幽州總管府,專門為抵禦突厥而建。

    隋煬帝大敗突厥之後,北方壓力驟減,曾一度撤銷總管府。

    然而在隋末唐初,**趁中原混戰,東山再起,一度成為威脅唐王朝的心腹之患。所以,唐高祖李淵在建唐之初,就承隋制重開幽州總管府。其首任大總管,也就是後世人耳熟能詳的羅藝,轄幽、易、平、檀、燕、北燕、營、遼八州之地。

    北到長城,東至營州,包括關外之地,形成了一條與長城平行的帶狀防禦區域。

    在武德七年,總管府更名都督府。

    當時的太子李建成更坐鎮幽州,成為第一任大都督。

    之後,太宗李世民開創貞觀之治,為北方帶來了近四十年的和平。然則從高宗李治末年開始,**再次興起,數次寇邊。萬歲通天元年,也就是公元696年,契丹人攻陷營州,威逼幽州。武則天為加強防禦,更賦予了都督府極大權力。

    現任幽州大都督名叫張仁願,也是武則天一手提拔起來的名將。

    此人是武則天開創武舉後,第二個武狀元。不但勇武過人,同時更精通兵法。

    都督府長史前來,絕對是受張仁願差遣。

    可是,張仁願為什麼派人前來?楊守文心裏面,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

    “老虎,縣城裏這兩日還算平靜,不過城外的難民卻越來越多。

    黃七去了薊縣到現在也沒有回來;陳一又出了意外……我想讓你這幾日多留意城外的難民,城裏的事情暫時由我擔著。等黃七回來之後,你再回城巡查,如何?”

    班房裏,楊承烈一臉無奈之色,與管虎商議事情。

    他已經知道,管虎似乎大有來頭。

    這讓楊承烈不禁多了幾分小心,同時又不想和他翻臉,于是就想了這調虎離山的計策。

    快手捕班,是楊承烈的嫡系。

    之前一直交由管虎帶領,他也就沒有插手其中。

    可現在,管虎已經不值得他繼續信任,楊承烈就有了插手捕班的想法。

    但他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否則很可能會引起管虎的懷疑,到時候反而會弄巧成拙。

    畢竟,管虎背後來曆不明,讓他也不敢輕易下手。

    正好城外人手不足,楊承烈就想了這辦法,暫時讓管虎從捕班裏脫身出去。只要管虎不在捕班,楊承烈就有足夠的理由接手捕班。到時候就算管虎再回來,他已經控制了局面。

    管虎愣了一下,輕聲道:“可是陳一的案子……”

    “陳一的案子不用擔心,我會親自處理。

    其實這案子應該不複雜,我聽說陳一這人平日裏囂張跋扈,更口無遮攔,說不定得罪了誰。只要把方向找對,自可以找到凶手。”

    “可是……”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

    楊承烈不給管虎拒絕的功夫,笑著道:“其實我現在更擔心城外的情況。那慕容玄崱謀反,靜難軍陳兵居庸關外,虎視眈眈。萬一那難民營裏有叛賊的細作,到時候很可能會給昌平惹來滅頂之災。你先把注意力放在那邊,等局勢平靜,再回來查找凶手。”

    楊承烈的理由很充足,管虎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無奈之下,他只好點頭答應。

    只是管虎隱隱覺得,這幾日楊承烈雖然對他依舊親切,可不知怎地,總有一種疏離感。

    “縣尉,我……”

    他正要開口,忽聽外面一陣騷亂。

    楊承烈眉頭一蹙,連忙起身走出房間,就看到一隊軍卒衝進了縣衙,迅速將左廂包圍。

    盧永成施施然,走進了左廂。

    “盧主簿,你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上前,厲聲喝問。

    看起來,這盧永成來者不善啊!

    雖然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麼,可身為昌平四巨頭之一的楊承烈,必須要做出姿態。

    “文宣休怒,我先介紹一下。”

    盧永成並沒有因為楊承烈的怒斥而露出不滿之色,與楊承烈拱手見禮後,他側過身子,讓出站在他身後之人。

    “這位是都督府的王長史,也是太原王氏族人。”

    “啊?”

    楊承烈聞聽越發感到奇怪,不過也不敢怠慢,忙拱手見禮,“卑下見過王長史。”

    那王長史並沒有理睬楊承烈,態度顯得格外冷淡。

    “大庵,休要耽擱,帶我前去抓捕賊人。”

    說著話,他上前一步,就想要推開楊承烈。

    楊承烈眉頭一蹙,正要開口。卻見盧永成把他拉到一旁,“文宣,你我雖然有些矛盾,但說起來也不過是私人恩怨。我今日絕無任何針對你的意思,而且這件事你也插手不得……王長史今日的目的並非你我,而是咱們的那位縣尊老爺。”

    “大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感到一頭霧水,茫然看著盧永成。

    而這時候,王長史已經帶著人,衝進了縣令平日裏公幹的房間。

    “那賊人何在?”

    “哪個賊人?”

    楊承烈忍不住問道。

    王長史則厲聲道:“自然是那殺人滅口之後,又冒名頂替的賊人,王賀。”

    “你說縣尊是賊人?”

    楊承烈聞聽,頓時懵了。

    一旁盧永成則苦笑道:“文宣,你我都上當了,被個賊人欺瞞了三年。”

    “慢著慢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這時候已經徹底糊塗了,這好端端,怎麼縣尊變成了賊人?而且,王賀不是太原王家的人嗎?王長史也是太原王氏族人,何以口口聲聲稱呼王賀為賊人呢?

    盧永成耐著性子道:“莫說文宣沒想到,便是我也沒有想到。

    王長史乃新任都督府長史,他與我族中叔父有舊。我叔父聽聞我最近與縣尊有齷齪,所以把我叫去訓斥。哪知道與王長史一番交談,才覺察到咱們的縣尊竟非王長史口中所說的族人。我立刻意識到,咱們的縣尊很可能是賊人冒名頂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5 01:14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三章 變天了(上)

    楊承烈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子亂成了一鍋粥。

    王縣令是假的?是冒名頂替?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腦子裏也是亂哄哄的,以至于盧永成後面說了些什麼,都沒有聽得清楚。

    縣令王賀,竟然是個冒名頂替的西貝貨嗎?

    剎那間,許多以前感到困惑的事情,好像都有了答案。

    王賀上任以來,三年未曾返家探親;他平日裏深居簡出,也很少與別人進行接觸。

    在發生命案之後,王賀出人意料的想要甯事息人,不願意把案子鬧大……

    不是他不願意回家,而是他根本不敢回家;不是他不想和人接觸,而是他擔心接觸之後,會露出破綻。乃至于發生命案以後,王賀始終不願意把事情鬧大。真的是他擔心受到牽制嗎?說穿了,他只是害怕露出馬腳,被人看出是西貝貨。

    “大庵,你確定?”

    楊承烈終究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冷靜來。

    盧永成嘴角微微一翹,沈聲道:“這種事情,我又豈能亂說?

    沒看王長史好像發瘋了一樣,全無往日的風範。昌平縣鬧出這麼一樁事情來,勢必會成為一個笑話,將來傳到洛陽,他太原王家說不定也會因此受到牽累。”

    是啊,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整個昌平縣,都會成為幽州官場上的笑柄。:黑||岩||閣即可免費無彈窗觀看

    一個西貝貨,在昌平做了三年的縣令。

    這種事情傳揚出去,整個幽州官場都會受到牽累,甚至包括那個王長史身後的王家,日子也不會好過。

    楊承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來。

    他仔細回憶,自己和王賀之間,好像也沒有太多的交集。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走的比較近,但整體而言,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

    “楊縣尉,王縣令今在何處?”

    就在楊承烈沈思的時候,那王長史卻來到他的面前,神色猙獰的看著他,厲聲喝問。

    楊承烈眸光一凝,但表面上卻顯得非常平靜。

    “我怎知道王縣令在哪裏?他是縣尊,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如何能管得了他的行動?”

    說完,他扭頭對盧主簿道:“盧主簿,出這麼大事情,我看還是要通知李縣丞為好。若你所說確實,李縣丞如今就是昌平的主事者。以前沒有什麼事情的時候,李縣丞臥病在床也就不必去煩勞。可現在,就不能不請李縣丞出面主持大局。”

    “這個,也有道理。”

    盧永成想了想,對楊承烈的話也表示贊成。

    這個時候,多找個人出來分擔責任,自己身上的責任就會少一些。

    縣令若是假的,那李縣丞就是昌平縣如今最大的官員,這時候自然需要他來出面。

    想到這裏,盧永成便找來一人,讓他前去請李縣丞來。

    同時,他又攔住了幾欲發怒的王長史,“長史休怒,楊縣尉所言倒也不差,那賊人不管怎樣都是縣令,楊縣尉是他的屬,又焉能知曉賊人的去處?不如,咱們直接到後衙尋找。”

    王長史惡狠狠瞪了楊承烈一眼,點頭表示贊成。

    他和盧永成走在前面,而楊承烈則跟在兩人身後,自有一幹軍士隨行在左右。

    看得出來,盧永成在故意向人展現他和王長史之間的關系。

    而楊承烈雖然為昌平四巨頭之一,在不知不覺中,氣勢已經被那盧永成所壓制。

    原本想要絕地反擊,沒想到鬧出這麼一樁事情來。

    楊承烈不認為盧永成會無中生有的造謠,他既然敢這麼做,絕對是已經經過確認。只是目前還不清楚盧永成是怎麼確認的這件事情,不過這對楊承烈而言,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盧永成此次與幽州都督府的王長史攜手前來,絕不會善罷甘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範陽盧家和太陽王家很可能已經達成了條件。發生了這種事情,不管是盧家也好,王家也罷,恐怕都不會願意張揚出去。所以,盧永成並沒有通稟幽州刺史,而是直接通過幽州都督府來解決,意欲把影響減到最低。

    楊承烈好歹也是豪門出身,他的前妻更是滎陽鄭家的女兒,怎可能猜不出端倪?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在昌平的布局只怕會前功盡棄。

    即便他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也不可能對局勢産生影響,甚至有可能會更加惡劣。

    相信幽州刺史,也不願意張揚此事吧。

    甚至包括洛陽的門省中書省,都未必願意把這種事傳出去。

    所以不管是什麼結果,盧永成勢必會把持昌平的大權。而王長史出現在這裏,只怕也是為了幫助盧永成壓制自己。那樣一來的話,情況恐怕就真的不妙了……

    楊承烈一路上沈默不語,思緒卻在剎那間百轉千回。

    擡頭,看著前面盧永成兩人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澀笑意:還真是機關算盡,到頭來卻一場空啊。

    盧永成和王長史闖入後衙,立刻命軍士封鎖起來。

    幾個平日裏在後衙服侍王賀的小廝被帶過來,盧永成和王長史對視一眼之後,走上前沈聲問道:“你們誰知道,縣尊今在何處?”

    幾個小廝面如土色,齊刷刷把目光落在一個少年身上。

    那少年,是王賀的書僮。

    他連忙顫聲回答:“回主簿的話,縣尊前兩日受了風寒,今天一早出門,說是去醫館抓藥,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小人幾個都不清楚縣尊的去想,不過他臨出門的時候說,讓我們不必等他回來。”

    “什麼?”

    盧永成和王長史相視一眼,立刻道:“可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館?”

    只是,不等那小廝開口,楊承烈臉色一變,猛然轉身喝道:“管虎,你立刻去城門打探消息,看縣尊是否已經出城?”

    管虎之前和楊承烈商議事情,後來盧永成等人抵達,他便跟著楊承烈一起來到後衙。

    只是,管虎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聽聞楊承烈的吩咐,本能道:“喏!”

    “慢著,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離開。”

    王長史厲聲喊喝,卻見那盧永成再次將他攔住。

    “管班頭,你立刻前去打探。”

    說完,他向楊承烈看去,輕聲道:“文宣,你覺得那賊人聽到風聲,已經跑了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6 12:46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四章 變天了(下)

    楊承烈搔搔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只是這幾日縣尊看起來頗有些古怪,讓我覺得,他很可能已經覺察到了什麼風聲。盧主簿,若想確認,不妨到他臥室看看,看他的隨身衣物是不是不見了?”

    盧永成點點頭,連忙叫上書僮,闖進了王賀的臥室。

    片刻之後,他走出來,臉色鐵青。

    “賊人的隨身衣物已經不見,還有他喜愛的筆硯等一應物品,都被帶走了……看樣子,他肯定是覺察到了什麼。我和他打了三年交道,對他也算有些了解。這個人,頗有才幹,而且做事頗為縝密和謹慎。他若覺察到不妙,一定會立刻逃走。”

    “該死!”

    王長史聞聽,狠狠頓足,臉色也變得格外難看。

    +++++++++++++++++++++++++++++++++++++++++++++

    “這麼說來,那個假縣令倒是有些本事。”

    昌平縣鬧出這麼一件醜聞出來,衙門裏自然是亂成一鍋粥。好在,很多人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那些知道內幕的人,則被盧永成和王長史軟禁起來。

    楊承烈和這件事沒有太大關系,盧永成倒是沒有去找他麻煩。

    不過,楊承烈覺得他不不想找自己的麻煩,而是還沒有騰出手來。至于李縣丞,楊承烈從頭到尾都沒有指望他能出什麼力。也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李縣丞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後,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畢竟,連幽州州府都知道他一直臥病在床,根本不參與昌平的事務。想要讓他幫忙,基本上沒太大可能。

    這一天對楊承烈而言,絕對是漫長的一天。

    晚上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亥時。不過楊守文還在等他,顯然也聽到些許風聲。

    楊承烈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之後,楊守文同樣是目瞪口呆。

    “誰說不是,這廝的確有些手段,居然能預感到不對,然後就逃離了昌平。

    據看守城門的民壯武侯說,就在盧永成回來前的半個時辰,他從東門出去,便不知去向。如今,盧永成再想要抓住他,恐怕不太容易,說不定這會兒他已經過了潞水。只要他離開幽州,再想把他捉拿歸案便不可能,王家也只能吃啞巴虧。”

    說到這裏,楊承烈言語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敬佩。

    事實上,不止是楊承烈,就連楊守文都覺得這個‘王賀’的確是一個人才。

    天曉得他是怎麼冒名頂替!按照楊承烈的說法,那王賀三年前只身前來,一應手續俱全,誰又會懷疑他的身份?他在昌平三年,政績頗為不俗。萬歲通天元年,契丹人李盡忠兵臨昌平城外,王賀率衆抵禦契丹人三日,並最終將之擊退。

    那時候,甚至連當時的幽州大都督狄仁傑,對表示過對王賀的贊賞。

    三年來,昌平雖然算不得風調雨順,但大體上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出過什麼災禍,百姓對王賀的認可度也不低。可惜這樣一個人才,誰又料想到會是個假的?

    楊守文忍不住呵呵笑起來,這倒是讓他想起,前世在另一個時空,似乎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阿爹,那現在該怎麼辦?”

    楊承烈露出迷茫之色,搖搖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短期內,盧永成應該不會和我撕破臉皮。但他這次顯然是得了盧家的支持,更有王長史前來,說明太原王家,很可能和盧家達成了合作。鬧出這種事,王家顔面無光,定不希望四處張揚。如此一來,他一定會鼎力支持盧永成,到時候我想要與之相爭,實在困難。”

    說到這裏,楊承烈歎了口氣,身子一軟,就癱在胡床上,目光散亂,顯得無精打采。

    真的是機關算盡卻不及天數!

    原本以為已經智珠在握,誰料想……

    王賀這件事一出,此前種種安排都白費了心思。

    楊承烈很清楚,一旦盧永成穩住陣腳,接下來必然會對他發動最為凶猛的攻勢。

    在下一任縣令到來前,盧永成會想方設法把三班衙役掌控在手。

    這樣一來,就算是換了縣令,他照樣可以大權在握。有盧家在背後默默支持,盧永成主簿的位子就不會出現動搖。說不定,盧家還有可能再讓他提升一級。

    主簿變縣丞,正九品變從八品。

    到那時候,誰還能撼動盧永成在昌平的地位?

    可是,楊承烈的心裏,又有那麼一絲絲不甘!

    “阿爹准備放棄了?”

    “不放棄,又能如何?”

    楊承烈苦笑一聲,看著楊守文道:“有那王長史坐鎮昌平,我又怎可能鬥得過他?”

    “如果王長史走了呢?”

    “什麼意思?”

    楊守文站起身,給楊承烈滿上一杯酒水。

    “阿爹所懼者,無非是王長史給盧永成撐腰,再加上盧家在背後暗中發力。

    其實,王長史那邊倒不必擔心。他或許會給予阿爹一些打壓,卻未必真的願意出力。王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想必他也無心在昌平久留。想辦法讓他離開,阿爹你的對手只剩下一個盧永成。如今縣令沒了,李縣丞又不管事,盧永成所依靠者無非就是範陽盧氏。只要阿爹守好三班衙役,他盧永成又能奈何得了你?”

    楊承烈眼睛一眯,坐直了身體。

    “你的意思是,還有挽回余地?”

    “可以試試。”

    “怎麼試?”

    楊守文沈吟片刻,輕聲道:“盧永成暗中收買七坊團頭,如今回來,怕還沒有顧得上他們。那七坊團頭若放出去,再加上盧永成背後支持,蓋老軍未必能撐住。”

    楊承烈點頭表示贊同,不過目光中仍帶著疑惑。

    “阿爹,老軍父子是咱們的盟友,若是他撐不住,就會投靠盧永成,到時候便折了阿爹一條臂膀。三班衙役要保,蓋老軍更要保!阿爹何不展露一下手段呢?”

    “你是說……”

    “七坊團頭還在大牢裏吧。”

    “嗯。”

    “等盧永成穩下來之後,一定會逼迫阿爹釋放七坊團頭。”

    楊承烈道:“那是自然。”

    “那七坊團頭,是盧永成的爪牙,絕不能放出來。

    此前阿爹是想要靠著王賀。可現在王賀既然靠不住,那就只有用最原始的手段。”

    楊守文喝了一口水,盯著楊承烈。

    “阿爹,殺了那七坊團頭。”

    “什麼?”

    楊守文俊秀的臉上,透出一抹冷意,“光腳的怕不要命的!用七條人命警告盧永成,同時也是警告那姓王的,別把咱爺們兒惹急了,到最後大不了就是同歸于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6 12:50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五章 最淩厲的反擊(上)

    燭光搖曳,忽暗忽明。

    楊守文的面龐在燭光裏,更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意。

    楊承烈呆呆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明白楊守文的意思,無非就是殺雞儆猴。如果楊守文是一個久經風雨的成年人說出這番話,楊承烈不會有任何意外。可問題是,楊守文還未成丁,不過中男的年紀,竟然能做到如此殺伐決斷,的確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楊承烈知道,楊守文殺過人。

    可不管是小彌勒寺淩厲一擊,亦或者是從孤竹歸途的絕命搏殺,大都有不得已的原因。

    而現在,他開口就要七個人的性命。

    那語氣森冷,仿佛對那七條性命漠不關心,讓楊承烈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觸。

    “阿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我知道你不忍殺人,但有的時候,你我都是迫不得已。那七個人不死,蓋老軍就不會安甯,盧永成就不會恐懼。你經營昌平十余載,一直都是與人為善。可到頭來呢?管虎來曆不明,黃七和陳一更背你而去。說到底,阿爹你有時候太善良。”

    楊守文說著話,走到楊承烈身邊。

    “馬瘦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阿爹你考慮清楚。”

    楊承烈閉上眼睛,努力消化著楊守文說的這些話。

    半晌,他突然苦澀一笑,輕聲道:“兕子,你阿娘生前曾說過我,心狠手不辣……沒想到十幾年後,又從你口中說出同樣的話語,我這個當爹的,還真是失敗啊。”

    眼中多出了幾分冷意,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決定。

    他和盧永成之間,沒有個人恩怨,只有權力之爭。說穿了,如果楊承烈不想爭名奪利,甘心做盧永成的爪牙,一切都好說。可問題是,他楊承烈怎能心甘情願?

    “那王長史怎麼辦?”

    “此人,絕不能讓他留在昌平。”

    “沒錯!”

    楊承烈擡起頭,看著楊守文。

    “可問題是,怎麼把他趕走?他今天既然來了,恐怕沒那麼容易離開昌平縣城。”

    “若是他不得不離開呢?”

    楊守文說著話,從隨身的挎包裏,取出了那張地圖。

    “這張地圖,應該是默啜進軍中原的行軍圖。

    默啜此次,絕非單純的寇邊,而是意圖打入河北道,效仿當年契丹人李盡忠的作為。若阿爹把這張地圖交給張都督,想必定能引起張都督的關注。到時候,王長史身為都督府長史,也會被召回薊縣……我想,那王長史也未必真要幫助盧永成。”

    楊承烈說過,高門貴胄,盤根錯節,但是又彼此防範。

    莫以為王家和盧家達成了協議,王家就會心甘情願的幫助盧家。

    事實上,王家現在鬧出這麼大的醜聞,說不定更願意看盧家也跟著丟了臉面呢。

    “可是,怎麼送到張都督手裏?”

    楊守文笑了。

    而楊承烈在愣了一下之後,也笑了。

    “你的意思是,讓伯玉送信?”

    “陳家叔父如今還在昌平。他雖然已經辭去了幽州都督府監軍一職,可畢竟在都督府待了兩年,人脈猶在。有他出面,想必這份地圖會很容易送到張都督案前。”

    陳子昂在中秋之後,隨楊承烈一起來到昌平。

    不過,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陳子昂並沒有急于離開,而是一直住在昌平的驛站之中。楊守文不無惡意的猜想,那陳子昂說不定是因為沒有完成任務,所以不得不暫時留在城裏。不過,陳子昂這幾日沒有來楊府,也沒有和楊承烈有交集。

    楊承烈輕輕點頭,對楊守文的這個主意頗為贊賞。

    他了解陳子昂,如果這張地圖是真的,那麼陳子昂絕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轉交幽州都督張仁願。

    沒有了王長史,盧永成想要打壓楊承烈,絕非一樁易事。

    就算盧永成背後有盧家幫忙……楊承烈想到這裏,冷笑一聲。

    若盧家表現的太過明顯,說不得那位洛陽的聖人,會很高興再扒了盧家一層皮。

    要知道,聖母神皇對高門貴胄可是從無好感。

    “兕子,你通知一下二郎,讓他准備好,明日一早動身。”

    “啊?”楊守文愣住了,問道:“不是說要再等幾日,這麼急就讓二郎動身走嗎?”

    “他留在昌平也沒甚大用,倒不如早些離開。”

    “那好,我立刻通知他。”

    “另外,設法保持和蓋老軍的聯絡。告訴他,只要我楊承烈在昌平一日,就不會讓他難做。”

    “喏!”

    楊守文立刻躬身一揖,轉身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的眼神很複雜。

    那個十七年來渾渾噩噩的傻小子,終于長大了,終于清醒了……只是他這清醒,卻變得讓人難以接受。別的不說,只說楊守文那殺伐果決的性子,到底隨誰呢?

    楊承烈行伍出身,正如鄭氏當年所說,心狠手不辣。

    而鄭氏,更是一個文文靜靜,溫婉賢淑的女子,更見不得殺生,是個菩薩般的心腸。

    可就是這麼兩個人,居然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楊承烈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他總覺得,在楊守文身上隱藏了很多秘密。

    那一手顔筋柳骨的楷書,那一部堪稱奇文的《西遊》。

    楊承烈突然間傻笑起來,喃喃自語道:“別人都盼著兒孫好,偏我兒子如此厲害,我卻總是胡思亂想。賤骨頭,熙雯你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我還真是個賤骨頭呢。”

    +++++++++++++++++++++++++++++++++++++++++++++

    楊承烈連夜離開楊府,直奔縣衙。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一趟驛站,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

    匆匆一頓午飯之後,楊承烈就離開家,返回縣衙。王賀失蹤,昌平縣群龍無首。哪怕有盧永成回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穩定局面。他身為昌平縣尉,正是要刷存在感的時候。而且,楊承烈可不想讓盧永成找到借口,到時候免得落了下風。

    午飯時,他和楊守文沒有交談太多。

    不過,從他的神色中,楊守文卻讀出了楊承烈的意思。

    楊承烈離開之後,他就把楊瑞楊茉莉和宋安叫過來,反反複複的交代了一番之後,才帶著他們走出楊府。三匹馬已經准備好,楊瑞三人牽著馬,跟著楊守文一直來到城門口。

    “二郎,到了滎陽多小心。

    那是中原腹地,爭執只怕更多。你到了之後,少說多聽,千萬不要在那裏逞強鬥狠。

    遇事,多聽宋安的話。

    若有危險,楊茉莉會護你周全……總之,你這次去滎陽,早去早回,莫讓爹娘牽掛。”

    “我知道了!”

    楊瑞在城門口校驗戶貫,而後三人在城外上馬。

    楊守文站在城門下,目送三人漸行漸遠,一直到看不到他們的影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6 12:54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六章 最淩厲的反擊(下)1/3

    長出一口氣,楊守文轉身往回走。

    路過關卡的時候,他看到了正在一旁值守的蓋嘉運,便使了個眼色,而後才離開。

    在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有一家酒肆。

    搭著棚子,打著一杆布幡,在微風中飄擺。

    酒肆裏很冷清,沒什麼人。這原本是供那些販夫走卒歇腳的地方,不過由于最近局勢比較緊張,販夫走卒都少了很多,以至于酒肆也不複早些時日的熱鬧景象。

    楊守文走進棚子,在角落裏坐下。

    他要了一碗湯餅,兩個小菜,不慌不忙的吃起來。

    不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那人站在棚子下看了一眼,徑自來到他的桌前。

    “沒想到楊大郎居然會在這裏吃這些粗鄙的食物,而且還吃的津津有味。”

    蓋嘉運說著話,把刀放在桌案上。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笑呵呵說道:“食物沒有粗鄙或者高貴,只是因為人的內心,所以才有高低之分。二郎不妨嘗嘗這湯餅,用料很實在,滋味嘛也算是不錯。”

    “謝了,我天天吃這些。”

    蓋嘉運說完,讓酒肆的夥計送來一盤烤肉。

    “大郎,我阿爹讓我問你,縣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地從昨天開始,就變得神神秘秘?”

    “沒什麼,出了些岔子。”

    楊守文慢條斯理吃完湯餅,把碗往旁邊一放,抹了一把嘴。

    “衙門裏出事了,縣尊下落不明,如今是盧永成當家作主。”

    他不認為這種事應該隱瞞,不過在言語的時候,還是可以把王賀的事情給淡化了。

    “縣尊下落不明?”

    蓋嘉運聞聽,大吃一驚。

    楊守文點頭道:“不過,你轉告老軍,就說之前的協議不會有變化。而且,七坊團頭活不過今晚,讓他不必擔心手中的地盤。短期之內,盧永成還不會對你父子下手。我阿爹只要還是昌平縣尉,就保你老軍客棧無虞……現在,就看老軍想要怎樣抉擇。”

    蓋嘉運沈默了,低著頭一言不發。

    楊守文話裏的意思非常清楚,不管盧永成怎麼樣,楊承烈始終都是昌平的縣尉。

    現在,是你蓋老軍選擇站隊的時候了!

    蓋嘉運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這種事情,他不像楊守文那樣,在短短時間內,已經讓楊承烈認可,並且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昌平地下世界,做主的人是蓋老軍,而不是他蓋嘉運蓋二郎。

    而且,楊守文的消息裏,信息量太大,也讓他不好做出表態。

    沈吟良久,蓋嘉運苦笑道:“大郎,這件事我要轉告老爹,才能給你最後的答案。”

    “明天!”

    “嗯?”

    楊守文眯起眼睛,凝視著蓋嘉運。

    “明天晌午,我還會在這裏吃飯,到時候我要聽到最後的答案。”

    “就一晚上?”蓋嘉運駭然看著楊守文,覺得楊守文太兒戲,居然只給他一晚的時間。

    這時候,酒肆的夥計送來酒肉,擺在桌上。

    楊守文也不客氣,抓起一塊烤肉,便放進了口中。

    “一晚上已經不少了……你要知道,一個晚上,可以讓很多人丟了性命,怎麼會少嗯?

    嗯,這家烤肉不錯,明天定要再來品嘗。

    對了,今天算你請客,明天我請……呵呵,希望到了明天,我能聽到一個好消息。”

    說完,楊守文起身離開。

    蓋嘉運坐在酒肆裏,腦袋還有些發昏。

    半晌後,他突然苦笑一聲。

    老爹說的不錯,自己和楊守文,還真不是一個層面上的對手。

    在楊守文的面前,蓋嘉運根本搶不到話語的主導權。今天這一番交談,可說是都掌控在楊守文的節奏之中。這家夥,以前真是癡漢嗎?蓋嘉運覺得,楊守文以前的癡傻,恐怕是裝出來的。楊家只怕是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楊守文?也許就是楊承烈手中的奇兵。

    嗯,這件事,必須要和老爹好好商議……

    ++++++++++++++++++++++++++++++++++++

    王賀的事情,引發了整個昌平縣的動蕩。

    雖然很多人都還不清楚這其中的真相,但是卻能隱隱感受到,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只是很多人不明白,以前明明是王賀與盧永成之間的爭鬥,怎麼一下子變成了楊承烈和盧永成相爭?楊承烈,一個外來戶。雖然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的縣尉,但終究是外來戶。而盧永成呢?則是道地的地頭蛇。他在昌平做了二十載主簿,而且又是範陽盧氏的族人。從這一點來說,楊承烈想勝過盧永成,幾乎是沒有可能。

    “所以,大哥以為,我們應該投靠盧永成嗎?”

    蟒山坊,老軍客棧。

    夜已經深了,老軍客棧的大廳裏,冷冷清清,不複往日喧囂。

    蓋老軍仍靠在那張榻床上,看著身前的兩個兒子,臉上露出一種非常古怪的笑容。

    他口中的‘大哥’,是他的長子蓋嘉行。

    相較蓋老軍的粗豪,蓋嘉行似乎帶著一種書卷氣。

    他點頭道:“阿爹,我以為楊承烈決不可能是盧永成的對手,若再與他合作,只怕會受到牽累。”

    “可是大兄,如果咱們背叛,只怕楊承烈還沒倒,咱們就完了。”

    “他敢!”蓋嘉行怒道。

    蓋嘉運歎了口氣,輕聲道:“就算楊承烈不敢,但他的兒子絕對敢……那楊守文不是個簡單的角色。雖然這家夥一直以癡漢面目示人,可手段確是非常的狠辣。”

    “可沒有楊承烈,他什麼都不是。”

    “大兄,我並不是要和你爭辯他是否依靠楊承烈,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在咱們眼中,楊承烈鬥不過盧永成。可是在楊承烈眼中,恐怕你我更算不得什麼人物。”

    蓋家兄弟爭論不休,蓋老軍卻不阻止。

    他猛然轉過頭,看著坐在他身邊,輕輕為他揉腿的胡姬。

    “斡哥岱,在突厥語裏,斡哥岱是聰明的意思。現在,我需要你用你聰明的頭腦思考一下,然後告訴我,我們應該如何選擇呢?”

    胡姬斡哥岱擡起頭,一雙碧綠的眸子,在燭光裏透著幾分詭譎氣息。

    不管是蓋嘉運還是蓋嘉行,在斡哥岱擡頭的一剎那,全都閉上了嘴巴,不敢說話。

    表面上,斡哥岱只是個胡姬。

    但蓋家兄弟卻知道,她更是蓋老軍的智囊和殺手。

    這個女人,絕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而且對蓋老軍忠心耿耿。

    據說,當年蓋老軍在塞外救了斡哥岱,之後斡哥岱就跟隨在蓋老軍身邊,不離不棄。

    她臉上蒙著一面輕紗,朱唇輕啓,聲音悅耳動聽。

    “老軍,盧主簿高門貴胄子弟,焉能與你結交?而且,如果你薄了楊縣尉的面子,老軍客棧能否撐過明晚,都是一個問題。雖說客棧裏有些好手,對付那些下三濫,他們不會拒絕。可若是對抗官府,又有幾個能留下?楊承烈,始終是官。”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6 09:31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七章 絕不退讓(上)2/3

    斡哥岱的話,讓大廳裏陷入了沈寂。

    蓋老軍又閉上了眼睛,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蓋嘉行和蓋嘉運兄弟二人則相互凝視,半晌後蓋嘉行苦笑一聲,搖搖頭便不再說話。斡哥岱說的沒錯,楊承烈始終是朝廷的官。哪怕那只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也能夠輕而易舉讓他們家破人亡。

    至于盧永成……

    高門貴胄子弟,又怎可能和他們結交?

    說穿了,盧永成就算是收留他們,也是為了利用他們。

    那寇書生的前車之鑒,值得老軍一家深思。盧永成利用完了寇書生,說殺就殺。甚至連跟隨盧永成多年的盧青,還不是命喪黃泉?蓋老軍,能比得盧青的份量嗎?

    良久,蓋老軍坐起來。

    “斡哥岱,截殺黃七的人,是哪個?”

    斡哥岱輕聲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妾身讓阿布思吉達前往。”

    蓋老軍聞聽,嘴角微微一翹,打量斡哥岱兩眼後,笑道:“突騎施的戰矛出手,一定可以馬到功成。想必明天吉達就會回來,到時候你讓他去拜會一下楊大郎。”

    “阿郎何意?”

    斡哥岱身子一顫,輕聲問道。

    蓋老軍歎了口氣,“吉達武藝高強,留在我身邊不免委屈。

    他雖然沒有說過他的來曆,但我卻知道,他一定有他的故事。與其跟在我身邊,做個見不得光的刺客,倒不如給他找個前程。楊縣尉一家雖然不是高門貴胄,但人倒也不錯。大丈夫當搏殺疆場,就算戰死亦不亦快哉。我想讓他投靠楊縣尉,也算是我的見面禮。如今楊縣尉情況不妙,也許正需要吉達這樣的人才。”

    斡哥岱沈默了,但並沒有表示反對。

    昌平縣大團頭?

    說到底就是個社團頭目。

    見不得光,就是見不得光……否則蓋老軍也不至于這麼多年待在蟒山坊,縮在這老軍客棧之中。

    “二郎,你明日去見楊大郎,就說我們之前的協議仍在。

    大郎,你要加快安撫七坊,莫要讓那些小家夥沒了主心骨,再鬧出什麼麻煩出來。”

    “孩兒遵命。”

    蓋嘉行兄弟二人連忙躬身行禮,而蓋老軍又躺下來,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斡哥岱,不知道咱們這悠閑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斡哥岱那雙碧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柔情,“不管多久,斡哥岱都會在老軍身邊。”

    +++++++++++++++++++++++++++++++++++++++++

    次日,大雨。

    入秋之後的雨水很涼,氣溫也隨之降低很多。

    楊守文清早起床後,拉開房門,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菩提帶著四只小狗跑過來,圍著楊守文打轉。比之剛收留它一家的時候,菩提一家如今胖了不少,四只小狗更在幼娘和青奴的照顧下,變得圓嘟嘟,好像皮球一樣。

    今天的氣溫,估計只有十幾度吧。

    楊守文走出房間,站在門廊上伸了個懶腰。

    人都說幽州苦寒,果然不假……看起來今年要想辦法弄些取暖的玩意,否則還真有些頂不住。

    雖然說楊府的房間比之普通人家的屋子好很多,可論及這保暖來,還是有些簡陋。到了冬天,無非就是火盆子取暖。炭火點燃的時候倒還好,火一熄滅,屋子裏的溫度很快就會降下來。

    楊守文在門廊上徘徊片刻,心裏面已經有了些頭緒。

    楊守文起床的時候,天剛剛亮。

    不過楊承烈已經離家去了縣衙,家裏面變得冷清不少。

    宋安不在,楊瑞不在,楊茉莉也不在……家裏面只剩下楊守文一個男丁,也讓楊守文感覺到,壓力倍增。

    老胡頭最近被宋氏拉著,改良釀酒的蒸餾器。

    楊守文此前制作的蒸餾器太簡陋,小家作坊裏用著還馬馬虎虎,可一旦要鋪開來做,就顯得難以維系。如今,家裏有楊守文做主,宋氏把更多的精力,都投放到了蒸餾酒的上面。等這個嚴冬過去之後,她就會開始生産,並且要盡快推廣開來。

    “嬸娘,我出去一趟。”

    楊守文用過了早餐,便准備出門。

    楊氏蹙眉道:“這麼大的雨,又跑出去做什麼?”

    楊守文則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逗了逗幼娘和青奴,便打著油紙傘走出楊府大門。

    時局混亂,再加上縣令失蹤,足以讓昌平百姓人心惶惶。

    楊守文一路走來,就看到街上行人稀少。

    沿途倒是不時有民壯武侯巡邏,可看上去也都是沒精打采,一個個顯得是有氣無力。

    也難怪,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就算是民壯武侯也感到迷茫。

    靜難軍還在居庸關外,也許不用考慮。可縣令王賀突然失蹤,再加上陳一在和平坊被人刺殺,兩件事加起來,足以讓大家茫然……

    楊守文來到那座酒肆,就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

    他走進去坐下,要了兩盤烤肉和兩張蒸餅,然後坐在棚子裏一邊吃,一邊等待。

    沒多久,蓋嘉運就來了。

    他在食案旁坐下,也不說話,只對著那兩盤烤肉一頓狼吞虎咽。

    楊守文笑了笑,更沒有去打攪他,只是靜靜的看著蓋嘉運吃完,然後取出一串開元通寶,放在食案上。

    “我先回去了。”

    蓋嘉運愕然擡起頭,疑惑看著楊守文。

    “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楊守文輕聲道:“二郎今日過來,就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代我向老軍轉一句話:老軍不負楊家,楊家不負老軍……這昌平,總有咱們一席之地。”

    “你這人,真沒意思。”

    蓋嘉運聽楊守文說完,也忍不住笑了。

    楊守文點點頭道:“過兩日我會讓父親設法把你調到衙門裏,這樣彼此間聯絡就能方便不少。且先做個白直吧,事情不多,比較清閑,一個月下來也能有兩百文收入。”

    “好!”

    蓋嘉運心中一喜,連連點頭。

    所謂白直,在南北朝的時候,泛指諸王或鎮帥出行時,夾車護衛的武士。不過在入唐之後,白直泛指官府的額外差役。這是個不入流的職務,但比之之前楊瑞的執衣,卻要強上一些。至少在收入上,白直的收入要比執衣高出一倍還要多。

    蓋嘉運入白直,也就代表著楊家徹底接納蓋家。

    而這一點,估計是盧永成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身為高門貴胄子弟,身邊的白直和執衣,再怎地也要身家清白,品行良好。似蓋嘉運這種混黑出身的人,根本不可能考慮。

    就在楊守文和蓋嘉運會面的時候,縣衙左廂裏,卻是劍拔弩張,火藥味極其濃郁。

    盧永成怒視著楊承烈,咬牙切齒道:“文宣,這好端端的人,為什麼一夜間全都死了?而且都是自盡身亡,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若是不說清楚,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返回昌平的第一天,盧永成並不知道七坊團頭被抓的事情。

    他在處理完了手中的事務之後,才聽人說起,昌平七坊團頭被楊承烈一網打盡的消息。

    不過,盧永成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了解楊承烈,也知道楊承烈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盧永成決定先緩一緩,等第二天再讓楊承烈把人放出來。

    他需要向昌平釋放一個信號,那就是你只要跟隨我,我就可以保你無憂。在盧永成想來,這並不是什麼難事。楊承烈這個時候,未必會為這種事情和他反目。

    畢竟,盧永成挾薊縣歸來之勢,實力大增。

    他背後有盧家支持,更有太原王氏協助,想必楊承烈也不敢反抗。

    可沒想到……

    當他找到楊承烈,讓他釋放七坊團頭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消息:昨夜那七坊團頭在大牢內懸梁自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6 09:37 P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八章 絕不退讓(下)3/3

    一個人懸梁自盡也就罷了,七個人一同懸梁自盡?

    盧永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承烈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古怪笑容,“大庵這話說的……那幾個人想必是私下裏與王賀……哦,不對,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那假冒縣令的賊子勾結。聽聞假冒縣令的賊人逃走,他們也感到了驚慌,故而昨天晚上畏罪自殺。”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端坐的王長史。

    “其實,下官早就覺察到那賊子不太對勁。

    哪有說上任三年,不見回家探親,而家中也沒有人前來聯系的事情?這似乎不太合人倫道理。所以盧主簿走之後,我就秘密將那七人抓捕。可就在准備審問他們的時候,盧主簿突然返回,更驚走了那個賊人,以至于我此前種種安排都付之東流。”

    倒打一耙!

    楊承烈這是妥妥的倒打一耙,讓盧永成更加惱怒。

    他這番話,話裏話外透著盧永成和‘王賀’勾結的意思。反正現在王賀跑了,所有的髒水只管往他身上潑就是。楊承烈心裏很清楚,只要他不放棄昌平縣的武裝力量,他和盧永成之間,就不可能有緩和的余地。這樣的話,又何必與他客氣?

    王長史臉色鐵青,盯著楊承烈,眼睛裏好像要噴出火一樣。

    楊承烈那一番話,還順帶著嘲諷了他一頓。

    你太原王氏的族人失蹤,被人冒名頂替三年,你王家竟然沒有察覺?簡直可笑!

    如果這傳到了朝堂上,王家不但顔面盡失,更會被武則天再趁機打壓。

    所以,楊承烈這一席話,妥妥戳在王長史的傷口上。

    “楊承烈,你休得胡言亂語,明明是你殺了那七個人。”

    “哈,王長史這話未免有些可笑。我與那七個人無冤無仇,有什麼理由要殺他們?”

    “你,你與那賊人勾結。”

    “王長史,你這話可有證據?”楊承烈勃然大怒,長身而起。

    他行伍出身,一米八幾的大個,體態魁梧,更透著一股子煞氣。王長史雖然出身高貴,但卻是個弱不禁風的體格。當楊承烈發怒時,王長史不禁嚇得身體一縮。

    “文宣,文宣息怒,這又何必呢?”

    盧永成見狀,連忙上前攔住了楊承烈,臉上露出笑容,把他又按坐下來,“王長史並無惡意,只是家中發生這種事情,親族到現在下落不明,所以不免有些生氣。

    坐,文宣你先坐……你看你,這麼大年紀脾氣還這麼暴躁。你我同僚十余載,我還能不相信你嗎?只是這種時候,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恐怕傳出去對你名聲有礙。”

    楊承烈順勢坐下,冷笑道:“我怕什麼?無非就是一頓斥責,難不成還能要我性命?”

    “這當然不可能。”

    盧永成發現,楊承烈此刻活脫脫是一個刺蝟,根本就碰不得。

    他強壓火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文宣不用急,我並不是說想要威脅你。

    只是,現如今衙門裏剛出了這檔子事,現在又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傳出去終究不好聽,百姓們也會為之惶恐。我的意思是,總要給個交代出去不是?而且,那賊人也不能放過。如此一來,事情不免繁雜,我的意思是文宣何不專注抓賊?”

    “哦?”

    楊承烈眼睛一眯,“大庵什麼意思?”

    盧永成深吸一口氣,沈聲道:“我的意思是,文宣不如專注抓賊,城裏的事情可以暫時不用理睬。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城中不太平靖,我的意思是,不如由我暫領民壯,維持城中治安。等抓到了賊人之後,文宣再回來接掌民壯武侯,如何?”

    站班皂隸,幾十個人。

    快手捕班,也不過十幾個人。

    昌平最重的武力,就是民壯武侯,有三百人之多。

    盧永成一上來就想拿走三班衙役之中最重要的一班,楊承烈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說一千道一萬,你不就是想要我手中兵權?

    楊承烈冷笑一聲道:“盧主簿不用費心,賊我會抓,更不敢煩勞主簿費心民壯。若主簿想要奪走民壯,不如呈報州府,請州府罷免了我縣尉一職。”

    “誒,文宣這話又從何說起,你我合作日久,我又何曾說過,要罷你職務?”

    “哼。”

    楊承烈看了盧永成一眼,又看了看王長史。

    “好了,我還要去忙著抓賊,兩位只管在這裏慢慢說話,我先告辭了。”

    說完,楊承烈起身就走。

    盧永成臉色變了變,想要攔住他,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臉色越發陰沈。

    “大庵,此人忒狂妄。”

    “我知道……”盧永成嘴角一撇,勾勒出一絲冷意,“我倒是一直小覷了這田舍漢。原本以為不過是一介莽夫,不想竟如此果斷。本想著可以輕而易舉讓他低頭,結果……那七個人哪裏是什麼畏罪自盡,分明是這田舍漢向我發出警告。”

    “那怎麼辦?”

    王長史眉頭一蹙,輕聲道:“此次盧王兩家合作,你我都身負使命。

    此前,武逆鷹犬田雨生從黑沙城盜走了書信,雖斃命于虎谷山,但那書信卻至今下落不明。若這次任務再失敗,恐怕族裏對你我都會不滿,到時候必然會更麻煩。”

    盧永成聞聽,臉色更苦。

    “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掌控昌平的緣由。

    若不能把持住民壯武侯,一旦發生什麼變故,你我就要陷入困境。以前還不知道,楊承烈是個狠角色。他不怕和我們兩敗俱傷,我們卻不能在這時候再出意外。實在不行,先把他調到城外,不過那樣一來,就少不得要麻煩叔道你的人馬。”

    “這楊承烈一看就知道是個桀驁之人,他會乖乖去城外嗎?”

    盧永成想了想,輕聲道:“我雖然調動他不得,可是這昌平縣裏,總有人能調動他。”

    “你是說……”

    盧永成點點頭,然後苦笑道:“了不起,給那老兒些好處,他定會出頭。”

    +++++++++++++++++++++++++++++++++++++++++

    是夜,楊承烈沒有回家。

    晚飯時,楊守文假借送飯為名,在縣衙裏和楊承烈交流了一下。

    從外面看,縣衙裏是一片和氣,楊承烈和盧永成也是相安無事,沒有發生什麼衝突。

    甚至楊承烈殺死了七坊團頭,盧永成也沒有太過追究。

    可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發感覺到,這平靜下面隱藏的詭譎。

    “讓蓋嘉運入白直倒也不難,不過我覺得,盧永成不會善罷甘休。

    兕子,我有種預感,盧永成似乎想要把持昌平鄉勇,奪走我手中的民壯武侯。這有些不太正常。按道理說,他要把持縣衙,理應先從站班皂隸入手,可是現在……”

    楊承烈沈吟良久,輕聲道:“你代我再傳話蓋老軍,讓他幫我盯著寶香閣。”

    “寶香閣?”

    楊守文詫異不解道:“不是查過了,那寶香閣沒有可疑之處嗎?”

    “之前查過沒有線索,不代表以後還會沒有線索。

    此前假獠子被殺,之後我縣衙遇襲,無不說明這裏面有大文章,而且和盧家有關聯。如果盧永成奪不走我手中的三班衙役,難保他還有後招。兕子,讓老軍給我盯死寶香閣!如果盧永成找幫手來的話,肯定還是要通過寶香閣的渠道過來。”

    “孩兒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

    這兩日我會坐鎮縣衙,看那盧永成會使出什麼手段。

    至于姓王的,倒不用太擔心。伯玉現在怕已抵達薊縣,姓王的在昌平也待不了太久。”

    大家已開始背後博弈,但願得這兩日,不要再有波折……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7 09:24 AM

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九章 阿布思吉達(上)

  天已經黑了,距離夜禁的時間也快到了!

  入夜之後,雨勢減弱了許多,但淅淅瀝瀝的仍舊下個沒完沒了,更憑添了幾分愁意。

  秋雨,蕭瑟。

  楊守文打著油紙傘走出縣衙,沿著冷清的街道漫步。

  說實話,他很喜歡這樣一個人漫步。前世在床上躺了十幾年,今生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幸福。如果不是有太多雞毛搗蒜的事情,他會更加開心。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用去考慮,放空大腦,只管漫無目的的行走。

  可惜,那好像是一種奢望。

  清醒以來,楊守文不得不變幻心情。

  特別是在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他更要小心,考慮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盧永成想要掌控昌平,這可以理解!可他為什麼要盯著楊承烈手裡的三班衙役?

  還有之前那一連串的命案,以及夜襲縣衙,似乎都變得清晰起來。

  盧永成想要找到什麼東西?亦或者說,他想要控制昌平,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個被放棄了二十多年的邊緣子弟,突然得到家族支持。

  這裡面,本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楊守文覺得,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雲詭波譎,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

  「什麼人?」

  就在楊守文拐過一個拐角,準備往番仁里走的時候,突然間停下了腳步。

  他一手舉著油紙傘,另一隻手卻暗地裡一翻,從袖子裡滑出一口匕首,反握在手中。

  「楊大郎休要動手,小奴並無惡意。」

  從一條小巷裡,走出兩個人來。

  為首一人,是個女子,手裡也拿著一把油紙傘,臉上則帶著一面紗巾,遮掩住了她的面龐。而在她身後,則是一個青年。夜色昏暗,再加上細雨濛濛,所以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從那挺拔的身子看出,他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帶著一絲銳氣。

  楊守文眯起眼睛,匕首押在手腕上。

  「你是誰?」

  那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楊守文卻記不得,在什麼地方見過。

  女人款款走來,在距離楊守文還有三五步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而後欠身微微一福。

  「大郎貴人事多,記不得小奴也在情理。

  卻不知大郎是否還記得,蟒山坊,老軍客棧?」

  「你是……」

  楊守文頓時露出恍然之色,匕首收起來,指著那女人道:「我想起來了,你當時坐在老軍身邊。」

  「小奴阿布思斡哥岱,奉老軍之命,在此等候大郎多時。」

  阿布思?

  楊守文脫口而出道:「你是突厥人,對嗎?」

  「小奴是突騎施人,沒想到大郎見識不俗。」

  我哪裡是見識不俗,只是這阿布思……這名字一聽就是突厥人,你當我是傻子嗎?

  只是,突騎施又是什麼鬼?

  楊守文對突厥的瞭解並不是很多,最近一段時間,更因為默啜的事情,瞭解了一些突厥的情況。不過,畢竟是倉促瞭解,關於突厥的事情,他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這麼晚來找我,有事嗎?」

  楊守文看了斡哥岱一眼,有些疑惑問道。

  斡哥岱發出一聲銀玲般的笑聲,輕聲道:「楊縣尉為老軍解決了心腹之患,老軍不勝感激。作為回報,他也完成了他對楊縣尉的承諾,今日特地前來向大郎覆命。」

  說完,斡哥岱側身,站在她身後的青年,朝楊守文丟過來一個包袱。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傳來,楊守文接過包袱後,並沒有去立刻觀瞧,而是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反手便扔了回去。

  「黃七的事情,解決了?」

  「正是。」

  「老軍果然是一言九鼎的好漢,只是我沒想到,他的速度竟然這麼快。」

  斡哥岱笑道:「楊縣尉吩咐,老軍怎敢怠慢?怎麼,大郎難道不準備查驗一下嗎?」

  「我相信老軍,把它處理乾淨吧。」

  斡哥岱點點頭,拎著包袱,示意身後的青年上來。

  「另外,老軍聽說楊縣尉現在有些麻煩,所以想要送個禮物於縣尉。

  縣尉這兩日,公務纏身,整日在衙門裡公幹;而二郎又不在家,家裡只剩下大郎一人,身邊兩個使喚的人都沒有。這是小奴的兄弟,名叫阿布思吉達,武藝高強,人也很機靈,可以值得信賴。最重要的是,昌平縣城裡,沒有人認得吉達。」

  楊守文聽罷一怔,目光便落在那青年身上。

  「老軍這是打算在我家中安排眼線?」

  「嘻嘻,眼線倒說不上,只是想給大郎送個跑腿的人。」

  說著話,斡哥岱一招手,阿布思吉達便走上前,朝著楊守文躬身一揖。

  他身高大約在一米八左右,身材瘦削,腰桿挺直,身上斜背一桿大約九尺左右的長矛。

  往楊守文面前一戰,一股彪悍之氣撲面而來。

  楊守文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線,雖然看不太清楚,但他仍能感受到,對面青年身上的濃濃殺氣。這傢伙,身手不弱!以楊守文的眼光來看,這個阿布思吉達,至少和他是伯仲之間,相差不大。

  「另外,大郎也不必擔心他會走漏風聲。

  我這個弟弟,小時候生了一場病,以至於說不出來話。不過他頭腦很精明,老軍覺得把他留在客棧裡,會耽擱了前程。所以今日託付大郎,也想為他討要個前程。」

  夜色中,隔著萌萌雨霧,楊守文可以看到那雙碧幽的眸子裡,帶著一絲懇請。

  啞巴?

  楊守文又打量了那青年一眼,突然展顏笑道:「老軍這個人情,我代阿爹承了就是。

  請回去告訴老軍:就說縣城裡局勢很微妙,請他務必小心一些。」

  「小奴一定會將原話帶到。」

  阿布思斡哥岱再次欠身,然後回頭又低聲囑咐了兩句,就打著油紙傘,施施然離去。

  楊守文則走到那吉達的身前。

  他轉了兩圈,突然笑道:「走吧,和我回家。」

  楊守文說完,就往番仁里走去。

  那阿布思吉達則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兩人的步調頗有些怪異,幾乎是同時邁步,但吉達的步子總是會落後半步,跟在楊守文的身後。

  ++++++++++++++++++++++++++++++++++++++

  「兕子,這是什麼人?」

  回到楊府,楊守文把吉達帶到了客廳。

  宋氏正在客廳裡收拾,見楊守文帶著一個衣著古怪的陌生人進來,不禁疑惑問道。

  燈光下,阿布思吉達一副胡人打扮,不過外面罩了件獸皮半臂。

  他看上去應該不是很大,估計也就是剛成丁的年紀。相貌有著非常顯著的突厥人特徵,一雙碧眼,眼窩深陷。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道柔和曲線,看上去好像鷹鉤一般。頭髮略有些捲曲,膚色白皙,甚至讓人感覺著,好像有些不太健康。

  倒是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兒!

  楊守文心裡讚歎一聲,笑著對宋氏道:「阿娘不必擔心,他叫阿布思吉達,是我為家裡請來的護院。二郎昨日離開,宋安和楊茉莉都不在,而父親最近一段時間又忙於公務,恐怕難以著家。我看家裡只剩下老胡頭一個,擔心人手不夠,所以就找他過來看護。

  以後他就住在前院,阿娘若有用人的地方,只管使喚他就是。

  對了,吉達不會說話,但是能夠聽見……對了,吉達你能夠聽得懂我們說的話嗎?」

  阿布思吉達面無表情點點頭,也讓楊守文鬆了口氣。

  「居然是個啞的,倒真是可惜了。」

  宋氏倒是沒有再追問阿布思吉達的來歷,招呼了老胡頭給他安排住處。

  「兕子,你說阿郎也是,忙歸忙,這整日的連家都不能回,算是什麼事情?他盧永成不是神通廣大嘛?便讓他去折騰,弄的家裡面冷冷清清,實在沒有意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7 09:27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章 阿布思吉達(下)

  宋氏倒是沒有再追問阿布思吉達的來歷,招呼了老胡頭給他安排住處。

  「兕子,你說阿郎也是,忙歸忙,這整日的連家都不能回,算是什麼事情?他盧永成不是神通廣大嘛?便讓他去折騰,弄的家裡面冷冷清清,實在沒有意思。」

  楊承烈最近兩天,是早出晚歸,甚至一整天都不回來。

  宋氏心情自然就不太好,見楊守文在一旁坐下,便忍不住和他發起牢騷。

  楊守文只能苦笑應承,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如果告訴宋氏,楊承烈如今麻煩很多的話,估計宋氏又要擔心。只能安撫了宋氏兩句,他趁機就從客廳裡溜出來。

  前院的廂房外,幼娘和青奴帶著菩提和四隻小狗,好奇向裡面張望。

  楊守文走過去,一人一個腦袋崩,惹得兩個小姑娘一連串的嬌嗔。他笑著揉了揉她們的小腦袋,邁步走進廂房。廂房裡,老胡頭正幫著吉達鋪床,看到楊守文進來,老胡頭連忙過來問安。

  「老胡頭,你先出去吧。」

  「是。」

  老胡頭退出房間,楊守文便坐在一旁的胡床上,一手抱著幼娘,一手摟著青奴。

  「幼娘,青奴,這是吉達。

  吉達,她們都是我妹妹,以後你要多關照她們。我們這個家裡,人不多,也沒有太大的規矩。你剛才都看到了,除了我父母之外,還有後廚的嬸娘,再算上老胡頭,就是楊府的全部。此外,還有三個人不在這邊,估計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阿布思吉達點點頭,把身上的獸皮半臂脫下來,掛在衣架上。

  而後,他撩衣跪坐在坐榻上,看著楊守文。

  其實吧,和一個啞巴交流,挺痛苦的!

  楊守文笑道:「吉達,咱們醜話說在前面。我說完之後,你若是不願意,可以離開這裡。」

  他說著,輕輕拍了拍幼娘的腦袋,示意幼娘帶青奴出去。

  楊守文凝視吉達道:「我不管你和老軍以前是什麼關係,也不在乎斡哥岱是你什麼人。但是,你今天入了我楊家的門,以後就是我楊家的人。你如果願意做楊家的一份子,我自當把你當做家人;可若你三心二意,可別怪我到時候心狠手辣。」

  吉達的眼中,流露出一抹不以為然之色。

  很顯然,他並不在乎楊守文的威脅。

  「你不相信?」

  吉達嘴角抽搐一下,彷彿是在譏笑。

  只是,沒等他笑容褪去,就見楊守文突然抬手,一道寒光脫手飛出。吉達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覺一抹冷意從頭頂掠過,啪的一聲打在他身後的銅鏡上。

  銅鏡哐噹一聲倒地,上面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坑。

  一枚直徑大約在二十公分左右的鐵丸在地上滾動,而楊守文的手中,卻出現一口匕首。

  「斡哥岱說你武藝高強,老軍能推薦你過來,我也相信你不是泛泛之輩。

  但相信我,我有無數種手段能置你於死地……今天和你說這些,是先小人後君子,你現在想離開還來得及,否則你如果答應留下,再想離開,那就是我楊守文的敵人。」

  楊守文說完,站起身來。

  「想清楚,明天天亮前,你隨時可以離開。」

  他一邊說,一邊背著手往外走。

  這一手鐵丸術,也是楊守文在清醒之後練成。前世他在床上躺了十幾年,沒事就會以鐵丸投壺,可謂百發百中。而現在,昔日用來打發時間的遊戲,卻被他練成了殺人之術。

  有的時候,你必須要表現出足夠的強硬,才能懾服人心。

  阿布思吉達與楊茉莉不一樣。

  茉莉沒什麼心思,生平最愉悅的事情,就是每天能夠吃飽肚子,可謂是整天無憂無慮。可阿布思吉達,估計在此之前是被蓋老軍當作刺客培養。他雖然不會說話,但楊守文卻能感受到,這傢伙骨子裡的桀驁。對這種人,絕不能夠客氣。

  「兕子哥哥,他是壞人嗎?」

  楊守文走出廂房,就看到幼娘站在門口。

  她疑惑的看著楊守文,臉上露出不解之色。

  「為什麼這麼說?」

  「剛才兕子哥哥打他,我看到了。」

  楊守文聞聽啞然失笑,輕聲道:「幼娘不要瞎想,我那不是打他,只是在嚇唬他而已。

  不過,以後如果大家在一起生活,幼娘可不許欺負他。」

  「就像對楊茉莉那樣嗎?」

  「哦……楊茉莉,是咱們的家人。

  什麼時候他能夠成為咱們的家人,什麼時候才可以像對待楊茉莉那樣對待他,懂嗎?」

  「幼娘知道了!」

  楊幼娘乖巧的點點頭,突然又展顏一笑,拉著楊守文的手道:「兕子哥哥,快來講故事,你昨天就沒有講故事。上次你說到唐僧在小雷音寺被抓了,後來怎樣了?」

  楊守文頓時哈哈大笑,蹲下來把幼娘抱在懷中。

  「好,咱們接著講故事。」

  +++++++++++++++++++++++++++++++++++++++++++++

  這一夜,楊守文並沒有休息好。

  家裡突然多了一個人,若說沒有防範,當然不可能。

  好在,有菩提它們值夜,楊守文倒是輕鬆不少。第二天,雨停了!當一輪紅日自天邊噴薄而出的時候,楊守文手持虎吞大槍,來到了前院的天井之中。不過,他並不是起的最早的人。阿布思吉達已經起來,正在天井中,舞動那桿長矛。

  就見長矛在阿布思吉達的手中彷彿有了生命一樣,上下翻飛,呼呼作響。

  楊守文在一旁看了一陣,也不由得暗自點頭。

  從槍法而言,吉達的長矛算不得出奇,更沒有楊守文祖傳的九子連環槍精妙。可是他的槍法招數簡單,平淡無奇,卻威力巨大。吉達的槍法用一個字形容,就是快。而且,他的槍法中沒有任何花招,直來直去,大開大闔,卻透出濃濃殺意。

  這應該是沙場上的槍法!

  楊守文看了一會兒,不禁感到手癢。

  「吉達,讓我來領教一下你的戰矛。」

  說話間,他縱身躍入場中。不過,沒等他站穩,就見一抹矛影唰的便向他刺來。這一矛,快如閃電。楊守文連忙舉槍相迎,和吉達打在一起。楊守文的九子連環槍分為九路,但歸結起來只有一式,就是刺擊。正面刺,上面刺,下面刺,左面刺,右面刺……槍槍連環,虎吞大槍劃出一道道,一條條槍影,將吉達籠罩其中。

  兩人的殺法頗有相似之處,不過楊守文的氣力更大,吉達的殺法則是那種悍不畏死。

  你來我往,不知不覺就打了十幾個回合。

  兩人的比試,更驚動了楊幼娘和楊青奴。兩個小丫頭站在門廊上,大聲叫喊,為楊守文加油。不過,幼娘喊了一陣子,眼珠子突然一轉,衝著阿布思吉達喊道:「吉達哥哥,加油。」

  阿布思吉達的長矛一頓,原本如疾風驟雨的攻勢,突然間出現了破綻。

  就在這時,楊守文大槍探出,啪的拍在他的腰上。也幸虧楊守文沒有發力,吉達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幼娘立刻喊道:「兕子哥哥賴皮。」

  「幼娘,你怎麼可以臨陣倒戈?」

  「我哪有。」

  幼娘笑嘻嘻道:「兕子哥哥說過,今天天亮之後吉達哥哥如果還在,和我們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哪能只為兕子哥哥加油?嘻嘻,吉達哥哥也要加油才是。」

  阿布思吉達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他拄著長矛向幼娘看了一眼,碧眼中閃過一抹暖意,但旋即就消失不見。

  不過,楊守文卻敏銳捕捉到了阿布思吉達眼中的那一絲暖意。他嘴角微微一翹,勾勒出一道極為好看的弧線,然後笑著朝幼娘看去。幼娘的目光也正朝他看過來,她看到了楊守文眼中的讚賞之意,頓時咧開嘴,小臉上的笑容隨之變得更加燦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7 09:48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一章 步步緊逼(上)3/3

    這一天,總體而言是風平浪靜。

    陽光也很明媚,氣溫更升高了一些。雖然還是會感到些許寒意,可是對于正處在多事之秋的昌平而言,這無疑是相當平靜的一天,平靜到所有人都感到恐慌。

    縣衙沒有發生什麼變故,一切都在正常運轉。

    昌平八坊裏,往日混跡在街上的潑皮們,好像全都消失了似地。

    甚至,街上的流浪狗都比往日少了許多,也使得昌平縣城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

    楊守文更難得的閑散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他先是給幼娘和青奴講故事,下午就回到書房裏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至于阿布思吉達,就好像一個不存在的幽靈。

    除了早上和楊守文練槍,整整一天,他幾乎都是在房間裏呆著。

    整個楊府,也許只有幼娘會跑去和他說話。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面無表情的聆聽,聽幼娘說話,聽幼娘講《西遊》的故事。除此之外,他誰也沒有去理睬。

    一天的時間,就這麼悄然過去。

    入夜之後,楊守文正幫著楊氏收拾,忽聽外面哐當一聲巨響。

    他連忙跑過去,就看到楊承烈臉色鐵青的從外面進來,徑自走進了客廳之中。

    “阿郎今天怎回來這麼早?”

    宋氏迎上前,從楊承烈手裏接過了斷龍寶刀。

    楊承烈在席榻坐下,一言不發。

    楊守文走進來,從楊氏手裏接過食盤,來到楊承烈旁邊,然後把食盤輕輕放在案上。

    他向宋氏使了個眼色,宋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悄退出去,順手把房門合上。

    “父親,這是怎麼了?”

    楊守文笑呵呵問道:“一副氣衝衝的模樣,可是又被人算計了?”

    楊承烈臉一沈,瞪著楊守文道:“你這不孝子,難不成我被人算計了,你很高興?”

    “差不多。”

    “你……”楊承烈指著楊守文,偏偏又發不出火來。

    良久,他一擺手,仿佛自言自語道:“算了,總是被你這小子看出破綻。”

    臉色緩和了一些,楊承烈吃了一口粥,突然道:“對了,你讓老胡頭傳話說,家裏又多了個人?能信的過嗎?我可不想在出現一個管虎,到頭來弄得我狼狽不堪。”

    “蓋老軍的人,身手不錯,可以派上用場。”

    “老軍的人……現在我們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想必他也不會這時候來算計我。

    對了,黃七的事情解決了?”

    “已經解決了,就是阿布思吉達做的。“

    “阿布思吉達……突騎施人嗎?”

    “阿爹你知道他?”

    楊承烈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但我知道阿布思是西突厥的一個大族。他分為兩支,一支遊牧河西,一支卻歸屬多羅斯川的阿史那賀魯。後來,阿史那賀魯被滅,那支阿布思人就不知去向。如果他是河西阿布思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嗯,那就是多羅斯川阿布思人,當初賀魯被殺後,他的部曲流落四方,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

    楊守文聽不懂楊承烈的話,什麼多羅斯川,什麼阿史那賀魯,他甚至聽都沒聽說過。

    所以,他也懶得去問,而是話鋒一轉道:“老爹,你到底怎麼被人算計了?”

    楊承烈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他吃了一塊臘羊肉,片刻後道:“盧永成也不知道怎麼說動了李老匹夫。那老病鬼這幾年來都是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今天卻突然出現在了縣衙裏,要主持政務。”

    “所以……”

    楊承烈咬牙切齒道:“那老匹夫說城外難民越來越多,需要好生整治。

    還讓我從明天開始,到城外去看守難民營地,並且要徹查其中是否有靜難軍奸細。兕子你說,這老兒不是找我麻煩嗎?如果不是得了盧永成的好處,他怎會出面?”

    楊守文有些糊塗了,詫異問道:“老爹,你說的是那個老匹夫?”

    “自然是李實那老匹夫。”

    李實,就是昌平縣丞。

    說起來,李實幾乎是和王賀同一時間來到昌平。

    論資曆,李實比王賀要深厚很多;論經驗,他在衙門裏更曆練多年。可惜他沒有太原王家的光環籠罩,以至于當假王賀頂著王家子弟來到昌平的時候,李實也只能退避三舍。

    比上,李實不敢和王賀反目。

    比下,盧永成和楊承烈在昌平經營多年,幾乎如鐵桶一般,根本容不得李實插手其中。

    于是乎,李實的位子就變得很尷尬。

    名義上他是昌平的二把手,可實際上呢?他的命令甚至走出公房。整個昌平縣,根本容不得他再把手伸進去。一晃三年,李實眼看著就要到致仕的年紀。每天坐在家裏,表面上看去是悠閑自得,可實際上對權力的渴望,已經到了極致。

    趁著最後兩年,怎地也要拿些好處。

    人道是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當了一輩子的官,又怎能心甘情願的就此離開舞台?

    而現在,盧永成願意給他提供一個機會。

    這裏面的彎彎繞,其實不必太費腦子就能猜想出一個大概。

    以前,有假王賀可以制衡盧永成,楊承烈當然不怕。可現在,王賀已經被確定是冒名頂替,如今下落不明。昌平縣的大權幾乎全都落在了盧永成的手中。好吧,盧永成只比楊承烈高半級,說實話就算是盧永成主事,楊承烈也未必會怕他。

    可現在李實跳出來……

    那可是正經的二把手,更是楊承烈的上司。

    楊承烈對抗盧永成倒是沒有關系,可如果再去硬抗李實的話,州府那邊必會心生芥蒂。

    楊守文想通了這裏面的彎彎繞之後,也就隨之釋然。

    “父親,看起來盧永成是迫不及待想要掌控昌平,甚至不惜把李縣丞也給拉出來。”

    “是啊!”

    楊承烈輕揉太陽穴,露出憂慮之色。

    “盧永成到底想做什麼?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昌平主簿,根本沒可能掌控昌平。這家夥是個聰明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可他現在卻步步緊逼,一副要把昌平大權獨攬的模樣。

    兕子,我越來越覺得這事情有古怪……你頭腦靈活,不如幫我想想這其中的玄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8 10:55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二章 步步緊逼(下)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父親何必為這些事情耗費心思呢?

    我覺得,盧永成所為者,一是父親手中那三百武侯,二便是想要把昌平上上下下換成他的人。至于他究竟想做什麼?我倒是覺得不用太擔心。現在的情況對你很不利,不如暫且退讓一步。以父親之前的手段,諒那盧永成也不敢逼迫太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且冷眼旁觀,看他盧永成這葫蘆裏倒地賣的是什麼藥。”

    楊承烈已經表現了他的強硬,所以盧永成也未必敢再動手腳。

    請出李實,把楊承烈逼出昌平,估計是他最後的動作。這時候如果繼續和盧永成對抗,絕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有的時候,該退一步,還是要退一步。楊承烈也做了十幾年的縣尉,這裏面的道理當然明白,于是聽完楊守文所言,也輕輕點頭。

    雖然不甘心,可形勢不由人。

    “既然如此,你立刻讓那個阿布思設法聯絡蓋老軍,讓他們多加小心。

    盧永成把我趕出縣城,很可能會對他進行清洗。他手裏還有都督府的三百兵馬,絕不能掉以輕心。”

    “孩兒明白。”

    幽州都督府的三百府兵,估計就是盧永成手裏的儀仗。

    只是,他到底想要做什麼?楊守文覺得,盧永成的圖謀不會簡單,甚至有可能會牽扯到他背後的範陽盧氏家族。

    根據楊守文對盧永成的了解,他在家族裏並不太守重視。

    這一點,從他當了二十年的主簿就可以看出端倪。事實上,在那些高門貴胄裏,有很多盧永成這樣的人物存在。他們天資並不好,也沒有什麼才華,更沒有什麼背景。世家大族的資源只會傾注于那些有天分有才華的子弟身上,盧永成又怎可能得到關注?

    不過,為了保證家族的利益,那些世家大族還是會把一些普通子弟送到官府中修煉。當然,這些人進入官府之後,家族就不會再予以關注。只不過是安排族中子弟的生計問題,同時也是為了加強家族在地方的話語權,不過卻並不太重視。

    盧永成以家族萌蔭而入仕途,轉眼二十年,也算是有些成就。

    可一個小小的昌平主簿,決不可能受到家族重視。盧永強這次受家族所召返回薊縣,本身就存在一些問題。亦或者說,範陽盧氏給予盧永成了一些特殊的任務?

    聯想到此前偷襲縣衙的刺客,楊守文越發覺得,這裏面問題很大。

    他也相信,楊承烈不會看不出這一點來。

    父子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去討論這件事,也是想要看看,那範陽盧家到底在圖謀什麼。

    楊守文寫了一封書信,交給阿布思吉達,讓他連夜送去老軍客棧。

    雖然有夜禁,可是對于阿布思吉達而言,並不是什麼問題。所以楊守文也沒有擔心。

    夜色,越來越深。

    一輪皎月高懸,月光灑落庭院。

    也許是感受到了家裏氣氛的凝重,幼娘和青奴都沒有纏著楊守文講故事,而是早早睡下。

    楊守文則獨自坐在門廊下,靠著廊柱,仰望蒼穹。

    只見星光閃爍,彙聚成一條銀河,橫跨夜空。月清冷,風寂寥,更給這深秋的夜晚,增添了幾分蕭瑟氣息。

    菩提,靜靜趴在楊守文的身邊,任由楊守文的手,揉捏它的腦袋瓜子。

    其實楊守文更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安安靜靜,沒有喧囂,更沒有那些勾心鬥角。

    可惜……

    楊守文嘴角微微一撇,露出無奈的笑容。

    人常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

    自己其實應該很慶幸才是,能夠重生一回,已經是天大的幸事,又何必在自哀自怨?

    倒要看看,那盧永成究竟在圖謀什麼。

    ++++++++++++++++++++++++++++++++++++++++++

    第二天,楊守文就呆在家裏,沒有走出大門一步。

    不過對縣城裏的局勢,他卻了如指掌。楊氏和老胡頭會打聽消息,讓他了解外面發生的事情。

    楊承烈沒有繼續和盧永成對抗,而是在清早帶著民壯武侯,離開縣城。

    城外的難民,已經聚集了數百人之多,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隱隱有破千的勢頭。

    原先王賀修建的營地,已經不足以容納這麼多人。

    所以,難民營地還要擴建,這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同時,難民本身也是良莠不齊,裏面什麼人都有。這樣一來,自然少不得有那不良之徒為非作歹。短短十幾日,營地裏已經發生了好幾次衝突,甚至有一次還出現了持刀行凶的歹徒。也幸虧當日管虎正好巡視,將那歹徒制服……可不管怎麼樣,營地裏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昌平現在,也是處于為難。

    接納這些難民?

    需要大筆錢糧支持,城裏也沒人願意資助。同時,這些難民中,難保不會有突厥人的奸細。當初王賀開設難民營地,也是擔心到時候發生戰事,會出現麻煩。

    可不接納……難民越來越多,天氣越來越冷。

    城裏的救濟糧也出現短缺,時間久了,難保難民不會鬧事,到時候會有更**煩。

    再加上王賀失蹤,盧永成又心不在此,所以營地裏就變得越來越亂。

    楊承烈前去進行安撫,倒是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震懾不良之徒。可問題是,若沒有縣衙的支持,估計楊承烈也難以為繼。

    “找李縣丞啊?他把你趕出去,有問題自然要他出面。”

    是夜,楊承烈回到家中,心情頗有些沈重。

    聽了楊守文的話,他冷笑道:“那老兒能有個什麼用處?坐在衙門裏也就是個木偶。”

    “你管他木偶也好,傀儡也罷,他是縣丞,是昌平如今最大的官。

    他把你趕去城外,你就只管與他抱怨。如果他不管,你就態度強硬點,表示要回城。到時候,他自然會去找盧永成商議。父親,這種事情幹好了是你的功勞,出事了是他李實的問題。穩賺不虧的生意,你又何必考慮太多,只管去找他鬧。”

    楊承烈瞪大眼睛,半晌後期期艾艾道:“可這樣,是不是有些無賴?”

    “老爹啊,都這時候了……人家幫你趕出縣城,你還去為他們考慮?

    放心吧,只要你去找他們鬧,他們一定會低頭。這時候,盧永成未必會願意得罪你。”

    內心裏,楊守文卻默默念叨:我也想知道,那盧永成的底線究竟在哪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8 11:4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三章 飛狐破(上)

    說起來,李實挺可憐。

    他的年紀比盧永成還大,更在衙門裏沈浮多年,一直到快五十才得了縣丞的職務。

    他和王賀是同一年赴任,不過比王賀稍晚了一個月。

    論年紀,李實可以做王賀的老子;論資曆,他更是老江湖,絕非王賀可以比擬。可問題是,他沒有王賀的背景。那王賀當時冒名頂替而來,頂著太原王氏的光環,又豈是李實敢去得罪?這得罪不起上面,那就應該想辦法對下面進行打壓。

    偏偏那盧永成二十年的主簿,更有範陽盧氏的背景,早就把手中的權力經營的如鐵桶一般。李實插不進去手,而楊承烈這邊的情況和盧永成差不多,並且得了王賀的支持,讓李實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手中權力,被他人分個幹淨。

    也就是說,李實雖然在昌平三年,卻沒有一點存在感。

    如果不是大家彼此還顧念著臉面,說不得李實早就被趕走。可就算是這樣,他也只能乖乖的當了三年空心縣丞,有近兩年多的時間,對外都宣稱抱病在床,從不露面。

    可說他心甘情願?

    當然又不可能……為官三年,總不成空手而歸。

    他等了三年,終于等到了機會。

    “文宣,非是我不肯應你,而是庫府中確實也沒有太多物資。縣裏的情況你應該清楚,那賊子執掌縣衙,早就把庫府的物資都折騰幹淨,我又怎麼給你發配糧草?”

    當楊承烈找他討要糧食的時候,李實坐在屋中,撚著山羊胡,一臉的無奈表情。

    如果不是了解他,說不定楊承烈真會被他騙了。

    心中冷笑一聲,才不過兩日,庫府怎可能空虛?真實情況,他比李實更加清楚。王賀在昌平三年,雖不說是令昌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至少做到了庫府充盈。

    論才幹,就連盧永成都必須承認,王賀的才幹不弱。

    “李縣丞,這我不管。

    你既然讓我安撫難民,難不成我空著手去安撫嗎?而且,我手下民壯武侯也需要一應物資,所以你必須給我配發。若不然的話,我也只能坐視難民騷亂,到時候惹出麻煩來,我固然要受責罰,但李縣丞你,恐怕也要受牽累,大家都不好辦。”

    楊承烈態度極其強硬,讓李實有些不知所措。

    他倒是想給配發,可問題是庫府一直掌控在盧永成手裏,他哪有資格去插手其中?

    “文宣,什麼事這麼生氣,我在外面都聽到你叫嚷。”

    就在李實左右為難的時候,盧永成走進來。

    他笑呵呵看著楊承烈,手中拿著一卷案牘,“安冉公剛接手政務不久,有些事情可能不太了解,你又何必為難他呢?說說看,到底是什麼事,說不定我能幫忙。”

    說完,他把那案牘放在李實面前的桌案上。

    楊承烈把討要物資的事情又說了一遍,盧永成做出恍然之色。

    “我道什麼事情,原來是這樣……安冉公說的也有道理,如今庫府被那賊子幾乎倒賣幹淨,的確是物資匱乏。不過呢,也不是沒有辦法。我記得城西校場那邊還有兩囷糧食,如果城外的情況確實緊迫,可以暫時抽調過去,以解文宣之難。”

    “那,我要多謝了。”

    “文宣先別急,我只是說可能可以,卻不敢保證。

    那批糧食,本是要送往薊縣,我也不敢輕易調動。”

    盧永成說完,盯著楊承烈,突然展顔笑道:“對了,我記得自從張式出事以後,民壯武侯的班頭一直都空缺著。以前那賊人把持衙門,我也不好過問此事。如今……文宣,城裏的情況也很混亂,若非不得已,我是真不想你跑去縣城外面駐紮。

    我倒是有個人選,原武侯隊正梁允武藝高強,而且做事也很認真。文宣何不讓他填補武侯班頭的職務,這樣一來城外有管虎和梁允,你也可以坐鎮城裏輕松一些。”

    楊承烈眸光一凝,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他笑道:“大庵對我的手下,看樣子倒是很熟悉嘛。”

    “也算不得熟悉,只是昨日偶然間翻閱卷宗時,看到了此人。

    梁允這幾年來也立過不少功勞,兩年前契丹人打過來的時候,他還斬殺過五個獠子。論資曆,論功勞,他都夠了!文宣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這武侯班頭一直空缺,終究不是一件好事。當然了,若你覺得此人不太合適,也可以換其他人。”

    說一千,道一萬,盧永成還是想要民壯武侯的指揮權!

    楊承烈對自己的手下,自然了解。

    正如盧永成所言,梁允確實夠格做這個武侯班頭。他資曆夠,身手也好,更兼兩年前還殺過契丹人,立下過功勞。楊承烈手下三百民壯,共六個隊正,梁允就是其中之一。

    民壯武侯不同于府兵,府兵設旅帥,而民壯只設隊正,並聽從班頭的指揮。

    楊承烈盯著盧永成,良久之後沈聲道:“梁允雖然武藝高強,且做事認真,可是為人莽撞,又嗜酒如命,絕非班頭的合適人選。倒是之前我曾選中一人,就是那隊正陳一。可惜他不知道在外面得罪了什麼人,被人殺了,以至于我不得不重新挑選。”

    盧永成臉上的笑容一僵,面頰抽搐兩下,目光隨之變得陰冷。

    良久,他突然又笑了。

    “我也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左右是都是文宣的事情,想必你已有安排,我就不廢話了。”

    說完,他拿起案牘轉身往外走。

    楊承烈忙問道:“大庵,那糧草的事情……”

    “糧草的事情,怕還是要安冉公想辦法。

    那批糧草是要送往薊縣,若耽擱了時候,恐怕你我都會受到責罰。不過,城外的難民也的確是個麻煩事,若安冉公有辦法,不妨幫襯一下,莫讓文宣太過為難。”

    我已經給了你和解的機會,可是你卻不肯領情。

    既然如此,我管你死活?

    楊承烈和盧永成之間的爭執,李實怎可能看不出來。

    只是,他發現自己好像攤上了麻煩。盧永成固然勢大,可楊承烈說的也有道理。萬一難民騷亂,惹出禍事來,他也會受到牽累。突然間,李實覺得屁股下面的位子有些發燙。原以為盧永成能夠一家獨大,但看起來,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29 12:0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四章 飛狐破(下)

    盧永成不能得罪,他之所以能夠重新回來,就是得了盧永成的幫助。¤

    可是看著眼前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楊承烈,李實發現,他好像也不能去得罪。

    這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李實吞了口唾沫,換上一副笑臉,“文宣,你別著急,且容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

    盧永成陰沈著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王直正襟危坐,看著他走進來,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笑容:“大庵,楊承烈答應了?”

    盧永成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想到這楊蠻子,倒是個驢脾氣。”

    “我早就說過,沒必要和他客氣。”

    王直冷笑一聲道:“左右不過一介庶民,也不知道怎地就爬到了縣尉的位子上。這種人,萬萬客氣不得,你若是軟弱一點,他就會得寸進尺,甚至會成為麻煩。”

    言語中,流露出一種不屑的意味。

    盧永成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那王兄以為,我該怎麼辦?”

    王直臉色一凝,輕聲道:“不為我所用,那就索性……”

    他做出一個砍頭的動作,意思是殺了楊承烈。

    哪知道,盧永成卻連連搖頭,“王兄,如果能殺的話,我早就動手了!

    且不說那楊承烈武藝高強,等閑五六人都不見得是他對手。最重要的是,縣裏剛出了事故,如果縣尉再死于命案,州府那邊絕不會坐視,到時候會變得更麻煩。”

    說完,盧永成停頓了一下。

    “王兄你別忘了,張仁亶深得聖人所信,而且與狄閣老也有交情。當初孫承景如何?結果被他張仁亶一道奏疏彈劾,如今被貶為崇仁縣令,而他張仁亶卻成了校驗都督。

    你來幽州時日不多,不了解那張仁亶。

    此人絕不是等閑之輩,之前那假王賀可以抹去,畢竟你我都是受害者。可若是楊承烈再出了意外,到時候張仁亶絕不會坐視不理。殺了楊承烈事小,耽誤了族中大事才是真……可惜這楊承烈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我也頗為頭疼。”

    王直聞聽,沈默了。

    “大庵,這件事還要你自己做出決定。

    我這次隨你來,是受族中差遣,盡量配合你行動。可如果你解決不了那楊蠻子,到最後我是沒什麼,倒黴的還是你。你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族中看重,但若是辦砸了差事,恐怕也不好交代。張仁亶雖然厲害,但不是傻子。你覺得他會因為一個庶民而與盧家反目嗎?說句難聽的話,他張仁亶在幽州,還要依靠盧家支持。”

    “你的意思是……”

    盧永成看了王直一眼,似乎仍舊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直冷笑一聲,閉口不言。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在屋中默默對視。

    就在這時,忽聽屋外傳來一陣喧嘩聲,緊跟著就聽到有人高喊:“王長史何在,王長史何在?張都督有令,著王長史火速返回薊縣。還請王長史快快出來接令!”

    王直一怔,連忙起身走出房間。

    就見一個信使風塵仆仆,看到王直之後,連忙奉上書信。

    “王長史,張都督有命,請長史速回。”

    王直頓時露出愕然之色,接過書信打開來,一目十行看罷之後,臉色頓時大變。

    這時候,盧永成也從屋內走出來。

    “王兄,出了什麼事?”

    王直把書信收起來,衝那信使道:“我已知道都督命令,你立刻到城西校場,點起兵馬在城外等候。我這邊處理一些事情,然後就去與你彙合。”

    “喏!”

    信使連忙領命而去,王直則拉著盧永成,返回屋中。

    “王兄,你要走嗎?”

    盧永成有些慌了手腳,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看著王直。

    到底是個邊緣子弟,遇到情況就亂了方寸,著實成不得氣候。

    王直心中對盧永成其實並不以為然,但是家族差遣,他又不能拒絕。只可惜,那王賀被人冒名頂替,而真王賀估計也是凶多吉少,否則又何必要用這一個邊緣子弟?

    王直深吸一口氣,沈聲道:“大庵,剛得到消息,默啜攻破飛狐,兵進定州。”

    “啊?”

    盧永成聞聽一愣,臉上露出茫然之色。

    飛狐?

    好像距離昌平很遠吧,又不是幽州所屬,關王直何事?

    王直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盧永成並不清楚這裏面的玄機,不過他也不打算告訴盧永成。

    “都督下令,要兵發五回嶺。”

    “突厥人要打幽州?”

    王直曬然笑道:“默啜又不是傻子,跑來打什麼幽州?

    算了,就算告訴你,你也聽不明白。總之,張仁亶要調動兵馬前往五回嶺,招我立刻返回薊縣。現在,我就算是有心幫你,怕也是來不及了,你可要早作決斷。”

    “那我……”

    “大庵,你留守昌平,至關重要。

    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控制住城中兵馬,否則你族中一旦有命,到時候你別出紕漏才好。大丈夫做事,不要瞻前顧後,當斷則斷。那楊蠻子不是不肯交出手中兵馬嗎?你要是害怕惹麻煩,就想辦法讓他起不得床,下不得地,到時候自然能順理成章,接手那民壯武侯。這件事,你可以調動你族中力量,想必他們也有准備。”

    “你是說……”

    盧永成聞聽,頓時露出苦色。

    王直則嘿嘿一笑,拍了拍盧永成的肩膀,輕聲道:“不用擔心事情鬧大……就算真的鬧大,那張仁亶現在也沒功夫理睬。他正忙著調兵遣將,哪有功夫理睬這點小事?總之,我走之後,昌平的事情就拜托大庵。記住,要盡快解決掉麻煩。”

    王直說完,從桌上抄起寶劍,便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盧永成卻絲毫沒有輕松的感覺。

    那些人,又回來了嗎?

    此前鬧出了那麼大的亂子……現在可好,又跑回來了!這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甚至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盧永成想到這裏,頓覺頭大。

    “王兄,你且慢走,我送送你。”

    他連忙快走兩步,跑出了房間。

    一直追到縣衙門外,王直正准備翻身上馬,盧永成跑過來,一把將他的胳膊拉住。

    “王兄,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族裏到底是什麼打算?”

    王直笑著拍了怕盧永成的胳膊,“非是我不告訴你,時候一到,自然會有人告之。”

    說完,他跨坐馬上,打馬揚鞭離去。

    看著王直的背影,盧永成心裏面卻更覺忐忑。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是上了賊船!可問題是,他現在想下船,好像也下不去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30 12:04 A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五章 遇刺

    王直走了,走的非常匆忙。

    而突厥人攻破飛狐的消息,更在一天之內傳遍昌平。

    整個昌平的氣氛,也在這一天的時間裏,變得有些冷清。從關外傳來消息,靜難軍在慕容玄崱的指揮下,南下三十裏。一時間,人心惶惶,許多人開始准備逃離昌平縣。

    兩年前契丹人兵臨昌平的慘狀,仍記憶深刻。

    那時候,有王賀主持大局。而現在,王賀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個常年不理政務的李實坐鎮縣衙,讓昌平百姓變得惶恐起來。不僅是昌平人在惶恐,就連城外的難民也有些緊張。他們為躲避戰亂來到了昌平,可現在看來,昌平好像也不安全。

    于是,在第二天,開始有難民南下,准備前往薊縣。

    楊承烈站在城門樓上,手扶垛口向城下觀瞧。

    只見城門口已經亂成了一團,不少人正成群結隊,趕著車馬想要出城,使得城門口變得格外擁擠。

    “縣尉,要不要阻止他們?”

    管虎眉頭緊蹙,看著那些想要逃難的百姓,忍不住開口詢問。

    楊承烈苦笑道:“老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時候如果阻攔他們,不必等叛軍打過來,咱們自己就亂了陣腳。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不必太過擔心。”

    隨著王直離開,楊承烈也再次回到城裏。

    而管虎依舊坐鎮城外營地,安撫並且監管那些難民,表面上更沒有半句不滿的抱怨。

    雖然楊承烈對管虎有些提防,可這個時候又需要他協助。

    所以,他還是會讓管虎跟隨在他左右,並且在某種程度上,給予了管虎更多權力。

    “縣尉,你說那慕容玄崱,真會打過來嗎?”

    楊承烈想了想,輕聲道:“這個倒是說不好……居庸關尚有兵馬駐守,憑靜難軍想要攻破,絕非一樁容易的事情。只要居庸關不失,昌平縣城想必也不會有危險。”

    管虎點點頭,倒是沒有反駁。

    的確,居庸關有精兵駐守,而且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靜難軍想要攻破居庸關,絕非一樁易事。只要居庸關不失,那麼昌平縣城就穩如泰山。

    可是,楊承烈並沒有因此而露出輕松之色。

    他雖然對管虎這麼說,內心裏卻有些忐忑,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以至于心神不甯。

    +++++++++++++++++++++++++++++++++++++++++++

    天,黑了。

    隨著夜幕將臨,城門口也漸漸安靜下來。

    楊承烈見城下的人已經不多,于是把管虎找來,交代了一番。

    “老虎,這邊暫時交給你,要注意城外的動靜。若有情況,就派人到我家裏通知。”

    “縣尉,今晚要回家嗎?”

    楊承烈笑道:“是啊,已有兩日未曾回家,再不回去,只怕你嫂嫂又要埋怨。”

    “也是!”管虎點頭表示理解。

    他也覺察到,最近一段時間和楊承烈的關系似乎有些疏遠,不再似從前那樣親密。

    不過,他倒是沒有考慮太多,只以為是最近事情太多,以至于楊承烈過于辛苦。和楊承烈說笑兩句,又似乎回到了當初那種親密無間的時候,也讓管虎感到安心很多。

    “下雨了!”

    楊承烈走下城門樓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落雨絲。

    他皺了皺眉,翻身上馬,沿著大街往家走。

    此時,已經過了戊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街上幾乎不見人影。

    昌平最近一段時間,真算得上是多事之秋。各種事情層出不窮,更發生了許多命案,也使得大家人心惶惶。所以天剛一黑,人們就紛紛關門閉戶,甚至連往日喜歡在夜間遊蕩的潑皮混混們,也變得老實很多,不願意也不敢在外面遊蕩。

    從城門口到番仁裏,需要穿過兩條大街。

    楊承烈因為心裏有事,所以也沒有太注意街上的情況。當他走過一條大街,正准備拐彎的時候,心中突然間生出一絲警兆。本能的,他勒住了韁繩,胯下馬希聿聿長嘶一聲,擡起前蹄,身體忽的直立起來。一支利箭,從長街拐角的巷子裏射出,正中楊承烈胯下戰馬。那利箭勁道十足,戰馬慘嘶一聲便撲通倒在地上。

    楊承烈早在戰馬立起來的剎那,甩蹬騰身而起。

    當戰馬倒在血泊中的一剎那,楊承烈已經雙腳落地,拔刀出鞘。

    咻咻咻!

    從小巷中再次飛出三支利箭,品字形射向楊承烈。

    楊承烈心中一驚,暗道一聲:連珠箭!

    他身形一扭,揮刀劈斬,只聽鐺鐺鐺三聲響,在電光火石間把那三支利箭磕飛出去。

    只是,沒等他再次動身,從長街兩邊衝出十幾個蒙面人來。

    這些人手持刀槍,二話不說便撲向楊承烈。

    “什麼人,竟敢刺殺本官?”

    楊承烈大喝一聲,只是對方卻沒有人回答。一杆長槍掛著一股銳風,唰的便刺過來。那槍速極快,在夜色中甚至出現了一道殘影。楊承烈眉毛一挑,身形突然暴起,手中斷龍寶刀劃出一抹青光,眼見與大槍交擊,刀影驟然消失。楊承烈從那刺客身旁掠過,身後揚起一蓬血光,緊跟著便傳來了一聲慘叫,刺客便倒在地上。

    一個照面,就斬殺一人!

    楊承烈探手抓住另一名刺客手中的大槍,正要猱身而上的時候,耳邊弓弦聲響,三支利箭從暗中射來。他連忙回身閃躲,卻不想兩名刺客夾擊過來。面對著十幾個刺客,楊承烈並不覺得畏懼。不過,那藏身在暗處的弓箭手,卻讓他心驚肉跳。

    手中斷龍寶刀,再次斬殺一人。

    可就在他准備錯步騰挪的時候,一抹冷芒飛來,正中楊承烈的大腿。

    “藏頭縮尾的東西,只敢暗箭傷人嗎?”

    楊承烈悶哼一聲,腳下一個趔趄。兩個刺客揮刀撲來,眼見著就要砍中楊承烈的時候,楊承烈身形猛然一矮,寶刀探出,正中一個刺客的腰腹。那刺客一聲慘叫,但是卻變得無比凶悍。他丟了手中的大刀,一把抓住了斷龍寶刀的刀刃……

    “給我去死!”

    楊承烈忙身形後退,想要拔出寶刀。

    可是那刺客卻用了大力,楊承烈一拔之下,雖將寶刀拔出,可是身形卻變得慢了。

    旁邊的刺客見此情況,二話不說,便揮刀斬來。

    楊承烈再想要閃躲已經來不及了,他當下心中一橫,身形猛然向前一伸,准備拼著受那刺客一刀,也要將對方斬殺身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30 06:2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六章 又見神秘人(一)

    真實的性命搏殺,絕不是影視劇裏那種大戰三百回合的樣子。

    這種搏殺,往往是一擊斃命,絕不會有拖泥帶水的狀況。楊承烈甚至已經做好了失去一條胳膊的准備,手中斷龍寶刀凶狠的切入刺客的腹腔,一蓬鮮血噴濺在他的臉上。

    可就在這時候,耳邊響起鐺的一聲脆響。

    那刺客手中的大刀被一顆生鐵鑄成的鐵丸擊中,巨大的力量甚至將刀身斷為兩截。

    “父親,休要驚慌,我來了。”

    楊守文的聲音傳入楊承烈耳中,令他頓時精神一振,隨後撤步拖刀,生生把那刺客開膛破肚。

    “吉達,幹掉弓箭手!”

    楊守文從長街另一頭跑來,一邊跑一邊收起彈弓。

    他腳下飛快,如同閃電一樣。

    而在他的身後,阿布思吉達緊緊跟隨。

    阿布思吉達手中持有兩杆大槍,在聽了楊守文的喊喝之後,他身形猛然一頓,振臂將一杆鐵槍擲出。鐵槍破空,撕裂了朦朦雨霧,狠狠紮進了一名刺客的胸口。

    那刺客正准備舉刀砍殺楊承烈,卻沒想到阿布思吉達在相隔還有二十步的距離就擲槍而出。而且,阿布思吉達的力氣很大,大槍在空中飛行的速度也很快,把刺客一下子就釘在了地上。楊承烈大口喘氣,坐在泥濘的地上,眼看楊守文跑來,大聲喊道:“兕子,小心。”

    一名刺客從旁邊竄出,舉刀劈來。

    楊守文卻不慌不忙,速度不減,身形卻突然一矮,便撞進刺客的懷中。

    只見他擡手,一招鷂子抱爪,蓬的就抓住了刺客的手臂。手如鋼爪,暗中發力一扭。喊殺聲中,甚至可以清楚聽見那刺客臂骨的碎裂聲響起。他猛然挺深,錯步揮肘打在刺客的臉上,把刺客的臉打得滿臉開花,兩眼和鼻梁上方的三角區,出現了一個極為明顯的凹陷。

    刺客的眼珠子都快崩出來,滿臉是血倒在地上。

    楊守文則順勢抓住他手裏的鋼刀,錯身揮刀向前一探,鋼刀正紮在另一名刺客的肚子上。

    他擡腳把那刺客踹翻在地,三步並作兩步就到了楊承烈身邊。

    探手,從屍體上拔出虎吞大槍,兩腿一曲,身形一矮,旋身大吼一聲,大槍便貫入一個撲上前來的刺客胸口。

    “阿爹,你沒事吧。”

    “小心弓箭手!”

    “沒關系,阿布思吉達會解決他。”

    楊守文一邊和楊承烈交談,可是手上卻不見絲毫停頓,而且越發凶狠。

    他拔出大槍,手握大槍中間部分,身形再轉,大吼一聲,把一名刺客刺翻在地。

    與此同時,楊承烈也來了精神。

    手中斷龍寶刀上下翻飛,把另一名刺客砍倒在血泊之中。

    小巷中,傳來金鐵交鳴的聲音,顯然那弓箭手和阿布思吉達已經開始交鋒。這樣一來,刺客就失去了弓箭手的掩護,楊承烈楊守文父子,更沒有弓箭手的掣肘。

    眨眼間,刺客已經折損了大半。

    而城門樓方向,更傳來了管虎的喊叫聲:“休走了賊人。”

    火光閃動,顯然是民壯武侯發現了這邊的情況,趕過來准備支援。

    刺客見情況不妙,連忙發出一聲口哨,剩下的六七個刺客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楊守文想要追殺,卻看到楊承烈噗通一聲倒在地上,頓時慌了手腳,撲上前把他抱在懷裏。

    “縣尉可安好,縣尉可安好?”

    管虎帶著人,已經跑到了街口,看到楊承烈倒在楊守文懷中,也是大驚失色。

    “兕子,怎麼回事?”

    “刺客,有刺客!”

    楊守文說著話,用手往刺客逃離的方向一指,“刺客往那邊跑了……快找先生,我阿爹受傷了。”

    管虎不敢怠慢,連忙分出一部分,去追擊武侯民壯。

    這時候,人群外傳來一陣騷動。

    緊跟著有金鐵交鳴的聲響傳來,楊守文擡頭看去,就見阿布思吉達從小巷子裏出來。

    幾個武侯衝上去想要捉拿阿布思吉達,卻不想被阿布思吉達挺槍擊退。

    “住手,是自己人。”

    楊守文說著話,雙手便抱起了楊承烈。

    阿布思吉達也跑過來,朝他比劃了兩下,那意思是說,弓箭手跑了!

    如果是在平時,楊守文說不得會詢問一下。可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情顧及那刺客的事情,抱著楊承烈一邊往家跑,一邊大聲喊道:“管叔父,休要放走了刺客。”

    管虎聞聽,連忙應了一聲。

    緊跟著,就聽到刺耳的哨聲在昌平縣城裏此起彼伏,一隊隊民壯武侯也迅速向城門方向集結。整個昌平縣,頓時沸騰起來,大街小巷裏,隨處都可見到武侯巡兵。

    阿布思吉達一手拎著一杆大槍,跟著楊守文慌亂來到楊府大門外。

    宋氏、楊氏和老胡頭也聽到了動靜,趕來查看情況。可是當她們看到楊守文抱著渾身是血的楊承烈跑進來時,也都慌了手腳,一個個忙不疊就跑上前來。

    “兕子,阿郎他怎麼了?”

    “阿娘休要擔心,父親剛才在路上遭遇伏擊,但不會有危險。”

    說完,楊守文便衝進了廂房,把楊承烈放在榻上。

    楊氏把油燈調到了最亮,同時又拿來了幾支火把,把廂房照映的通通透透。

    “先生呢?怎麼先生還沒有來?”

    宋氏大聲喊叫,已經泣不成聲。

    而院子裏,更是人喊狗叫,亂成了一團麻。

    楊守文不敢懈怠,拿了一口匕首,在火上消毒之後,便割開了楊承烈身上的血衣。楊承烈身上有三處刀傷和一處箭傷。傷口很深,血流不止。楊守文從隨身的挎包裏取出止血藥,便灑在楊承烈的傷口上,“父親別怕,這止血金創藥是田村正所制,據說是孫老神仙留下來的方子。我試過,藥效很好,很快就會沒事的。”

    楊承烈這時候,有點昏沈,但大體上還能保持清醒。

    他臉色蒼白,卻帶著一絲笑容,輕聲道:“臭小子,今天多虧了你,否則我可就栽了。”

    “怎麼會,阿爹你那麼厲害,些許毛賊根本算不得事。”

    “嘿嘿,你也知道我厲害?

    我今天,至少斬殺了四個賊子……若不是那該死的弓箭手,我肯定不會這麼狼狽。”

    “那是,那是……”

    楊守文小心翼翼處理這楊承烈身上的傷勢,同時扭頭對楊氏道:“嬸娘,把我以前煮過的繃帶拿過來。”

    上次他和楊承烈去孤竹受傷,在家養傷的時候,發現這年月包紮傷口的繃帶大都沒有經過消毒處理,很容易出現感染。所以在傷好後,他讓楊氏買了很多白棉布,並放在沸水裏蒸煮進行消毒。之後,他就把繃帶妥善保存,這次回昌平,也帶了不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30 06:2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七章 又見神秘人(二)

    “阿爹,怕痛嗎?”

    “什麼意思?”

    楊承烈疑惑看著楊守文,不過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楊守文掐住他的腿,一只手握住了箭杆,而後手上猛然發力,噗的就把那支利箭拔出。一股血箭,噴在他的臉上,楊承烈更大叫一聲,便昏迷過去。楊守文不敢怠慢,迅速為楊承烈清理傷口,而後撒上止血金創要,又用白色繃帶把傷口包好,這才起身長出一口氣。

    “阿娘,阿爹的傷口已經處理好,待會兒醫工來了,再讓他檢查一下。”

    他衝著宋氏交代了一句,然後慢慢從屋中走出來。

    這時候,一個郎中在管虎的帶領下走進楊府大門,楊守文忙迎上去,把郎中帶進了廂房。

    “兕子,縣尉沒事吧。”

    管虎神色緊張,眼中更流露關切之意。

    雖然楊守文內心裏對管虎或多或少有些警惕,可是卻能看得出來,管虎這番關心,倒也不似作假。

    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對于那日管虎和陳子昂的秘密交流,不管是楊守文還是楊承烈,都有些警覺。

    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管虎和陳子昂之間並沒有更進一步的交流,就好像之前不過是一個巧合。這也讓楊守文有些懷疑,是不是他想多了?可直覺告訴他,管虎和陳子昂之間絕對有關聯,只是這種關聯到底是什麼樣的聯系?他說不太清楚。

    “管叔,那些刺客可曾抓到?”

    管虎露出羞愧之色,搖搖頭道:“刺客對昌平的地形似乎非常熟悉,而且還有援兵。我的人追到關帝廟的時候,遭遇對方援兵的埋伏,更折了三個民壯。待會兒我會親自過去查看,若不抓到這些該死的刺客,我又有什麼面目再來見縣尉。”

    他咬牙切齒,看得出來,是真的很生氣。

    “這些刺客,不簡單啊。”

    楊守文則輕輕一蹙眉頭,輕聲道:“管叔你再追查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們之中有高手!阿布思吉達的身手和我在伯仲之間,卻沒能把那弓箭手留下來。而且,他們居然對我父親的行程了如指掌,顯然是早有預謀,絕非是等閑毛賊。”

    管虎一怔,旋即冷靜下來。

    “若非兕子提醒,我險些疏忽了。”

    他想了想,連忙喊過來兩個武侯,在兩人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武侯便匆匆離去。

    而楊守文則在門廊上坐下,把弄著手裏的箭矢。

    這支箭,是從楊承烈身上取下來。不過楊守文卻發現,這支箭赫然是一支鷹翎鴨舌箭,與此前他在小彌勒寺遇刺時,那刺客射殺覺明和尚所用的箭矢一模一樣。

    楊承烈曾對他說過,這種鷹翎鴨舌箭,是契丹人最常用的箭矢,而且是那種契丹勇士才會使用的箭矢。

    刺客,又出現了?

    楊守文突然起身,厲聲喝道:“吉達!”

    阿布思吉達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邊,楊守文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兩句,吉達點點頭,轉身離去。

    郎中檢查完了楊承烈的傷勢之後,確認他沒有大礙,從廂房裏走出。

    他頗為贊歎道:“沒想到小郎君也懂得這杏林之術,剛才我看了一下,小郎君處理縣尉的傷口頗為得體,就算是我親自動手,也未必能夠強過小郎君。縣尉沒有大礙,小郎君也不必擔心。我留了一個方子,等縣尉醒來之後,讓他服下即可。”

    “多謝先生。”

    楊守文對郎中的贊賞沒有在意,但還是恭敬的把他送出楊府大門。

    “大兄,阿爹他不會有事吧。”

    楊守文才一回來,就見楊青奴站在廂房門口,滿臉淚痕,可憐兮兮的正向他看來。

    “青奴不用怕,阿爹睡一覺就會沒事。”

    他安慰了楊青奴一陣,又讓幼娘陪著她回房。

    輕輕揉動面頰,楊守文的臉色卻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這時候,蓋嘉運在阿布思吉達的陪同下,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他一進大門,就快步走到楊守文身前,“大郎,父親聽聞縣尉遇刺的消息,讓我前來探望。父親說,他身份特殊,不好親自過來,所以還請大郎你莫要怪罪。”

    “二郎能來,便是好事。”

    蓋嘉運又道:“父親還交代,若大郎需要幫忙,只管吩咐,老軍客棧一定會傾力相助。”

    楊守文陰沈著臉,在庭院裏來回踱步。

    良久,他在蓋嘉運身前停下腳步,低聲道:“這次伏擊我父親的刺客,和之前在小彌勒寺刺殺我,以及此前夜襲縣衙的那些凶徒,恐怕是同一夥人。之前他們銷聲匿跡,我找不到也就罷了。可這次……那些人對昌平縣城非常熟悉,而且在關帝廟那邊還設有埋伏,說明他們的背後,一定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力量保護。”

    蓋嘉運不敢插嘴,只是靜靜聆聽。

    楊守文咬牙切齒道:“我需要老軍發動昌平所有的力量,幫我把這些賊人找出來。”

    蓋嘉運點頭,“前些日子,我爹擔心那盧永成找麻煩,故而把手下全都收了回去。現在薊縣的府兵已經離開,也就不用再去擔心。我這就回去告訴我阿爹,讓他設法找到那些凶手。只要一有消息,我會立刻前來告之大郎,請大郎不必擔心。”

    楊守文閉上眼睛,負手站在庭院裏。

    說起來,若不是今日他心血來潮,所以喊上了阿布思吉達出門來迎接楊承烈,說不定楊承烈真就會遇到危險。誰要殺死楊承烈?誰又能有這麼大的能量殺死楊承烈?

    這答案呼之欲出,幾乎不必過多思索。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盧永成!現如今恐怕除了盧永成,再無他人。

    如果今天伏擊楊承烈的刺客,和那天夜襲縣衙的凶徒是一夥人,那和盧永成就脫不開幹系。雖然楊守文還不清楚盧永成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心中已經殺意滿滿。

    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

    楊守文眯起眼睛,滿滿握緊了拳頭。

    “還有一件事情。”

    “請大郎吩咐。”

    “我要你幫我弄清楚盧永成的行蹤,還有盧永成家裏的情況,你可能做到嗎?”

    蓋嘉運聞聽激靈靈一個寒蟬,駭然看著楊守文。

    從楊守文的話語中,他聽出了其中的含義。

    楊守文,這是要和盧永成刺刀見紅嗎?他甚至可以預見到,只要楊守文一旦動手,昌平縣定然會徹底混亂。可現在,居庸關外尚有叛軍虎視眈眈,他這樣做,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一時間,蓋嘉運有些躊躇起來,不知道是否應該答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0-31 11:13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八章 又見神秘人(三)

    “二郎?”

    楊守文的聲音在蓋嘉運耳邊響起來,把他從沈思中喚醒。

    擡起頭,向楊守文看去。楊守文的目光很清澈,但不知為何,蓋嘉運卻感受到一絲絲寒意。

    “二郎可願幫我?”楊守文再次開口。

    細雨蒙蒙,無聲飄落。

    那深秋的雨水格外冰冷,落在脖子裏,仿佛要滲透入骨頭縫子。

    “二郎若能拿主意時,便只管拿主意。”

    臨行前,蓋老軍曾低聲吩咐蓋嘉運。之前他還有些不明白,而這一刻,他似乎懂了!

    蓋老軍,已經意識到楊守文快要炸了!

    “承蒙大郎看得起,我蓋二若是再推脫,又豈能對得起大郎的看重?”

    不知為什麼,蓋嘉運心一橫,牙一咬,便脫口而出道。

    楊守文的眼中,多出了一絲暖意。

    雖然那目光已經清澈,但感覺著似乎不再那麼冷森森,涼颼颼。

    “對了,還有一件事,轉告老軍。

    那賊人之中,有契丹高手,射術驚人,就連吉達也沒能把對方留下。請老軍多加小心,以免打草驚蛇,到時候很可能會遭受波及。總之,千萬不要小覷了對方。”

    連吉達也不能把對方留下?

    蓋嘉運心裏一驚,神色頓時凝重。

    “大郎放心,我這就回去,將大郎的話,轉告阿爹。”

    “還有!”

    還有吩咐?

    蓋嘉運腦袋有點發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最近一段時間,你先暫時留在民壯,設法接近隊正梁允。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留在他身邊即可。到時候,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辦。等這件事結束,我定給你一個交代。”

    只是接近梁允嗎?

    蓋嘉運想了想,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難度。

    他原本屬于朱成所在小隊,如今朱成已經被調入站班皂隸,小隊裏面也有些混亂。到時候他想辦法走動一下,混入梁允的小隊並非難事。要知道,民壯武侯之中,也有不少人和老軍客棧有聯系。從小隊裏進行調動,對蓋嘉運而言倒也不難。

    送走了蓋嘉運,已經快到子時。

    此刻,整個昌平縣都沸騰起來,民壯武侯、快手捕班幾乎是全部出動,四處查找凶手。

    蓋嘉運身為武侯,倒也有一些便利。

    至少他在大街上走動的時候,不會遇到太多的麻煩。

    本來嘛,蓋嘉運也要參與搜查,身上帶著夜行腰牌,即便是遇到其他武侯也沒有關系。

    +++++++++++++++++++++++++++++++++++++++++++++++++

    楊府的大門緊閉,庭院裏寂靜無聲。

    楊承烈已經被送回了臥房,自有宋氏在身邊照顧。

    而楊氏呢,則帶著兩個小丫頭睡在一間屋裏。楊承烈遇刺這麼大的事情,令家裏人都有些緊張,所以更不敢讓兩個小丫頭單獨睡覺。想來,她們也不敢單獨睡覺。

    老胡頭和阿布思吉達在前院看守,另有菩提相伴。

    楊守文橫槍膝前,盤坐在月亮門前的門廊下,整個人被一團黑影包裹。若不仔細查看,很難發現楊守文的存在。在他身後四只小獒犬趴在門廊上,警惕看著四周。

    今晚緊張的氣氛,就連那小狗也覺察到了。

    而且一直都帶著它們睡覺的老娘菩提,今天沒有在後院,也讓它們感到了不一般。

    盧永成!

    楊守文心裏反複念叨這個名字。

    虎谷山腳下的那具無名死屍、小彌勒寺樹洞裏的油紙包、夜襲縣衙的凶徒、突然失蹤的王賀、以及迫不及待的盧永成、還有那副地圖、慘死在孤竹的綠珠……

    清醒後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那一幕幕場景在楊守文腦海中不停閃現,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到,彼此間似乎有什麼關聯。

    可是,還卻一條線。

    一條把這些事情串聯在一起的線。

    楊守文感覺到,他應該是忽略了什麼事情……對了,那個油紙包!想到這裏,他伸手想要從挎包裏把那油紙包取出來。可就在這時候,身後四只小狗齊刷刷站起來,衝著後院的圍牆,發出一連串的低吼。四只突厥獒還沒有長大,所以它們的叫聲略帶著些許稚嫩之氣。但即便是這樣,已經足以引起楊守文的重視……

    探手,抓住了虎吞大槍。

    冰涼的槍杆入手,也讓楊守文頓時冷靜下來。

    難道說,盧永成還不肯罷休?他這是想要斬草除根?亦或者說,是有其他的目的?

    夜雨朦朦,伸手不見五指。

    牆頭上,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影。他們在牆頭上停留了片刻,而後縱身躍入庭院。

    就在兩人跳進庭院的一剎那,兩枚漆黑如墨的鐵丸從暗影中呼嘯飛出。

    為首一人腳剛落地,順勢拔出寶劍。

    劍光一閃,叮當兩聲響,在黑暗中,他竟然用手中的寶劍,准確將鐵丸劈落在地。

    不過,沒等他開口,一道黑影便竄到他們近前。

    楊守文也不說話,挺槍就刺。

    後落地的人連忙拔劍相迎,只聽鐺的一聲響,槍劍交擊一處,那人只覺得虎口發燙,手裏的寶劍再也拿捏不住,脫手便掉在了地上。手上,鮮血淋淋,虎口迸裂。

    “小哥休要動手,我們沒有惡意。”

    劈落鐵丸的男子見狀,滑步便擋在同伴身前。

    不過,楊守文並沒有理睬他說些什麼,身形一矮,手中大槍唰的如同毒蛇般刺出,快的只見一道殘影掠過。男子連忙舉劍相迎,槍劍再次交擊,楊守文不禁身形一頓。

    這男子手中的寶劍上,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道,輕而易舉便化解了他凶狠一槍。

    不過,他倒是沒有什麼意外。

    晚上那些刺殺楊承烈的刺客,已經顯示出對方絕不是小毛賊那麼簡單。有一兩個好手,也不算稀奇。他身形頓了一下之後,口中發出一聲輕叱,大槍再次舞動。

    以雙手為圓心,那杆槍仿佛有了生命,劃出一道又一道奇異的弧光。

    剎那間,槍影重重,把對方便包裹在其中。來人一見這情況,也知道不敢小覷。

    手中長劍翻飛,劃出一抹抹劍光。

    槍影,劍光,在庭院中閃動,卻沒有再發出半點聲息。

    那同伴見此情況,連忙拾起地上的寶劍。只是,就在他准備撲出的一剎那,一絲警兆突然從心頭生氣。他激靈靈打了個寒蟬,身形向後退了兩步,轉身看去。

    門廊上,一頭大獒站立,綠油油的眸光,透出森森冷意。

    而在大獒的旁邊,則站立一個青年。他身形筆直,手中一杆大槍,已遙指過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11-1 12:40 PM

卷一 塞上雪 第九十九章 又見神秘人(四)

  「住手!」

  「兕子,住手!」

  就在這時,和楊守文鬥在一起的男子突然一聲喊喝。

  話音還未落下,一旁臥房的房門拉開,宋氏攙扶著楊承烈,也從裡面走了出來。

  楊守文手中大槍一顫,槍頭幻出數朵槍花。

  而男子手中長劍也劃出一抹廣弧,只聽叮的一聲輕響,槍尖和劍脊交擊,那男子的身形彷彿羽毛般飄飛起來,向後退出數米。而楊守文也趁勢後退,把大槍橫在身前。

  「爾等,什麼人?」

  楊承烈厲聲喝道,手持斷龍寶刀。

  男子示意隨行的同伴把兵器放下,然後從挎包中取出一枚腰牌,甩手便丟給楊承烈。

  他朝楊守文微微一笑,「少年,咱們又見面了。」

  庭院裡,火光跳動。

  老胡頭一手拿著一根燒火棍,一手舉著火把,站在月亮門下。

  楊守文就著火光,這才看清楚了中年人的樣貌,不由得心裡一咯噔,臉色隨之一變。

  那男子,楊守文並不陌生。

  十餘日前,他曾在鴻福客棧甲三號院內見到過對方,正是那群神秘人之中的李公子。

  「是你?」

  楊守文眼睛一眯,沉聲道:「莫非,你也是盧家鷹犬?」

  「盧家?」

  男子聞聽頓時笑了,沉聲道:「或為鷹犬,卻與盧家沒有關係。

  楊大郎,好槍法……以前我倒是小覷了你,沒想到你的槍術竟有這般深厚的造詣。」

  而這時候,楊承烈也看清楚了那男子丟過來的腰牌,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他推開宋氏,快走兩步從門廊上走下來,躬身行禮道:「末將楊承烈,拜見大將軍。」

  楊承烈的舉動,讓楊守文大吃一驚。

  他愕然看著那男子,有些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而那男子則詫異問道:「楊縣尉,你這又是……」

  他看得出來,楊承烈所執乃軍中禮節,並非官員之間的禮數。

  楊承烈輕聲道:「末將曾為左奉宸衛,嗣聖元年遷均州折衝府果毅校尉。」

  奉宸衛?

  楊守文露出茫然之色,有些疑惑看著楊承烈。

  男子聞聽楊承烈自報家門後,也露出了愕然之色,看著他詫異道:「你是左奉宸衛?」

  所謂左奉宸衛,又有一個名字叫做左千牛衛,屬南衙十六衛之一,專司掌執御刀宿從侍衛,亦或者可以稱之為是大內侍衛。這是皇帝身邊的內圍貼身衛兵,享有很高的地位。一般而言,能夠從千牛衛走出來的人,一定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

  可是,堂堂左奉宸衛,怎麼會在這偏荒的縣城裡做一個縣尉呢?

  男子打量楊承烈幾眼,把寶劍收起。

  「沒想到,這小小昌平,還真是藏龍臥虎。」

  楊承烈露出苦澀笑容,沒有做出什麼解釋,只是錯身讓開路,輕聲道:「若大將軍不棄,何不進屋中詳談?」

  「公子!」

  隨從聞聽,連忙喚了一聲。

  而那男子卻擺了擺手,「能認出我奉宸衛腰牌的人,想必也不會說謊話。

  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何會在這昌平屈身,但想必是有不得為人知苦衷。楊縣尉,咱們便到屋中說話。」

  說完,他邁步向臥室走去。

  楊守文眉頭輕輕一蹙,上前一步道:「父親……」

  「兕子,你也來吧。」

  看得出來,楊承烈對來人非常尊重,故而言語中更帶著幾分敬意。

  他示意楊守文不必阻攔,而後又招了招手,讓楊守文過來。

  楊守文看了一眼那位李公子,隨手把虎吞大槍往地上一插,朝阿布思吉達看了一眼,便大步流星,跟著楊承烈走進臥房。宋氏本想跟著楊承烈一同進去,卻被楊承烈所阻攔,示意她在外面等候。那李公子的隨從,隨後便站在了臥房門外。

  走進房間,李公子左右看了一眼,便坐在席榻上。

  「兕子,你也坐吧。」

  楊承烈朝楊守文點點頭,然後在旁邊的席榻上慢慢坐下。

  「你認得我?」

  楊承烈搖搖頭,輕聲道:「我並不認得閣下,但是我卻認得左奉宸衛大將軍的腰牌。」

  「你……」

  李公子臉上,仍帶著一絲困惑。

  不過,他旋即就擺了擺手,沉聲道:「也罷,你既然屈身昌平,必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再詢問。我叫李元芳,家祖乃衛國公李靖,萬歲通天元年得聖人青睞,接掌左奉宸衛大將軍之職。今日我來找你,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是奉國老所差,來昌平調查一件事情,可沒想到卻發現這小小縣城,竟然是如此有趣。

  你既然出身左奉宸衛,想必也清楚這其中的份量。

  我只想告訴你,我不管你現在受了多大的委屈,但是在沒有得到我的命令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更不能擅自向盧永成展開報復。我不會解釋原因,你可明白?」

  李元芳?

  楊守文在一旁聽到李公子自報家門,只覺一怔,愕然扭頭看了過去。

  衛國公李靖的孫子嗎?楊守文並沒有太多的感受。不過,李元芳這三個字,對他而言顯然更有震撼力。

  後世,一句‘元芳,你怎麼看?’,曾引領了一陣風潮。

  一直以來,楊守文都以為那影視劇中的李元芳是一個虛構人物,難道是確有其人?

  而事實上,李元芳的確是衛國公李靖李藥師之子。

  他的父親名叫李德謇,曾官至將作少監。然而,貞觀十七年,太子李承乾謀反,李德謇因為和李承乾關係較好,故而受到牽連,被流放嶺南。一直到貞觀二十三年,李靖病故,李德謇承襲衛國公爵位,從吳中返回,之後就賦閒在家中。

  李元芳表字子建,他口中的國老,也就是武唐時期鼎鼎有名的名臣狄仁傑。

  當然,狄仁傑和李元芳並非後世影視作品中的從屬關係,他應該是直接聽命於武則天。

  楊守文有些茫然,李元芳為何會來到昌平?

  堂堂左奉宸衛大將軍,可說是女皇武則天身邊的心腹,來到這偏荒之地又是何故?

  楊承烈則眉頭緊蹙,盯著李元芳。

  李元芳的請求,不可謂不過分。

  他剛遭受刺客襲擊,現在李元芳卻要他放棄報復。哪怕楊承烈對李元芳心存敬意,這心裡面仍舊感到不滿。憑什麼?難道就因為他盧永成,是范陽盧氏的子弟?

  楊承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雙手更在不經意間,握成了拳頭。

  李元芳則目光炯炯,迎著楊承烈的目光,絲毫沒有半分退讓之意。

  「非但如此,我還要你把民壯武侯的指揮權交給盧永成,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對外宣稱傷勢嚴重,無法下榻。」

  「憑什麼?」

  楊承烈的臉色鐵青,咬著牙一字一頓。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相信李元芳此刻,已經被他碎屍萬段。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湧上心頭,也讓他怒火中燒。如果年輕十歲,楊承烈說不定就已經翻臉。

  可是做了十年縣尉,也讓他變得比當年沉穩許多。

  良久,他沉聲問道。

  李元芳則看著他,燭光照映他那張稜角分明的面龐,卻透著一股陰鷙的氣息。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不憑什麼,因為盧永成想要接手指揮權,所以你必須交出指揮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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