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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鷺非香 -【護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1:51 AM     標題: 九鷺非香 -【護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12-12 07:47 PM 編輯

【書名】:護心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這世間最險惡的莫過於人心。可殺長生不死之命,可傷萬物不傷之體。」

  「說人話。」

  「我被前任肢解了。」

  「……所以……為什麼你現在還活著?」

  「為了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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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1:5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22 10:09 PM 編輯

楔子

  雁回被趕出辰星山的那一天,場面被她弄得有點難看。

  其實她是打算安安靜靜的走了,不想鬧事的,但這世間事,總不太那麼容易讓人如願。

  當雁回看著這些年她用過的碗筷,睡過的被子,還有抄過的經書被師姐子月用草蓆裹了,一腳踹下三千長階,「乒里邦啷」滾遠時,她其實還不怎麼生氣的。

  她只在心裡嘆息,這子月師姐和她鬥了這麼多年,怎麼腦子還是那麼不好使……那些東西她既然留下了,肯定就是些廢品,子月拿些廢品出氣,真是白費力氣。

  子月站在山門前,像一隻打了勝仗的狒狒,得意洋洋的拿鼻孔看她。

  雁回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你開心就好。」她轉身就走。

  子月一聲冷哼:「站住,還沒完呢!」說著她忽然又丟了個東西出來,一根玉簪,劃過雁回身邊,落在石階上,霎時一聲脆響,碎成了幾段,然後叮叮咚咚的滾不見了蹤影。

  雁回一愣,腳步頓住,她彎腰撿起了蹦得離她最近的一小截碎掉的玉簪。

  她怎麼會記不得這個東西……

  「當年丟得時候看你急得那樣,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這簪子是誰的東西的。」子月嘴角的笑容挾帶著滿滿的嫌棄與厭惡:「你那點心思,還以為沒人看出來嗎?這些年看著你,就讓人覺得噁心死了。」

  雁回靜靜握著碎玉立了一會兒,倏爾一勾唇角,笑了:「師姐,煩您噁心了這麼多年,卻是今日拿了它在我面前摔斷了,怎麼,您是想讓我難過嗎?」

  不等子月說話,雁回的神色倏爾又冷了下去:「可惜,時至今日,我已不難過,但恭喜你,成功的讓我生氣了。」

  雁回一邊擼袖子一邊走向子月:「過來,讓我們好好談一談。」

  子月嚥了口口水:「站住,不准靠近我。」雁回哪裡理她,子月神色開始變得難看,「你再靠近我,我就叫人了,到時會有人看到碎簪子的啊!」

  「你以為我還會怕人知道嗎?」雁回冷笑,雙手指骨捏出了啪啪的響聲,「我還真就想不通了,我都要走的人了你招惹我幹嘛。」

  子月見下意識後退,手摸上劍柄:「雁回,山門後可是有很多守門弟子的啊,你休想對我動手。」

  雁回沒有劍,她的劍早在師父逐她出門的那刻開始就被收掉了,但這並不妨礙她收拾子月。

  本來在他們這一輩當中,她應當算是最出色的弟子。

  雁回冷笑,笑得滿不在意:「好啊,你讓他們出來啊。」

  子月但見面前雁回還在步步逼近,她一邊抖著手拔劍出鞘,一邊往身後喊:「救……救命啊!雁回這個被逐的叛徒要殺人啦!」

  身後山門打開,幾個弟子急切的要從裡面出來,雁回單手帥氣的一抬,只打了一個響指,山門門口登時燒起一堵火牆,生生將那幾人逼了回去。

  「哎呀師姐!這個太燙了!」

  「頭髮……我頭髮燒起來了!」

  「滅火啊!」

  「她修為比我們高,這火我滅不了!」

  山門再次關上,裡面雞飛狗跳的聲音被阻斷。

  雁回站到了子月面前,子月已靠上了山壁,退無可退,她瞪大了眼看著她:「你別仗著你法術比我們高幾分就可以欺負人!告訴你,師父們回頭知曉了山門的動靜,一定饒不了你!」

  雁回一笑,右邊微微翹起的小虎牙露了出來,顯得有幾分邪惡:「今天我還就欺負人了,看他們怎麼饒不了我。」雁回一伸手,子月連忙提劍砍她,招式又急又亂,不過兩招,雁回就將她手上的劍給打掉了,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雁回五指一曲,地上子月的劍被她握在了手裡。

  雁回手中長劍挽了個花,「錚」的一聲貼著子月的肩頭,穿過她的衣裳插進了石壁之中:「知道我脾氣不好,還天天作。」

  子月嚇得花容失色。

  雁回的態度看起來像是在和子月開玩笑一樣吊兒郎當的,但子月卻覺得一陣陣殺氣撲面而來,讓她嚇得手腳發軟,滿耳朵裡都是雁回的聲音:「師姐,欺負了我這麼多年,你現在是不是該給我道個歉咯?」

  「這麼多年你有乖乖的被我欺負嗎!」

  雁回拔了劍又是「錚」的一聲,劍尖插在了子月脖子旁邊,一絲絲涼意滲進子月頸項之中,子月驚聲大叫,雁回聲音還是那麼漫不經心:「自己本事不高,還怨被欺負的人不配合呀,師姐真不乖。」

  子月嚇得直哭:「嗚嗚,師父,大師兄!雁回又動手打人了!」

  雁回再次拔劍,這次插在了子月耳邊,劍刃摩擦石壁穿進去的聲音子月是聽得清清楚楚,這下不用雁回說話,子月便嘶聲道:「道道道,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雁回這才鬆了手,任由子月癱軟摔坐在地上,嚇得一抽一抽的哭。雁回扔了劍嘆息:「讓我安安靜靜走個人都不行嗎,看你作的。」

  她揉了揉手腕,回頭瞥了眼還燒著火牆的山門,正打算撤掉火焰,然而便在這時,山門那方冰雪法陣忽然一閃,火焰霎時被壓了下去。

  山門前白光一閃,但見白衣仙人面目沉凝的立在山門之前,寬大的衣袍被山風吹得極為飄逸。

  子月大聲哭著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到那人身邊,委屈的哭著告狀。

  仙人目光一轉落在雁回身上。

  觸及他的寒涼的目光,雁回知道,他在無聲的斥責她的任性妄為。

  雁回以前是最怕他露出這樣的神色的,但現如今,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也不再是她師父了。

  雁回撇了撇嘴:「凌霄道長,我已非辰星山人,還望道長約束好手下弟子,莫要再找我麻煩。」雁回擺了擺手:「別過。」她一扭頭,衣袂輕揚,一步一步踏下青石長階,背對巨大的山門,逆著自天邊吹來的清風,向著山下俗世而行。

  孑然一身,並無留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04 PM

第一章

  離開師門十來天,讓雁回最難過的有兩件事,一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法每天蹭到張大胖子做的大鍋飯,二是窮。

  雁回打小便知道窮的可怕,後來被凌霄收為徒弟之後,辰星山每月打發她一兩月銀,像按時吃的定心丸,將她那顆怕窮的心定了下來。

  但雁回被驅逐之際,她這些年存在辰星山庫房裡的銀子盡數被扣,她淨身出山,師門連把劍也沒留給她。於是下山之後的雁回幾乎是窮神附體,連買個包子的錢都沒有。

  可現在事情有了轉機,在山下友人的指點下,雁回找到了賺錢的法子——江湖俠義榜。

  雁回去瞅榜單的時候,恰好碰見一個富豪之家張貼了一個榜首任務:尋回被百年蛇妖搶走的傳家寶,賞八十八兩……金!

  八十八兩金!

  夠買好幾個張大胖子屯在院子裡給她一天照十二個時辰做飯吃了好吧!雁回眼睛都看綠了,自是想也沒想就將榜揭了下來。

  一百年的蛇妖算個什麼,想她當年初遇前任師父時,還輔助他殺過一千多年的藤精呢!

  雁回找友人借錢買了把桃木劍,就趕到這銅鑼山裡準備殺妖取膽了,她本覺得這是個極簡單的任務,但!

  說好的妖氣衝天殺人不眨眼的巨型蛇妖呢!倒是出來啊!來嚇嚇她啊!

  她在這山裡逛了五六七八天了,連個聰明點的猴子都沒瞅見一隻,可見此山靈氣貧瘠,雁回覺得但凡那蛇妖有點腦子,都不會待在這個地方修煉。

  雁回找得幾乎絕望,眼瞅著又到中午,肚子又餓了,她一甩屁股坐在一根大樹枝根上,狠狠嘆了一聲氣。此時此刻,她最想念的人,莫過於張大胖子。

  雁回正嘆息之際,忽覺屁股下的「樹根」動了動。她一愣,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坐著的哪裡是樹根,這分明就是佈滿了鱗片的蛇皮!

  妖氣在身後瀰漫開來,雁回轉頭,但見身後水桶粗的蛇妖正用一雙腥紅的眼睛盯著她吐信子。

  雁回立即彈起來,剛拔了身後的桃木劍,那蛇妖尾巴便往她身上一纏,張口就對她咬過來。雁回不避不躲,在桃木劍上拈了個咒,一劍捅進蛇妖嘴裡。

  可蛇妖嘴之大,竟然一口把她整個劍吞了進去!

  要不是雁回胳膊縮回來得快,只怕現在連胳膊也沒了。

  雁回大怒:「你倒不客氣,這劍可是我借錢買的!」

  蛇妖哪聽雁回廢話,只將雁回纏了一圈又一圈,它渾身的肌肉都在使力,意圖把雁回活生生的擠死。

  雁回痛失桃木劍,悲憤非常,也不躲它,拼出一身靈氣和蛇妖硬碰硬,只聽她一聲低喝,周身靈力爆出,生生將蛇妖震開。

  蛇妖受了重創,在地上胡亂轉了兩圈找了個方向要跑,雁回飛身上前,撲到它背上,兩條腿死死夾住它的七寸,抱住它的腦袋,手上聚積靈力在它腦門上狠狠抽了兩巴掌:「把劍給我吐出來!」

  蛇妖吃痛,仰起了頭,意圖將雁回甩下去,但卻沒成功,反而讓氣惱的雁回又狠狠抽了他兩下,蛇妖咽喉動了兩下,終於「哢」的一聲,將雁回的桃木劍吐了出來,雁回身形一滾,撿起地上桃木劍,蛇妖趁機要跑,哪想雁回動作極快,她迅猛的一回身,桃木劍便精準的刺透他的鱗片,將他尾巴釘死在地裡。

  蛇妖仰天痛嘯,聲音驚飛了山中群鳥。

  雁回這才舒了口氣,站直了身體,拍了拍衣裳,她邁著得意的步子走到蜷成一團的蛇妖面前,俯視著他:「怎麼樣,服不服?」

  蛇妖痛得渾身顫抖。

  雁回在他面前蹲下:「老實和你交代吧,我和你也沒什麼仇,不想對你下殺手,你偷了周家的傳家寶可是?還回來,我就放你走。」

  「你想要什麼?」蛇妖倏爾開了口,是個意外好聽的男聲,「周家給你錢讓你來找寶物?我願給你三倍錢財……」

  什……什麼!

  妖怪竟還知道賄賂一說!

  而且……三倍啊!可以買好幾打張大胖子了呀!

  雁回幾乎是在這一刻就毫不猶豫的動搖了!

  她呆住,並不是在思考要不要答應蛇妖的條件,而是在琢磨蕭家賞錢乘以三到底有多少,然而在她用她可憐的算術能力算出個所以然之前,那蛇妖卻是等不及了。

  它倏爾身形一動,那條被雁回釘死的尾巴竟是拼著被一分為二的痛楚,猛地向雁回抽打過來。

  雁回滿腦子都是黃金寶寶在爬,這時只覺耳邊風聲呼嘯而來,緊接著她腦袋一痛,被狠狠的抽在地上。

  她爬起來,一臉的血,還沒站穩,蛇妖猛地撲了過來,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雁回感覺到了毒牙咬破肩頸的痛楚,緊接著她半個身體都沒了知覺:「就不能好好做生意嗎!」雁回咬牙,指尖法力一凝,火焰登時繞著蛇妖全身燒了起來。

  「小丫頭竟會馭火之術!」烈火炙熱,將蛇妖燒得仰天長嘯。

  雁回倒在地上,恨得牙癢:「不識貨,本姑娘豈會用那些低等法術?」跟著她話音一落,蛇妖渾身的火焰燒得更強,它痛楚更甚,當即不敢再纏著雁回,帶著一身靈火倉皇而逃,很快便在樹林中消失了蹤影。

  做人果然不該貪……三倍賞錢沒了,現在連原來的賞錢可能也拿不到了……

  雁回心頭一陣血恨,她摀住肩膀,以法力凝住肩頭的血,但這卻無法阻止那蛇妖的毒在她身體裡面到處亂竄,不一會兒,雁回便覺得心跳加快,快得像疾馳而來的馬蹄,讓她渾身處在一種難忍的燥熱之中。

  她感到極致的口渴,甚至連毒素會不會因為運動而擴散也顧不得了,她急急的往前走,欲尋找水源。

  雁回自幼修的是火系的法術,從小身體比別人熱一些,忍受熱的能力也比別人強許多,但這次卻和以往的熱不同,即便是前段時間被關在焰火洞受罰時,她也沒有感覺到身體有這般炙熱的痛苦。

  不知跌跌撞撞的走了多久,雁回終於看見前面有一條小河在歡樂的奔騰。

  一瞬間的希望讓她身體好像又有了力量似的,她迫不及待的撲上前去。卻忘了河邊石頭都是長了青苔的,滑得不行,她腳一歪,一頭就滾進了河裡。

  冰涼的水沒有緩解她體內的燥熱,她把腦袋浮出水面喘氣,卻覺得她的眼睛已被體內的灼熱燒得迷迷糊糊看不清東西了。

  腦子也越來越糊塗。她好似看見很多年前師父把她帶回辰星山的模樣。

  她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頸項,抓住了脖子上的一個吊墜,那吊墜正是那日她離開辰星山時,撿起來的玉簪殘玉。

  恍恍惚惚間,雁回好像看見那個纖塵不染的仙人用自己的簪子幫她挽好了披散的頭髮,她好像聽見他還在自己耳邊說,從此以後,他做了她師父,她就不用再害怕被人欺辱,不用再忍饑挨餓,不用再顛沛流離。

  可看看她現在這樣……

  活似被人抽得一臉葵水般,狼狽不堪……

  在浮浮沉沉之間,雁回浮現了無數的想法,但這些想法最終被終結在幾句帶著鄉音的對話當中:

  「這是個女人叻!」

  「打哪兒來的啊?咋在河裡?」

  「不知道,被水從山裡面衝出來的。咱把她叉起來吧,拿去賣了。」

  「哎對,拿去給蕭家婆子的傻孫兒做媳婦兒正好叻!」

  「對對對……」

  等……等等!

  什麼傻孫兒!什麼做媳婦?什麼對對對!

  不要隨便幫人做決定啊!

  可不等雁回有所反對,岸上的人一棍子叉下來,捅錯地方,直接戳到她腦袋上,將她給生生戳暈了過去,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雁回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有點漏光的屋頂。她動了動,發現胳膊和腿都被綁著。

  好笑,拿這種普通的繩子就想綁她?當她這些年在仙門吃的都是屎嗎?

  雁回不屑的哼了一聲,手上一用力……

  然後她呆了。

  難……難道這些年她在仙門吃的真的都是屎嗎?

  竟然沒掙掉!

  她使了更大的勁兒,連腳趾頭都抓緊了,但……還是沒掙掉……

  雁回大驚,連忙往體內一探,頓時淌了一背的冷汗。

  她的修為,她的內息竟在一夕之間全、都、沒、了!

  雁回驚愕之際,一個滿臉皺紋,雙眼渾濁的老太太的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往她臉上摸:「摸著是很水滑的姑娘。」

  雁回往後躲了躲,老太也不再繼續摸,一雙渾濁的眼睛彎了彎:「大福會喜歡的。」

  「一定會喜歡的。」

  一個略尖細的婦人聲音在一旁響起,雁回扭頭一看,發現旁邊走過來了一個穿著鮮豔的中年婦人,婦人滿臉堆笑,「我家男人撈她可費了不少功夫呢,一身衣服呀都在河裡打濕咯,差點沒掉進去。您這個數買她,不虧的。」

  蕭老太點了點頭:「以後就望周家嬸子幫我大福看著下這個媳婦啦。」

  雁回在腦子裡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這是被人撿來賣了啊!

  想她下山身無分文的,自己都沒捨得把自己給賣了,這算哪根蔥居然敢幫她做了主!

  雁回怒不可遏,兩條腿一起抬起來,對著周氏的的蹬去,徑直將她蹬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哎我的老天爺!」周氏轉過頭來驚訝又憤怒的瞪雁回:「你敢踢我!」

  「你敢賣我,我為何不敢踢你。說!把我賣成多少銀子!」

  婦人氣笑了:「嘿,這當口了還關心這事兒的姑娘可真讓我開眼界。」

  蕭老太在一旁著急的問:「小姑娘醒啦?」

  「醒了,鬆綁,放我走。」

  「走什麼走。」周氏斥道,「人家蕭婆婆看你可憐,孤身一人的,也不知怎麼被河水沖到這裡了,打算收了你去做她家孫媳婦呢。保你後半輩子有男人養!」

  「呵,我是孤身一人沒錯,但誰說我要男人養了。」雁回不滿,「給我鬆開。」

  「這嘴倒厲害。」周氏衝門外招了招手,立時有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將雁回胳膊給架了。

  雁回掙了掙,果然沒掙脫。她乾脆也不掙了,就冷冷的將周氏看著。

  周氏笑著對蕭老太說:「蕭大娘,你放心,才拐來的姑娘都是有點脾氣的,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們,我把她給你關柴房裡去啊。」

  雁回冷笑,敢情還是個人販子的慣犯。

  兩個大漢將雁回架了出去,可雁回雖然法力雖沒了,但身體還是倍兒棒,耳朵一動就聽見屋裡周氏給蕭老太咬耳朵:「喏,這藥她吃了就渾身沒力氣,跑不了的。你把它混在飯裡,晚上讓阿福給她吃。她要戒心重不吃飯呀,你就餓她兩頓,這一般姑娘到那種程度,即便知道飯裡有藥,為了活命啊,也是會吃的。但這姑娘性子我看比較烈,你就等也可以等她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給她混粥裡餵她……」

  雁回聽得心驚,但無奈如今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任由那兩個壯漢將她架進了柴房,毫不留情的把她往草垛子上一扔,唬她:「想少吃苦你就乖乖的,進了這個村子除了死了的,沒哪個能跑得出去,早點認命!」

  說完「咚」的一聲關上了漏風的柴門。

  雁回在草垛子上動了動,擺了個讓自己舒服點的姿勢。她看看這四周,再看看自己手腳上的繩子,心裡唯有一個想法。

  還好她現在這窩囊德行沒讓子月看見……

  蕭老太果然聽了周氏的話,一整天沒給她送飯吃。

  到了雁回能透過漏風的屋頂看見外面的月亮和星星的時候。她的肚子咕咕咕的叫了一長串聲音。

  雁回一聲嘆息,磨蹭到柴房門邊,一邊拿腳踹門一邊大喊:「你們不是要把摻了藥的飯給我送進來餵我吃麼!說好的摻了藥的飯呢!說好的餵我吃呢!你們倒是言而有信一點啊!餓死人了!」

  她喊得大聲,震得房上的灰落了幾點下來,沾到她鼻子下面,惹得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幾個噴嚏。

  便是在她這幾個噴嚏的時間,柴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明月光,亮晃晃,一個少年的身影立門框。

  雁回看著面前這清瘦少年有些呆怔,粗布麻衣的短打扮彰顯著他生活的清貧,然而在逆光中的那張臉,卻是出人意料的漂亮。

  是的,漂亮。

  尤其是那雙好像承載了星光的眼睛……

  「撲通!」

  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雁回忽然覺得自己心臟強烈的跳動了一下,緊接著,像是錯覺一樣,雁回好似聽到了自己如同脫韁野狗般越來越瘋狂的心跳。

  「撲通!撲通!」

  她這如瘋狗一般的心跳,難不成是因為她對這清瘦的少年郎,一見……傾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10 PM

第二章

  雁回為自己的心跳呆住了很長的時間。

  但讓人不解的是,雁回已經從漫長的失神裡面走了出來,而這個少年卻還是直愣愣的盯著她。

  雁回又是一愣,隨即愕然,難道……這小子也對她動心了?

  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先前又是泡水,又是在柴堆裡滿地滾的,一身不知有多狼狽,這樣都能讓少年郎對她動心?

  雁回竊以為,大概是自己臉太好。

  然而漸漸的,雁回發現這小子眼睛裡的光越來越不對勁了……

  他眼眸的光太亮,他盯著她,就像鷹隼盯著兔子,餓狼盯住肥羊,就像一個死囚,盯住解開他枷鎖的鑰匙。

  「喂。」雁回喚了他一聲,好似撞醒了他的夢似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散掉那灼人的光芒,眼眸一轉,不再直視雁回的眼睛。

  雁回的視線卻一直將他盯著:「你是就是那蕭老太的孫兒?」

  這少年看起來頂多不過十五六歲,身形瘦削,臉色不知道是因為常年生病還是飢餓,泛著一些蒼白,唇上甚至還帶著烏青色。他垂著眼眸,只專注於手上的事,神色安靜得與方才全然不同。

  少年不理她,自顧自的端著碗走了進來,在雁回面前蹲下,將手上的三個碗一個一個放到地上。

  雁回不解,不是說蕭老太的孫子是傻的嗎,可剛才這小子的眼睛裡看起來……

  怎麼那麼多戲?

  「喂……」雁回話音剛開了個頭,少年已經放好了碗,起身打算出去了。

  雁回愣了一瞬,目光在地上的米湯鹹菜和饅頭上一晃而過,登時急得什麼都忘了,連忙衝著少年的背影急喚:「等等等等!你就這樣放這兒了?我還被綁著呢,你要我拿嘴捅嗎!」

  倒好飼料就走人,餵豬啊!

  少年腳步一頓,思索了一番,復而又走回來,在雁回面前蹲下,然後端起米湯遞到雁回嘴邊,雁回確實餓極了,就著少年端的碗,兩口就將米湯喝了乾淨,然後十分不客氣的開始使喚:「饅頭卷點鹹菜。」

  少年被這聲吩咐喊得眉梢微微一挑。

  此時雁回卻是沒工夫在乎他,只顧著盯著碗裡的東西:「快點啊!」

  少年不吭聲,但卻蹲了下來,照著雁回說的做了,饅頭捲了鹹菜,餵進了雁回嘴裡。

  雁回也不講究,狼吞虎嚥的吃了兩個大饅頭,待肚子有了點底,這才有功夫將注意力從食物上面轉開。她嚼著饅頭,拿眼神瞥了一眼正伸了手將饅頭遞到她面前的少年,此時的少年目光平淡,看起來說不上傻不傻,但至少沒有剛才那樣目光懾人的勁兒了。

  現在他就像個普通的山村少年,普通得以至於讓雁回都開始懷疑,剛才這小子眼睛裡的精光都只是她的臆想。

  雁回對少年免不得在心裡留了幾分底,然而,不管她怎麼留底,她現在無法否認的是,這小子著實生得漂亮。

  月光自頭頂破木板縫隙裡灑了進來,落在少年臉上,雁回一口接過少年手中遞來的食物,吃掉。

  她在心裡嘀咕,以她自幼閱遍辰星山無數師兄弟成長史的眼光來看,待這少年長大,五官長開,身體結實後,他絕對是個一等一的美男子啊。

  拐去小倌樓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咳嗯。」雁回清了清嗓子,「小子,你奶奶將我從那喪盡天良的人販子手裡買來,是給你做媳婦的,你可知道?」

  見雁回不吃了,少年將手裡剩下的半塊饅頭放回了碗裡。

  「你奶奶年紀大,看著可憐,我不好罵她,但做這種斷子絕孫的買賣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為了你奶奶好,你且幫我把綁鬆了,讓我走了了事。」

  少年垂頭開始收拾碗。

  「別走!」雁回一咬牙,道,「實話和你說了吧,我是修仙的,追了條百年蛇妖到這裡來,蛇妖被我打傷了,他走不遠,很可能還躲在你們這銅鑼山的哪個犄角旮旯裡,指不定就變成你們村裡的哪個人,混在你們之間,天天吸你們身上的氣,你不放我走,沒人對付他,到時候倒大黴了,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少年收拾碗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眸中光華流轉了一瞬,然後就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往外走。

  什麼反應都沒有,這比反駁更讓人感覺不爽,雁回被綁了一天,強力壓住的火氣霎時就點著了:「喂!你到底是傻,還是啞啊?」

  依舊沒反應,雁回怒了,呵斥:「站住!還有半塊饅頭!姐姐還餓著呢!」

  少年腳步一頓,略一琢磨,倒是真拿了半塊饅頭,回來蹲到雁回的面前,像之前那樣餵給她吃,雁回看了眼他的臉,又看了看他的手,一張嘴就咬了上去。

  少年手微微一動,看來是想往後撤,但最後卻是穩住了沒動,任由雁回一口將他的拇指連帶饅頭一口咬住。

  牙齒用力,雁回聲音含糊,但卻有力道:「放唔走!唔然,嗷斷!」她咬著少年的手往後仰了仰脖子,方便自己去觀察少年的神色,然而出人意料的……

  少年神色依舊平淡無波,他從上而下的俯視著她,許是角度的問題,在少年的目光之中,略帶了幾縷嫌棄。

  沒錯,嫌棄。

  其實雁回也是打心眼裡嫌棄現在的自己。以前和子月鬥得再不體面,她也不至於用咬人手指這種小孩打架的招數來解決問題啊!可現在……

  雁回神色一狠,將內心角落裡的那點自持身份的驕傲一腳踹開。

  我真咬斷哦!雁回說:「唔真嗷斷噢!」

  現在,唯一能讓雁回感到慶幸的,大概只有這裡沒有辰星山人這件事了吧……

  雁回心裡感慨著自己當年風華不再,然而這裡咬了半天,她咬肌都酸了,被她咬住大拇指的人卻一聲痛也沒叫。

  如果她沒感受錯的話,她現在嘴裡嘗到的這股腥甜味應該是少年手指流出來的血,而不是她的牙齦出血吧!為什麼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卻如此能忍痛!

  說好的十指連心呢!倒是連他心啊!倒是讓他痛啊!

  雁回幾乎想撓牆,便在這時,少年的手忽然動了動,卻不是在用力掙脫雁回,而是就著被咬住的那隻手,不管大拇指,只動了其他幾根手指,撫摸上了雁回的臉頰。

  指尖觸及雁回臉頰的那一瞬間,雁回似有種被天上的閃電摸了一下的感覺,麻麻的熱熱的,一直躥進心裡。

  「撲通。」

  她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會放你走的。」他終於開口對雁回說了第一句話。少年的聲音好聽得像山間冷冽的清泉,但語調卻有幾分暗藏的陰森。有著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詭異感。

  雁回一時愣神,牙關鬆開。

  少年抽回了手,將拇指在雁回衣擺上擦了擦,他道:「奶奶不會放你走。」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卻又沒讓雁回感到有什麼不妥。

  不過等等……

  「你為什麼要把血和唾沫擦在我身上!」

  少年抬眼看了雁回一眼,這次雁回絕對沒看錯,他眉梢微挑,神色微帶鄙夷:「不是你咬的?」言罷他端了碗便出了門去。

  雁回看著重新關上的門,嘀咕:「這小子絕對不傻吧!絕對不傻啊!他還會反諷我啊!」

  將空碗端到廚房,少年透過廚房的窗口望著天上的明月,神色間哪還有半分呆滯,一雙月光照不透的眼眸裡宛如藏著萬丈深淵,住著煉獄妖獸。

  他低頭看著自己拇指上被咬出來的傷口,倏爾冷冷一笑:「走?你可是我的……」

  少年就離開後,雁回將這個看起來就謎團重重的少年琢磨了一會兒,但現在委實不太瞭解他的情況,實在也琢磨不出個什麼東西,想著想著沒有結果,她也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然而她這一覺卻睡得並不踏實。

  柴房對面雞圈裡的雞打從丑時就開始叫,咯咯咯喔喔喔的,吵得她心煩氣躁,完全睡不著。

  辰星山裡不是沒有雞,但辰星山的雞到底也算是半隻仙雞,人家自持身份甚少打鳴,哪像這破公雞……

  雁回拿腦袋往稻草堆裡鑽了鑽,把頭埋起來,但哪能擋得住聲音,她心裡暗暗的恨,待有了機會,她一定要把這窩雞全都燉了才算完!

  天亮了後,雞到不怎麼叫了,她繼續睡大覺,卻又被一隻乾枯粗糙的手給摸醒了……

  雁回一睜眼,看見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還有一雙渾濁的眼睛,一身的灰敗氣息幾乎壓得雁回窒息,她打了一個寒戰,往後一縮:「走走走,我不想看見你們不想看見你們。」

  雁回在入仙門之前,打小就能看見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小時候怕得要死,後來拜入凌霄門下後,凌霄給她畫了符,尋常小鬼便再沾不了她,再加之她自己也有了點道行,碰見這些物什倒也沒那麼怕,只是這大清早就往身上爬的……還是讓雁回起了一身冷汗。

  她把頭往草堆裡埋,卻聽得一身蒼老的嘆:「小姑娘,嚇到你啦?」

  聽到這個聲音,雁回才反應過來,面前這人是「買」了她的蕭老太,而不是以前那些不請自來的傢伙……

  雁回轉頭,壓下方才驚悸,用肩膀擦了擦臉:「老太,你買我是做你家媳婦的吧,但你這樣動不動就摸我……是幾個意思啊?」

  蕭老太笑道:「高興,老太婆心裡高興啊,我家阿福的媳婦。」她說著這話,臉上的褶子都笑出了弧度,雁回轉頭一望,柴房門外,背後曬著太陽的少年在那兒杵著,看起來是傻傻的,全然沒有昨日反諷她時的那個精明勁兒。

  雁回清了清嗓子:「老太,你這樣買媳婦是不行的,你看你昨天還好綁的是我,我皮糙肉厚不嫌痛,這要換個別的姑娘,今天你看到的就是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了。這買賣損陰德的,不能做。我也不是個能嫁人的女人,你把綁給我鬆了,待我養幾天身體,有了氣力,你給那人販子多少錢,我去給你搶回來。」

  說到這個,蕭老太太一嘆,又咳了兩聲:「我知道,老太婆我自是知道這買賣損陰德啊,但姑娘,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要不是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了多久,咳咳……」

  雁回看得出來這蕭老太命不久矣,她身上死亡的氣息太重了,重得讓雁回都覺得嗆喉。

  「要不是家裡沒個人照顧阿福,老太婆說什麼……咳,說什麼也不能在最後關頭做這個孽啊!可我不作孽,阿福要咋辦啊,小姑娘,你就看在我可憐的份上,安心留下來吧,阿福老實,等認熟了你,會對你好的。」

  雁回嘴角一抽,先把阿福是不是真老實這事兒放到一邊,道:「老太太,你家可憐,你家阿福可憐是沒錯,可你也不能強迫我跟你們一起可憐啊。而且你指望我照顧他……不如指望老天爺天天掉餡餅養活他來得比較實在。」

  老太默了默,又嘆了嘆,最後拍了拍雁回的手:「晚上我請了鄉親們,讓你們拜堂。」

  什……

  雁回驚駭,盯著老太太出門的背影喊:「你知道我的名字嗎?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嗎?不算算嗎!我剋他怎麼辦!」

  少年阿福面無表情的把柴房門拉過去,關上門的那一刻,雁回發誓,她在門縫裡,看見傻子阿福,俯視著她,勾了勾嘴角,勾出了一個極淺,但卻十分不懷好意的冷笑……

  他……笑她?

  他媽的,這銅鑼山裡全村的人都是瞎的嗎!這叫傻!這叫傻?

  村裡的人才傻吧!

  雁回氣得不行,挪過去蹬了兩腳門板子:「早飯送來了再走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16 PM

第三章

  雁回在柴房繼續待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時候,這個破破爛爛的小院子裡忽然就熱鬧了起來。其實要真算起來,這也根本不是什麼熱鬧,雁回聽了聽聲音,辨出外面差不多來了二十來人,這要是她法力還在,輕輕鬆鬆就可以搞定他們自己跑了,但……

  雁回往身體裡一探,依舊內息全無,那蛇毒倒還當真有點厲害。

  想到這個,雁回再次把思緒放到那個叫阿福的「傻子」身上。

  村裡人都公認他是個傻子,想來自幼便是個痴傻之人,可如今雁回怎麼瞅怎麼不覺得他是個傻子,甚至還有點陰險算計的模樣。

  能使一個傻子突然變聰明了,雁回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他被妖怪附了身這個可能。而這銅鑼山靈氣貧瘠,能在這裡修行的妖怪,雁回再想來想去,恐怕也只有前天被她紮了一劍的蛇妖了。

  她還在琢磨,要怎麼在她沒法力的情況下去對付這個蛇妖,柴房門「吱呀」一聲響。是昨天那個人販子周嬸進了柴房,她一臉堆著假笑:「恭喜恭喜呀!」

  雁回斜眼看她,她將雁回扶了起來,熟練的把雁回的手腕又綁了一道,然後像牽狗一樣,留了一截長繩子牽在她自己手裡握著,隨即她將雁回腳上的繩子割斷。

  「跟嬸嬸走吧,嬸嬸帶你去拜堂。」

  她拽了雁回的繩子要將雁回拉出去,雁回站在柴房門口,沒動。

  周嬸嘴角的笑變得有點陰狠:「小姑娘,你別想耍花樣,我做這門生意也有幾年了,進了這村子的,沒有能出去過的,識相的,就乖乖給我出來拜堂,不然,我可不像蕭老太那樣客氣!你在動什麼心思我可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你知道我的心思?」雁回斜眼瞥她,「你知道還不拿塊布來給我把頭蓋著。」

  周嬸一愣,臉上的陰狠沒有收得回去,錯愕已浮上面孔,顯得有點滑稽:「什麼布?」

  「紅蓋頭!遮羞布!被這樣牽出去,本姑娘嫌丟人!」

  周嬸顯然是沒想到雁回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在在意這種事情。她愣了好久,不耐煩的將雁回一扯,硬是將雁回拉了一個踉蹌:「窮講究,今天就是讓你認人的,以後全村子的人都幫周阿福看著你,看你跑哪兒去。走!」

  他媽的!竟是一山的強盜!

  雁回只覺內心憤怒非常,一個沒忍住,一抬腳對著周嬸的屁股就是一腳,將她狠狠的踹出了柴房,迎面跌成了狗。

  「哎喲喲!哎喲喲!摔死我了!」周嬸還在地上就疼得驚聲叫喚。

  她這一叫,院子裡的人全部都往這邊看了過來。雁回自己踏出房門,頭髮在身後一甩,一身狼狽卻依舊背脊挺直,她目光在所有人臉上一一掃過,顯然,大家都被她這個出場震住了。包括周嬸養的兩個五大三粗的打手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雁回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傻阿福身上,他在所有人身後站著,還是那身粗布衣裳,但見雁回盯著他,他便也直勾勾的將雁回盯著,眼睛微眯,目光帶考量,哪有半分傻樣。

  雁回冷哼:「本姑娘自己走,誰准你拽我了?」

  這個蛇妖上了阿福的身,那現在趕她走,她還不能走了呢。

  他身上可是揣著讓她發家致富的八十八兩金呢!

  雁回不卑不亢,目不斜視的穿過所有怔愕的鄉民,徑直走到阿福面前。

  在所有人的目光跟著雁回一同轉到阿福這邊時,阿福眨了眨眼睛,眼底的考量與算計霎時消散無蹤。

  可真是會演啊。

  雁回雙手一抬,手上那根繩子甩著抽了阿福一下:「來,牽著。」她發號施令,阿福看了繩子一眼,伸手牽好了。雁回繼續道,「過來拜堂。」

  任誰都沒想到,這個從河裡撈上來,像做買賣一樣賣出去的女人,竟然是這樣嫁給這個傻子的。

  活像……她才是買人的主一樣。氣勢洶洶財大氣粗……

  鬧了這麼一齣,蕭老太在吃過飯之後就將鄉里鄉親們送走了。

  雁回在新房——其實就是阿福住的,只比柴房乾淨了一點,外加擺了個床的房間。雁回在床上坐著。耳尖的聽到門外蕭老太在跟阿福交代:

  「這小姑娘性子烈,你得先親親她,安撫下她,然後摸摸她,把衣服脫了,動作輕點,別傷著她。但她若反抗狠了,你也別讓她傷著你。實在沒法了,你就叫奶奶,奶奶去幫你和她說說。等過了今晚,就好了。」

  雁回聽得又好笑又好氣。一邊覺得這老太太為傻子真是操碎了心,一邊又覺得這老太太為了讓孫子給她傳宗接代也真是自私到了極點,令人可憐不起她來。

  只可惜,老太太怎麼算也沒算到,這傻子,早已經不是她的那個寶貝孫子了吧。

  「吱呀」一聲,舊木門推開,阿福獨自走了進來。

  老太太還站在外面,伸著腦袋往門上貼。

  雁回瞥了一眼,全當自己沒看到。待得阿福走了過來,雁回雙手將阿福一拽,徑直將他拉了過來,然後推到在床,床幃落下,將床榻的空間與外面隔絕。

  雁回依舊被繩子綁著的雙手雖然行動不便,但做掐人脖子的動作還是沒有問題的。

  她騎在少年的腰腹上,壓住他腰上穴道,讓動彈不得,隨後掐了他的脖子:「看我還捉不了你這妖怪。」

  「呵。」少年一聲冷笑,神色帶著幾分鄙夷,「騎在男人身上捉妖,而今修道修仙者,卻都是這副德行之人?」

  「小妖精。」雁回微微俯下身,聲音也壓得極低,宛若是與人說著纏綿情話,「少和我扯什麼修道修仙,不方便我辦事的那些大道理我可不管。」她一隻手掙了掙,學著那天阿福摸她臉的模樣,也把手指放到了阿福臉上,然後兩根手指將他臉上一塊肉夾住,狠狠一捏,再往外一扯,徑直將阿福的臉都扯得變了形。

  雁回開心:「你不是蠻會裝的麼,你倒是用這張臉,再接著裝給我看看啊,阿福。」床幃之間,他們倆的姿勢簡直不能更曖昧,雁回欺負人欺負得正開心,半點不覺得。

  阿福卻皺了皺眉頭,偏了偏頭,意圖將雁回的手甩開,但卻沒有成功。

  「放開,下去。」他冷冷道。聲色裡倒是真真切切的充滿了不耐煩。

  雁回簡直覺得開心極了,想她今天和昨天的狼狽樣,還不全拜這傢伙所賜,他倒是還在旁邊看熱鬧外加冷笑諷笑和譏笑:「怎麼,被我欺壓著你覺得不願意?你昨天摸我臉的時候,可沒問過我願不願意,你前天抽我一臉血的時候,也沒問過我願不願意。」

  「你放不放?」阿福眸中神色漸起冰霜。

  雁回嘚瑟:「你讓我放,我偏……」

  話未說完,雁回只覺整個身體忽然凌空而起,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她腦袋一痛,她和阿福的位置倏爾顛倒,她被壓在了床上。

  雁回只覺不可思議,她明明壓住了他身上的大穴的,這傢伙的外家功夫,竟在她之上?

  雁回正呆怔之際,阿福摁著她的肩,神色帶著輕蔑。

  雁回被他這個神色刺激了。想她在辰星山,真動起手來,別說同輩弟子,只怕好幾個師叔也不一定打得過她,今天竟然在她引以為傲的功夫上輸了場子,雁回覺得很沒面子。

  她一咬牙,雙膝一曲,徑直頂在阿福的腰腹要害,他一聲悶哼,雁回趁機翻身,再次將他壓在身下:「服不服!」

  阿福皺眉:「我無意與你比試。」

  「反抗我,就是意圖與我比試。」

  「……」

  打了一通,雁回心裡順氣了不少,她自上而下的盯著阿福,「現在倒是老實了。」

  摸到雁回好勝的脾性,阿福乾脆一默,盯著雁回不再說話。

  「你早老實點不就好了?」

  乖乖給她三倍賞金,她可不就不纏著他了嗎!

  但事到如今,雁回這話也說不出口了,她靜了下心,深吸一口氣,道:「也罷,雖然你確實陰了我一道,算是與我結下了梁子,但我還是前天的那句話,我和你沒什麼深仇大怨,不打算要你的命,你只要乖乖交出你偷走的秘寶,我便也不再為難你。」

  「哦。」阿福眸中神色流轉了幾瞬,隨即道,「如此,我明日便帶你去找那秘寶好了。」

  雁回一愣。

  倒是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容易的就答應了。

  想當初,他為了那個秘寶可是願意付三倍的錢來賄賂她,甚至不惜拼著尾巴被一分為二的風險也要抽她一臉血啊!如今竟是……威脅威脅就答應了?

  有詐。

  雁回神色一冷,手再次捏住阿福的脖子,直到阿福的臉色慢慢變得有點難看了,這才道:「本姑娘的靈火不好受吧,你還想再來一次?」

  這蛇妖約莫不知她法力消失了,她使使詐,理當能詐出點東西。

  阿福盯著雁回,神色果然有了幾分變化,他默了一瞬:「我自是有條件的,秘寶能助我修行,你拿走了秘寶,便不能干擾我在此處,借這村裡人精氣修行。」

  得了這麼個條件,雁回心裡稍稍安了下來。

  但隨即她眉頭微微一皺,多年的修道生活讓她對妖怪吸人精氣的事情保持著最原始的反感,她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一村子的人都是做人販子做慣了的,行徑惡劣,卻無人懲治,你要在這裡對他們做什麼,只要不弄出人命,我便全當不知曉就行。」

  「吸取精氣而已,要不了他們性命。」

  雁回手上力道這才慢慢鬆開:「小蛇精,本姑娘脾氣不好,若是你敢對我使什麼詐,可是討不了什麼好果子吃的。」

  阿福揉了揉自己被掐得發紅了的脖子,瞥了雁回一眼:「你既不礙著我修行,我為何要詐你?」

  雁回打量了他幾眼,然後將手遞到阿福面前:「給我解開。」

  阿福聞言,眉梢微微一動:「你的靈火之術,不能燒了這繩子嗎?」

  雁回臉皮一緊,強作鎮定:「這是為你綁的,自是要你來解開。我沒讓你跪著給我解,已經是足夠對得起你了。」

  阿福瞥了雁回一眼,顯然是懶得與她計較,一抬手,將雁回手上的繩子解了,皺眉道:「下去。」

  雁回垂頭看了看自己這個姿勢,冷哼一聲:「敢情是害羞啊,我都不計較,你一個妖怪計較什麼。」雁回說著,從他身上翻身下來。

  阿福並不接她的話:「睡了。」他說著,自行下了床,走到屋子另一頭,倚牆而眠。

  雁回挑了挑眉,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這個蛇妖,有點不喜歡和她靠太近呢,但為何這蛇妖昨天卻會摸她的臉,難不成是因為她昨天長得漂亮,而今天就變醜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23 PM

第四章

  雁回累了一天本來是睡得很香的,但最後是被天還黑著就開始打鳴的大公雞給吵醒了。她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忽略雞鳴,想它叫著叫著總是能叫累的,但和昨晚一樣,外面的公雞一旦開始了叫,就沒休沒止的叫完了下半夜。

  清晨雁回是頂著黑圓圈從床上坐起來的。她再次堅定了就算走,也要把這雞宰了再走的想法。

  雁回起來的時候,坐在牆角邊上的阿福也站起來了,他拍拍自己的衣服,走過來,站在床榻邊,咬破手指然後把血抹在了被縟上。

  雁回看著他動作挑了挑眉:「還想著要騙騙老太太,你對老太太挺好啊,你還真當自己是人家孫兒了啊。」

  阿福並不理會她的打趣:「弄好了出去吃飯,少說廢話。」

  雁回撇嘴:「什麼時候帶我去取秘寶?」

  「去幹活的時候帶你去。」

  雁回點頭,心裡卻陡然有一些奇怪的感覺,但她卻說不出為何有點奇怪。還不等她細細思索一下,老太太便進了房間,她笑眯眯的過來摸了摸雁回:「丫頭不鬧啦?」

  反正她拿了秘寶也就走了,於是也懶得和老太太瞎扯,只點頭嗯了一聲,便出了門去,回頭關門的時候,雁回瞥見老太太正趴在床上,一邊拿手摸著被子,一邊湊鼻子上去聞。

  雁回只覺噁心又尷尬,連忙關了門就走。

  她忽然間有點慶幸被抓到這裡的是她而不是別的什麼姑娘。至少她還有脫身之法,而若是別人,只怕這輩子都糟蹋在這裡了。

  吃完飯,阿福扛了鋤頭去地裡幹活,如約將雁回也帶了去。

  確認了雁回已經和阿福完事之後,老太太明顯對雁回放心很多,也沒管太多就讓他倆一起走了。或許在蕭老太太眼睛裡,那一層處子膜大概就是女人這一輩子的命運吧,給了誰,那女人的命就是誰的了。

  一時間蛇妖附了阿福的身體這件事,雁回也說不出到底是好是壞了。

  阿福將鋤頭拿到地裡之後,便帶著雁回七繞八拐的拐出了村子。

  雁回一直留心記著路,可走到頭了,雁回才發現,這條路並不是下山的路,而是通往了村子後面的一個大湖。

  湖水的來源便是那天將她從山裡沖出來的那條河。

  雁回看著阿福駕輕就熟的找到湖邊的一片木筏,然後喊她:「上來。」

  雁回望瞭望一望無際的湖水,又看了看漫過木筏的水,她修的火系法術,天生就是討厭水的。前幾天是被心裡的火燒急了,再加上腳滑一頭栽進水裡的,現在讓她看見這麼大一湖水……

  她現在可是沒了法術,又不會水的旱鴨子啊。

  雁回深吸一口氣,正在做心理建設,卻見木筏上的人伸出了一隻手。

  抬頭一看,清瘦的少年站在木筏上看著她,神情雖然仍舊顯得冷淡,但伸出來的手卻是實實在在的在幫她。

  雁回愣了一會兒,然後還是握住他的手,他一用力,便將雁回拉了上去,然後便甩開手去撐木筏,半分功夫也沒耽擱。

  嫌棄她卻又會幫她的蛇妖,真是奇奇怪怪脾性……

  撐了一刻鐘時間,雁回看見了一塊垂直的山壁,山壁之下樹木遮掩之中有一個隱蔽的黑色洞口。如果不是阿福將木筏撐到洞口之外,雁回還根本發現不了這個地方。

  「還真是會找地方藏。」雁回嘀咕,一邁腳打算從木筏上跨到洞口裡面去。

  然而她的腳卻在半空中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

  雁回踢了踢空中的「牆」,轉頭看阿福:「你還設了結界啊?」

  這一回頭,雁回才看見阿福的臉色略有點難看,雁回皺了皺眉頭,細細打量他,見他嘴唇蒼白,眼血絲在慢慢變多,好像身體很不舒服似的。但他的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冰冰涼涼的,像是對自己的身體漠不關心到了連疼痛都可以不在乎的地步。

  「你進不去?」他也皺了眉,「再試試。」

  雁回依言,狠狠在結界上踹了一腳,這一腳力氣大得將木筏都推出去了些許距離。但依舊沒能進去。

  阿福嘴角抿緊,神色略帶幾分凝重:「會畫陣法嗎,以血為引……」

  雁回有些惱怒,轉頭看他:「你設的結界,你自己打開不就行了嗎。」

  阿福沉默了一瞬,隨即道:「你的靈火術將我周身法力灼燒殆盡,我沒力氣打開它。」

  搞半天……他也沒了法術。不過想來也是,要不然昨天怎麼拿外家功夫跟她拼呢……知道這一點,雁回稍稍放了點心,也不再誆他,聳聳肩道:「巧了,你的蛇毒把我的內息給一併沖散了,我也沒有法力。」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雁回抱著頭蹲了下來,面色痛苦:「發家致富怎麼就那麼難……我只是想請個張大胖子而已……」

  木筏在洞口停了一會兒,然後雁回感覺四周風動,是阿福又撐起了木筏,往回划去,他臉色白得不成樣子,但語調卻依舊平穩:「唯今之計,只有且等些時日,待你身體將毒性清除,或可再來一試。」

  雁回蹲著將他看了一會兒:「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身體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阿福終於轉頭瞥了她一眼:「沒有。」

  雖然他是這樣說,但雁回是怎麼也不相信的。可偏偏他的語氣那麼堅定,若是矇住眼睛,她大概就要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了。

  不過既然他這麼逞強,那她便也當自己是矇住眼睛的就好。左右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妖怪,她也沒什麼立場去較真些什麼。

  回到地裡,阿福開始幹活,雁回就在旁邊田坎上蹲著看。

  讓她等倒是沒什麼關係,她不怕耽誤時間,反正她現在也被逐出師門了,本來就是無事閒人,什麼都沒有,就是時間多。守著這個蛇妖,回頭拿了秘寶回去換了賞錢,她也頂多算個有錢的無事閒人……

  「啪!」

  一塊石頭砸在了阿福身前。

  雁回一愣,但見幾個小孩嬉笑著跑過來,在地裡一陣跳:「傻阿福傻阿福,娶了母老虎的傻阿福!」

  阿福盯著他們,沒有動,就在雁回還在擔心這蛇妖會不會把幾個小孩吃掉的時候,泥塊石頭紛紛砸了阿福一身,他仍舊只是站在那裡,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雁回看得愣神,蛇妖……卻是如此好欺負的傢伙?

  她正想著,忽然間一個小孩撿了塊泥,一掄胳膊就扔了過來,「啪」的一下糊了雁回一臉。

  「母老虎母老虎,嫁給傻子的母老虎。」

  雁回牙關一咬,額頭上青筋一冒。她抹了把臉,然後站起身來,開始擼袖子。

  她一邊擼一邊笑:「這麼開心,咱們一起玩啊。」

  小孩聽了雁回的話還在笑,雁回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掄起胳膊「唰」的一下,把泥團像大砲一樣甩出去,徑直砸在其中鬧騰得最厲害的胸膛上,小孩被砸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

  其餘幾個孩子也都愣了。

  待感覺到痛了,孩子一咧嘴,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雁回捏了捏手指骨,伴著「哢哢」作響的聲音,她露出白白的牙齒一笑:「來呀,姐姐再帶你們玩玩。」看著雁回的臉,其餘幾個孩子跟見了鬼一樣,霎時嚇得連滾帶爬,忙不迭的往家裡跑了。

  「到這裡還得處理這種事。」看幾個小孩跑遠了,雁回一邊拍臉上的泥,一邊氣得嘀咕,「看來天下小孩一般黑,不分修仙不修仙。」

  拍著拍著,雁回一轉頭,但見阿福正側頭看著她。

  雁回上下看了他一眼,萬分嫌棄:「任由小孩欺負的妖怪,你還真是個奇葩。」

  阿福轉頭冷聲道:「與小孩和泥石較真的修道者,何談奇葩?」言罷他便轉過頭去,將小孩踩亂的地理了理,「回去了。」

  他說了這話自然而然的就爬上田坎往回家的路走。

  雁回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種詭異的不和諧感又撲面而來……

  晚上的時候雁回在屋子裡打坐,她想方設法的將自己身體的內息調動出來,但努力了半天,體內依舊是空空如也,睜開眼睛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她感到有幾分頹然,沒有法力,其實讓她十分的沒有安全感。

  她壓制住心裡的挫敗,正想倒頭去睡,卻發現屋子裡並無阿福的氣息。

  這蛇妖,大晚上難道出去吸人精氣去了麼……

  「嘩啦啦」一陣響,雁回好奇,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看,明晃晃的月光之下,院子裡的少年正光著身子在用井水沐浴,夜裡仍涼,井水冰寒,但他卻全然不怕,冰冷的井水從頭上落下,他連寒戰也沒打一個。

  接觸了這兩天,雁回越發覺得這人就像塊石頭,好似外界所有的疼痛和不適都不能讓他有所反應。然而他並不是石頭,所以,只能是他將那些不適都隱忍了下去。

  如此善於隱忍的人,想想其實還蠻可怕的……

  一桶井水倒光,清水劃過他的臉,頸,胸膛,腰腹,然後……

  他背過了身子。

  臉卻側了過來,雖然年少,但他已經擁有了幾乎完美的下顎弧線,帶著亮錚錚的水珠,他黑瞳中印著寒涼的月光,盯著雁回,神色淡漠中壓制著幾分惱怒。

  惱羞成怒。

  原來,他還是有忍不了的事的。

  雁回嚥了口口水,責怪他:「哎呀,你這個人……怎麼能在院子裡洗澡。」

  「你不該先把窗戶關上?」

  「哦。」

  雁回關了窗戶,但還是站在窗前沒動。

  她這大概是第一次看見男人身體,雖然是個少年,但該有的,確實都有了……

  「嗒」一滴血落在雁回胸上。

  雁回連忙捂了自己鼻子,往床上躺,倒此時此刻雁回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子月罵她罵得挺對的,她就是一個世俗之人,心裡的世俗勁兒和膚淺的慾望,實在強烈啊。

  修道,是改不了她的本性的。

  可這能怪她嗎?

  這都怪他自己要在院子裡洗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28 PM

第五章

  夜,大山之巔,遍地素裹,大得驚人的月亮懸在頭頂,將滿山白雪照得發亮,天地之間宛如牢籠一般的法陣將她困在其中。

  雁回躺在地上,感到刺骨的寒冷,像是能鑽進心底一樣。

  她看著雪花一片片飄在她的臉上,然後在接觸到她皮膚之後,迅速融化成水珠,從她臉上一顆顆滑下。

  「為什麼……」

  她聽見自己問出了口,但卻詭異的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她一轉頭,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人影的背後是巨大的月亮,逆光之中,她並看不見那人的模樣,但是她卻清楚的看見了那人舉起了長劍。

  雁回瞳孔緊縮。

  一劍紮下!

  雁回只覺心房一陣緊縮,尖銳的疼痛一讓雁回渾身一抖,然後……

  「咯咯喔!」

  她醒了過來。

  眼前是一片漆黑,空氣中還有鄉下村屋裡常年圍繞不去的木柴味。她的心臟依舊瘋狂的跳動著,滿頭大汗幾乎染濕了髮鬢。

  她失神的摀住心口,那裡似乎還有尖銳的針扎感讓她感到疼痛。

  這個噩夢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得就像是她昨天才經歷過這樣的驚悚一刻一樣。冰雪大山,巨大明月,還有那模糊的人影,雁回皺了皺眉,這人影,現在回想起來,她為何卻覺得有幾分熟悉感,但她想了又想,卻始終無法將自己認識的人和那人影勾連起來。

  想了半天,雁回猛地回神,她是在搞笑麼,居然為了一個夢這麼較真。

  撇了撇嘴,雁回轉身想接著睡去。

  可是她忘了,外面的雞開始叫了……就停不下來了。

  雁回忍了又忍,被子裡的拳頭捏了又捏,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她都沒有好好睡個覺,之前是心想自己在農家小院裡住不了多久,可照如今這個架勢,她恢復內息應當還有些日子,這雞若是不除……

  當是大患!

  清晨院裡的陽光還沒多少溫度,在蕭老太太院子裡一直咯咯叫的幾隻雞一下子全部停止了叫喚。

  蕭老太太從自己房裡出來的時候,聞到了一些奇怪的,類似燙毛的味道:「阿福,阿福?」她喚。於是阿福也從屋子裡出了來,看見院子裡的雁回,阿福腳步一頓,臉上的神色明顯難看了幾分。

  「這是什麼味兒啊?」蕭老太太問。

  「我把那幾隻雞宰啦。」沒等阿福回答,雁回就一邊將鍋裡的雞撈出來俐落的拔了毛,一邊隨口答道,「在燙皮拔毛呢,今天我燉一大鍋雞湯吧,我這門手藝在張胖子那裡學過,沒問題。」

  「你……你把雞宰了?」蕭老太太顫聲問,「都宰了?」

  雁回回頭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雞圈:「對啊,都宰啦,本來只想殺公雞的,但沒想公雞叫的時候兩隻老母雞也叫,圖個便宜都宰了。這鍋雞湯能吃挺久啦。」雁回說著,舔了舔嘴巴。

  哪想她這邊話音一落,那邊蕭老太太一聲喚:「哎喲!哎喲!」

  雁回驚詫的轉頭,本以為是老太太摔了,但沒想到是她自己往地上坐了下去,旁邊的阿福連忙將她扶著。

  「哎喲,老天爺,都宰了……」

  雁回看得愣了:「怎麼了這是……」雁回完全不理解,不就三隻雞……為什麼能哀痛成這樣……

  「老母雞是用來下蛋的啊,這可怎麼辦啊,這可怎麼辦啊!」蕭老太一雙渾濁的眼睛流出了淚水,哭得好不傷心。

  雁回看了看手裡的雞:「呃……其實也就兩隻……下不了多少蛋啊,反正也雞也老了,該宰了……」

  蕭老太哭得傷心欲絕。雁回撓了撓頭:「那要不,這幾隻雞,都給你和你孫兒吃肉吧,我……喝湯?」

  「閉嘴!」

  阿福一聲厲斥,雁回被吼得一愣,隨即皺眉:「你吼什麼?」

  阿福幾步邁上前來,一把搶過雁回手中的雞,冷冷瞪了她一眼,在她耳邊冷聲道:「什麼都不懂,就別胡亂說話。」

  他這態度激得雁回都快氣笑了:「你都懂?不就是宰幾隻雞嗎!多大事。」

  阿福不再看她,轉身拿了死雞遞給蕭老太太:「阿媽,莫傷心了。」

  雁回在旁邊,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欺凌老弱,橫行鄉野的惡棍,可實際上,她只是宰了三隻嘴太賤的雞。她張了張嘴:「不就幾隻雞嘛!你們等著!」

  她擼了袖子就出了院子。

  知她走了,蕭老太連忙推了推阿福:「去攔著,去攔著。帶回來。」

  阿福沉默的看了蕭老太一會兒:「阿媽,我先扶你進屋。」

  這邊雁回一路往山上走,銅鑼山雖然靈氣貧瘠,然而野物還是有那麼幾隻的。她捉些野雞回去,再把那雞圈填滿就是。

  雁回路上碰見了幾個村民,大家目光都下意識的在她身上停留,然後見她是往山上走的,這才沒有管她由得她自己去了。因為所有村民都堅信,沒有人能從後面這座雜草叢生的大山裡走出去。

  雁回上了山,在林子裡尋了些時候,一共逮住了兩隻野雞,她把兩隻雞都捏在手裡,正打算尋第三隻的時候,忽覺旁邊草木一動,常年接受應付妖怪培訓的雁回立時戒備起來。

  她側了身子,後退一步,做好防禦的姿態,直勾勾的盯著那方,草木刷刷一陣響,一個粗布衣裳的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男人看也沒看雁回一眼,穿過草木繼續往村落裡走,他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得有些艱難。

  雁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目光落在他的腳上,隨即皺了眉頭。

  銅鑼山村子不大,裡面的人大都熟悉,一夜之間基本上全村的人都知道蕭家阿福娶了個媳婦,人人也都秉著「負責」的態度將她多看幾眼,而這人……

  雁回正想著,另一頭傳來的腳步聲,雁回抬頭一看,阿福緩步走了過來。

  但見雁回手裡捏著的野雞,阿福挑了挑眉:「你動作倒快。」

  「你找我也找得挺快的。」雁回將手中野雞遞給阿福:「拎著,我再捉個三四隻,直接把那破雞圈填滿。」

  阿福也不推拒,接過雁回手中的野雞就跟在她身後走。雁回一邊漫不經心的走著,一邊看著遠處景色,待走到一處草叢雜亂,樹木摧折的地方,雁回停住了腳步:「咱們那天在這兒打得還挺厲害的嘛。」

  阿福轉頭看了四週一眼,雁回也不看他,只拿目光一掃,往一個方向屁顛屁顛的跑去:「哎呀我的桃木劍!」

  雁回將桃木劍拾起,比劃了兩下,然後指著阿福道:「我性子倔,脾氣不好,最是不喜別人訓我,以前除了我師父,誰訓我都沒好下場。你且記住了,這次便算了,待得回頭,你再敢訓我,小心本姑娘再像那天一樣,拿這劍扎你的七寸。」

  阿福一聲冷哼:「區區桃木劍,皮外之傷,何足為懼。」

  雁回眸色沉了一瞬,她收回劍,用手指抹了抹劍刃:「我可是記得,當時你可叫得很是慘痛呢。」

  阿福不再理雁回,往旁邊一看,用下巴示意雁回:「野雞。」

  雁回也不再說其他,撲上去就捉野雞去了。

  直到捉了六隻野雞,兩人才收工回家,但見雁回真的將捉了雞回來,蕭老太太也沒生氣了,晚飯將雞吃了,大家就各回各屋睡覺去。

  這天夜裡雁回一直躺在床上沒閉眼睛,聽著牆角那頭阿福傳來的均勻呼吸,雁回慢慢整理著思緒。

  這兩天她總是感覺阿福身上有股不協調的奇怪氣息,她現在終於知道奇怪在哪裡了。

  若是說是蛇精附上了阿福的身,一個妖怪,初來乍到,為何會對阿福平日的所作所為如此熟悉,撐木筏去崖壁山洞,下地裡揮鋤頭幹活,應付前來搗亂的小孩,因她殺了雞惹蕭老太傷心而生氣,在蕭老太難過時輕聲安撫。這全然不是一個因為避難而附上人身的妖怪會做的事。

  他對這些事情幾乎已經熟悉到了好像他已經用阿福的身份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一樣。

  雁回怎麼也不會忘記,當天她和蛇妖打架的時候扎的是他尾巴,她還被那條被她一分為二的尾巴抽出了一臉血。而她今天詐阿福的一句「紮了七寸」他並沒有反駁,可見之前他便也是像今天這樣,一直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將計就計,在誆她呢。

  阿福不是蛇精這件事,雁回已經確定,但她現在奇怪的是,既然阿福不是蛇精,那阿福身體裡住著的到底是個什麼妖怪?他為什麼要騙她,他帶她去的那個山洞裡面到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的目的何在……

  越想雁回便覺得這個少年簡直是一身的謎團。

  而除了這個少年,還有那真正的蛇妖。它到底去了哪裡,真正的秘寶又到底在什麼地方。

  看來,想要拿到八十八兩賞金,她還得花功夫多調查調查了呢,這個小山村裡,事情還真是不少……

  雁回一聲長嘆,不得不再次感慨,想下半輩子能吃點好的,怎麼就那麼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36 PM

第六章

  等著內息恢復的日子雁回每個白天都過得挺無聊的。

  至於為什麼是白天無聊……

  因為每個晚上雁回都會做非常奇怪的噩夢,她能看見巨大的月亮和漫山大雪,天地間緊緊扣在一起的陣法。還有一個模糊卻又讓她感覺有幾分詭異熟悉的人影。

  每天晚上皆是這個夢,有時候當她覺得她看清夢中人的臉時,一醒來,夢裡面的事情就像被風吹了一樣,呼呼的就不見了。只留下些模糊的輪廓,讓人摸不清頭腦。

  難道這村子裡當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又來找上她,給她託夢來著?

  但若是這樣,為什麼夢裡躺在地上被殺的人會是她自己呢……

  想不明白。

  自打到了這個山村,雁回發現自己實在多了太多想不明白的事。

  現在每天她都很努力的想去調查那瘸腿的男人,但每次要離開阿福身邊的時候,總會被他不動聲色的攔住。

  雁回知道這人並非蛇妖而另有身份之後,難免對他多了幾分忌憚,不敢將自己發現了什麼表露出來。她也將計就計著,看這人到底要她做個什麼。

  「走了。」

  看了眼扛著鋤頭站在院子外的阿福,雁回打了個哈欠,把饅頭和水拎了往他那邊走。

  然而過了這麼幾天,阿福真的像個娶了媳婦的農家小夥子一樣,每天去地裡幹活,唯一和別人不同的是,他會帶上她。

  「阿媽,我走了。」阿福回頭給坐在院子裡的蕭老太打了個招呼,蕭老太氣弱的點點頭。

  雁回也轉頭看了蕭老太一眼,在雁回眼裡,她看見了老太嘴裡呼出的氣息慢慢出現了灰色。這樣的顏色雁回再熟悉不過了,每次有不乾淨的東西飄來的時候,雁回就會在他們周身看見這樣的顏色。

  蕭老太周身的氣息還很淺,只是再過不了多久,她身上的顏色也會慢慢變深,最終會和那些阿飄一樣變成影子一樣的黑色。到那時,她的命數也就盡了。

  雁回轉過頭,盯著阿福的背影,通過這幾天相處她是知道這個阿福是當真在乎蕭老太的,雁回猜不到他的脾性是被什麼事情磨礪過,變得如此沉默隱忍,但想也能知道,反正不是什麼幸福的事,而現在,經歷過不幸的阿福,他的人生將再次面臨失去的痛苦……

  雖說是個神秘的傢伙,或許對她還有所圖謀,但他的人生過得也是蠻不容易的。雁回一邊走一邊想,想著想著,長嘆口氣。

  阿福轉頭看她。雁回一抬頭對上他的目光,然後正經嚴肅的說:「今天這五個饅頭,你吃三個,我吃兩個好了。」

  阿福:「……」

  他避開目光不看雁回,似乎有點嫌棄,「你愛吃多少便吃多少就是。」

  雁回張了張嘴,正想告訴阿福讓出一個饅頭對於她來說是個多麼沉重的決定,但正巧小路一轉,雁回目光不經意的瞥見了遠處田邊站著的一個女子身影。

  她一愣,頓住腳步,沒控制住的「啊」了一聲。

  阿福眼中精光一凝,迅速順著雁回的目光看去。

  只見那方是一個穿了一身與鄉村氣息全然不搭調的綢白衣裳的女子,她在站在路中間,有趕牛的村人要從路上過,她也不讓,就直愣愣的杵在路中間,雙目呆滯的看著遠方。

  「她怎麼……」

  雁回盯著她就要往那方走,阿福伸手攔,竟然沒攔住。

  阿福皺了皺眉,邁步跟了上去。

  雁回一路小跑到女子跟前,盯著她,打量了好一會兒:「棲雲真人?」

  女子沒回答,旁邊的老伯叫了起來:「哎喲,什麼真人不真人的啊,趕快讓她讓讓,讓我這老牛過去叻。」

  雁回回神,拉著女子往旁邊走了兩步,待老伯將牛趕走後,雁回再細細打量著她。

  但見她這身本該是纖塵不染的仙人白衣,在這鄉村裡難免沾上了塵埃,給她添了幾分落魄的氣息,她神色呆滯,宛如聽不見旁邊聲音,看不見旁邊事物一樣,只痴痴呆呆的盯著白雲遠方,不知在看些什麼。

  雁回看得皺眉。

  這棲雲真人可並不是普通修仙人,她是雲台山齊雲觀的掌教真人,在修道人眼中,可是與她前任師父凌霄齊名的大乘聖者。

  三月前棲雲真人自辰星山參加仙門大會後,不久便仙蹤不見,整個齊雲觀連同辰星山的人都滿天下的尋人然而卻始終尋而不見真人蹤影,當時還有人猜測棲雲真人或許被妖物所害。

  整個修道界為此一直緊張到現在。誰能想到,棲雲真人竟然會出現在這個小山村裡面……

  「真人?」雁回喚她,卻並沒有喚得她目光偏轉一瞬,「真人可還記得我,我是辰星山雁回……」

  「笨蛋。」

  雁回一愣:「哎……」

  棲雲真人黑瞳動了動,目光落在了雁回身上,雁回輕咳了兩聲:「那個……真人,我是辰星山凌霄門下弟子雁回啊,雖然現在不是了,但我……」

  「無恥。」

  雁回嘴角抽了抽:「所以說,我現在已經不是辰星山……」

  「愚不可及。」

  雁回額上青筋一跳,阿福見狀,一步邁到她身前將她擋住,雁回扒過阿福的身體:「誰也別攔我!我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待人接物的禮貌!」

  話音未落,道路那頭忽然穿啦一聲男人的呼喚:「阿雲!」

  雁回抬頭一看,路的那頭,一個男子一瘸一拐的急急走了過來。

  雁回挑了挑眉,很好,竟是那天她在山上遇見的那個瘸子。

  瘸子這一聲喚終是喚得棲雲真人動了動,她轉過頭,面向跑來的男子,男子目光在阿福臉上劃過,然後與雁回四目相接。停留了一會兒,也沒有說話,便將棲雲真人扶了:「阿雲,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毛巾拿掉了。」棲雲真人聲色沒有起伏,讓人感覺有幾分遲鈍,「我想拿給你,可是迷路了,毛巾也掉了。」她低了頭,「對不起。」

  男子似乎微微有些動容,他唇角拉出一個笑,輕聲安慰:「沒關係,我帶你回家。」

  言罷,沒再看雁回一眼,他領著棲雲真人便往路那邊走去。

  雁回倒也沒去阻攔,她只抱起了手,左手指在右手臂上輕輕敲著,目帶沉思。

  神志不清形容痴傻的棲雲真人和……蛇妖嗎……

  若是他們的關係真如她表面所看到的這樣,那雁回忽然就理解,為什麼蛇妖要去盜人家家傳秘寶,為什麼拼著尾巴一分為二也不將秘寶交出來了。

  這說來說去,全是因為愛啊。

  可問題是,棲雲真人,到底是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的?雖然見過棲雲真人的次數不多,但雁回知道,那可是一個脾性清貴之人,即便痴傻,也不該性情大變到張口就數落人的地步啊……

  再有,讓棲雲真人變得痴痴傻傻的,難道是那個連她也打不過的百年蛇妖?

  這打死她也不能信啊。

  雁回覺得,這個小山村裡面發生的事情變得越發的撲朔迷離起來。

  不過現在雁回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想問阿福:「剛才你為什麼攔著我收拾人?」

  阿福瞥了雁回一眼:「我覺得她說得挺對。」

  「……」

  這小子雖然平時沉默寡言的,但該毒舌的時候卻一點也不落下風啊。雁回眯眼看了阿福一會,然後眼睛微微眯起來,仔細盯著他的眼睛:「小妖精,你可知剛才那人是誰啊?」

  「齊雲觀棲雲真人。」

  「哦,你倒是清楚。」

  「修仙得大乘之人,自有耳聞。」阿福說著扛了鋤頭往地裡走,「別磨嘰,再不去幹活,時辰要耽擱了。」

  「哦。」雁回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走著,然後扭著腦袋打量他,「那你知不知道棲雲真人她是怎麼到你們村子,又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阿福腳步一頓。雁回跟著他停了下來。兩人面對面,四目相接。

  阿福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懷疑是我?」

  雁回彎著眉眼毫無威脅性的笑。如果說阿福身體裡這隻妖怪法力全無並不是她的靈火術造成的,那麼他法力消失一定有別的原因。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

  「不是我。」阿福硬邦邦的丟下一句話,也不再解釋其他,轉身就走。

  雁回撇了下嘴,從包袱裡摸了饅頭出來開始吃:「就問問而已,火氣可真大。」

  吃了晚飯,雁回嫌屋裡悶就爬到房頂上看星星,然而今日滿月,月亮太亮讓漫天繁星暗淡不少。她看著天邊明月忽而想起夢中那明亮得出奇的月亮。一時間,仿似錯覺一樣,雁回只覺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似的,悶悶的讓人串不過氣來。

  她坐起了身,揉了揉胸口,正打算回屋睡覺,卻見下面房間裡阿福偏偏倒倒的走了出來。

  是的,他偏偏倒倒的,跟中了邪一般……

  這妖精犯什麼毛病了……

  雁回盯著他,但見阿福踉蹌的躥到柴屋裡,抱了一捆柴出來,然後又踉蹌的出了小院,整個過程雖然看起來艱難,但他卻做得十分安靜,像是輕車就熟了一樣。

  雁回心裡一個好奇,跳下屋頂,跟著阿福而去。

  月光明晃晃,照著阿福孤獨而行的身影一直往湖邊走,直到走到一個沒有草木稍微空曠一點的地方,阿福才將柴火放下,抖著手摸出了火摺子,努力的在生火。

  火光點亮的那一瞬間,雁回看到了阿福滿頭的大汗,還有他蒼白至極的臉色。

  他這是在做什麼……怎麼跟在做邪|教的儀式一樣……

  雁回正好奇著,那邊的阿福不知是心悸還是如何,忽然之間身體往前一傾,剛點燃的細木柴戳在了地上,熄掉了火。

  他好像再沒有力氣爬起來似的,蜷在地上,牙關緊咬,宛如忍受著巨大的非人痛苦。

  到底是什麼疼痛竟然能讓一個平時對痛覺沒什麼反應的人難受成這樣……

  雁回有點看不下去了。

  她邁步上前:「喂。」她蹲下身,看了看阿福的臉,然後拿過他手上的火摺子,本想將柴火幫他點燃,但沒曾想她剛碰到他的手背,阿福忽然一把將她的手拽住。

  「什……」

  然後雁回只覺後背一疼,竟是她被撲倒在地,然後唇上一熱,這個披著漂亮少年外皮的妖怪,將她的嘴,咬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41 PM

第七章

  雁回幾乎是驚恐的看著自己身上的人,眼睛都快看成了鬥雞眼。

  過來好半天,她從極度驚駭之中回過神來,咬緊牙關,身體開始掙扎,但雁回沒曾想阿福的力氣竟如此之大,他將雁回抱緊了懷裡,死死箍住,這個瘦弱少年的力氣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讓她的反抗全然無力。

  可便也在她奮力的掙扎中,阿福牙齒一個用力,雁回只覺得一陣尖銳的痛,然後唇齒之間便滿是血腥之氣。

  「痛!」雁回從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呼喊。

  然而接觸到這血腥氣味之後,阿福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鬆開了牙齒,在雁回唇畔的傷口上用力吮吸,也是這樣的舉動,讓阿福這個咬,徹底變成了親吻。

  雖然他只是在取血,但已足夠讓雁回怒不可遏,咬一咬她被當狗啃了也就算了,但現在這算什麼情況啊!

  就算要佔便宜,也該是她去佔別人的便宜吧!

  這個臭小子……

  雁回雙膝一曲,拼盡全身力氣在阿福腰腹上一頂,將阿福徑直頂了起來,然後一拳打在阿福臉上,他好似頭暈了一瞬,腦袋往旁邊偏了偏。

  雁回趁此機會,連忙掀翻他從他身下爬了出來。

  可沒等她完全站穩身子跑開,腰間卻是一緊,是阿福抓住了她的腰帶。

  雁回定住了腳步,回頭看他。

  阿福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心口,一手緊緊抓住她的腰帶,手指關節用力得泛白,他渾身顫抖,巨大的痛苦依舊籠罩著他,但他的神智卻仿似比剛才清醒了一些。

  「別走……」

  雁回定定的看著他,眼下有些陰影:「你拽著我的腰帶說這句話,是想如果我拒絕你,你就扒了我的腰帶讓我光著屁股回去麼……」

  「……」

  雖然這樣說,但雁回到底是沒有動,阿福跪行了半步,停在雁回身前,然後抱住了她的腰,像剛才一樣,死死禁錮著她。也像一個乞求神明救助的乞兒,不肯放棄自己最後的希望。

  他將臉貼在雁回的腰腹上,貼著她,感受著她的體溫,也聆聽著她身體裡的心跳。

  抱得太緊,四周太靜,雁回便也更能感覺到他得疼痛,他渾身的顫抖,還有他喉頭因為實在壓抑不住疼痛而發出的低喃。

  「留下來,在我身邊。」

  儘管雁回不承認,但她確實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此時此刻,她也確實是沒辦法一腳踢開這個漂亮的少年,自己跑掉。於是在湖邊平地上靜默了半晌,雁回抽了一下阿福的腦袋道:「……你勒痛我的屁股了……臭小子。」

  這個動作僵持了大半夜,直到月亮隱沒了蹤跡,阿福的顫抖才慢慢平息下來。

  雁回問他:「你好了?」

  阿福沒有回答,雁回只覺腰間一鬆,是阿福放了手,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樣,身體一軟,暈倒在了地上。

  雁回聽著湖水一聲聲拍打岸邊的輕響,看著阿福滿是汗水的側臉,嘆了口氣:「這次是看在每天你讓我吃三個饅頭的份上我才心善幫你的。」

  言罷,雁回就著湖邊阿福抱來的那堆木柴點起了火。

  待得火焰燒得旺了,阿福終於動了動,清醒了過來。一側頭他便看見了雁回的臉。火光將她側臉照得比平時更立體鮮活,她的嘴唇有些紅腫,彰顯著剛才他吸咬的用力。

  而他嘴裡還依舊留有雁回血的味道。

  她的血……

  阿福心頭一熱,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將心神定下……

  片刻後,阿福坐起了身。

  雁回扭頭看了他一眼:「醒啦。」她將手中的最後一根木柴扔進火堆裡,問阿福,「來解釋一下吧。」雁回抱起了手,微笑,活像人畜無傷一樣,「如果解釋得沒有說服力,我可是存了一肚子火來揍你的哦。小蛇精。」

  阿福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倒也不再裝,坦然道:「我並非蛇妖。」

  聽得這第一句話,雁回安心了些許,敢勇於承認自己的身份,戳破自己先前撒下的謊言,接下來的話,至少有一大半的可信度了。

  「我名天曜。」

  「天曜。」雁回喚他,但見他轉眸看她的一瞬,眸光比平日裡有神了一些。以前凌霄給雁回上課的時候告訴過她,妖怪的名字是有念力的,是他們誕生之初,便伴隨他們一生的咒語。知道了他們的名字,就有了更多傷害他們的可能。

  既然肯坦誠交代出自己的名字,接下來的談話,可信度便又提高了一些。

  雁回點了點頭,抱著手繼續等。

  「我乃千年妖龍。」

  雁回依舊抱著手,但盯著天曜的目光卻有幾分發怔。在大腦將這幾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分析完畢之後,雁回立馬謀生了一股腳底抹油趕快跑的衝動。

  妖……龍啊!龍啊!傳說中的生物啊!

  還是千年啊!

  修千年的龍早就可以飛昇了好吧!早該脫離這世間了好吧!早就到了小鬼要勾他的命也得先問問他答不答應的程度了啊!

  八十八兩金?養一打張大胖子?發家致富的下半生?

  這些和命比起來,都算!什!麼!

  雁回嚥了口口水,嘴角有點僵硬:「噢……噢?」她努力鎮定著,裝作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挑眉,但眼角卻有幾分抽搐,「聽……起來,還蠻厲……厲害的嘛。」

  天曜只淡淡的盯著她。直到雁回一臉僵硬的淡然再也裝不下去,她幾乎要崩潰的問他:「你當真是龍?傳說中的那種?皇帝衣服上繡的那種?」

  「是。」

  雁回忽然覺得大概是今晚湖邊的風吹多了,讓她腦袋有點疼。她揉了揉太陽穴:「如果……我說是說如果,如果我不相信,你能不能用一種不殺我的方式,證明給我看看?」

  聽得雁回這句話,天曜眼瞼微微垂下,火光將他黑色眼瞳燒出了一片火紅:「沒有。」他說,「我沒有任何方式,證明給你看。」

  雁回打量著他:「給我看看鱗片,看看龍角都不行?」

  天曜盯著她,沉默的不說話。

  見他如此神色,雁回這才想起他身上沒有法力這件事情。

  雁回也愣愣的看了他一陣,他的唇色仍舊帶著點蒼白,似乎他身體裡還隱隱有著疼痛在流竄,一時間,畏懼的心理消退了些許。

  也對,這樣沉默寡言的人向來是奉行「能動手就不吵吵」的原則的,如果他有殺她的本事,那早在他們「洞房」的那天,他就將騎在他身上狂妄放肆的她給宰了。

  又何至於等到今天。

  害怕的情緒退下去之後,雁回心裡的疑惑又湧了上來:「龍不是應該遨遊天地,見首不見尾的麼……你怎麼在這窮鄉僻壤的,還……變成這幅德行。」

  天曜目光落在火堆上:「二十年前,我逢命中大劫。法力盡失,幾近殞滅於天地之間。十年前,恰逢機緣巧合,入得這鄉村少年的身體。得蕭家老太餵養,苟活至今。」

  他並沒有具體交代什麼事,但這幾句話已經足夠解決剛才雁回的問題了。

  雁回哦了一聲,腦海裡有奇怪的感覺閃過,她卻沒來得及抓住。

  她接著問:「那你今晚這是怎麼回事?」

  天曜頓了頓,隨即道:「我大劫未渡過,一直深受其害,十年至今,每逢月圓之夜,便疼痛難忍。」他轉了目光,眼神在雁回唇上一劃而過,「修仙之人身體中的血氣能讓我好受不少。」

  知道了這妖怪的身份,雁回再聽到這話,哪裡還有心思去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佔了便宜或者辱了清白,她只在腦海裡建立了她的血能讓他好受不少的關聯。

  然後雁回白了臉。

  他把她留在身邊,原來就是為了防這一茬啊!

  她現在是個沒有法力的修仙者,對他來說豈不等於是送到他嘴邊的大餐。這次還是只咬了嘴,下次要是咬脖子,那她大概就得橫屍在此了吧。

  雁回故作鎮定的撩了撩火焰,告訴自己,雖然她現在沒有法力,但這傢伙也沒啊!雖然他外家功夫或許比她好一點,但兩條腿不一定有她跑得快呀!

  雁回點了點頭:「那麼……事情都講清楚了,天也快亮了,咱們就先回去吧。」

  雁回站了起來,天曜卻沒動。

  他抬頭看她:「我有一事欲請你幫忙。」

  雁回側頭看他:「什麼?」

  天曜抬手一指:「上次我帶你去的山洞。裡面沒有蛇妖盜走的秘寶,但卻有能抑制月圓之夜我身體裡疼痛的東西。」他道,「我想你幫我去把那東西,取出來。」

  「那裡有結界,我沒有法力,我進不去,我做不到。」雁回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幫這種妖怪的忙,她藥吃多了麼……

  「我可以幫你找回法術,昨日見了那瘸腿的蛇妖,你心裡約莫也有譜了。」天曜也百無聊賴的撥弄了一下火堆,「再有……」天曜盯著她,神色語氣和先前幾乎沒有任何變,依舊冷漠得宛如山巔風雪:

  「雖然我沒有了法力,但若我告訴你,你每天吃下的饅頭裡,被我施加了咒術……」

  雁回愣住。

  「咒力不強,但卻有這麼些天了,再加之你每日食用極多,直到今日,你若一日不食,或許便會……」天曜眸光流轉,「爆體而亡。」

  雁回眼睛慢慢睜大,瞪著他,滿臉的不敢置信。

  天曜抬頭望著她,炙熱的火光沒有給他的眸色增添半分溫度,他語氣冰冷,嘴角卻有了一絲弧度,帶著滿滿惡意的冷笑:「你再掂量掂量。」

  原!來!

  虧得她剛才還看在她每天多吃的饅頭上面沒有丟下他呢!居然敢和她玩陰的!現在想來,他第一次和她見面的時候,那般慇勤的餵她饅頭,定是在那時候就開始算計她了!

  這個老奸巨猾的混賬妖怪!這個活該痛得撕心裂肺的千年長蟲!這個……這個……

  雁回拳頭捏出了哢哢的響聲,然而半晌之後,雁回深吸一口氣,卻是忍住了氣,鬆了拳頭。

  她自上而下的俯視著天曜:「行,現在咱倆都沒法力,我雖受制於你,但你也不敢殺我。」

  她死死盯著天曜,咬牙切齒的笑:「咱倆現在就攤著牌,慢,慢,玩。」

  天曜終是站起了身,他身體裡的疼痛似乎已經全然隱沒了下去。他一抬眼,一雙過於漂亮的眼睛裡面也同樣映出了雁回的身影:「天亮了。」他道,「回去吧。」

  回去?回不去了。

  這梁子,他們結大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46 PM

第八章

  雁回看了天曜一整個晚上,沒有睡得了覺,最後還知道打從來的第一天她就被人算計著走的,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頭蠢牛,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半天。

  她一肚子的氣。

  清晨與天曜從湖邊回小院之後,她就爬上了床,拿被子一悶頭,什麼也不管了。

  蕭老太太是徹底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天曜守在老太太身邊伺候,也沒來管雁回。

  然而雁回縮在被子裡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裡一直反反覆覆的都是天曜說的話。雁回被凌霄收為徒弟帶回辰星山修道也有十年的時間了,這期間她殺過的妖怪不多,但見過的不少,聽過的更是數不勝數了。什麼千奇百怪的品種都有。

  但若要說到妖龍……

  二十年前的妖龍……

  雁回腦子裡倏爾精光一閃,先前在湖邊思緒太混亂她都沒想到,現在靜下來一思索,她忽然想起之前不知是在哪個角落裡聽見有人說過,二十年前,廣寒門主與她師祖清廣真人一同殺過一個大妖怪,而關於那要怪的真身,有人說是蛇有人說是狐,傳說紛紜,沒個定性,到最後,是不是真有這件事發生過也沒人能說得確定。

  當事的兩位仙人身份那般高,自是沒人敢去詢問他們,於是這件事便在小徒弟們之間以傳說的形式流傳。

  有人說是廣寒門主素影本來被妖怪所騙,深深愛上了妖怪,最後發現一切都是妖怪的騙局,終於狠下手為天下大道除此妖魔,有人說是我派師祖清廣真人夜觀天象發現有妖魔臨世,於是聯手廣寒門主,攜手共誅妖邪。其中還發生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愛恨情仇之事,其狗血程度幾乎快流傳成了市井裡的三俗故事……

  是了,雁回腦海裡的記憶忽然清晰了一下,她記得有一天她的幾個師姐師弟湊在一起說這事,正巧碰見師祖清廣真人來他們弟子房親視,幾個師姐講得有聲有色,全然沒發現背後來了人。

  當時雁回就在旁邊,眨巴著眼看著雖已修道百年,但依舊年輕的清廣真人,像小孩一樣擠了個腦袋進去,和大家一起聽故事。

  當聽見師姐說:「……素影門主但見師祖受傷,心生大怒,一掌揮向那可恨妖怪,拚死救下了師祖。」

  當事人師祖摸了摸下巴:「哎……為什麼師祖是被救的那個?」

  師姐頭也沒回:「師祖之前為了救素影門主受了傷的呀!」

  師祖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雁回在旁邊看得嘴角抽了抽,這番對話完了,一堆正聽得津津有味的人這才轉過了頭,愣愣的看著站在背後笑眯眯的清廣真人,全部一副瞠目結舌啞口無言的模樣。

  那時的場面豈是一個寂靜能形容,最後是凌霄在後面冷著臉呵斥了一句:「沒個規矩。」

  大家才回了神,連忙站好,對師祖作揖行禮。

  彼時雁回站在最後面的位置,看著清廣真人連忙對凌霄道:「別別別,我收了那麼多徒弟,就你最嚴肅,他們這麼可愛,你這麼凶作甚。回頭嚇得他們都不敢編故事了,我可怎麼把故事聽完啊。」

  常年清高淡漠的凌霄也只有在這時會扶額嘆息:「師父……」

  那是雁回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見他們辰星山的尊者,那是凌霄的師父,站在整個修道之界頂端的人。

  當時的雁回只覺如果以後要做人,一定要做成清廣真人這樣的人,隨性坦然,不卑不亢,不驚不懼。

  但可惜的是,她在成為這樣的人之前,就已經被趕出了師門……

  思緒飄太遠,雁回連忙將神智拉了回來。

  她師祖清廣真人是不是如流言裡傳的那樣喜歡廣寒門主雁回是不知道,但雁回卻知道廣寒門主卻有喜歡的人。這件事雖也沒有得到當事人的印證,可在江湖之上卻流傳極廣,可做輔證的人數不勝數。

  傳說之前廣寒門主是喜歡一個沒有修仙的普通人的,後來那普通人死掉了,廣寒門主便從此閉關修煉,直到前段時間辰星山召開修道大會,雁回才看見廣寒門主來露了個臉。當時她身邊跟著的有一個少年,寸步不離。

  有人說,那是廣寒門主找到的她愛人的轉世。

  可天道輪迴,一個人的轉世哪是那麼容易說找就找到的,雁回覺得或許只不過是找了個神形皆似的人,做了個替代罷了。

  等等等等……

  不是說拉回思緒麼,她不應該想想妖龍的事麼,腦子裡這些八卦接二連三的冒出來是怎麼回事……

  雁回拍了拍腦袋,然後突然發現,關於怎麼應付這妖龍的事,她腦子裡還是半分沒有頭緒……

  直到被咕咕叫的肚子驚醒的時候,雁回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悶著腦袋睡著了。她抹了抹口水,從被子裡鑽了出來,然後開門去廚房拿饅頭吃。

  出了房間,雁回聽見蕭老太的屋裡傳來「瑪尼瑪尼轟」的念叨聲,她探頭從窗戶往裡一看,是蕭老太的病榻旁站著一個穿了一身叮叮噹噹衣裳的道士在唸經:「病魔褪去病魔褪去。」

  雁回看得撇了撇嘴,就是因為這群招搖撞騙的騙子在人世間晃蕩,所以才讓他們修道之人的名聲一日不如一日。

  道士旁邊還站著那賣她來的周嬸,周嬸拍著阿福的肩說:「唸過了你奶奶就好了,唸過就好了。」

  天曜就在旁邊站著,看著蕭老太什麼話也沒說。

  雁回看著他微垂的眼眸,忽然間奇怪的覺得,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她能聽見他心裡在說,他知道這傢伙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但他還是希望真能如周嬸所說,念了就好了。

  十年相伴,這個妖怪,對老太太也是心存感激之情的吧。

  「噹!」道士一搖鈴,像撞醒了雁回的夢似的,雁回拍了拍臉,驚覺自己自打下山之後真是越來越莫名其妙了,為什麼要如此費心思的去體會一個害了她的妖怪的心思。

  她甩了甩腦袋,進廚房掏了兩個饅頭,吃完了,一發狠,她又掏了兩個。

  反正都中了咒術了,不吃白不吃,就得吃,使勁吃,這口氣討不回來,她就給吃回來。

  當雁回吃鼓了腮幫子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道士做完了法。已經病得顫巍巍的老太太由天曜扶著從屋子裡走出來送道士。

  「謝……謝謝道長了。」

  雁回默默的撇了下嘴。

  那邊的道士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揖手告辭,一轉身,看見這邊還在嚼饅頭的雁回。然後一瞬間,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雁回的脖子上。

  在那裡,雁回還戴著碎簪子的殘玉。

  道士目光亮了亮:「這位是?」他盯著雁回問周嬸。

  周嬸瞥了雁回一眼,對雁回仍舊還帶著記恨:「哦,蕭老太給自家孫兒買的孫媳婦呢。」

  道士點點頭:「我觀這位姑娘面相極好,定是旺夫,老太這孫媳婦買得好啊。」聽得他誇,老太太笑眯了眼。

  周嬸在一旁冷哼:「臉是好,就是性子不好。」

  雁回呵呵一聲笑,捏了捏拳頭,想讓她再欣賞欣賞她這不好的性子。

  「是火氣重,不過這姑娘脖子上這塊寒玉卻與其協調。」道士直勾勾的盯著雁回脖子上的玉,「若是能進這塊玉交給道士我做法,或許能替老太你延壽一二十年也未可知啊。」

  此話一出,小院裡默了一瞬。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雁回脖子上的碎玉之上。

  見此狀,雁回目光倏爾一冷,盯著道士:「你膽敢再把你這雙狗眼放在這塊玉上試試?」語氣之中,已帶上了森森殺氣,「我定叫你今日橫著出去。」

  道士對上雁回的目光,嚥了口口水。

  旁邊的周嬸大呼小叫了起來:「哎喲!聽聽說的這話喲!拿個東西給自家老人延壽也不肯了哎!這挨雷劈的沒孝心哦!」

  蕭老太在周嬸的呼喊中咳了起來,然後看著雁回,顫巍巍的伸出了手:「丫頭,你救救老太婆我吧,我還想看眼重孫叻……」

  一直扶著蕭老太垂眼裝傻的天曜微微側了頭,轉了眼眸看著雁回。

  但見雁回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挺著背脊,神色毫無半分鬆動。

  仿似任何尖銳的質疑,難堪的指責都無法傷害她分毫。

  「你們綁架了我,還想綁架我的行為麼?」

  「你們一個賣我,一個買我,一個將我當貨物交易,一個把我看做生育的工具,你們沒將我當人,我又為何將你們當人,今天且不論這道士有沒有延壽的本事,便說他有,那我決定救你,是我品德高尚,我不想救你,是我理所當然。」雁回下巴微微揚起,神態略帶幾分輕蔑,「你們粗鄙,我本不想說得你們難堪,但今日你們既然逼我,那我就直接把話撩這兒了。」

  「要重孫,自己生,要寒玉……」雁回冷哼,「你來搶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53 PM

第九章

  院中周嬸與道士聽得雁回這話皆是愣住。

  寂靜維持了很久。

  最後周嬸是被蕭老太忍不住的咳嗽聲個喚醒了神智,周嬸一聲大呼:「哎喲天老爺哎,這小蹄子敢說這樣的話簡直是要反了天了!」說著她扭著屁股走上前兩步,「老娘今天便替蕭老太太收拾收拾你這小蹄……」

  話音未落,雁回冷笑一聲,還沒動手,只見周嬸忽然腳一崴,自己莫名的就摔倒在地,她哎喲一聲,仿似崴了腳,坐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叫喚。

  雁回眉梢微動,眼角餘光裡看見有塊石頭骨碌碌的滾到了一邊。

  她本還打算著人販子若當真趕跑到她面前來搶東西,她就好好給她個教訓的……不料卻是被這塊石頭給佔了先機。

  雁回目光一轉,看向天曜,天曜只垂著眼眸扶著有些茫然無措的蕭老太,當真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假道士要去扶摔在地上呼天叫地喊痛的周嬸,這次雁回一踢腳下石塊,徑直打中道士膝蓋,道士一聲哎喲哎嘿的叫喚著和周嬸摔做一堆。

  雁回輕視著他們:「呵呵,道長既然如此厲害,能使人延壽十年,那你現在倒是念個咒,將你和這潑婦的骨頭給治好呀。」

  周嬸咒罵連天。

  道士倒是不說話了,悶不做聲的爬起來,連拖帶拽的拉著周嬸往院外走,嘴裡還低聲嘀咕著:「走走走,這小姑娘不好惹。」

  看著兩人踉蹌而出,雁回嫌棄冷哼,轉過頭來,只見院裡的天曜扶著咳不停的蕭老太太往屋裡走去,看也沒看雁回一眼。

  從頭到尾他一言未發。但雁回卻在他站立過的地方看見了地上有一個小小的石頭坑。

  雁回心裡其實是驚訝的,她沒想到這妖怪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幫她。

  到了晚上,兩人同住一間房,天曜還是如往常一樣坐在角落裡睡覺,一句也沒有提白天的事。倒是雁回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沒忍住問:「今天發現,你這妖怪倒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主……雖然你在饅頭裡面給我下了咒。」

  角落裡並沒有傳來天曜的回應,房間裡陷入了沉默。

  摸到了這妖怪沉默的秉性,雁回也不在意,只睜眼看著眼前的漆黑,問:「當初你到底是渡了個什麼劫,怎麼變成這幅德行的?」

  雁回依舊沒有聽到回答,就在她以為今天就要這樣沉默的進入睡眠的時候,那邊忽然傳來一聲自嘲:「我渡過了劫,卻沒渡過人心。」

  而這時,睏意湧上的雁回已經沒了聽他講故事的閒心,只捲了被子翻了個身道:「問你話,簡單粗暴的回答就行了,裝什麼文藝,大晚上就是容易煽情……」

  「……」

  沒一會兒,床上便傳來了雁回呼哧呼哧的均勻呼吸聲。

  「倒是心大。」天曜的聲音隨著窗外刮進來的夜風消散在寂靜的夜裡。

  一縷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前,他看著明亮的月色閉上眼睛,腦海之中又是日復一日揮散不去的殺伐之聲。

  翌日,雁回跟著要下田去幹活的天曜,和他打商量:「昨天太累都沒來得及說,今天我和你商量一下,你自己去幹活,我去調查那蛇妖之事,反正我也不跑了,你也不用看著我,這樣或許比較快。」

  說完這話,還沒走到自家田裡,雁回便遙遙的看見了那田坎上坐了一個人。

  綢白的衣裳,精緻的面容,依舊有幾分呆滯的眼神。

  是棲雲真人。

  她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雁回小步跑了過去,在棲雲真人身邊蹲下:「你怎麼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知道棲雲真人與先前大不相同之後,雁回與她說話便也輕鬆自如了許多。

  「你家那蛇……不對,那個瘸腿男子呢?他那麼著緊你,不能放你一個人出來吧?」

  棲雲真人不答她話。雁回琢磨了一下:「也正好,我要去找他,便一道送你過去吧,你記得回去的路不。」雁回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扶她,但哪曾想手剛碰到棲雲真人的手臂,棲雲真人卻像被雷電觸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把將雁回的手抓住。

  雁回一驚:「怎……」

  她對上棲雲真人的雙眼,但見棲雲真人瞪大著眼睛盯著她,一雙眼睛裡又是驚,又是恐,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

  雁回打小便被一些小鬼鍛鍊出了比尋常人大許多的膽量,但此時見到棲雲真人如此懾人的目光也依舊在這一瞬間起了一背的寒意。

  她張開了嘴。

  雁回看見她略帶蒼白的雙唇在劇烈的顫抖,仿似有什麼話想要說出來,但牙關卻一直咬得死緊,緊得讓她整個人都開始有些顫抖。

  「你怎麼了……」

  雁回心內忐忑,只覺棲雲真人這樣真跟中了什麼邪似的。

  「回……」她終於鬆開了牙關,努力的擠出了一個詞,「回去。」說這話時,她將雁回的手抓得更緊,緊得讓雁回以為她想見她的手指骨都盡數折斷。

  而除了疼痛,雁回還感覺有森森的寒意自棲雲真人的手上傳來,一點一點侵蝕她的手背……

  另一隻手臂猛地一緊,有人將雁回往後一拉,在雁回踉蹌後退幾乎摔倒的情況下,終是掙脫了棲雲真人緊拽住她的手。

  棲雲真人也被這股力量帶得身子一歪,摔在田坎之間。

  然後像沒了生氣的布偶一樣,徹底不再動彈。

  雁回根本沒去看身後拽開自己的是誰,只愣愣的看著棲雲真人,半天也沒回過神來。她捂著自己的手背,在手背之上,有寒氣結起的冰霜在慢慢融化。

  雁回知道這是什麼法術……

  天曜鬆了雁回的手臂,站到她身前,隔了一會兒,才蹲下身將棲雲真人從田地裡扶了起來。

  此時棲雲真人已緊緊閉上了雙眼,完全昏迷,人事不省。她呼出的氣息帶著寒氣,在空氣繚繞成了白霧,慢慢飄散,可見棲雲真人體內實在冰寒。

  什麼樣的法術會讓人變成這樣。

  是霜華術,這全天下,能以此術傷棲雲真人至此的人,除了她前任師父凌霄,恐怕再無別人,有這本事。

  想到這裡,雁回臉色有些難看。

  細細一想,時間倒也是對得上號。三月前辰星山的修仙大會雖已接近尾聲,但卻並未全部結束,但凡貴為掌門修道者一般都會留到最後一天。

  而棲雲真人卻提前離開。緊接著,她便再無消息。再然後,所有人滿天下的尋覓其仙蹤,卻再不得不見……

  前日雁回見到她,也只當她是被什麼妖魔所傷,才落到如此地步。

  但現在看她的模樣……

  雁回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頸項上的碎玉。

  儘管她一萬次的提醒自己,她已不再是辰星山的人,不再是凌霄的徒弟,但關於他的事,關於辰星山的事,她還是沒辦法不去關注,因為這麼多年為其而活。

  那些不自覺的留意幾乎成了她生命裡的情不自禁。

  「是霜華術。」天曜道,「但聞辰星山凌霄道長精通此術。」他轉了眼眸,淡淡看著雁回。

  「不是我師父……」雁回咬到了舌頭,默了一瞬,「不會是凌霄做的。」她道,「自打前幾年仙尊清廣隱居之後,凌霄便成了辰星山的主事者,門派事宜大大小小皆是由他主張,辰星山沒有人不默認他是下一屆的仙尊。幾月前的修仙大會是他主持的,所有的仙人是他宴請的,他聲望正濃。在這樣的時刻,凌霄沒有理由也不會對同為修仙之人的棲雲真人下手……

  「再有,凌霄雖為人冷漠,但他……不會如此傷人。總之,其中肯定有誤會。」說到最後,雁回只道。

  「不是他。」

  天曜見雁回如此,並不再多言。

  兩人正沉默之際,忽聽一陣詭異的摩挲聲響從地裡由遠及近,快速而來。

  雁回一抬頭,與天曜對視一眼,兩人尚未說話,仿似通了心意似的,天曜猛地將暈倒的棲雲真人推向雁回,雁回雙手一抱將棲雲真人接住,她往後一倒,天曜往後一退,便在兩人都退開不過一尺距離之時,只聽「唰」的一聲,一條分了岔的粗壯的蛇尾猛地從地中抽出。

  若不是方才兩人躲得及時,此時怕是已經被抽到了空中。

  蛇尾在空中一揮,塵土揚起。

  雁回倒在地上抱著棲雲真人,還沒爬起來,便聽遠處傳來一聲婦人尖銳的罵罵咧咧:「大白天揚什麼土呢!誰家死人了要挖坑啊!」

  是周嬸在另一塊地裡站了起來。

  在面對妖怪之際,雁回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聲大喊:「趴下!」

  然而這話卻已經喊得晚了,周嬸已站起了身。

  正適時,她剛好看見水桶粗的蛇身從地裡抬起,蛇頭揚起又垂下,恰好停在周嬸的面前,吐出來的信子穿過周嬸的耳邊,帶起的腥風幾乎能吹散她一頭花白的頭髮。

  「妖……」周嬸張大了嘴,一口一口的往肚子裡吸氣,「妖妖……」話沒說完,竟是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後一倒,蹬了兩下腿,沒了動靜。

  來不及去觀周嬸到底是死是活,蛇頭一扭,轉過來盯住雁回。

  雁回立馬將棲雲真人像擋箭牌一樣抱在胸前:「人還活著!冷靜!別氣!有話好好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7 12:58 PM

第十章

  雁回話音尚未落,蛇妖仿似跟已經氣瘋了一樣,完全聽不進雁回的話,不管不顧的一抽蛇尾,徑直將雁回與棲雲真人一同捲到了空中。

  那被雁回劈得分岔成兩條的尾巴現在倒成了蛇妖新的武器似的,他其中一條尾巴將雁回捲著,一條帶著棲雲真人。

  捲著雁回的那條尾巴甩到半空中的時候徑直就見雁回丟了出去。

  雁回一驚,但沒有半分內息的她根本無法保護自己,她便如同一個小孩手中的玩偶一樣被重重摔在地上。然後暈著腦袋,半天沒有回神。

  雁回暈暈乎乎的抬起頭來,這才看見天曜好手好腳的站在一邊,他靜靜的盯著蛇妖,活像剛才被扔下來的雁回就是一塊石頭一樣,毫無存在感。

  雁回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你這臭小子……」雁回罵道,「也不接我一下。」

  天曜這才瞥了她一眼,然後讓開一步,讓雁回連去抓都抓不了他一下:「救你是品德高尚,不救你是理所當然。」

  大爺的……

  聽到這句熟悉的話,雁回心裡剛開是咒罵,那方的蛇妖一張嘴就沖雁回而來,竟是打算直接將她吞吃入腹。

  雁回絲毫沒有猶豫,手將天曜一推,兩人往兩邊倒去,同時躲過了蛇妖的攻擊。

  「你聽我說!」雁回趴在地上衝蛇妖大喊,「我不要那秘寶啦!我只想找你要蛇毒解藥!」

  「你以為我如此好騙,你定是想趁機將棲雲帶走。我決不允許你們辰星山人再傷她一分一毫!」蛇妖怒氣衝衝,「今日,我定叫你命喪此地!」

  言罷他再次沖雁回咬來,雁回沒有內息,只好連滾帶爬的在田坎裡躲來躲去:「我沒打算帶她走!我也不再是辰星山人!」雁回喊,「棲雲真人也必定不是辰星山的人傷的!」

  「棲雲修為何人不知,天下除了你辰星山凌霄道長,還有誰能以霜華術傷棲雲到如此地步!」

  「不是我師父!」

  像是被踩到了痛腳一樣,雁回猛地停住腳步,不再逃跑,轉身向後,直面蛇妖:「休要血口噴人!」

  直至此刻,聽到自己幾乎是下意識的聲音,雁回才恍然發現。

  原來,就算被趕出山門,就算走得乾脆俐落,就算對凌霄傷心失望,但只要在某一天,某一刻,在世上的某一個角落聽到詆毀凌霄的言辭,她也依舊會不顧一切的挺身而出,她也依舊願意為他的名譽,而賭上自己的性命。

  看著蛇妖腥紅的信子直直向她心口穿刺而來,雁回不躲不避,在幾乎鼻尖都能嗅到蛇妖口中腥氣之時,雁回心道,自己真是蠢。

  自己這條命,為什麼就能這麼輕易的為了凌霄而交代出去。

  但一轉念,雁回又覺得,為了他交代出去,也好似沒什麼不值得的……

  兩個念頭的交叉不過瞬息之間,眼瞅著蛇妖的信子便要穿透雁回的胸膛,電光火石之間,雁回只覺眼前一暗,身體猛地被人抱住。

  一陣天旋地轉,雁回不知道自己被人抱著滾了多少圈,待得停了下來,雁回只愣愣的看著蔚藍的天空,有點失神。

  壓著她的身體讓她感覺十分的沉重。

  雁回一伸手,摸到這人一背的黏膩。

  是血。

  「臭……小子?」雁回忽然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為什麼……你不該,理所當然的不救我麼……」

  等了好一會兒,天曜好似才能從雁回身上爬起來似的,他撐起了身子。

  他漂亮的眼睛盯著她,四目相接,雁回在他平淡無波的黑瞳裡面看見了驚詫無比的自己。

  他像一個沒有痛覺的人一樣,輕聲道:「我品德高尚啊。」可是,儘管他的聲線努力的維持著平穩,但雁回卻還是察覺出了他嗓音裡輕微的顫抖。

  他在忍耐疼痛。

  儘管知道天曜是個極為善於隱忍的妖怪,但此時此刻,雁回仍舊不由覺得心驚。

  這條妖龍,當年到底是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才練就了他的樣的脾性。前天又到底是有多痛,才能讓這樣的人都抵抗不住。

  儘管她現在知道了他的真身,但在他身上的謎團,雁回卻一點也沒覺得少。

  他只告訴了她,他想讓她知道的事。

  「想救她,你們就一起死。」蛇妖一聲大喊,撲上前來。

  雁回一咬牙:「你這妖怪,簡直欺人太甚!」

  雁回心頭發狠,一把將天曜掀開,躲過蛇妖吐出的信子,飛快往前跑了兩步躥到蛇妖身體之下,隨手撿了田邊的一把鐮刀,一翻身,身輕如燕的翻上了蛇妖的身體。

  在蛇妖扭動不停的身體上,她大跨了兩步,眼看著便要被蛇妖甩了下去,她不管不顧似的縱身一躍,手中鐮刀在空中一揮,徑直砍穿蛇妖的鱗甲,刀刃紮了進去。

  蛇妖仰天痛嘯。

  雁回便在這時一把爬上蛇妖的尾巴,將他還捲著的棲雲真人一抱,拼盡全身力氣,在蛇妖尾巴上一蹬。

  混亂之中,她抱著依舊還昏迷著的棲雲真人一同滾在了地上。

  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雁回一把掐住棲雲真人的脖子,將棲雲真人拉了起來,面對蛇妖:「你再頑皮我就扭斷她的脖子!」

  蛇妖像被制住了七寸一般,一瞬間周身的氣勢便弱下來許多。

  「將棲雲還給我。」他聲色低沉。

  雁回在心裡跟棲雲真人道了個歉,然後冷硬著面孔道:「我說了我無意傷她,是你自己不好好聽人說話。」

  蛇妖身體盤起,好似渾身都在積蓄著力量,恨不能立馬撲上來見雁回咬死。

  雁回瞥了一眼那方躺在地上的天曜,他後背的血已經染紅了身下的土地。他臉色蒼白,雁回知道,若是沒人救他,這個清瘦的人類身體是撐不了多久的。

  「別的咱們先放放。」雁回對著天曜努了努嘴,道,「你先把那傢伙的傷,給我想方治好,然後咱們再談談……」雁回將棲雲真人的脖子掐得緊了緊,「關於放人的事吧。」

  蛇妖蜷著身子吐了一會兒信子,終是周身白氣一騰,化為了人形。

  他盯著雁回,幾乎是咬著牙走到了天曜身邊,手上法力凝聚,覆蓋在了天曜的背上。

  雖然天曜的臉色沒有好轉多少,但片刻之後,他卻是能坐起身來了。雁回點了點頭,心知妖法雖不能完全讓天曜傷好,但續命卻是無礙,雁回覺得很是滿意:「天曜。」她喚。

  天曜神色微動,轉頭看她,只見她像喚小孩一樣喚他:「能動就先到我這邊來。」她對他招了招手,「天曜?」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有人這樣叫他的名字了。天曜垂了眼眸,沉默的走到了雁回身邊。

  蛇妖看著雁回:「將棲雲還給我。」

  見天曜走到自己身後,雁回這才完全放下了心。然後捏著棲雲真人的脖子,好整以暇的看著蛇妖:「你等著,咱們現在先來談談誤會的事。」

  蛇妖黑了臉:「事實擺在面前,傷了棲雲的便是那凌霄道士,還有什麼誤會。」

  「你沒有誠意。」雁回道,「先放棄偏見,你才能心平氣和的和我說話。現在,先衝著剛才那份無禮,給我道個歉。」

  蛇妖臉色黑得像被煙熏過了一樣。

  雁回挑了挑眉,一隻手拽了拽棲雲真人的頭髮。

  幾乎是立刻,蛇妖便道:「抱歉……」

  雁回勾唇一笑:「好,那咱們現在便來開誠布公的好好談一談吧。」雁回一手勒著棲雲真人的脖子,一手比劃比劃了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田地,「隨便坐坐吧。」

  蛇妖咬牙坐下。

  雁回得意得快要抖腿。

  以前凌霄總是說雁回做事太過拚命,隨意任性,有時候除妖採取的手段也有些不光彩。在辰星山時,雁回經常挨訓,偶爾挨罰。受罰關禁閉時,她也總會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裡不好。

  直到現在,雁回覺得,自己不是那些迂腐的真君子脾性,真是太好了。

  什麼氣度,什麼光彩,都頂不上實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9 07:39 AM

第十一章

  兩方坐罷,場面安靜了會兒。

  雁回開了口:「我們慢慢捋一捋吧。關於棲雲真人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蛇妖冷哼:「有什麼好捋的。」言辭之間,仍舊是將凌霄當做此事的罪魁禍首。

  雁回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脾氣道:「我不管你現在怎麼想的,反正我要搞清楚這件事的始末,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遇見棲雲真人的,你又是怎麼將棲雲真人拐到這山村裡來的?」

  「我如何會拐她!」蛇妖氣急搶話,怒視雁回,但見棲雲真人還在雁回手裡,他便又忍了氣,道:「我是在妖族邊界遇見她的。」

  此話一出,雁回愣了愣:「妖族邊界?青丘國界?」

  五十年前,修道者與妖混戰不斷,是清廣真人率眾仙與妖族一戰,將妖族逼至西南偏遠之地,豎長天劍於青丘國界,震懾群妖,令妖族與修道者從此分隔兩邊。

  打那之後,中原大地魑魅妖怪便少了許多。但因中原大地相比西南偏遠之地靈氣充裕許多,很多膽大妖怪仍舊會冒著危險越過邊界,躥入中原。

  這些年來,與雁回打交道的,多半也是這樣的妖怪。

  平日裡,雁回聽到的都是又有哪個哪個大妖怪跑到咱們地頭裡來了,這如今忽然聽見說有修道者要跑到妖族地界裡去,還是棲雲真人這樣的修道者,雁回不由覺得驚異:「棲雲真人為何會出現在那裡?她當時是個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蛇妖盯著雁回冷哼,「便是比現在更不如的情況。」他望著棲雲,眸中仍有憐惜之色,「渾身冰冷面色蒼白,便是連睫毛之上也凝有冰晶。一看便知曉是中了霜華術。內息全亂了。」

  雁回聽得沉默。

  「我遇見她,不敢帶她入青丘國,若是被其他妖怪發現,她唯有死路一條。而見她如此,我心知定是修道之人動的手,便也不敢將她送回門派。怕有人再加害與她。於是我便選了銅鑼山這靈氣貧瘠之地。此處沒有妖怪會來,修仙之人也找不到這窮鄉僻壤,是最好藏身的地方。」

  「她身上寒氣漸重,我聽聞有一大世家中藏有秘寶,能消匿寒氣,便取了過來。」蛇妖冷冷睇了雁回一眼:「若是知道會招來你這掃把星……」

  雁回隨手摳了塊田埂便的泥巴,「啪」的一下砸在蛇妖的腦袋上,「給我好好說話。」

  蛇妖抹了臉,暗暗咬牙:「有了秘寶相助,沒多久棲雲便醒了過來,但不曾想,她清醒之後卻記憶全失,宛若孩童。我便一直在此地守著她,尋找破解之法。」蛇妖道,「我說知道的便是如此。」

  雁回問:「你方才說的話,當真沒有半分欺瞞?」

  「事已至此,我欺你瞞你又有何用!」蛇妖看著沉思的雁回,又補充道,「你休想將棲雲帶走,我定不會讓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修道者再傷她一分一毫!」

  雁回被蛇妖這句話從沉思裡拽了出來,她挑眉看他:「哦,這樣說,你對棲雲真人倒是比我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修道者要情真意切多了?」雁回抱起了手,「你一個妖怪,卻是為何要對棲雲真人如此的好?莫不是……」雁回眯了眼睛,「趁著人家真人不明世事的時候……嗯?」

  蛇妖聞言,臉色倏爾漲紅:「污!污言穢語!胡說八道!簡直!簡直……」

  「哎喲謔,你倒還是個純情的妖怪。」雁回聲音裡滿是不正經,「你這麼喜歡棲雲真人,這麼幫著她,就不怕你們妖族的人回頭知道了,排擠你啊?」

  蛇妖默了默,垂下頭:「不幫她,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嗎?我只是在思考這些事情之前,就自然而然的這樣做了
。」

  雁回本是開玩笑的問一句,但沒想到得到這麼一個正經嚴肅又深情款款的回答,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同情道:「現在局勢這麼複雜,仙妖戀很容易悲劇的。」

  「沒時間想那麼多。」蛇妖道,「我只想救她,僅此而已。」

  雁回點了點頭,不由誇道:「你倒是個非比尋常的痴情妖怪。願你們之後能好好的吧。」

  蛇妖一愣,看了雁回一眼:「還想著祝福我……你也是個非比尋常的修道之人。」

  「感情這事兩廂情願就好咯,管他仙啊妖啊,我一個旁人瞎操什麼心。」

  兩人對話話音未落,旁邊一直沉默的人忽然開了口:「不會有好結果的。」

  這句話徑直讓好不容易緩和了氣氛的雁回與蛇妖沉默了下來。兩人一同轉頭看天曜。天曜只盯著蛇妖:「她是修道者,是一派之主,肩負重任,除妖,是她的本能。如今她失去記憶忘卻身份你能安然守在她身邊,但若有一天,你替她尋回了記憶,她重拾責任,第一件事,便會殺了你。」

  一席話,讓場面冷了許久。

  半晌後,蛇妖無奈一聲苦笑:「那她要殺……我也沒辦法,誰讓我打不過她。」

  天曜嘴角微微一緊。在再次開口之前,聽見旁邊的雁回問:「說得這麼義憤填膺,你是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嗎?」天曜一默,轉頭看雁回,只見雁回一雙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我懂,你這個表情是在說,你的話像一把箭扎穿了我的心尖尖。」

  天曜:「……」

  天曜冷了眉目,盯著雁回,雁回卻一無所覺,又開了口,還待說話,天曜冷冷呵斥一聲:「閉嘴。」竟是一副惱得怒了的模樣。

  雁回但見天曜如此,開心一笑:「我發現看見你被我惹得生氣,我還蠻有成就感的哎!」

  天曜牙關不自覺的一緊,在發作之前,雁回已經將目光轉到了蛇妖身上問他:「那你現在呢,可有找到幫棲雲真人好起來的辦法?」

  她不再糾結方才的事,若是天曜再提,倒顯得他一個男人斤斤計較,不是東西。於是這口氣就堵在了天曜胸口,上不來,也沒下得去。

  天曜覺得雁回就像一個小孩,肆無忌憚的蹦跶著踩中了他的痛腳,然後得意洋洋的揚長而去,根本不給他反擊的準備和時間……

  真是讓人糟心……

  蛇妖也被雁回的話引回了心神,他肅了眉目,搖了搖頭:「霜華術極為厲害,即便是那秘寶也無法將此術消除。我欲尋世間至熱之物,然而能抑制霜華術寒氣的唯有仙物,那等物什不是有仙靈守著便是藏於世間隱秘秘境之中,我無計可尋,一日日拖了下來……」蛇妖看向棲雲,滿臉愧疚,「這才讓她的身體又慢慢變得糟糕起來。」

  雁回摸著下巴沉思。

  世間萬物本就講究平衡二字,能普遍存在與世間的東西都是能保持平衡的東西,可不管是至冷至熱都處於極端狀態之中,能用這樣的狀態存在於天地之間,必是少有之物。

  而修習法術能至此境界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從棲雲真人這樣的模樣來看,以正常人推論,確實會是凌霄下的手無誤,可就衝著這十來年做師徒的時間,雁回也不願意相信凌霄會做這樣的事。

  棲雲真人如今還是在這窮山僻壤裡沒被發現,若是有一天被齊雲山的人找到了,那整個修仙界還不得鬧翻天。能洗刷凌霄「冤屈」的辦法,或許只有讓棲雲真人清醒過來,然後自己澄清。

  所以蛇妖這個忙,雁回必須要幫。那八十八兩金與張大胖子……就讓下個任務來找回吧。

  可現在的最根本問題是——

  「至熱之物啊……」雁回嘀咕,「這東西確實不好找啊,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青丘妖族與中原分界的那座大火山了,可火山之內豎著威懾妖族的長天劍,各大門派的弟子輪流把守,守衛森嚴,你或許在還沒靠近火山大概就被砍死了,而我大概在靠近火山的時候就被砍死了。去那裡不靠譜……」

  一人一妖坐在地裡又陷入了沉默。

  「我能治好她。」

  一道聲音自旁邊穿插進來。

  雁回轉頭,天曜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蛇妖身上道:「但你們先得幫我一個忙。」

  雁回知道這個妖龍看起來一副悶不吭聲的樣,可是背地裡算計人可有一套一套的謀劃了,她吃過一次虧,所以現在便琢磨了一下,道:「你先說什麼忙。」

  「山村背後湖中崖壁上的石洞,其中有你們所要的至熱之物,必定能壓制住這霜華寒氣。」

  蛇妖眼睛一亮。

  雁回卻一直眯眼睛盯著天曜:「哦,是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個山洞吧,你不是說裡面有你什麼東西嗎,你莫不是想趁此誆我們去幫你將東西取出來,助你恢復法力什麼的吧?」

  天曜一聲冷笑:「我的法力若如此容易恢復,也不至於現在還待在此地。」他不再看雁回,只盯著蛇妖,「山洞中所藏之物為我所有是事實,但可救你想救的人也是事實。你掂量掂量。」

  雁回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這個妖龍,每次都說著讓別人去掂量掂量,但話語裡不是致命的威脅就是致命的誘惑……

  還讓人掂量個蛋啊。

  和這種心裡彎彎繞繞好幾道拐的人打交道,真是讓人糟心!

  「好。」

  果不其然,蛇妖堅定的點頭道:「我隨你去取。」

  雁回一聲嘆:「好吧好吧,我跟著去。」她瞥了眼妖龍,心道,雖然現在這妖龍看起來脆弱極了,但保不準他還有什麼別的謀劃呢,彼時若是在山洞裡發現這妖龍有什麼不對的苗頭,她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妖龍出來為禍世間。

  聽得雁回這句話,天曜垂了眼眸,唇邊呢喃著讓人聽不清話音的語句:「你來當然最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19 07:59 AM

第十二章

  天曜與蛇妖約好了明日一大早,在山村湖邊見。

  傍晚雁回與天曜回了小院。天曜話也沒說一句便自顧自的去了蕭老太的房間,一直陪著老太太到大半夜才回了自己房間。

  適時雁回正在床上打坐,意圖努力湊點內息出來,以防明天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情況,但直到聽得天曜推開門的聲音,她也依舊沒湊出個什麼成果。

  雁回睜開眼,一聲頹然的嘆息,想到自己已經沒用了這麼長段時間了,她惱得直在床上打了個滾。

  天曜全當沒看見一樣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喝掉。

  「我的內息啊!我的修為啊!」雁回在床上哀嚎,「胡不歸啊胡不歸!」

  許是嚎得太讓人心煩,天曜皺著眉頭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你五行為火,蛇毒大寒,自是剋你。」他說完,放下茶杯,像往常一樣走到牆角裡,倚牆坐下,「閉嘴安靜休息。」

  雁回一睜眼,翻身而起,將天曜盯著:「你今天還在那裡睡?」

  天曜回望雁回,桌上豆大的燈火恰好映進他的黑瞳裡,如同點了星:「不然呢?」

  雁回撇嘴:「要不是看在你這張臉長得漂亮的份上,衝著你這語氣我就能糊你好幾百次臉了。」她把腳放下床,一邊穿鞋子一邊道,「過來,你今天睡床上。」

  天曜皺眉。

  雁回穿好了鞋,徑直走到角落,站在天曜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怎麼,讓床給你睡還不願意啊。」

  天曜腦袋往牆上一倚,閉上了眼,神色冷淡,毫不領情:「不需要。」

  「啪」的一聲輕響傳進了天曜的耳朵裡。

  天曜睜開眼,但見雁回一手貼著他耳邊撐在牆上,一手抬了起來,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

  白天受傷的地方被雁回看似不大的力道拍出了疼痛感。然而這些皮肉之痛早已不足以讓他動容,他皺了眉頭,只道:「別碰我。」因著這個姿勢讓雁回離天曜的臉極近,於是天曜又偏了偏腦袋:「離我遠點。」

  「你表現得如此嬌羞作甚,活像快被誰強了一樣……」雁回嫌棄完天曜,開始一臉無辜道:「我也不想碰你的,只是今天你是為了救我受的傷,弄得我好像欠了你人情似的,而現在你還在牆角睡覺,又弄得我好像虐待了你似的。雖然我平日裡是霸道粗魯了點,但內心裡我依舊是個善良細膩的好姑娘,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也不喜歡虐待別人,你傷好之前都去床上睡吧,我准了。」

  雁回道,「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這個牆角今晚是我的了,你要是不去床上睡,那我只好抱你去床上睡咯。」

  說著這樣流氓言語的雁回依舊是一臉的正經,天曜盯著她,好半晌問出了一句:「辰星山到底是怎麼教弟子的?你是跟著無賴修的道嗎?」

  雁回咧嘴一笑:「生性如此,你要是不滿,就自己忍一忍咯。」

  「……」

  天曜盯著雁回默了許久,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他好想也只有像雁回說的那樣,自己忍一忍了。

  他閉上眼,平復了好一會兒情緒,而後才站起身。

  雁回隨著他的動作也乖乖的向後退了幾步。

  但見雁回乖了,天曜卻不知為何心裡猛地生出一股,要把剛才吃的口舌之虧討回來的衝動。便是在這股衝動湧上心頭之時,天曜幾乎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吐出了一句:

  「性格如此鋒芒畢露,修道修仙者,幾人能容你。」他頓了頓,覺得自己自己不應該和一個小丫頭計較,去說這樣戳人心窩子的歹毒話,但……

  這小丫頭平時對他也挺歹毒和不客氣的。

  想到這一點,天曜斜眼看雁回,「難怪被趕了出來,你先前在修道門派過得很不愉快吧。」

  聽得此話,雁回嘴角雖然還噙著笑,但眼睛卻微微眯了起來:「勞煩關心。」

  雁回笑著,但天曜卻好似能聽到她牙齒咬出的「咯咯」聲一樣。這一瞬間,他忽然就明白了,白天雁回所說的「看見別人被自己惹生氣,還蠻有成就感」是怎樣一種感受了。

  他一邊嫌棄自己幼稚,卻一邊情不自禁道:「知道你以前過得不怎麼樣,我也就舒心多了。」

  餘光裡瞥見雁回咬牙,天曜嘴角微微一翹,弧度小得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雁回自然也是無法將天曜的心態品得那般細緻,但她卻很簡單直白的知道,這死妖怪居然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跟她學會了嘲諷人的技巧了!

  雁回恨得暗自咬了咬牙,臉上卻還強撐著笑著:「呵呵,也還好。」她穩住情緒,「想將我拆吃入腹的,都是與我兩看相厭的人,至親至愛卻沒誰對我動過殺心。」

  天曜腳步一頓,回頭看雁回。

  雁回毫不迴避,直視著他。

  四目相接,兩人互相盯了許久,終究是一人在牆角坐下,一人掀了被子上床,各自不愉快的閉眼睡覺。

  真是糟心。

  兩人睡覺前,這成了他們共同的心情。

  翌日清晨,到了與蛇妖約好的時間,雁回和天曜互不搭理的一路走到山村背後的湖邊。

  在岸邊等了一刻鐘了,蛇妖才出現,和他一起的,還有被牽來的棲雲真人。

  「來遲了抱歉。」蛇妖道歉,「我想了想還是暫時先將棲雲帶上,她昨日寒氣消下去後便一直想著往外走,若無人攔著,我怕她一個人走不見……哎……」蛇妖奇怪的看著天曜與雁回,「你們怎麼……你們這是因我來遲而在生氣嗎?」

  雁回:「沒有。」

  天曜:「走吧。」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隨即各自無聲的上了木筏。

  蛇妖摸了摸鼻子,便也牽著棲雲真人站了上去。

  木筏在湖上破開安靜的水面,劃出了一道道波紋,雁回坐在棲雲真人對面,她本沒打算搭理誰,但棲雲真人的目光卻一直定在她身上。沒一會兒,便突然開了口:「可笑。」

  雁回斜眼看棲雲真人:「我做什麼讓您老覺得可笑了?」

  「愚蠢。」

  「你又來了是不是?罵我是能讓你開心還是怎樣?」

  「不可理喻。」

  「我到底做什麼了!」

  看著雁回被罵得起了火,蛇妖連忙將棲雲真人往背後藏,待得擋住了棲雲真人的視線,棲雲真人就不罵人了,面對有些氣惱的雁回,蛇妖顯得有些哭笑不得:「倒是奇怪,她從不和別人說話,為何卻見了你就罵。」

  「那倒還怪我咯?」雁回擼了袖子,「你讓開,我和她談談。」

  雁回話音未落,木筏忽而觸到了崖壁上的石頭,筏身一頓,只聽天曜淡淡道:「到了。」

  雁回一轉頭,此處果然便是上次他們來的山洞。

  內裡漆黑無光,什麼都看不清,她伸手一摸,結界仍在。

  蛇妖也探手在結界上碰了一下,他顯然是用了法力,仔細一探,然後皺了眉頭:「這結界好生厲害。」

  這時因為蛇妖身形一偏,讓後面的棲雲真人又看見了雁回,於是棲雲真人又開了口:「愚昧。」

  雁回一咬牙,拳頭一緊:「有完沒完!」

  天曜完全忽略了她二人的對話,只對蛇妖道:「可能破開結界。」他聲音微微緊繃,還是與上次一樣,到了此處,他的臉色就開始變得蒼白難看,額上也慢慢滲出了冷汗。

  蛇妖手貼在結界上試了試:「以我之力本無甚方法,不過此處似有個陣法,這結界便是依陣法而生,而這陣法乃是以水為生,我若用上那制寒秘寶,或能破解一二。」

  天曜點頭:「試試。」言語精簡,毫不廢話。

  那頭和棲雲真人還在爭個一二三的雁回聽得此言,微微一皺眉:

  「等等,這樣說來,這裡是五行封印的大陣法咯?我上早課的時候可是聽過,世間但凡有此陣法之地,皆是封印了殺不了的大妖怪的。」雁回眯眼盯著天曜,「你不是說你是歷劫變成這樣的嗎,為何此處會有人為的封印陣法。」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歷的是情劫,不行?」

  雁回幾乎是在這一瞬間將天曜的身份完全和仙門廣泛流傳的清廣真人與廣寒門主的二十年前的傳說聯繫在了一起,她琢磨了一會兒又眯著眼睛懷疑的問:「裡面當真裝的是你所說的寶物,而不是什麼被封印著的大妖怪?」

  「且不論此處有沒有那樣的大妖怪,便說有。」天曜一聲冷笑:「要放那妖怪出來,也得要他有本事徹底打破這結界才行。」

  蛇妖點頭:「確實,即便加上秘寶,我也只能將這結界撐開一條縫隙,放你們進去。」他皺眉,「我需得在此處守著結界出口,以免你們有去無回……看來,裡面的東西,只有你們去取了。」

  雁回盯著天曜,兩人皆在對方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天曜率先挪開了目光,也不問雁回去不去,只對蛇妖道:「打開縫隙。」

  蛇妖依言,在棲雲真人隨身的荷包裡取出秘寶,置於掌心,片刻後,洞口空氣波動,結界上一道縫隙慢慢裂開,洞中的風帶著幾分詭譎的氣息吹了出來。

  天曜一步邁了進去,幾乎是瞬間,外面的人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雁回一咬牙,本著看著他總好過放縱的心態,也埋頭衝了進去。

  蛇妖在洞口喚道:「這結界力量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我約莫只能撐三個時辰,你們盡快。」

  在進入結界的一瞬間,四周就變得一片漆黑,明明只有一步的距離,但外面卻是連光也無法透進來。

  三個時辰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在她跨進來之前告訴她……

  「走吧。」身前傳來天曜的聲音,「聽著我的腳步聲來。」

  他沒有半分猶豫就往前走去,就像是篤定了雁回絕不會後退,一定會跟著他往前一樣。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毫無術法傍身的情況下,雁回就這樣聽著他的腳步聲便往一片無法探知的漆黑中走去。

  因為從見到這個少年的第一眼起,他們之間就好像有一種莫名詭異的默契。

  或者說……瞭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0 07:12 AM

第十三章

  黑暗好似沒有邊際,雁回扶著牆壁,若不是耳邊還有天曜的腳步聲在引領著方向,雁回怕是早就迷失了方向了。

  「你以前難道來過這裡不成?」雁回奇怪,「感覺你對這裡的路還挺熟悉的樣子。」

  前面的天曜隔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夢見過。」

  夢見過……也算見過?

  雁回沒問出口,因為她聽出了天曜聲音裡的壓抑。聯想到上一次到洞口的時候天曜滿是冷汗的額頭和蒼白的臉色,雁回暗自琢磨了一番。

  此處有封印之物,雁回曾聽講道的師叔講過,封印本就是一種禁錮之術,讓一般人碰不得,拿不了,被封印的東西也無法從裡面跑出來。從本質上來說,封印本身就是一道結界。

  而此處卻還設有另外一道結界。結界是用來防禦的這誰都知道,但此處的結界奇怪在,它會讓天曜有痛苦感。

  明明她和蛇妖走到這裡都絲毫沒有感覺,可見這結界是為了特定的某些,或說某個人而設置的。現在顯而易見的,這裡的結界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防著天曜。

  藏得這麼偏遠,還要落一道又一道的結界守著,將東西藏在這裡的人真是堪比防盜墓賊一樣防著他……

  雁回扶著洞內崖壁的手輕輕敲了敲:「此處陣法如此厲害,設下這陣法的人,應該算得上修仙界數一數二的人物了吧。」

  天曜沒有回應。

  雁回又道:「大妖怪,方才你在洞外說二十多年前你歷的是情劫,這讓你歷情劫的人,莫不是……」雁回聲音拉長,帶著幾分好奇又八卦的探究,「那廣寒門素影門主吧?」

  前方的腳步聲驀地一頓。

  雁回也停住了腳步,隔了好半晌,前面輕飄飄的撂下幾個字:「是她,如何?」

  得到這聲承認,雁回心下卻是大驚。

  大爺的!居然還真是!辰星山的小道八卦居然不是弟子們胡編瞎造的謠言!

  雁回像一下被點燃了心底的聽故事的欲望一樣,她依著感覺,像天曜靠近了幾步,連聲的問:「當真是她?你倆真的有一段世人所不知的情緣?」

  「與你無甚關係。」天曜說罷,又繼續向前。

  雁回此時哪肯這麼容易放過他,踏著小碎步像尾巴一樣跟在天曜身後問:「說說唄,反正現在走著也無聊,這裡就你我兩人,別人也聽不見,我保證不把你的秘密賣……唔,說出去。」

  她對天曜的好奇是真,然而此時真正吸引她的,卻是此事與素影真人有關。素影真人號稱修仙界的第一女真人,乃是與她師祖清廣真人一樣的大乘聖者。

  這樣的女人與一隻千年妖龍的故事……

  想想就能賣不少錢……

  雁回輕咳了一聲,壓下心頭滿是世俗味的念頭,道:「想來你一個人在這山村待了如此久,也沒個人可以傾訴,定是憋得也蠻辛苦的,看在你昨天救了我的份上,你可以向我傾吐傾吐,一訴那二十年前的往事。」

  天曜腳步一停,雁回一頭撞在他的後背上。好半天,天曜都沒有吭聲。

  而在這一片漆黑當中,雁回倏爾覺得有道紅光若有似無的一閃而過,當她想去追尋蹤跡之時,卻絲毫不見蹤影。

  天曜接著往前走,聲音有些沉:「那並非一個好故事。」

  雁回點頭,不假思索的開口:「當然咯,看你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你倆的故事不會好到哪裡去了。」

  「……」

  「不對,是你倆的結局不好,但故事好不好可不一定。」

  「你當真要聽?」

  「聽!」

  漆黑山洞中靜了一會兒,天曜一邊緩緩的走著,一邊開了口:「二十年前,我愛上一人。本欲為她捨棄身為妖的一切,長生、修為、責任……只可惜,我願給的,卻都不是她想要的。」

  雖然是雁回讓天曜說這段往事,但真的聽他說了,雁回卻有幾分愣神,她只是想欺負著逗逗他,因為雁回自己明白,有些過去的事對於經歷過的人來說,是根本難以啟齒的存在。

  仙妖戀,衝著這個身份,就讓人知道,這事有多麼的讓人難堪了。更遑論他們現在還一個妖力盡失,一個站在了修仙界的頂端……

  猜也能猜到,發生在這個妖龍身上的事,不會令人愉快。

  「她想從我這裡得到的,她決定親手來取,於是,在一個月圓之夜……」

  不知為何,隨著天曜的聲音,雁回腦海裡忽然浮現了一個巨大的月亮,近得像是要落下來了一樣。

  「雪山之巔……」

  茫茫大雪,遍山素裹。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雁回腦海中的場景就像自己在動一樣,讓她感覺身臨其境。

  雁回感覺到了刮骨的風還有後背刺骨寒冷的白雪。

  「她手執長劍。」

  一個窈窕人影逆著巨大月亮的光輝,手執寒光長劍……

  「她殺了我。」

  話音一落。雁回只覺心頭一抽,然而在她有更多反應之前,她倏爾覺得自己猛地被殺氣包裹,下一瞬間,隨著天曜口中:「像現在這樣。」五個字一落。

  雁回只覺胸口一涼。

  在她毫無防備全然不知的情況之下,一把長劍穿透了她的胸膛,讓她的心開了一道口。

  「噗。」長劍拔出。

  鮮血噴湧,灑了一地。

  雁回愣愣的伸手摸自己的胸膛,摸到一手的黏膩。然後疼痛的感覺才慢慢蔓延開來,從淺至深,然後痛入骨髓。她腿腳脫力,跪在地上。

  雁回呆呆的跪了好久,隨即才反應過來。

  娘的,她被人捅了……

  血腥味登時溢滿封閉的山洞,雁回死死摀住心口,但仍舊無法制止身體裡爭先恐後往外湧的鮮血。她甚至能聽到血液「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的聲音。

  「混……混蛋……」雁回罵得咬牙切齒。

  天曜卻音色平淡:「我說了這不是一個好故事。」

  所以,怪她自己要聽咯!

  「你不說……便罷。說了卻要……殺人……」雁回喘著氣,叱罵,「你到底是個什麼毛病!」

  「我並不想要你性命。」

  雁回覺得天曜這句話可笑得快能讓她笑掉門牙了。

  說好了一起來山洞,自己卻隨身藏了把這麼厲害的劍。一想就知道必定是早就預謀好了,這事臨到頭了,他給人一劍捅了個透心涼,卻還好意思一本正經的說:「我並不想要你性命」?

  那敢情你大爺在人家心尖尖上捅的這一劍,是在劫財還是劫色啊?

  騙誰家熊孩子呢!

  雁回無力開口說話,內心正罵得熱火朝天,忽然之間,聽得「哢」的一聲,是劍砍在石頭上的聲音。

  雁回心頭一緊,還在琢磨這妖龍是不是還要磨劍再給她一劍時,她聽到了劍刃與山石摩擦出的刺耳難聽聲音。

  天曜畫得太久,讓雁回覺得,這傢伙大概是在用這難聽刺耳的聲音折磨她……但漸漸的,雁回卻發現,這刺耳的聲音似乎是有規律性的。

  他應該是在畫類似於陣法的東西。

  雁回咬牙,努力憑聲去定位天曜所在的地方,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一個陣法畫這麼久,定是要做個大動作。

  本著捅了自己的人都不是好人的想法,雁回覺得她應該要想方設法的阻止他——

  不為修仙道義,只為被扎的這一口氣,她也必須壞他事兒!

  然而在這裡,天曜似乎比她更能適應黑暗。所以方才他才能一刀捅到她的心口上,精準無比。雁回恨恨的想,若是她稍有點法力在身,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兩眼一抹黑,若是她有一點點法力……

  便在著不經意間,雁回往身體裡一探,猛然發現她空虛已久的丹田竟有了暖熱的感覺。

  雁回一愣,她努力調動氣息,運轉體內功法,只覺內裡修為慢慢活絡了周身僵硬的經絡。

  她失去多日的法力,竟然此時此刻,慢慢的恢復了!

  雁回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果不其然,她已經能看見自己的手,指甲,還有地上凹凸不平的沙石,甚至她紅色的血液。

  她穩住情緒,不動聲色,摀住心房的手悄悄運轉內息,心口上的傷慢慢凝住了血液,她這一時半會兒的,約莫也是死不了了。

  這調皮的力量到底是回來了!

  雁回心下登時大安,如同有塊石頭落了地一樣,她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目光緊緊的鎖在了石壁那方還在牆上用劍畫陣法的天曜身影上。

  雁回咧了咧嘴,小妖精,這下還不收拾你……

  她扶著牆壁要站起身,那方刺耳的聲音卻在此時一停。

  雁回看見天曜手在劍刃上一抹,劍刃劃破他的掌心,天曜的血混著雁回方才留在上面的心頭血倏爾一閃!

  劍刃上紅光大作,雁回雙目一瞠,但見天曜毫不吝惜著力氣,將劍往石壁上狠狠紮了進去:「破陣!」

  兩字一落,劍上血光更是耀眼,宛如是水的源頭一樣,紅光立即將天曜剛才畫過的地方都流淌了一遍。

  雁回心知再猶豫不得,她一腳下聚力,猛地向天曜撲去,天曜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連頭也沒回,側身躲過,然而他卻沒想到,雁回的目的卻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劍!

  天曜閃躲之際,雁回隨手摳了一塊崖壁上的石頭下來,「噹」的一聲砸在紅光正盛的劍身上,卻是直接將那長劍給砸斷了去……

  劍斷,留在石壁裡的劍尖立時失去了光芒,牆上圖紋的光芒登時隱沒了許多。

  天曜被光芒照亮的漆黑瞳孔猛的一縮。

  雁回在另一方站穩,捂著心口哼哧哼哧的笑:「沒人告訴過你,算計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嗎。你今日捅了我一劍,我也定不讓你好過。」

  崖壁上的紅光也開始顫抖,隨著光芒的閃爍,整個山體開始抖動。

  好似是有地牛翻身一樣,崖壁上的石頭不停的往下砸落。

  天曜盯著雁回,目光森冷:「方才我便該殺了你。」

  山洞開始天搖地動,雁回迎著天曜快要吃人的目光,笑得邪惡又開心:「真可惜,你已經錯過那個機會了。現在要死,我也得拉你墊背。禮尚往來。」雁回的小虎牙笑得露了出來,「這叫禮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0 07:19 AM

第十四章

  山洞的顫抖愈演愈烈。

  天曜盯著雁回面沉如水,聲色冰冷:「你這叫愚不可及。」

  見天曜如此臉色,雁回便知道自己壞他的事算是壞得成功了,她勾唇笑得很得意,將昨晚的話又還給了天曜:「看見你不順心,我也就順心多了。」

  雁回嘴上一邊佔著便宜,手裡沒耽誤著拈訣。

  她體內修為雖然沒恢復多少,按常理算,施一個遁地術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雁回笑著嘚瑟的對天曜揮揮手:「姐姐不陪你玩了,你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天曜什麼也不說,只沉著眼眸看她,任由洞內山石在他倆之間一陣劈裡啪啦的砸落在地,也任由雁回擺出滑稽的嘚瑟姿態,靜靜杵在三丈外的地方……

  杵了許久。

  他不說話,雁回也不說話,洞內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一塊石頭砸在了雁回腦袋上,才將她砸得醒悟過來了似的,她大愕不已:「為什麼我出不去!」

  看見雁回如此,天曜糟糕到極點的心情卻也是明朗了幾分。

  他抱起了手,輕蔑的目光中帶著些許幸災樂禍:「陣法未破,饒是你恢復了法術又如何?」言語之末,語調揚起,對於一個平時說話基本沒有情緒起伏的人來說,這大概算是他的極盡諷刺了,「你辰星山的早課,也沒將你交得如何。」

  聽得天曜如此譏諷,雁回氣得將牙咬出了咯咯咯的聲音。

  她還待將這嘴上的虧討回來,忽然之間,洞內大震,地面像是浣紗女手中的紗一樣,被翻來疊去的抖。

  雁回根本站不穩腳步,她伸手扒住旁邊的石壁,正打算穩穩的在這裡等著顫抖過去,哪曾想,那邊的天曜竟是如同要拚命了一般,也不管地有多搖多晃,撿了地上那把被她打斷的劍,徑直向雁回衝來。

  雁回嚇得連忙抽手去格擋。

  「你還想再捅我一劍不成!」雁回怒不可遏,「都這種情況了!就不能消停消停!」

  「若非你添亂,早便消停了。」天曜冷冷的說出這句話時,一手掐住了雁回的脖子,雁回哪肯這般容易讓他掐,仍是一手抓著崖壁,一腳向天曜的要害踹去。

  天曜臉色一青,連忙躲過。

  雁回笑了:「嘿,千年妖龍也怕這招。」

  「不知羞恥!」天曜幾乎被雁回這流氓模樣氣得簡直找不出別的話來罵她。許是這股氣積在了心頭,他下手又快又狠,兩招便將雁回重新制了住。

  這次他直接將雁回往牆壁上一摁,徑直將她摁在方才畫的陣法之上,舉著斷劍便刺向她的胸膛。

  也是在這時,雁回不適時宜的再次在腦海裡浮現出了那詭異的一幕,巨大的月亮和晃眼泛白的雪,還有那個舉劍的人影……

  可她又不是躺在地上的那人!為何卻要乖乖的被一劍又一劍的捅。

  她欠誰了!

  雁回自認為她此生除了欠了凌霄一條命以外,她是誰也不欠的。

  於是便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雁回身形倏爾一矮,斷劍擦過她的肩頭,劃破她的衣裳,「錚」的一聲插入身後石壁當中。

  雁回聽到這個聲音實在心有餘悸,若是她剛才發呆再發久一點,這絕對又是透心涼的一劍!

  這千年妖龍殺起人來,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別動!」一劍沒扎中,天曜倒是不耐煩起來。

  雁回氣得發笑:「宰隻雞也得允許雞掙兩下命吧,我還連禽獸都不如了是吧!」說到這個,雁回又補了一句,「殺了你家雞你都能給我甩臉子,你要殺我還不讓我反抗兩下啊!」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我說過不要你性命,只取你的心頭!」

  「哈哈哈哈哈哈!」雁回聽到這話先仰天笑了一陣,「剛才我還只想踹你褲襠不想要你性命呢,你為何不讓我踹!」

  天曜唇角抽緊:「我便不該與你廢話。」

  「說得好像誰愛搭理你似……」

  一句話未說完,腳下大地像忽然被翻過來了一樣,雁回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天曜神色更是凝重:「沒時間了,用你心頭血方能破陣。」

  「心頭血能破陣你就捅自己啊!我又不攔著!」

  天曜果然不再廢話,直接在這抖得亂七八糟的山洞裡與雁回動起了手。雁回也是為了自己的小命使盡全力的與天曜抗衡。

  也是這時雁回才發現,原來天曜的外家功夫並不比她好一點,而是比她好出了八條大街。若不是現在她稍稍恢復了點法術,連飛帶跳的躲躲閃閃,只怕早就被天曜壓在身下。

  山洞徹底翻了過來。

  方才的石洞頂端現在被他們踩在了腳下,而天曜在崖壁上畫出的符咒竟開始慢慢隱去。

  這個山洞像是活的一樣在悄然抹去天曜在石壁上留下的痕跡。

  天曜見狀,臉色更加凝肅,見雁回還在躲避,天曜冷著眼眸道:「我取得我想要的東西便可助棲雲真人恢復神智,你是不想替凌霄洗刷冤屈了是嗎?」

  此話一落,雁回身形果然一頓。

  天曜身形一閃,下手毫不留情的刺穿雁回的胸膛,這次卻未將她捅個透心涼,斷劍只沒入了一半的長度,但雁回心頭的血已經淌出落了一地。

  雁回痛得咬牙,血絲自她嘴角流出,她惡狠狠的盯著天曜:「兩次……」

  而天曜像是根本聽不到雁回說的話一樣,他也根本不管雁回是否會有多痛,迅速將劍自雁回心口抽出。

  雁回一身悶哼的時間,天曜便一旋身,只聽「鐺」的一聲,斷劍徑直插入石壁當中!

  力道之大,令劍刃與石壁都摩擦出了火花。

  雁回的血液流在石壁之上,穿梭與山石縫隙之中,天曜雙手結印,口中念訣,石壁之上光芒大起。

  剛剛快要平息的大地又劇烈的震顫起來。

  而這次的顫抖卻與方才並不相同,這次雁回聽到了洞內深處有巨大的石塊坍塌的聲音,塵埃很快便從那方飄了過來。頭頂山石裂開了大縫,縫隙好似直接連到了洞外,因為即便是現在有點頭暈眼花的雁回也感覺到了裂縫中吹來的風。

  大石塊落在雁回面前,激起的風都吹亂了雁回的頭髮。

  她知道,山洞快塌了……

  而旁邊的天曜卻堅定的站在那裡,身形半分不動,任由頭上的碎山石往他身上砸落。

  再讓他唸下去,她恐怕就這要在這裡被活埋了!

  而不等雁回心頭再想更多,山洞的地面再次傾斜,慢慢的,幾乎開始豎得垂直起來,雁回一手摀住心口為自己止血,一邊忙著去抓旁邊的石頭未免讓自己滾下去。

  然而此時雁回身邊突出的石頭都一塊接一塊的往下掉,抓一塊掉一塊,這讓她的動作變得狼狽又滑稽。而此時因為地面傾斜,天曜已經變成了在雁回的上方站著。

  不知他是借了什麼力量,周身散發著與牆壁陣法一樣的血色光芒。幾乎凌空漂浮著,散著黑髮,卻有幾分高高在上的飄渺感。

  他倒是站得體面又好看!雁回一肚子氣,想她在辰星山雖然也吃過不少悶虧,但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難看。

  而此時,地面越來越傾斜,已經已快變成垂直狀態,雁回再也抓不住,她看了一眼身下變成萬丈深淵的黑洞,雁回一咬牙,也不管自己心口淌出的血了,雙腿一蹬,一躍而上,雙手張開,然後收攏……

  緊緊將天曜的大腿抱住了。

  天曜本穩穩站在上方的身體倏爾往下一沉。

  他立時睜開眼,但見雁回嘴角流著血,咬著牙,一臉拚命的順著他的大腿往他身上爬,即便這一生已經經歷過了如此多的事,可這一幕仍舊給了天曜不小的衝擊。

  「你作甚!」他屈膝,想一腳把雁回踹下去。

  「看不懂嗎?為了活命啊!」

  雙腿被緊緊抱住讓天曜不適極了,他眉頭皺得快能夾死蒼蠅:「你的法術呢,自己不能飛嗎!」

  「我捅你兩劍,你再飛給我看看!」雁回覺得這個妖怪真是不要臉極了,算計別人傷害別人都做得理所當然,而當別人陷入困境時,他卻吝嗇得不肯施於一點幫助,真是……雁回怒氣衝衝的仰頭看他,「你再廢話,我就拽著你的小兄弟吊著!」

  「你……」天曜直接被這句話噎住了喉,噎了好半天,才漲得臉色通紅的罵,「不……不知羞恥!」

  「彼此彼此,你也卑鄙得滿不要臉的!」

  話音還未落,頭頂大石滾滾落下,天曜連忙側身躲過,他一手貼在石壁上,表情開始顯得有些吃力。

  「放開。」

  「不放。」

  「破陣術法尚未完成。」

  「那你自己想想辦……」雁回這話剛開了個頭,突然之間,頭頂又是一塊大石猛地落下,這一次根本沒有給天曜躲避的空間,兩人徑直被大石頭從空中壓了下去。

  離開了那祭了血的陣法,天曜身上的光芒登時消散,空中再無可承載他們兩人重量的力道。

  雁回飛快的下墜,然而不管掉得多快,雁回也沒有忘了死死抓住天曜。

  要死,她也要拖著這妖怪一起同歸於盡。

  「咚」的一聲,水花四濺,雁回落入了一處寒冷至極的冰潭之中。周身氣泡咕嚕嚕的往上冒。

  雁回並不喜歡泡在水裡的感覺,當即她便扔了天曜,努力的往上游,待得頭冒出了水面,她迷迷糊糊的看見那邊有岸,便一股腦的往那邊游去。

  折騰了半天終於怕上了岸,她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咳了許久,然後一翻身,濕噠噠的躺在地上,望著頭頂結了冰的石頭失了好一會兒神。

  這樣也還能活著。

  倒是命大。

  雁回摀住自己的心口,冰冷的水浸泡了傷口讓她不舒服極了,她掌心凝出熱氣,慢慢的烘烤著自己的傷口,直到心房感覺到了溫暖,她才開始正經的調理傷口。

  調息了好一陣,身體慢慢有了力氣,雁回才坐起身來。

  左右一張望。

  她終於知道方才差了點什麼了——

  和她一起掉下來的混蛋妖龍,不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0 07:25 AM

第十五章

  雁回左右看了看,但見此處乃是一個巨大的石室,周邊岩壁之上儘是堅厚的寒冰,外面翻天覆地變成那樣也沒有撼動這個石室半分,想來此處必定是這法陣的中心了。

  巨大石室的頂上結滿了一根根尖銳的冰柱。像是隨時會落下來將刺破下方平靜的湖水。而在天頂的角落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在滿滿的擴大,石塊不停的往下掉。看樣子雁回剛才應該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照理說那妖龍現在應該也在那方才是,但為何現在除了石頭,竟沒見那方有別的東西冒個頭掙扎一下?

  莫不是那妖龍不會水,就這樣淹死在裡面了?

  雁回這方還在猜測,忽覺下方冰湖之水猛地金光大作。

  光華流溢在滿室堅冰之上映出絢爛的光華,美輪美奐得讓即便修了這麼多年仙法的雁回也看得忘記了眨眼。

  光芒變換,雁回慢慢的看出,這光芒竟在湖中勾勒出了一條龍的模樣,蜷縮盤在湖底,仿似已沉寂了千年,只待此刻復活甦醒。

  然而不過片刻,光芒在至盛倏爾消失,在金光隱去前的那一刻,雁回這才將湖底的「金龍」看得仔細,那卻哪裡是條龍,竟只是一副森白的龍骨!

  皮肉分毫無存,嘴巴大張,好似還有無數的話要嘶吼出聲,它露著尖利的龍牙,顯得猙獰可怖。

  雁回嚥了口唾沫,未來得及回神,光芒徹底消失,湖底龍骨同時隱去蹤跡。

  而便在這時!雁回忽覺腳腕一緊,她雙瞳一縮,只覺一股大力將她拉倒。

  雁回猝不及防的向後摔去,後腦勺重重的摔在地上,這讓本就失了很多血的雁回頭暈腦花了好一陣,待得她稍微回神之際,竟發現自己身上已經爬上了一個人。

  黑髮濕噠噠的落下,就仿似水中逃命厲鬼。

  雁回駭然,掙扎想要逃脫,可不等她有多少多做,那人手一動,他右手抓住雁回的手腕,將她一隻手緊緊的摁在地上,力氣簡直大得可怕。

  而他另外一隻手許是想按雁回的肩,但不知是迷糊還是情急,竟一下摁在了她的胸上……

  軟軟的肉被狠狠按了下去。

  雁回痛得嗷嗷一聲叫。

  娘的……

  這簡直是要把她摁凹進去的力氣……

  此情此情饒是趴在她身上的當真是個索命厲鬼,雁回也要打鬼了。這簡直欺人太甚!

  雁回惱得怒了。她膝蓋一曲,拼著全身力道,毫不客氣的用膝蓋徑直頂在來人的褲襠之上,那人在她身上悶哼一聲,卻也是拼盡全力忍了痛絲毫沒有放鬆力道!

  雁回在不停的掙扎,可她掙扎的力道此時在這雙手臂裡便如蜉蚍撼樹一樣可笑。

  「你這倒霉妖怪!還想對我做什麼!」

  天曜並不回答,只是沉默而堅定的禁錮住雁回。只是他摁住雁回胸的手往她身後一繞,將她身體抱了起來,然後用牙咬住她心房上被劍扎破的衣裳。頭一用力,便將她的衣服給撕了開來,露出了裡面軟白的肌膚和凝了血的傷口。

  雁回和著自己衣裳被撕碎的聲音倒抽了一口冷氣,又驚又怒:「你做甚!」

  天曜依舊不打她,雙唇貼上了她裸露的肌膚,然後一點也不溫柔的一口將她傷口咬住。

  雁回用法術治了許久的傷口便在他這狠狠一口之下再次破開流血。

  雁回痛得咬了咬唇,喉頭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疼痛之後是身體裡的熱血被一點一點吸食而走的感覺。雁回周身已無力氣掙扎,方才給自己治療和與天曜較勁兒已經耗費掉了她剛剛積攢起來的一點法力與力氣,此時她只能像一個布娃娃一樣,任由天曜抱著咬。

  她抬頭仰望著頂上堅冰,在幾塊宛如鏡面一樣的冰塊之上,雁回以一種奇異的視角看見了此刻的天曜和自己。

  氣息危險,動作曖昧。他們……好像是在做這世間最親密的事。

  然而雁回此時心裡卻只想將天曜給剁碎了餵豬。

  算上上一次月圓之夜,天曜在湖邊咬了她的嘴,這已經是天曜第二次咬她了。她攏共被這個妖怪捅了兩次咬了兩次,雁回自問,此生她還沒在哪個傢伙的身上受過如此多的欺辱。

  真是讓她感覺,無論怎麼討……她都沒辦法討回來……

  雁回的視線開始漸漸變得模糊,她知道自己已經流了太多血了,若是再讓天曜這樣吸下去,她恐怕是馬上便要被吸乾了吧……

  「你想殺了我嗎?」

  雁回聲音很低,但卻足夠傳進天曜的耳朵裡了。

  天曜好似微微愣了一瞬,但卻沒有停下來。

  雁回的血仿似對現在的他來說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他在雁回胸膛之上停了許久,牙齒終於鬆開了雁回的肌膚,雁回傷口旁的皮膚已經因為缺血,導致膚色變得死白。

  心口再沒有血可以溢出,但卻有幾滴血從天曜的唇畔上滴落,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天曜伸出舌頭,將那幾滴落在雁回胸膛上的血舔了個乾淨。

  然後他咬住了牙。

  就像在抵抗這世間最魅人的誘惑。

  他死死的抱著雁回,將額頭抵在雁回的肩頭上,閉眼隱忍,握住雁回手腕的手也在不停的收緊,幾乎是要將雁回擠碎。

  半晌後,天曜的腦袋終是慢慢抬了起來。

  他臉上的神色稍稍舒緩了些許,想是身體裡的渴望終於輕了許多。

  可他仍舊不看雁回一眼,只一翻身,身體重重的往一旁摔倒,他躺在地上,如同被耗光了力氣一樣,連呼吸都變得又輕又緩。

  雁回流了太多血。身體也是沉甸甸的根本爬不起來。兩人便一起聽著遠處山石咚咚砸落在冰湖裡的聲音,安安靜靜的並排躺著。

  連鬥嘴互諷都沒了氣力。

  但好在雁回現在是恢復了修為,她身體內的氣息在不斷的恢復,這讓她感覺要好受多了。

  雁回猜測,約莫先前蛇妖的蛇毒入心,她一直無法排出去,而天曜那穿心而過的一劍捅|出了她不少的血,同時也讓蛇毒一併流了出去,所以她才恢復了修為。

  當真是因禍得福……

  雁回心裡的話還沒想完,旁邊的天曜便虛弱著開了口:「此處陣法已破,山石不時便會傾塌而下,你修為既已恢復,拈個遁地術,帶我出去。」

  雁回聽了他這話,反應了好半晌:「你是算著讓我此時恢復法力,然後方便帶你出去的啊?」

  天曜大方承認:「我說了,會讓你恢復法力。」

  「……」

  雁回覺得簡直沒法開心的生活了。

  她緩了好久,點了點頭:「你成功的算計了我,捅了我,還差點吃了我,然後你終於找到了你要的東西,打算凱旋而歸了,還讓我把你給帶出去。」

  天曜沉默,等於默認。

  「我懂了我懂了,你從頭到尾,就沒有哪一眼是把我當人看的啊。哦也對,你是妖怪,不把人當人看也是個理所當然的事情。」

  天頂之上落下的石頭越來越大,動靜也越來越嚇人。

  天曜皺了皺眉頭:「我並未害你性命。」

  原來在這條妖龍看來,留她一命就算是天大的恩賜了!

  還可以更不要臉一點麼,害了人還想讓別人幫忙,語氣還是這麼個樣子……

  雁回了悟的點了點頭:「你可有親人朋友教過你一個道理,你想從別人那裡要東西,不是你說了算,而是別人說了算的。若是沒人教你,我今日便來教你。」

  天曜看著落石,表情顯得有些不耐煩:「要說什麼,別廢話。」

  雁回冷笑:「好,我不廢話,我今天就告訴你了,要我帶你出去,可以。但是,你得為你的所作所為給我真誠的磕頭道歉,再叫三聲姑奶奶我求求你,我便帶你出去。」

  天曜也是冷笑:「你倒會落井下石。」

  「比不過你機關算盡。」

  天曜並不吃她這一套,只道:「我已取得我想要的東西,能助棲雲真人恢復記憶。」

  雁回握緊了拳頭,咬了咬牙,然而這憤恨的表情在她臉上不過停留了片刻,她豁出去了一般道:「老子不管了。」

  天曜滿意的微微動了唇角,然而雁回接下來卻道,「左右我已不再是辰星山的人,前任師父有難,與我何干,讓他被各大仙門誤會去,他那般本事大,還不能自己解決!」

  雁回心一橫,頭一扭,手上拈訣:「你不道歉,就自己數著石頭掉吧!」

  天曜一愣,只聽身邊風聲一過,他詫然轉頭。

  這丫頭竟然……

  當真自己跑了!

  這個偶爾做夢都在喊「師父」的姑娘,竟然真的……走了……

  天曜以為自己算計了人心,然而卻未曾料到,他面對的這顆人心,竟然如此的……

  變幻莫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1 08:10 AM

第十六章

  風聲呼嘯,待得雁回再睜開眼的時候,她便已經脫離了那黑暗的環境,出了那山洞。

  白日當空,週遭一片大亮,然而轟鳴聲卻不絕於耳。雁回轉頭一看,這湖中的山正在慢慢坍塌。

  巨大的山石從山上滾下砸在湖裡,混著一聲聲雷鳴似的悶響捲起湖中暗流激湧,將本來清澈的湖水徹底攪成一片泥潭。

  她此時只是出了山洞,依舊站在這山體之上,她不過耽誤這一會兒時間,便有石塊要砸在她身上,雁回不敢再停留,腳下聚氣,騰飛而起,然而她現在到底是氣虛體弱,不過低低的飛了一段距離便撲騰到了湖水裡。

  在湖中好一番掙扎,雁回才拖著一身泥水,狼狽的爬上了岸。

  她在岸邊趴著咳了好一會兒才捂著肩頭坐下來,大口喘著粗氣,望著那方還在滾落巨石的大山,然後咧了咧嘴。

  一想到這千年妖龍傻眼的神情,雁回就忍不住感覺到開心。

  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聽命與別人的人。

  雁回壞心眼的暗自竊喜了一陣,忽聞那方傳來一聲極低沉的轟鳴。整個大地一顫,連坐在這岸邊的雁回也感覺到了大地的顫抖,緊接著還在拍打雁回腳踝的湖水猛地向下退去。

  雁回一愣,心知不妙,連忙捂著心口往坡上跑了一段路,待得上了高地,再一回頭,但見那方塵那方似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整個湖的湖水都吸捲過去。

  不久,但聽又是一聲轟鳴,湖中山整個坍塌而下,沉入湖底。在塵土飛揚的同時,被吸卷而去的湖水又被垮塌的山體擠壓而出,成橫掃千軍之勢往岸邊湧來。

  還好雁回現在已經跑到了高處,否則被這樣的浪潮捲入,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而不用想,現在還在那山體之中的妖龍恐怕也是……

  雁回皺了眉頭,方才在那妖龍面前放話雖然放得狠,但若是這妖龍死了,那棲雲真人這事恐怕還真是不好解釋了……

  而且現在仔細一想,在那山洞中時,天曜對她說的那些話,巨大月亮,滿山大雪還有那舉劍的人影,一切都與她的夢境相符……

  要說妖龍在她身上施加了什麼咒術吧,也不可能。

  先前她沒有法力,那個妖龍說在她吃的饅頭裡下了咒術,所以她每天都要吃饅頭才不至於暴斃而亡。她當時信了。但現在她法術一恢復,在體內輕輕鬆鬆的一探,雁回便知道了那混賬妖怪根本就是在睜著眼睛瞎扯淡。

  什麼爆體而亡,他根本就沒有那麼大的力量施用這樣的咒術。

  雖然這妖龍確實是給她施加了咒術,然而卻不過是一個追蹤她行蹤的微小咒術罷了。她中咒時日太長,一時半會兒解不了也無所謂,反正於身體無礙。

  不過話說回來,那混賬妖怪說話還真是永遠的真假參半。

  雁回花了一小部分心思去唾棄天曜和當時受騙的自己。另外的心思則繼續思考她為什麼會夢見天曜經歷過的事情上面。

  難不成,她和這妖龍還有些不可說的關係不成?

  簡直不可能,幼時的記憶雁回一點也沒忘,她娘死得早,是酒鬼爹有一口沒一口的養大了她,在那小村莊裡過像男孩子一樣跑來跑去的日子她依舊能記得起。

  後來她被凌霄收了徒,去辰星山做弟子的歲月,和凌霄相處的時間更是她心頭的寶,每一天都細節都細細收藏不敢網。

  她到底是怎麼會和這妖龍扯上關係的呢……

  而她和這妖龍既有關係,若是這妖龍死了,會不會對她也有什麼……

  「雁回!」遠處傳來一道男聲的呼喚。

  雁回一轉頭,忽見那蛇妖撐著木筏,順著水流激盪而來的力量飛快的向她這方靠近,蛇妖將木筏在激流當中撐得極穩,一看便是用法力護著的。

  在蛇妖的身後還坐著棲雲真人和……

  看見躺在木筏上挺屍的那人,雁回的臉不由自主的黑了一瞬。

  雖然剛才思考了許多這妖龍死掉了的壞處,但看見他現在真的安然的活著出來,雁回依舊覺得心裡蠻塞塞的。

  在木筏即將撞上岸之時,蛇妖倏爾化為原型,將棲雲真人與天曜一卷,穩穩的帶到了岸上,然後又變了回來。

  「你怎麼找到他的。」看見昏迷不醒的倒在地上的人,雁回語氣很不好,「還是,他是怎麼自己爬出來的?」

  「你不是與他一起走的嗎?」蛇妖反問,但見雁回捂著胸口,一身狼狽,愣了愣,「我先前一直在入口守著,但後來發現結界的力量弱了很多,緊接著洞口便落下來大石將結界入口封死了,我本想撐著木筏在週遭再尋尋別的出入口,但落石滾滾,我帶著棲雲,不敢靠山體太近,便撐著木筏走遠了些。方才山體將塌未塌之際,我依舊未見你二人出來,便想著先帶棲雲離開,未曾想,卻在這時看見了不知怎的竟漂在水面上的天曜。這便帶他一到過來了。」

  蛇妖皺眉:「你既然能出得來陣法,卻為何不將天曜帶著?」

  雁回聽了這話「呵呵」一笑,「我沒親手弄死他已經算很對得起人性這種東西了。」

  蛇妖微微一愣,心知兩人定是在洞內發生了什麼不痛快,也不追問,只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回村子裡吧。天曜的傷也需要治療。」

  雁回捂著心口冷笑:「他能有什麼傷。」說完,她目光在天曜身上一掃,這才看見他背上的粗布衣裳還在慢慢滲出血來。

  雁回這才想起,這個妖龍昨天為了保護她背上是受了傷的。

  雁回牙關一緊,天曜一直讓她吃虧,她心中確實是充滿了憤恨,但到底昨日他是捨命救過她,不管是不是為了他別的什麼算計,但救命一事也是事實。

  雁回便忍住了踩他兩腳傷口的想法。雁回一扭頭,不再看地上的天曜:「先回去吧,先前他說是已經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了,治療棲雲真人理當沒有問題。」

  言罷雁回轉頭看棲雲真人,這次棲雲真人也依舊盯著雁回,目光灼灼,卻並沒有開口罵她了。

  雁回並沒多想,只轉了身在前面帶路,蛇妖便扛了天曜,幾人一同往村莊的方向走。

  天曜昏迷成了這副德行,肯定是不能當著村人的面大搖大擺的往蕭老太的院子裡面扛的。是以四人先回了蛇妖在這村莊裡的家。

  是個僻靜的角落,蛇妖附的這個身體本是個獵人,住得比較偏,與村裡人來往也少,素日也沒什麼人往這個方向走。

  穩妥的放下了天曜,蛇妖看著天曜的後背皺了眉頭:「傷口估計完全裂開了,又泡了水,情況不太妙。」

  雁回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提了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聞言轉頭去看趴在床榻上的天曜。

  那張漂亮的臉上早就沒了人色,頭髮還濕噠噠的搭在臉上,襯得他無比脆弱又狼狽,然而那始終緊咬的牙關卻一刻沒有放鬆。

  「活著呢。」雁回仰頭喝了茶,將自己的濕頭髮擰了擰,「他可沒那麼容易死。」

  他看起來可是懷揣著那麼多不甘的人,怎麼會允許自己早死。

  蛇妖的手剛碰到天曜的手腕,沒多久便皺了眉頭,緊接著極度驚詫的瞪眼:「他……他如何體內氣息變化如此的大?」

  雁回一挑眉:「怎麼大了?」

  「氣息全變,不再是普通人了。」蛇妖又探了探,「唔,好生奇怪,若說他是妖怪,但他身體裡卻又半分妖氣也無,若說不是,可他現下這氣息……怎麼也不算是個人。」

  雁回琢磨了一會兒:「待醒了問他吧。」雁回站起身,「你這兒有準備多的衣服嗎,男人女人的都行,我這一身又破又爛,膩得不行了。」

  蛇妖已經開始專注的給天曜治傷,頭也沒回:「在棲雲房間裡有。」

  雁回也不客氣,麻利的起身去了棲雲真人的房間。回小院之後,棲雲真人便自己回了房間。雁回敲門進了她的屋她也沒回頭,只站在窗邊定定的望著一個方向,不知道是在看什麼。

  雁回先問了一句:「我可以借你衣服穿穿不?」

  棲雲真人沒答話,雁回知道她現在神智不清,便也撇了撇嘴,走到櫃子那方道:「我開你櫃子咯?」

  她問這話只是本著禮貌的角度,本沒期待能得到棲雲真人的回答,但當雁回打開櫃子的那一瞬間卻聽得淡淡的兩個字傳來:「回去。」

  雁回一愣,轉頭看棲雲真人,她也依舊遠遠的望著遠方,背影半分未動,就像剛才那兩個字是雁回的幻聽一樣。

  雁回試探著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卻再沒得到回答。

  雁回便也只好自己取了衣服換掉。

  心口上的傷被天曜咬得嚇人,而且一碰就痛,雁回便沒急著出門,就在棲雲真人的地上盤腿一座,開始打坐起來。

  直至夜間,月色漫過窗框照到了雁回的衣裳之上,隨著外面屋子一聲舒心的喟嘆:「醒了。」

  雁回也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她握了握手,感覺到體內內息在四肢百骸的遊走,她一笑,感覺實在舒暢極了。雖然心頭這傷傷得重,但有了修為,要好起來不過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擺,有實力在身,就是心安。

  她墊起腳,愉悅的蹦跶了一下,正打算出門,但見棲雲真人竟然還在窗戶邊站著,望著的方向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雁回一時好奇,便也湊了腦袋到她身後順著她的目光往遠方往,然而除了夜幕並沒看見什麼。

  然而看見天上月亮的方位,雁回倏爾愣了愣。

  找找方向,那方竟是辰星山所在的方向。

  再仔細一想,前些天雁回第一次在這小山村看見棲雲真人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極目眺望著遠方,盯著的也是這個方向……她在看什麼?

  或者是說,她在張望些什麼?

  「真人。」雁回轉頭專注的看著棲雲真人,「你在望辰星山嗎?」

  棲雲真人眸色微微一亮,但嘴唇卻張了張,她轉了眼眸看向雁回,目光緊緊的盯著雁回,她張開嘴,唇形微動,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2 07:51 AM

第十七章

  雁回出了棲雲真人的屋子,適時天曜身上正綁好了繃帶,他光著上半身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似乎察覺到有人出現,天曜眼眸一抬。不出意外的與雁回四目相接。

  這一瞬間,雁回只覺心口倏爾「咚」的一聲跳,眼睛裡奇怪的看見一道金光自天曜身上流轉而出,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骨骼的形狀,一如她先前在那山洞之中冰湖之下看見的那龍骨散發的金光一樣。

  然而奇怪的是,這光華好像卻只有她看到了似的,一旁收拾藥盒的蛇妖連眼睛也沒抬一下。

  雁回也沒有吭聲,只往桌邊一坐:「醒了就趕緊給棲雲真人治病吧,別耽擱時間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來喝,「畢竟,咱們誰都不想見到誰。」

  天曜目光淡淡的,聲音雖然沙啞,但語氣倒是波瀾不驚:「這話你倒說錯了。」

  言下之意便是與她槓上了,還是說……還有別的事想算計她?

  雁回重重的將茶杯放下,瞪向天曜。

  蛇妖在一旁收好了藥盒,站直身體道:「他體內氣息仍是紊亂,今晚怕是還得歇一歇。」蛇妖當然並非是在擔心天曜,他只是怕天曜氣息紊亂,沒將棲雲真人完全治好那便麻煩了。

  雁回只得哼了一聲,扭頭就出了房門,翻身一躍,跳上到房頂上躺下,乾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在屋頂看著月亮,雁回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這些天的事,可這兩天實在把她累壞了,身體又還帶了傷,沒看多久,她便覺得迷迷糊糊的想睡覺,然而心頭始終勾著事情讓她沒法完全睡著。

  於是那一雙眼睛便一直一眨一眨的掙扎的。

  昏昏沉沉的不知待了多久,雁回忽聽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她坐起身,看見了院子裡正在打水洗衣服的蛇妖。

  一個蛇妖洗衣服……

  雁回好奇的瞅了一陣,發現他洗的卻還是棲雲真人的衣服。雁回奇怪,趴在屋頂上在寂靜的夜裡,小聲問他:「一個淨身術不就乾淨了嗎,怎的還動手洗?」

  蛇妖頭也沒抬,只道:「術法雖然方便,但還是洗洗曬曬才能讓她穿得更舒服。」

  「你倒是有心。」雁回撇了撇嘴,許是睡不安心又無聊得緊,她便生了點八卦的心思,她一翻身躍下屋頂,在蛇妖身邊走了兩步,站定,「說來,我先前便想問了,你一個蛇妖,道行也不見得怎麼高,卻是為何與棲雲真人有緣相見,又是為何喜歡上她的?」

  蛇妖手上動作一頓:「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他一邊揉搓衣服一邊道,「你也知曉,中原靈氣遠比西南一隅充足,幾年前我與幾個同宗越過青丘國界在中原偷偷修行,不慎被幾個修仙道者發現。一路追趕,我與同宗走失,迷路於荒山之中……是棲雲救了我。」好似是想到了當時場景,蛇妖神色柔和了許多。

  「適時我身上帶傷,被逼入絕路,萎靡於草叢之中。棲雲路過那處,見她裝束,曉她氣息,我滿心絕望,只道要命喪那處,卻未曾想,她將錯路指給了追殺而來的幾個道士。」

  雁回聞言微微詫然。

  這幾年修仙界整個充斥著一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論調,妖即惡,惡必誅。棲雲真人身為三大修仙門派之一的掌門人,卻是個對妖怪「心慈手軟」之輩嗎……

  雁回並沒有聽過這個說法啊。但細細一想,似乎在每次絞殺入侵中原的妖怪行動中,棲雲真人雖然不反對,但確實也是基本不怎麼出面的。

  「彼時我尚年少,自小便與同宗生活在一處,於世事未有見識,並不知曉她是誰。當時只知道自己快死了,而這個人救了我,我便拽了她的衣裳,讓她帶我離開那個地方,送我回青丘國界。」蛇妖說著,自己笑了出來,「棲雲當時也笑我,『小小蛇妖,膽量倒大。』」

  雁回也笑:「你這要是落在我師父或者一眾師叔手裡,還等你拽他們衣角呢,早被剁成肉沫了。」

  「可她還是帶我離開了那裡,送我到靠近青丘國界的地方,讓我自己回了西南。」蛇妖神色溫和,「那時正值一年春好,至今我依舊記得那一路的飛花與暖風……」

  雁回點頭:「然後就喜歡上真人了。所以現在這麼拚命的護著她。」

  蛇妖輕咳一聲,微微側了頭,還似有些害羞:「並……並不是因為如此,只是當年她救我一命,如今我便願以命相報。」

  雁回靜靜的看了蛇妖許久,她其實也挺懂這樣的心情的。對一個人有敬仰,有崇拜,有愛慕,而當自己還欠了那人一條命時,這份感情便怎麼也簡單不了了,日復一日,越刻越深,越發控制不住,難以忘懷。

  雁回沉默一會兒道:「你便沒有想過,就這樣一直下去,其實也不錯……」

  誰都知道,若是棲雲真人當真好了起來,即便她對妖怪心懷仁慈,但也依舊是不會與一個妖怪在一起的。

  蛇妖一邊將衣服擰乾,一邊道:「她是立於仙山霧靄之上的人,她不會想過這樣生活的,而我只想給她她想要的,那便是最好。」

  聽得此話,雁回便不再開口,只看著蛇妖將衣裳晾了,然後走到棲雲真人屋裡,輕聲勸她睡下。

  雁回一個人立在院子裡,望著天上明月,一聲輕嘆。妖中也有長情者,只是這話說給辰星山的任何人聽,他們都不會信吧。

  翌日清晨。

  天曜坐在床榻之上,臉色雖依舊蒼白,但精神頭看起來卻好過昨天幾百倍,雁回看見他時挑了挑眉。

  看來找回他的東西之後,他身體恢復的速度確實有了不少改變嘛。

  蛇妖這方將棲雲從屋子裡帶出來,讓她坐到天曜對面。天曜也沒廢話,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抓了棲雲真人的手。蛇妖似有些憂心:「當真能治好?」

  「霜華術以火驅之乃是最為普遍的治療方法,你理當知曉。」

  蛇妖眉頭皺得很緊:「那她會痛嗎?」

  天曜抬眼看蛇妖:「我不知道。」

  蛇妖咬了咬牙,終是退開一步距離:「治吧。」

  天曜在她手腕間畫下一道血符,然後手指在她頭上一點。只見棲雲真人百會穴處火光一閃,隨即隱沒,沒多久那光華便流轉至棲雲真人心口處。

  辰星山時常會有術法的演練,偶爾也會有解術的方法剖析。其中有一門課上的便是如何破解霜華術。是門派弟子將霜華術施到長老身上,然後長老一邊解說,一邊解術,在自己身體上演練,讓弟子們看得清楚。

  雁回記得,長老解術的時候便也是這樣,起於百會穴,灌以明火,使火行於體。

  從頭至腳,慢慢將寒氣驅逐出去。

  棲雲真人身上的霜華術雖然厲害,但解術的方法理當是一樣,只需要有同樣強大的五行火氣便行了。

  然而奇怪的是,天曜的那點火光行至棲雲真人心口之時卻停滯不前了。與此同時,棲雲真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蛇妖一下便緊張了起來:「怎麼了?」

  天曜也微微蹙眉:「噤聲。」天曜將手指傷口劃大,鮮血流出,他在棲雲真人眉心上再次畫了一符,這次火光更甚,連站得那麼遠的雁回幾乎也感受到了熱力。

  第二次的火光與第一次停滯與心口的光芒相交,火光更熾,慢慢順行於棲雲真人腹部,這次倒是順利,直接將寒氣驅逐至腳底。

  雁回舒了口氣,她知道到這種地步,霜華術差不多算是完全被驅逐乾淨了。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便在這時,棲雲真人倏爾變得神情痛苦,她滿臉冷汗,渾身顫抖,嘴唇的顏色卻是像被凍得更厲害了一樣徹底變成了烏青色。

  更甚者,她腳底開始生寒,一層層寒氣使得床榻都結了霜。火光被瞬間反推至棲雲真人腹部。

  天曜還欲施力,雁回大驚喝止:「住手!住手!」她厲聲,「霜華術反噬,不能再解,快住手!」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撤開手指,火光登時在棲雲真人身體之中隱沒。

  霎時,冰霜在棲雲真人皮膚上凝結,將她整個人裹得好似雪做的一樣。

  蛇妖已全然亂了,他跪在棲雲真人身前,拿手去揉搓她的手臂:「棲雲棲雲?」

  好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忽然間,棲雲真人猛地睜開了眼睛,然而此時的棲雲真人卻與先前懵懂失神的她並不一樣。她一雙眼眸清亮至極,其中神色百般。

  她張了張嘴,吐出一口寒氣。

  有冰晶從她腳上凝結而起,沒一會兒便將她雙腳變成了兩個冰塊。蛇妖忙用手覆住她腳上寒冰,竟意圖用自己的體溫將那冰塊融化。

  雁回眼中驚痛陳雜:「破術即死……破術即死……」雁回咬牙,「竟有人給她下了如此咒術。」

  冰塊蔓延的速度極快,不久便到了棲雲真人腰腹部,棲雲真人牙關緊咬,仿似拼盡了最後一絲生命,道:「阻止……他……」

  此情此景,饒是雁回也無法給自己解釋,她說的那人,不是凌霄。

  「棲雲棲雲……」

  蛇妖喚著她的名字,言語間全是絕望。

  冰霜覆蓋了棲雲的頸項,她像是想要掙扎一樣微微揚起了頭,她終是看向蛇妖。

  唇角凝出了寒冰的棲雲真人再沒說關於仙門之事,再沒管旁邊的人,只瘖啞的對蛇妖吐出了三個字:「謝謝你。」冰霜覆住了她的面容,也凝住了她眼角將墜未墜的眼淚。

  她身後的髮絲被凍成了僵硬的寒冰。

  她的生命便定格成了這最後的姿態。不再呼吸,不再動彈。

  蛇妖失神的看著她,仿似已經丟了魂魄。

  但聽「哢」的一聲輕響。一絲裂縫自棲雲真人頭頂裂開。

  「不……」蛇妖陡然回神,「不!」裂縫裂開,撕碎棲雲真人的面容,緊接著碎裂聲不絕於耳,棲雲真人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不!求求你,不……不不不!」

  一聲脆響,宛如車轍壓碎了地上枯槁的斷枝,棲雲真人便在這道聲響之中,徹底粉碎,化為漫天閃亮亮的冰晶,好似一場漫天大雪。

  窸窸窣窣,多麼寂寥。

  蛇妖一伸手,只抱住了一懷冷寂。

  「啊……」他聲色嘶啞,仿似走入了絕路的困獸。

  雁回看著他跪在地上的背影,蒼白著臉色,垂著眼眸,無言以對。

  天曜看著自己的手掌,握了握拳,也是沉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2 08:06 AM

第十八章

  蛇妖跪在床榻之前,很久也未曾動一下。

  雁回沉默的看著他的背影,靜默無言。

  打破屋子裡這一片死寂的卻是坐在床榻另一頭的天曜:「抱歉……」他音色低啞,氣息虛浮,顯然身體狀態也並不好。

  蛇妖默了許久,這才動了,他垂著頭,在床榻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根被寒冰完全包裹住的木簪子,這是先前棲雲真人頭上的簪子。

  應該算是唯一一樣沒有隨著棲雲真人消失的物品了……

  蛇妖將簪子緊緊握在手中,寒氣染了他一手冰霜:「並不怪你……」他握著簪子的手用力到泛白,「是我……」他牙關咬得死緊,聲音仿似是從喉頭間擠出來的一般,「是我!」眼淚從他眼角落下,他彎腰趴在床榻之上,渾身顫抖,聲音終於哽咽,「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雁回聞言,拳心握緊。

  蛇妖哭聲漸大,像是一個摔痛了的孩子,撕心裂肺,蓋過了所有的聲響。

  雁回垂下眼眸,腦海裡反反覆覆的全是棲雲真人說的那三個字「阻止他。」她要她阻止他。

  棲雲真人死於霜華術,能將這個法術用得如此厲害的人,這天下,除了她師父,並沒有誰能做到如此地步。她要她阻止的人,還能有誰。

  棲雲真人的死,不怪天曜,不怪蛇妖,而應該怪……

  「為什麼!」肩頭一緊,雙眼赤紅的蛇妖抓住了雁回,「凌霄為何要殺棲雲!」他大聲叱問。

  雁回臉色蒼白,一時竟一個字也打不出來。她沉默的看著蛇妖,反應了好久,才白著臉色道:「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蛇妖卻像是瘋了一樣,抓著雁回的肩頭,搖晃著她,一遍又一遍的問:「他為何要殺她!為何要殺她!」

  雁回只有搖頭:「我不知道。」

  她腦子裡一片混亂,一會兒是棲雲真人渾身冰雪的模樣,一會兒是從小凌霄在山巔教她舞劍的模樣,一會兒又是她被趕出山門時,凌霄冷冷望著她的模樣,但最後,雁回到底是冷靜了下來,腦中來來回回的都是凌霄負手站在她身前對她說:

  「執劍在手,當心懷仁義,不可傷同門,不可害同道。不可恃強凌弱,不可驕傲自負。」

  像是一道清聲洗滌了雁回腦中的紛雜。

  她應該相信的,這麼多年的相隨,就算別人會懷疑凌霄,但她也不應該懷疑的。

  雁回定了目光,望著蛇妖:「這其間一定有什麼誤會的。」

  「還有何誤會!」蛇妖放了雁回,卻一把將旁邊的桌子掀翻,他神色激動,「棲雲死於霜華術反噬,這世上還有何人有你師父那般精通霜華術!還有何人能對棲雲種下此術!」

  雁回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只是我師父……凌霄真人,他對妖怪冷漠殘酷沒錯,他觀念迂腐陳舊我也不否認,但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他一直克己待人,守道敬義,殘害同道之事,他不會做。」

  雁回盯著蛇妖:「我相信他。」

  天曜目光微微一動,落在雁回身上。神色帶著思量。

  蛇妖則在原地站定,握著那木簪,在一陣長久的靜默之後,赤目咬牙,道:「棲雲之死,便是窮盡我此餘生,我也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待確定真兇……」他望向雁回,「即便對手再強大,我也定要噬其肉,以解棲雲之憾。」

  雁回沒再接話,蛇妖轉身進了棲雲真人的屋子:「不送兩位。」

  蛇妖未掩門扉,雁回看見他獨自收拾著棲雲屋裡的床榻。背影蕭索。

  其實才那麼點時間,若是被子捂得緊,他應該還能摸到棲雲的體溫……

  雁回不敢再想。

  那方天曜下了床榻,穿上鞋,徑直往屋外走:「走了。」他說了這兩個字。其實雁回並不知道他說的是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為何要跟著天曜走。

  只是聽了這句命令,她便跟著走而已,其實她現在也沒了主心骨。

  一路沉默的跟在天曜身後,雁回一直都在神遊天外。行至田間,毒日頭將兩人的身影清晰的投射在了田坎邊,天曜忽然開口問:「凌霄真人,如此令你信服?」

  雁回現在大概是需要有人問她這樣的問題的。她垂頭望著遠方,田坎被太陽燒得炙熱,將空氣像是在空中跳舞一樣,讓前面的道路看起來彎彎繞繞,像在詭異得飄舞。

  雁回聲音也便如這熱浪一樣有些飄渺:「幾年前,與我同屋的師姐子月丟了錢,她認為是我偷盜,便協同幾個師姐,將剛下試煉台的我堵住,我與她們說話並不客氣,惹惱了子月,她不肯服氣,便與我爭執起來。而這一幕被我大師兄看了見,大師兄來勸,卻說願替我將子月的錢還清,我知大師兄是想息事寧人,但如此說,卻徑直將我推到了「賊」的位置上。我心火怒起,便將幾個師姐連同大師兄一同揍了。」

  「……」天曜側頭看了雁回一眼,「是你能做的事。」

  「我打贏了所有人,但並沒什麼用。我被罰跪清心祠,跪到深夜,師父來了,我以為他又要罵我了,又要斥責我生性頑劣,脾氣急躁,然而那次卻沒有,他說他相信我。」

  雁回道:「所有人都會以為我是小偷,但他不會,他罰我,是因為我傷了同門,他告誡我,令我心懷仁義,要我不傷同門,不害同道。不恃強凌弱,不驕傲自負。他是這樣的人……」雁回站定腳步,「誰都會害棲雲真人,而我師父不會。」她抬頭盯著天曜,「我就是這樣,沒有理由的相信他。」

  天曜看著雁回清澈的雙眸,並沒有多言,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一路行到蕭老太院中,兩人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到了院裡,天曜喚了一聲:「阿媽,我回來了。」便推門去了蕭老太太的院子。

  雁回照常往自己屋裡走,然而跨進房門之前卻聽得蕭老太屋裡「咚」的一聲,像是什麼掉在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屋裡便沒了聲響。

  雁回奇怪,便去蕭老太屋裡看了一眼,而一走到門口,雁回便停住了腳步。

  蕭老太屋裡滿是常年被藥熏出來的藥味,天曜站在老太太床榻邊,在天曜身後是一張桌子,桌上的油燈倒了,油撒了一桌子,而天曜卻並沒有去扶,他只是愣愣的看著床榻上的蕭老太,沒有任何動作。

  雁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蕭老太太已經躺在床上閉著雙眼,胸口沒了起伏……

  雁回一默,目光再次回到天曜臉上。

  他只是站著,背著窗外投進來的光,臉上沒有透露出任何表情。隔了許久,他依舊平靜著一張臉,轉過頭來看雁回:「我去取壽衣,你待會兒幫我阿媽換一下。」

  雁回只有點頭說:「哦。」

  雖然知道蕭老太離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但如此突然依舊讓雁回驚訝不小,而且竟也這麼巧,竟在天曜不在的時候便這麼去了。

  老太太最後一面,卻是也沒見到這個「孫子」一面。

  雁回在屋子裡看了看,並沒有看見蕭老太的魂魄,想來她還是去得挺安穩,這輩子也沒什麼遺憾的……

  這一天,銅鑼山這犄角旮旯裡的村子死了兩個人,一個是蕭老太,一個是人販子周嬸。

  村裡的人說,周嬸前兩天從地裡被人抬回來的時候一直不停的說著「妖怪妖怪」的胡言亂語,在家裡喊了兩天,終於在今日中午的時候在家裡蹬腳走了。

  村裡人來拜完蕭老太便似趕場一樣去了周嬸家裡。

  這不大的村子一下死了兩個人,村民們嫌晦氣,傍晚沒到就各自回家閉門不出。

  這天晚上,村子裡就靜得跟沒人一樣。

  天曜並沒和普通人一樣將蕭老太在屋裡停幾天,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蕭老太一樣,待得村民走了後,他晚上便在村後地裡挖了坑,將蕭老太埋了。

  然後便回了院子,不知從哪裡尋來了好幾大罈酒,悶不吭聲的,抱著就開始喝。

  一口一口,像是要將自己撐死一樣不肯停歇。

  雁回也沒想著勸他,看他喝得那般豪邁,她摸了摸酒罈,也不客氣,抱了一壇也跟天曜一樣咕咚咕咚吞了。

  這酒並不好,口感差,還一路辣得往心裡燒。然而這股不舒爽灼燒感卻像是能將那些積攢在心頭的說不出道不明的不痛快燒灼乾淨一樣,讓雁回有一股想一醉解憂的痛快感。

  直到將一壇喝了個乾淨,雁回肚子變得沉甸甸的,腦袋也開始慢慢暈乎,她這才將酒罈放下,看著還在灌自己酒的天曜,笑了出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天曜也放了酒罈,他一抹嘴,臉在月光的映射下已經透出了點不正常的紅暈。

  天曜望著雁回,見她手裡的酒罈已空,便毫不客氣的將她手裡的酒罈拖過來,扔掉,又遞了一壇給她:「再來。」

  「陰陰沉沉的千年妖龍也有如此豪爽的時刻?」雁回抱了酒,「來就來!」

  兩罈酒下肚,雁回便趴在桌子上開始無意義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千年妖龍,幾罈子酒,便將你灌趴了下。」

  天曜歪著身子靠在桌子上,依舊在一口一口喝著酒。

  雁回拿手指戳了戳他手臂:「看看你現在落魄的模樣,說你是閱過千載春去秋來的龍,誰能信?」

  天曜也有了醉意,他倚著桌子,一笑:「誰也不會信。」

  這句並不好笑的話卻逗樂了雁回,將她逗得拍著桌子大笑:「你定是好色,才栽在女人手裡。」

  天曜瞥了雁回:「你也是好色,才栽在你師父手裡?」

  「我那是命運捉弄。」雁回又戳了戳天曜,「和我八卦下唄,素影真人怎麼害你啦,竟能把你弄成這模樣。」

  天曜聽到這話,也像是聽了笑話一樣,他抱著酒罈開始笑,將這張漂亮的臉笑出了迷人的魅惑感,笑了好久,才停了下來,他彎著唇角道:「我摯愛之人,拔我龍鱗,剜我龍心,斬我龍角,抽我龍筋,拆我龍骨,禁我魂魄,將我肢解於大江南北,施大封印陣法,欲囚我永生永世……」他頓了頓,又飲了一口酒,嘴角依舊噙著笑,「她做那麼多,只為給她摯愛之人,做一副龍鱗鎧甲。護她心愛之人,長生不死。」

  雁回有點迷糊的腦袋並不能將這些話的意思理解完整,她只歪著腦袋看了天曜很久:「你都被肢解成那樣了,現在為什麼卻還活著?」

  天曜一轉頭,一雙被酒意染紅的眼睛帶著一半迷濛一半清亮,緊緊盯著雁回。

  他們間隔著半張桌子的距離,天曜卻探了頭,將唇畔伸到了雁回耳邊,瘖啞著嗓音,充滿著誘惑:「為了遇見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7:38 AM

第十九章

  雁回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趴在墳頭上的。

  恍然間,她以為自己又像小時候一樣被惡作劇的小鬼們勾到了墳地裡。她嚇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的從墳包後面站起來,慌張的拍了拍衣裳,一轉頭看見了正在墓碑前坐著的少年。

  天曜恍似也才醒過來,他坐在地上,屈著一條腿,手肘放在膝蓋上面,手指揉捏著眉心。

  聽見響動,天曜一抬頭,與略帶驚惶的雁回四目相接。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們昨天是喝醉了酒,一起發瘋,跑到蕭老太的新墳前叩拜來了……

  腦袋裡許多混亂的畫面紛至沓來,雁回甩了甩頭,將那些不重要的畫面拋開,她只用知道自己不是被小鬼捉來的便行了。

  雁回揉了揉太陽穴:「走吧。我得回去醒醒酒……」

  天曜站起了身,雁回以為他要和她一同回那小院子了,沒想到走了兩步,後面卻沒有跟來的腳步聲。雁回回頭一看,但見天曜從旁邊地裡扯了兩朵小白花,然後又跪到了蕭老太墳前。

  他默默的將小白花插上,然後看著他自己昨日才立的墓碑,半晌沒有說話。

  一個孤獨少年,身形蕭索的跪在親人墳前,儘管知道他身體裡住的其實是個強大的靈魂,但雁回也不由不為這一幕感到傷懷。

  這個妖龍並不是無情的妖。

  雁回如此想著,在自己渾身上下摸了摸,什麼都沒摸到,於是她便撕了自己衣擺,在地上撿了根木棍,用法術一燒,將木棍前端燒成了黑炭,然後就著這炭黑在撕下來的衣擺上寫道「拾萬錢」。

  她屁顛屁顛的拿去遞給天曜:「喏。」

  天曜側頭,看了看她手裡的布,又抬頭看了看雁回:「這是什麼?」

  雁回在墳地裡睡了一夜有點著涼,她吸了吸鼻子:「這時候不是該燒紙錢嗎,我幫你畫了幾張,給你阿媽燒吧。」雁回很大方道,「雖然你阿媽對我做的事不太地道,但我到底是個地道的人,好歹是婆媳一場,這便當是我給她的踐行禮了。」

  天曜看著那破布上歪歪扭扭的「拾萬錢」三個字,不由得有點默然。他嘴角動了動:「閻王會收?」

  雁回眼睛也不眨的騙人:「會。」

  天曜沒接。

  雁回等得惱了:「白給還不要。不給了。」

  可待得雁回要將破布收回來時,天曜一伸手,動作比雁回更快的將那塊破布扯了過來。他聲色如常:「點火。」

  雁回一邊瞥嘴嫌棄他:「矯情。」一邊打了個響指,燒了一簇火,將那破布給燒了。

  天曜盯著那團火焰,直到火焰快要燒到他的手指,他才一鬆手,放任破布在落下的過程當中徹底被火焰燒為灰燼:「跟我走吧。」

  天曜的話隨著灰燼一同落地。

  雁回聽了這四個字,微微一愣:「去哪兒?」

  「去你昨天答應我,以後會陪我去的地方。」

  於是雁回又愣了:「我昨天答應你去什麼……地方……了……」

  說出這話的同時,雁回腦海裡忽然浮現出自己豪氣干天的拿著酒罈撞了天曜的酒罈一下,然後大吼:「好!你放心,今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便走邊大江南北,我也定陪你尋回你所有遺失之物!」

  等等等等……

  雁回頭痛的捏了捏眉心,她是發了什麼瘋,昨晚竟然會說這種話的。

  「……我摯愛之人,拔我龍鱗,剜我龍心,斬我龍角,抽我龍筋,拆我龍骨,禁我魂魄,將我肢解於大江南北,施大封印陣法,欲囚我永生永世……」

  天曜的聲音在腦中浮現。雁回怔怔的將天曜盯著。

  天曜也不著急,也只淡淡的將雁回盯著:「想起來了?」

  雁回甩了甩頭:「有點亂……」

  天曜跪坐於蕭老太墳前,目光微垂,落在地上:「你若是不記得,我不介意再說一遍,左右,昨夜你也給自己下了血誓,跑是跑不掉了。」

  雁回完全驚呆了。

  她幹了什麼?

  給自己下血誓?那種違背誓言就會遭到針扎之苦的咒言?她為什麼!

  雁回翻過自己手腕一看,那處果然有一個腥紅的點。顏色看起來萬分的嬌豔欲滴。

  奶奶個熊,她不是喝醉酒就坑自己的人啊,昨晚真是喝大發了……

  雁回這邊還在為自己所做之事驚愕不已,天曜便道:「二十年前,廣寒門素影真人肢解了我。」

  天曜一句話,霎時將雁回那正在為自己行為懊悔不已的心抓了過去,她瞪著眼睛看天曜:「什麼,當真是素影真人害了你?她是你摯愛之人?她肢解了你?」

  相對於雁回的著急,天曜只是輕描淡寫的掃了她一眼:「昨日我說時,怎未曾見你驚訝成這樣。」

  「昨天喝醉了能聽得懂什麼!」雁回一盤腿在天曜身邊坐下,「來,你再仔細和我說一遍,前因後果,素影真人為何要那樣殺你?」

  天曜默了一瞬:「為了我身上龍鱗。」天曜語氣平淡,彷彿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世間傳聞,龍乃萬物不傷之體,以龍之龍鱗,製成鎧甲,可使萬物不傷。連時間也傷害不了穿上龍鱗鎧甲的人。」

  「什麼意思?」

  天曜漆黑的眼瞳落在雁回身上,深邃得讓雁回有幾分失神:「意思是,凡人穿上了龍鱗鎧甲,便會長生不老。」

  雁回一愣,一瞬間恍似有點了悟了,長生不老,對於凡人來說有著多麼致命的誘惑。

  身懷異寶,力量再是強大,活著也危險啊。

  「二十餘年前,素影愛慕一凡人至深,然而凡人卻即將壽盡,素影聽聞龍鱗鎧甲之效,便意圖取之。然則當年,我修行已有千年,於飛升不過一步之遙,素影心知硬搶不過,便巧化迷途修仙之人,假裝重傷,騙我信任,令我救她。」

  雁回聽到此處,實在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要不是見色起意,你會那麼好心救她?」

  天曜盯著雁回:「還想聽?」

  「……你繼續。」

  「彼時我並不知曉她的真正目的,我救了她,也愛慕於她,我放棄飛昇的機遇,甚至願意為她拋棄妖怪的身份。我不聽友人勸阻,執意與她攜手白頭。」天曜微微勾了勾唇角,滿臉嘲諷:「然而在我與她約定,前去迎娶她的日子裡,卻在廣寒門,邀你辰星山的清廣真人,施大法陣,困住了我。」

  「便是在那滿月之夜,於廣寒山巔,邀月術下,素影生取我渾身龍鱗。」

  天曜這話說得慢且沒有起伏,直聽得雁回唇齒生寒。

  生取……渾身龍鱗。

  那得有多痛……

  「素影害怕我若身死,龍鱗鎧甲便失去了護人長生不死的力量,於是她便沒有殺我。然而她卻又怕我報復,擾她以後不得安寧。於是素影便親自操刀,剜我心,斬我角,抽我筋,拆我骨,最後封印我魂魄。將我肢解於大江南北。借五行之力實施封印。以圖我永世不能翻身。」

  雁回只覺渾身冰涼。仙門對妖痛恨是真,但卻沒有幾人會以如此殘忍的手段行殺人之事。

  想到幾個月前還在辰星山見過素影真人,雁回當時只覺得那是個冷面美人,並沒想到,她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狠下心來,竟有如此讓人膽顫的狠辣手段。

  雁回望著天曜,經歷過這樣的事還能活著出來,他也是不簡單……

  雁回對天曜說話的聲音忽然有點怯怯的:「那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天曜目光落在雁回身上:「因為你。」

  雁回大驚:「關我什麼事!二十年前我才剛出生呢!」

  天曜一抬手指,指尖輕輕放在雁回的胸膛之上,在那處還有著前幾天雁回被天曜捅出來的傷口。雁回見天曜這個動作,捂著胸往後退了退:「你幹什麼?」

  天曜黑眸一眨,盯著雁回:「因為你有我的護心鱗。」

  雁回反應了半天:「那是個什麼東西?」

  天曜又彎了彎唇,笑得極盡嘲諷又極盡陰森:「你也知道,二十年前,素影想保的凡人,並未保得住。」天曜語氣帶著幾分有些許病態的報復快感道,「她制的龍鱗鎧甲,根本沒有作用。」

  雁回挑了挑眉,順著他的話往下接:「所以,那是因為你剛才所說的那個護心鱗……」

  「被我打飛了。」

  「什麼?」

  「素影拔下我護心鱗之時,我拼著渾身修為,將護心鱗抽出了大陣法的結界。」天曜道,「他們佈著陣,無法抽身,而沒有護心鱗,那龍鱗鎧甲,不過是一團廢物。」

  雁回默了一會兒:「所以……二十年前,你們搞了這麼半天,最後卻是誰也沒落得一個好下場?」

  天曜撥開雁回放在心口上的手,碰到了雁回受傷的胸膛:「可它救了你。」

  雁回愣神。

  「探你的脈便知,你天生心臟殘缺,本不是久命之人。」這事兒雁回倒是知道,以前有一次她受了傷,藥房的師叔給她看了病,便說她體質奇怪,心臟有毛病但身體卻倍兒棒。當時師叔只道是她平時修行用功,內裡修為充盈,並沒有想到別的地方,然而現在天曜卻說……

  「然而你卻活蹦亂跳到現今年歲,還能修仙問道,並不是因為你天資聰穎。」天曜的手指在雁回心口點了兩下,「因為你有我的護心鱗。它護住了你的命,改變了你的體質。」

  雁回張著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

  她身體裡竟然有龍的護心鱗?還一直都在?

  原來搞半天,二十年前,最後撿便宜的……是她這個從頭到尾都不相干的小屁孩咯……

  這下雁回一瞬間就能理解,為何昨天喝醉的自己會對著天曜大喊,「今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還有要陪著他尋回所有遺失之物的話了。

  因為這傢伙以前拼了命扔出來的那塊護心鱗,陰差陽錯的,竟成了救了她的命的神物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7:45 AM

第二十章

  雁回陡然間知道了如此大的秘密,一時間有點消化不過來。

  待她好不容易將這些信息全都吸收掉之後,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忽然湧上了雁回的心頭,雁回一個激靈,一巴掌拍掉了天曜還放在自己心口上的手。

  「你……難道是要拿回那塊護心鱗?」雁回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取了這玩意兒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她怕死,她還沒瀟灑肆意的活夠呢。

  天曜慢慢收了手,抬頭望雁回:「沒了護心鱗,你壽命不過十日。」

  雁回目露驚駭,又登登的退了兩步。

  天曜見她驚嚇成如此模樣,嘴角牽動了一絲連他自己也毫無察覺的弧度,但這弧度很快就徹底消失:「於我而言,護心鱗不過鱗甲一片,給你也無妨,但是……」

  聽到但是這兩個字,雁回臉色就沒辦法好起來:「你想借此威脅我,讓我陪你去尋找那些被分別封印在四方的肢體?誰知道素影真人將你肢解成了幾塊啊……這要找,得找到何年何月去……」

  「只剩下三個地方了。」天曜道,「當年素影成五行封印,以以木囚我魂魄,以水困我龍骨,以火灼我龍筋,以土封我龍角,以金縛我龍心。十餘年前,巨木被焚,我魂魄自巨木中逃出,與茫茫世間漂流,終是有幸覓得龍骨氣息,這才停與此山村之中,入得這彌留之際的幼兒身體,這十餘年間,我日日皆在尋求取回龍骨的方法,然而卻未有所得,只因那封印需得我自身龍血方能破解。」

  雁回明了,若是按照素影真人的算計來說的話,這理當是個死封印才對,因為肢解了天曜,他怎麼可能再爬出來給自己解開封印。

  若不是他的護心鱗入得她身體,伴隨著她長大,改變了她體質,天曜就算魂魄跑出來了附上了人身,理當也是破不了其他封印的。

  畢竟……沒血啊。

  雁回斟酌了一會兒:「可你看,你的龍骨也找回來了,你捂個一段時間,身體裡不就有龍的氣息了嗎,然後血慢慢慢慢的不也就變成龍血了嗎。你可以自給自足的,我相信你。」

  「你所言之事確實可能,然則此事卻並非一朝一夕能有所成。」天曜目光落在墳前兩朵小白花上,他們談話也沒有多久,但這花卻已有了頹靡之勢,「而我沒有時間。」

  天曜輕觸花瓣,聲色微沉,「我在此破開龍骨封印,素影不會一無所知。而在我完全找回身體之前,不會是素影的對手。若被她發現,我只能再次任她宰割。」

  雁回嚥了口唾沫。

  這個詞用得真好,素影對他,當真是宰割啊。一分假都不摻的……

  但是要她幫他找其他的身體,等於讓他幫一個妖怪,還是一個和素影真人作對的妖怪……

  雁回搖頭:「這忙我不能幫。」

  天曜抬頭看她,靜靜的等著她說下去。

  雁回撓了撓頭:「你也別怪我見死不救。只是你看看咱倆這情況,我確實也沒法救你。」

  「這第一吧,我雖然被辰星山驅逐,但我依舊是個修仙者,以後還是要靠揭榜除妖拿酬金過日子的。幫助你就等於是完全背棄修道之義,我可是從此就會像妖怪一樣被所有修仙者追殺的。想遠一點,若是我幫你找回了所有的身體,那時候,即便你把護心鱗賞給我,我也已經成了一個背叛了修道界的人,是再入不得中原大地了,而身為修仙者,我更是去不了妖族那方。左右為難,更是難堪。」

  「這第二吧,素影真人對你所作所為委實過分,我身為一個修仙者聽了也是心驚,然而現今這大環境……仙妖之間勢同水火。素影真人是那麼大門派的掌門,你又是聽起來那麼厲害的大妖怪,哪個修道者知道你的身份不懼怕,一怕就想除掉你,正巧了素影真人真還就除了你……所以,即便素影真人當年對你那般狠心毒辣,但依我看,就算這事兒傳出去,指不定還有一群道貌岸然的修仙者為素影真人拍手叫好呢……」

  天曜沉默。

  「還有這第三。」雁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雖然托你的福,讓我活到今天,但你解個封印就要捅我一刀的事兒,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承受的。我覺得我們還是就此別過比較好。當然,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會就這樣放我走的,所以,來吧。」雁回手上拈決,「打一架。你輸了就不會對我的離開感到那麼不甘心了。」

  天曜看了雁回許久,並沒有動,只道:「你還是喝醉的時候說話比較可愛。」

  「謝謝,有時候我也很希望自己能一直像喝醉時那樣無所畏懼,但能醉生夢死的時候太少,人總是要活得清醒現實一些的。」雁回見天曜確實沒動作,便也收了招式,看了看手腕上的紅點,撇撇嘴,打算直接走人,「你這事是我懦弱無能不敢面對,我給自己下的這血誓,以後日日心絞痛就當給自己的懲罰了,咱們就就此別過吧。我還有別的事要查。」

  「若我說……」天曜在雁回身後開口,聲音雖然依舊不緊不慢,但卻比方才更多了幾分冷意,「若我死了,護心鱗便從此失效,你又待如何?」

  雁回腳步一頓,她思量了一瞬,微微側過了頭:「你現在,當真能控制自己的生死嗎?」

  「依你方才所言,素影真人之所以封印你而不殺你,便是想留你一命保龍鱗鎧甲法力不散。如今雖然你魂魄逃了出來,龍骨也取了出來,但你應該也還沒有『死』的權利……吧?」

  隨著雁回的言語,天曜的嘴角越繃越緊,眸中神色也越發冷凝。

  是啊,素影不允許他死,所以這些年,每逢月圓之夜,他都要承受著魂魄撕裂之苦,狼狽不堪,生不如死的活著。卑微得連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

  他只有在看不見希望的黑暗裡,獨自忍受著無盡的恥辱、悔恨,還有這非人的疼痛。

  苟延饞喘的等待不知什麼時候會到來的黎明。

  他沒有放棄的資格,所以只有破釜沉舟,堅持下去,直到找全自己的身體,然後……

  殺了素影。

  這些年,這份恨意一隻支撐著他,也在撕裂著他。

  因為這份恨意是如此的強大,幾乎成了他不變成一個「行屍走肉」的唯一理由。而同時,這份強大的恨意,他除了壓抑壓抑壓抑,根本就無處發洩,因為他完全看不到恢復自己身體的一絲希望。

  十年如一日的,他就這樣在期待和絕望當中活著。活得混沌不堪。

  而這時,雁回卻出現了。

  帶著他的護心鱗,帶著一具擁有「龍血」的身體,就這樣從天而降,落到他的世界裡。

  可想而知,雁回帶給他的是多麼有力的衝擊。她是他手中的浮木,也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拽住了她。而她卻說……想走?

  若是想走,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他面前,而一旦出現了……

  「你沒有去死的權利吧?」

  雁回又問了一遍,她細細的將天曜的神色打量了一通,然後確信的點了點頭:「如此,我便走了,你多保重。」

  天曜看著雁回的背影,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裳:「幾個月前我去村外之時,偶然聽見江湖傳聞,素影真人尋到了她愛人的轉世。」

  雁回知道自己不應該聽天曜廢話了,但還是忍不住豎了耳朵。

  雁回想起幾月之前在辰星山大會之上看到的那個冷面仙子,她身邊確實是跟了一個凡人書生,素影將那書生看得緊,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也只有在和書生說話的時候會變得溫和幾分。

  轉世之說雖然玄妙,但拋開前世因果,反正素影真人現在理當是喜歡著那個凡人的沒有錯。

  「她尋了那麼多年,終於還是找到了那人,這一次,想來是不會再這般容易放任她愛人死去。」天曜聲色寒涼,「若我沒想錯,她如今也是在滿天下尋找當年遺失的那片護心鱗吧。」

  雁回腳步再次頓住。不用天曜再說什麼,她一瞬間就明了了他的心意。於是雁回瞪著眼轉頭望天曜,不敢置信的問:「你竟要出賣我!」

  「談何出賣。」天曜向雁回靠近,「我們本是一根繩上的蚱蜢。要賣,我也只是將自己賣了。」

  反正他的情況也不能更壞。

  天曜勾了勾唇角:「拖上你墊背,也不錯。」

  雁回恨得牙癢。五指握成拳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半晌之後,雁回心一狠:「我就不幫!你去找你前情人告發我,然後咱倆一起同歸於盡吧!」

  言罷,雁回隨手折了一截樹枝,扔在空中,手中結印,徑直將樹枝當作劍,御劍而起,飛向天際。

  天曜走了幾步,看著雁回飛遠的方向,眸光微動。

  他知道這姑娘行事容易衝動,腦子總是想得與普通人不一樣,所以得了這麼個結果倒也在他預料之中。他也不急,只看著空中雁回留下的痕跡慢慢跟了上去。

  他種在雁回身上的尋蹤覓跡的咒術雖然小,但卻也不好除呢……

  想擺脫掉他,也不是個容易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7:51 AM

第二十一章

  雁回法術恢復之後御劍而行,不過片刻便離開了那銅鑼山裡的小山村。

  但到底是身體未完全恢復,飛了一會兒她便累了,在銅鑼山腳小河旁邊撿了個地方坐下。

  方才給天曜的話雖然是那樣放了,但雁回想了一會兒,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萬一這妖龍還真是想不開真去給素影真人告發了呢……

  那依著那妖龍口中的素影真人的作風,還不得直接把她心挖了來取護心鱗啊!

  雁回嚥了口唾沫,揉了揉感覺涼颼颼的胸膛。

  要不還是回去和那妖龍打打商量吧……

  雁回如此想著,但卻一直沒有拿定主意,想來想去,天便也慢慢黑了,雁回索性隨手撈了兩條魚,撿了柴,在河邊生了火烤魚吃,一邊烤一邊還在琢磨。

  然而當她手裡兩條魚烤好的時候,旁邊忽然坐下來一人。

  一句話沒說,半點也不客氣的拿了雁回手上的烤魚便吃了起來。

  雁回一愣,轉頭:「你怎麼跟到這裡的!」

  來人不是天曜又是誰。

  天曜顯然是餓了,並沒有搭理雁回,吃了一會兒,直到雁回動手搶他手裡的魚,天曜才側身一躲,瞥了雁回一眼,道:「走來的。」

  雁回這才想起,天曜給她下的跟蹤行蹤的咒術她還沒解呢。

  然而一轉念,雁回又驚呆了。

  雖說她今天御劍的時間不長,速度也不快,但好歹也是用飛的啊,這傢伙居然用走的也能趕上她……真是堅持……雁回揉了揉眉心:「我不會幫你的,現在這情況我還沒跟你說清楚嗎?」

  「說清楚了。」天曜一邊慢慢吃著魚,一邊道,「但是……」他到底是抽空瞅了一眼雁回,火光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他冷淡的語氣中帶著點不經意的自諷:「除了跟著你,我還能去哪兒?」

  其實他這句話說得流氓又無賴,但雁回看著他臉上的神色一時竟有幾分說不出話來。

  無言的望了天曜一會兒,雁回看著他這張漂亮的臉實在忍不住在心裡感嘆一聲,其實本來衝著這張臉,若有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能幫也就幫了,但奈何偏偏是個這麼燙手的山芋……

  雁回憂鬱的拿了魚也開始啃,啃了半晌,吃飽了肚子,雁回才砸吧了兩下嘴,淡淡道:「有本事你就跟著吧,反正我是不會用斷送下半生的方式來幫你的。」

  天曜不說話,就像沒有聽到雁回這句話一樣。

  晚上雁回在河邊簡單洗漱了一下,便撿了塊平點的地躺下了。根本當天曜這個人不存在一樣,只是睡覺前,她還是忍不住悄悄睜了隻眼睛,偷偷打量天曜。

  本望著天邊月色的天曜倏爾目光一轉,精準的擒住了雁回偷窺的目光。

  雁回有些尷尬,咳了兩聲,背過身子,調整了番姿勢,裝模作樣的睡覺。

  然而今天知道了這麼多事,天曜的目光又一轉不轉的在背後盯著她,雁回哪有那麼容易睡得著的。她保持著一個姿勢靜靜躺了一會兒,卻不曾想,竟是她先聽到了背後天曜呼哧呼哧變得均勻的呼吸聲。

  他居然還比她更有心情睡覺嗎……

  雁回心裡的情緒有幾分微妙。

  她轉了身子,本想趁著天曜睡著正大光明的盯著他看的。但沒想到她一翻身,轉過來看到的卻是天曜猛然睜開的雙眼。

  他雙眸擒住雁回,雖然像往常一樣保持著淡漠與冷靜,但目光卻不肯放開她哪怕半分,將她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收入眼中。

  雁回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直接躺著問他:「你是怕我跑了嗎?」

  天曜也絲毫不避諱:「沒錯。」

  「可就算你這樣盯我一夜,明天早上我還是得御劍走的。」

  「我再找到你就是了。」

  「……」

  雁回覺得自己蠻可悲的,在說書人口中,這樣的話像來都是霸道帝王對自己深愛的姑娘所說的話,然而到了她這裡,從天曜嘴裡冒出這句話來,雁回只覺得猶如被厲鬼纏身了一樣頭疼。

  她咬了咬牙,索性坐了起來打算和他好好談談人生:「我覺得你這樣纏著我很沒道理。」

  天曜抱著手,聽她說。

  「你看,我現在法力恢復了,而你只找到龍骨,沒有法力,從根本上來說,你是打不過我的,我不想幫你的話,你也強迫不了我。」

  「再來,就算咱們退一萬步來講,即便你能像這次取龍骨一樣強迫我,但那又怎樣呢,你仔細回憶一下,想想那天我們取龍骨的狼狽的模樣,是不是因為你沒將事情給我說清楚而我又不配合才鬧騰出來的。所以你得明白,如果我不是誠心幫你的話,就會變成你的累贅、拖累甚至攪屎棍。還不如你自己辦來的痛快。」

  天曜聽罷,道:「說完了?」

  雁回點了點頭,充滿期待的盯著他:「是不是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聽出了什麼感悟……」

  天曜也點頭,並快速簡潔的給出了回答:「廢話很多。」

  「……」

  「別動甩掉我的心思,我不會任由你離開我的。」天曜道,「睡吧。」

  雁回一邊扼腕,一邊用內息在體內運轉著,打算強行衝破天曜給她下的追蹤咒。沖了一會兒,雁回只恨自己前段時間貪吃太多饅頭,雖是個小咒術,但被種得太多太深,這一時半會兒的,她還真拿這咒術沒辦法了……

  此念未落,遠處樹林一陣鳥飛,撲騰著翅膀的聲音在夜裡傳了老遠。

  雁回耳朵一動,望向鳥兒飛起的那方。她回頭望向天曜,兩人的目光均是一凝。

  雁回道:「這下可是真睡不了了。」她沉了眸色,「妖氣升騰,麻煩了。」

  天曜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裳:「是衝著我來的。」

  雁回挑眉:「來接你的?」

  天曜嗤笑了一聲:「誰會來接我。不過是一群被吸引過來的妖怪罷了。」

  「吸引?」

  「我現今凡人之體卻身懷龍骨,於偷入中原的妖怪而言,我可是他們提升修為的一頓大餐。」他說著,神色不見半分驚慌。

  「你也是可憐……修仙的要殺你,現在連妖怪也要吃你了。」一旁的雁回開始一邊往火上蓋土,一邊道:「你尋找其他身體之前,先尋個物什將周身氣息掩住吧,省得回頭好不容易找到了龍骨,卻拿去便宜餵同類了。」雁回將土踩實了些,直到一點煙都沒有冒出來時,她背一弓往小河裡走,「鳥都驚飛了可見來得有點多,我傷還沒好,就先撤了。你保重吧。」

  雁回下了河,旁邊的人也跟著她一起下了河,一陣稀里嘩啦的水聲後,雁回盯著身邊的天曜:「你別跟著我。」

  天曜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樣,學著她逆水往上走了兩步,然後點頭:「水能掩去氣息,逆水而行雖然慢些,卻能誤導前來追蹤的人往下游而去。」他讚賞道,「逃命還算有點本事。」

  雁回一邊逆流而上一邊氣道:「說了不要跟著我。他們那麼遠都能衝著你找到這裡來,水還能掩蓋得了你的氣息?沒人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拖累別人嗎!離我遠點啊。」

  天曜往遠處眺望了一眼,轉頭問雁回:「閉氣能閉多久?」

  雁回下意識就回答了:「調個內息能閉一個時辰……」

  「那你先把內息調下。」

  雁回皺眉,望了望遠方:「來得這麼快?我剛才看鳥飛還挺遠的啊。」

  「調好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選擇性的忽視掉我的話!」

  「不能。」

  天曜話音一落,便再不管雁回準沒準備好,一伸手摁住她的腦袋徑直將她摁進了河水當中,此處正好水比較深,在靠近岸邊的河底處,許是有大石頭被沖走過,那處正好有個坑,坑裡有些許穩固的石頭,天曜抓住一塊,穩住身型,保證他們不被河水沖走。

  深夜,在岸上看河水,裡面是一片漆黑,然而從水裡面往外看卻是清明得很。月亮星星,除了被水波拉皺了以外,都還能看得清楚。

  天曜抓著雁回,將她禁錮在懷裡,是一種保護的姿態,但卻並沒有保護的意思,他只是怕雁回不安分,手腳亂動,攪出動靜。

  雁回也能體會出天曜的意思,因為……天曜實在把她四肢禁錮得太緊了。

  雁回想動動手臂,讓天曜稍稍鬆一些,然而便在這時,一個巨大的影子靠近了河邊,雁回在河裡能清楚地看見,那是個長著巨大水牛角的妖怪。

  它腦袋湊了下來,雁回以為它看見他們了,身中法力起了戒備之勢,天曜像是能通曉她心意一樣,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帶著她在水裡微微轉了個弧度,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

  雁回瞬間明了,天曜是在告訴她,穩住。

  天曜還是個少年的身體,肩膀免不了單薄,但在牛頭還在不斷的往水面探的時候,雁回琢磨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妖怪的感覺。

  她收斂掌中法力,隨著天曜一同在河底貼著躲藏著。

  牛頭貼到了水面,若是它將腦袋放進水裡,就很容易能看見他們了,然而,他卻在長長的嘴挨到水面後,咕咚咕咚的喝了兩口水,然後抬起頭,走掉了。

  緊接著,跟著那巨牛妖的身後,有四五個妖怪的影子都路過了河邊。

  然後很久沒有黑影再靠近。

  雁回心頭長舒一口氣。

  看剛才那個牛頭的大小,想來是個體型巨大的妖怪,身後還跟了四五個小妖,應該是個偷渡來的妖怪頭子,她現在受了傷,渾身上下別說鐵劍了,連個鐵做的武器都沒有,若當真和他們對上了,那還真是個麻煩事。

  她腦袋在天曜下巴上頂了一下,示意天曜可以看著時間上去了。

  然而天曜卻沒動。

  隔一會兒,在水面忽然又暗了下來,這次卻不是一個妖怪埋頭到岸邊喝水,而是整個平坦的河岸邊都黑了下來!

  這黑壓壓的一片將雁回看得都要驚呆了。

  這是……

  天曜這是把這片偷入中原的妖怪都吸引過來了吧!

  這個香餑餑真是香飄十里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7:57 AM

第二十二章

  雁回一時還挺感謝自己今天離開了銅鑼山的小山村的。

  要不然這麼一網都打不淨的妖怪要是衝到了村子裡,不知又得嚇死多少個村民了。

  雁回將下意識的往天曜懷裡縮了縮,讓他把自己擋得更嚴實一些。天曜看了眼懷裡縮頭縮腦的雁回一眼,嘴角動了動,也沒有其他動作。

  岸上的妖怪們尋了一會兒沒見著人影,便一個接一個的往下遊走了,沒一會兒,大部隊便離開得差不多了。

  岸邊的黑影變得稀稀拉拉起來,在離雁回他們最近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一隻妖怪還在上面探頭探腦的搜尋氣味。兩人在河裡目光緊緊的盯著他。

  終於當妖怪打算跟隨大部隊離開時,忽然間,天曜在河底抓住的石頭猛地一鬆,一串氣泡咕咚咚的往水面上冒去。

  天曜迅速的在河底找了另一個著力點穩住身型,但已經來不及阻攔冒上水面的氣泡。

  冒上去的氣泡伴隨著極細小的「啵啵」兩聲,消失在了水面。

  非常的輕,在夜色的遮掩下一般本是看不出來的,然而那妖怪卻動了動耳朵,他望向冒出氣泡的水面,眯了眼睛,然後探過頭來,離水面越來越近。

  天曜抓了雁回的手,在她掌心輕輕寫了四個字「一擊斃命」。

  說得倒簡單。雁回掌心出了點汗。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動作又不能太大,用的法力又不能太多,還不能讓妖怪的死驚動前面的大部隊,最後還得是在水裡憋著氣的情況下完成這件事……

  雁回一琢磨,給天曜掌心畫了個傳音入密的符,告訴他:「這事兒有難度,要是搞砸了我就直接反手打暈你然後交你去出邀功保命,我現在先和你說一聲,免得你回頭說我陰你不講道義。」

  「……」天曜輕輕回了一句,「告訴了我便算是講了道義?」

  「至少我給你講了。」

  不等天曜回話了,雁回掌中悄悄凝聚起了法力,熱力慢慢在她周身聚攏。

  天曜只覺懷裡的人越來越熱,越來越燙,他卻沒有放手,反而將雁回抱得更緊了一些。他喜歡這樣滾燙的感覺。

  他本是五行為火的龍,他的身體本應該是像這個姑娘一樣燙得炙手的溫度,然而現在,他卻日日都如墜冰窖。活得狼狽不堪。

  只有抱著這個姑娘,喝著她的血的時候,他才有片刻輕鬆,才能感覺活著原來可以不那麼痛苦。

  天曜心裡清楚,對現在的他來說,雁回是他唯一的藥,也是讓他上癮的毒。

  但不管是好是壞,他都離不得她。

  便在他念頭轉換之間,雁回手中熱力徑直化為一道利箭,徑直向已將腦袋探入水裡的妖怪眉心而去,法力沒入妖怪眉心,力道卻控制得剛好,射穿了他的眉心,但卻沒有氣力破開他的後腦勺。

  妖怪睜著雙目,身形一僵,「咕咚」一身掉進了河裡。

  聲響全無。

  妖怪的屍體順著河水慢慢沖走。

  雁回收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若不是情況必要,她其實是不願意下殺手的。

  「法術太消耗氣了。」雁回傳音給天曜,「我憋不了多久了。」

  「再忍忍。」

  雁回臉色慢慢變紅:「痛能忍,這真不是我說忍就能忍的,你放開我,讓我上去喘口氣,我會小心不讓前面走的妖怪發現的。」

  「你剛動了殺手,不能上去。」

  雁回實在是憋不住了,腦袋開始發脹,滿臉漲得通紅,四肢也漸漸變得無力。再這樣下去,她妖怪是躲過了,但恐怕也真的憋死了。

  雁回拍了拍天曜的手,讓他放開。天曜不為所動,雁回直接開始掰天曜的手指。

  然而她還沒掰開兩根,天曜倏爾放了雁回的腰,將她後腦勺一摁,雁回腦袋被迫往前,然後她的唇就觸到了天曜柔軟的唇。

  毫無防備。

  雁回大驚,在水中瞪大了雙眼。

  天曜絲毫不與雁回客氣,封住她的嘴,舌頭撬開她的唇齒,一口氣渡了進去。

  像是怕她不夠,又長長的渡了口氣。

  這……

  這已經算是第二次了吧!

  雁回推開天曜的腦袋。天曜盯著她,藉著剛才雁回那個還沒散去的傳音入密術對她道,「再撐一刻。」

  說得如此冰冷無情。活像他剛才沒有做非禮大姑娘的事情一樣……

  好吧,雖然從他的角度來說,他卻是不是在非禮……

  但是!

  雁回扼腕,如果說上次月圓之夜在天曜神智不清的情況下,他和她嘴唇相觸是在「撕咬」的話,那這次當真是在……接觸了啊。

  這個妖龍說著討厭被人觸碰,討厭和人靠近,但看他所作所為,根本不像是那麼回事啊!

  這柔軟的唇畔還有舌頭……

  娘的,她又被佔便宜了啊!

  雁回內心戲正鬧得精彩,岸上的妖怪卻忽然有了異動。

  本來離開的大部隊不知道為何開始慢慢的又往上游這方尋了過來,天曜根本無心揣摩雁回的心思,只冷眼看著河面,然後皺了眉頭。他目光在河水中靜靜搜尋了一番。

  然後沉了臉色。

  是血腥味啊……

  死掉的妖怪的血腥味到底是沒有逃過這些傢伙過分敏銳的嗅覺。

  天曜抖了抖雁回,將她從失神中抖了回來:「你可以上去呼吸了。」

  腦海裡響起了這句話。雁回抬頭一看,然後肅了臉色。

  大事不好了呀……

  雁回往身體裡探了探自己的內息,估摸了一番所有能聚集起來的力量,然後手一伸,徑直將天曜反抱住,天曜眉梢一挑,想起了雁回剛才那句將他打暈了拿去邀功保命的話。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雁回便道:「怕就閉上眼睛。」

  天曜覺得好笑:「你在和我說話?」

  雁回歪著嘴巴一笑,露出了小虎牙:「平時沒事,被逼到絕路的我,動起手來可是很嚇人的哦。」

  雁回在心裡算計著,跟過來的這些妖怪基本都是還沒有完全化成人形的,法力都不會很強,但勝在數量龐大,而她現在氣虛,不能久戰,也施不了大法術,可她勝在敵明我暗,只要找準機會,出其不意,拚一拚還是能順利逃脫的。

  「準備了啊,我要出水了。」

  雁回一手將天曜抱緊。

  天曜空閒下來的雙手在水中放了一會兒,然後便自然而然的抱住了雁回的後背。

  上次像這樣擁抱別人是什麼時候?

  在天曜的記憶裡,素影幾乎不允許天曜觸碰她,當時他只以為素影不喜被人觸碰,她是天邊的月,本就不該被人觸碰。

  唯一的那一次擁抱,是素影離開他回廣寒門之前,反覆叮囑他:「十日後,你定要來廣寒門娶我。」他當時滿心愛意,情不自禁他抱了她一下,當時素影沒有拒絕。

  那個時候,便是上一次,他這樣擁抱人的時候。

  像是擁住了滿懷的清霜,寒意刺骨,他以為他以後可以用一生的時間慢慢溫暖她,結果沒想到,他的一腔熱血,全都灑給了漫天大雪。他那些炙熱的情緒,從頭到尾,只燃燒了他自己一人而已。

  「要上去咯。」

  腦海中雁回的聲音將他喚回了神。

  天曜不經意的收緊了雙手——好溫暖。

  這個身體,溫暖得燙人心口。

  雁回腳下蓄力,如同離弦的箭,猛地一下自河底射出,破開水面,掌中聚氣「唰」的在空中轉了個圈,手中法力滌盪而出,將週遭一圈尚未反應過來的妖怪擊倒了一大片。

  妖怪們一陣哀嚎。雁回反手一轉,隨手吸了把落在地上的妖怪的劍過來,隨即凌空一舞,御劍而上,然而便在她即將飛走之際,一個鐵鏈鉤猛地甩上了天,勾住雁回的腿。

  雁回被拉得往下一沉。御劍也飛不走了。

  便是這麼一瞬間耽擱的功夫,已經有下面的妖怪要順著鐵鏈往上爬了。

  天曜乾脆俐落道:「砍斷腿。」

  雁回眼睛都要嚇凸出來了:「你倒是瞎大方!出的什麼餿主意!」她一邊說著一邊一揮手,砍斷了腳上鐵鏈,然而鐵鉤卻已經剜進她的小腿裡,一時拔不出來。

  此時此刻雁回也沒工夫叫痛,再次起勢要遇見走,然而妖怪們哪能如此輕易的放他們走。

  下方斜裡又是一道鐵鉤扔了過來,這次是徑直對準了雁回的腦袋,天曜目光一凝,手邊別無他物,只在餘光當中但見雁回頸項前繫著的碎寒玉在晃蕩,他當即沒有猶豫,手一抬,徑直拽了雁回脖子上的碎玉。在雁回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天曜將它當做暗器一樣扔了出去,正中那揮舞鐵鉤的妖怪眼睛。

  妖怪一聲慘叫,痛得滿地打滾。那一直干擾他們的鐵鉤終於不見。

  天曜催促:「走。」

  雁回愕然,不敢置信:「你做了什麼!」她御劍一歪,竟是打算下去撿那碎玉。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呵斥出聲:「找死嗎!」

  下方妖怪嘶吼不斷,有方才被雁回擊中的鳥妖,開始慢慢張開翅膀。

  雁回看了碎玉一眼,最後只得一咬牙,向著遠方飛速而去。

  夜風呼嘯吹亂了她的頭髮,雁回對天曜萬分惱怒,然而在憤怒的背後卻是一陣有一陣的無奈襲上心頭。

  她以為自己能偷偷留一點下來當做卑微的念想的,但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

  原來,這世間不屬於她的東西,始終都不會是她的,那些偷來的,撿來的,始終會在某個神奇的地方,從她生命裡徹底消失……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

  天注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8:03 AM

第二十三章

  一路不分方向的急行,直到行得雁回感覺內裡空虛,連御劍也開始搖搖欲墜的時候她才不得不停下來。

  而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讓自己穩穩落地的力氣了:「自己護好頭!」她喊著,一點沒減速的扎進了樹叢之中。

  不知撞斷了多少樹枝後,才被一顆大樹攔下,然後從樹上一層層的摔了下來。

  天曜要重一些,先「啪嘰」一下摔在地上,還不等他爬起,雁回又「啪嘰」一下砸在了天曜的肚子上。將他重新砸得躺了回去。

  那把搶來的妖怪的劍則「唰」的一聲,插在了兩人身邊的土地裡。

  林中鳥兒被雁回二人驚起,飛向天際,樹林中各種動物的叫聲一層接一層,不絕於耳。

  雁回便隨著這些慌亂的動物叫聲趴在天曜身上笑了出來。她好似笑得萬般開心,從天曜身上翻下去,躺在地上雁回還在笑。

  適時天已近黎明,天邊有微末的光芒破開了黑暗。

  看見天快亮了,林中動物的聲音慢慢歇了下去,雁回的笑聲便也慢慢平息。

  她望著天,好半晌沒說話。

  最後卻是天曜主動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說要將我打暈了交出去邀功保命嗎?」

  「我應該把你交出去的。」雁回這話說得低沉且略帶冷意,倒不像是在開玩笑。

  天曜轉頭看了一眼她的側臉。雁回卻不任由他看,坐起身來,蜷了膝蓋,捏住還殘留在小腿裡的鐵鉤後端,她咬了咬牙,意圖將鐵鉤直接拔出來。

  但見她的動作,天曜眉頭一皺,立即翻身坐起:「不行。」他打開了雁回握住鐵鉤的手,「這鉤有倒刺,你是想把整塊肉都撕下來嗎?」

  雁回抬頭看他:「大方的人還在意這些細節,剛才不是讓我把腿砍斷嗎?」

  「知道你不會砍。」天曜瞥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將落在一旁的劍撿了過來,「趴下,我幫你取。」

  在這種事情上雁回倒也乾脆,徑直趴在地上也不看天曜一眼,任由他拿著把劍在她小腿上比劃。

  撕開雁回的褲腳,天曜看見被鐵鉤勾住的地方已經血肉模糊了,天曜目光一轉,看著趴在地上的雁回頭也沒回一副任由他折騰的模樣,他垂了眼眸,下手極輕。

  其實,是有愧疚的。

  這個女孩並不欠他什麼,她與二十年前的事情也根本無關。但只因為她出現了,所以他便要將她纏住,幾次把她拖進危險之中。做這樣的事,他也是有愧疚的。

  只是如今這份愧疚遠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心。不足以讓他放下他的「自私」,他自己也想擺脫掉這種狼狽苟活的境況。

  所以即便讓雁回痛,那他也只能冷眼在旁邊看著,即便讓雁回傷,他也不能放手讓她走。

  因為他也是在這世事浮沉當中掙扎偷生的……

  卑微者。

  劍下輕刺,巧勁一挑,只聽雁回忍痛的一聲悶哼,那鐵鉤便被天曜挑了出來。

  雁回回頭一看,天曜將那混著血絲的鐵鉤扔到了一邊,道:「傷口不深,且沒傷到筋骨,沒有大礙。」他退到一邊,想去摘片樹葉擦手。

  雁回卻一聲呵:「站住。」

  天曜轉頭看她,雁回蹭了兩下,坐到天曜身邊,然後一下撕了天曜的衣擺。扯出布條給自己小腿包紮起來。

  天曜眉梢微動:「你便不說一聲,就如此扯人衣擺?」

  「你不說一聲就對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雁回抬頭嫌棄的瞟了他一眼,「沒見得我訓你啊。」

  確實也是。

  天曜便不再吭聲,轉身摘了幾片樹葉,又扯了幾個果子,回來遞給雁回:「再趕些路,待得靠近城鎮,妖怪們便不會如此猖狂了。」

  雁回接了果子,飛快的啃完一個:「嗯,走吧。」

  她撐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卻見身邊沒人跟來,雁回轉頭一看,天曜只在身後看著她:「御劍術呢?」

  雁回翻了個白眼:「如果還能御劍,我們會從上面摔下來嗎,你以為我不會直接趕到城鎮裡面去啊。」雁回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內息耗完了,先找個靠近城鎮的地方歇歇,調理調理氣息吧。」

  身後天曜的腳步聲大步邁了過來,雁回也沒在意,卻見天曜一步跨到了她身前,擋住她的路,然後背朝她蹲下了身:「上來。」

  雁回有點愣神。

  天曜側頭看她:「你這樣瘸著腿磨著走,趕到明天也走不出幾里路。上來。」

  雁回一琢磨,覺得他說得在理,而且他主動提出要背她,有便宜為什麼不佔。雁回當即一蹦跶,跳上了天曜的背:「你要敢把我摔了我可是會發脾氣的啊。」

  天曜懶得搭理她的閒話,背了她便往前走。

  天曜的肩還不夠寬厚,但趴在上面不知為何雁回還覺得蠻踏實的,或許是他走路沉穩,每一步都踏得正,不偏不倚,若他只是個普通少年,若他再長大幾歲,應該是個傳統意義上很可靠的男人吧……

  雁回腦袋搭在天曜肩頭上,眼睛隨著他步伐的頻率開始一眨一眨的要閉上。

  適時天曜剛走上一個山頭,晨光破曉,雁回半夢半醒之間恍似看見了許多年前,凌霄帶她回辰星山的模樣。

  她也是這樣趕了一夜的路,睏得連走路都在打偏,但她害怕耽擱師父的行程,不敢說累,不敢言睏,她努力睜著眼睛跟在凌霄身後走,走著走著世界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趴在凌霄的後背上,看見辰星山的大門在她眼前打開,陽光自山門之後傾斜而下,光華刺目,將整個辰星山裡的亭台樓閣照得像畫中的仙境。

  她不由自主的發出驚呼,呼聲傳入凌霄耳朵裡,凌霄微微側了頭,在她耳邊一聲帶著笑意道:

  「雁回,從此以後這便是你家。」

  那時凌霄語調,是她這輩子再難忘懷的溫柔。

  那時的雁回覺得,她真是這世界上最幸運的孩子……

  而現在,雁回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裡空空如也,除了回憶,那座山竟然什麼東西也沒有給她留下。

  天曜不停歇的一直走到中午,終於看見了一條大路,路上雖沒有行人,但見路上還留有車轍的痕跡,想來此處是離城鎮不遠了。

  天曜本想叫醒雁回,但聽得她呼吸聲「哼哧哼哧」的喘得正歡,他默了一瞬,便繼續的沉默趕路,沒多久便在路邊看見了一個破廟,天曜便將雁回帶到破廟之中,將她放下,然後轉身去廟外林子裡摘了一些野果充飢。

  等他回來的時候,雁回還躺著沒醒,天曜本道是她昨夜累極了,睡不醒,但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天曜便覺得有點不對勁。

  雁回的呼吸很快,額上有冷汗滲出,眼睛雖然閉著,但能看見她的眼珠在飛快的轉動。

  天曜皺了皺眉頭:「雁回?」

  雁回沒醒,但眼珠卻轉得更厲害了些。

  天曜一思量,伸手晃了晃她:「醒過來。」

  便是這一晃,如同紮了雁回一刀一樣,她猛地張開眼,一蹭就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滿頭大汗跟不要錢一樣往下淌。她捂著心口,驚魂未定的抹了把汗。

  天曜一直盯著她,見狀,疑惑道:「做惡夢?」

  雁回搖了搖頭,又喘了一會兒才稍微安歇下來:「鬼壓床而已。」

  聽得這三個字,天曜覺得新鮮:「鬼壓床?」

  「經常有的事,習慣就好。」她雖這樣說著,但心裡還是有些打鼓。自打凌霄賜了她符之後,她便鮮少撞見鬼,也很少被鬼壓床了,這青天白日的,還能在睡夢中壓住她,看來不是個能輕易驅走的孤魂野鬼……

  雁回抓了抓頭髮,覺得有點頭痛。

  最近是犯太歲還是怎麼了,怎麼麻煩事麻煩人一個接一個的找上門……

  「你乃修道之人,卻為何到現在還會被這類邪魅沾染?」

  雁回一邊抹著冷汗一邊道:「我怎麼知道,打小就能撞見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尤其容易被它們纏上,後來修了仙也沒能改掉這毛病……」

  雁回說罷,忽然摀住了自己心口,默了好一陣,她才抬頭看天曜:「之前你說,是你的護心鱗入了我的心房,才能保我活命至今吧。」

  天曜點頭。

  「我天生心臟又缺陷……我取了你的護心鱗我活不過十日……因為你我才活了下來,也就是說,我這條命,本來是早就應該消失的,我本來應該是個……死人……」雁回失神呢喃,「難怪難怪,難怪如此……」

  不是她天賦異稟,而是她本來就該是它們的同類!

  這個護心鱗,把她變成了半人半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8:09 AM

第二十四章

  雁回記得,剛入辰星山的時候,她和師姐子月的關係還沒有那麼差。

  子月是個性格驕傲,但秉性不壞的小女孩。

  剛入辰星山的時候,弟子們的飲食相比入山之前要進行嚴格的控制,雁回每天都被餓得前胸貼後背。

  而那時身為大師姐又與她住一屋的子月會偷偷藏吃的下來給她吃。給雁回食物的時候子月雖然態度是傲嬌了一些,但心地卻很好,雁回心裡也是很感激她的。

  而後來,入山沒多久,雁回便被山間小鬼纏住了。小鬼寂寞久了,拽著雁回便天天找她玩,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騷擾雁回,雁回不甚其煩,然而卻不知道怎麼驅走它,在旁人眼裡,雁回不是一個人走在路上忽然開始手舞足蹈就是在一個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的大喊大叫。

  她這些極為詭異的行為惹得眾人不願與她接觸。

  但那時子月還是沒晚都要給雁回拿吃的來的。有次子月攢了一堆好吃的給雁回端回來,雁回看著正在眼饞,而那小鬼忽然就出現了,它鬧著讓雁回陪它玩,雁回努力的忽略了它,而那小鬼竟然生了氣,趴在子月手中托盤之上對著子月的脖子比劃,陰氣森森,殺意凜凜。

  一副要將子月殺掉的模樣。

  雁回終是忍無可忍,一巴掌掀翻了食盤,用剛學會的法術捉住了小鬼。

  而這邊子月性子傲嬌,哪容得了自己的好意被人如此對待,當時便與雁回急了。拽了雁回一把,雁回手一鬆讓小鬼跑了,她心急去追,不小心將子月掀翻,子月摔痛,哭號不已,而雁回也沒工夫管她,追著那小鬼而去。

  最終雁回到底是將小鬼捉住收了,也從此與子月結了怨。

  事後凌霄問她為何如此對待子月,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凌霄肅了面色,雁回才慌得將自己能見鬼的事情告訴了凌霄。

  她很小便知道自己這個異能是不討人喜歡的,甚至會被有的人當成異類妖怪,她害怕凌霄將她逐走,但凌霄到底沒有那麼做。

  他翻了很多書,練了很多咒,終於給她畫成了符咒,印在了她身上,這才讓她日後少了許多麻煩……

  若是沒有凌霄的話,她到現在為止過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悲慘……

  而這讓她有如此多麻煩的異能,卻是因為她心裡的這塊護心鱗。

  雁回摸著胸口,抬頭看天曜。兩人沉默了許久,天曜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抱歉。」

  他說得這麼直接,倒讓雁回更愣了會兒神,然後垂頭低聲道:「你道什麼歉。」

  其實確實也怪不得天曜,大概沒有誰會比他更希望他的護心鱗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胸膛,況且,他的護心鱗雖然讓她有了這個麻煩的能力,但至少是讓她活下來了。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這個道理雁回是知道的。

  「說來我還應該謝謝你。可是……」雁回道,「不管我們的淵源有多深,我也是不能繼續幫你下去的。」

  天曜靜靜的看著她。一雙清澈的眼眸裡清晰的映著雁回的身影,太過清晰,反而讓與他四目相接的雁回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雁回轉過了頭:「昨天晚上救你,就當我是報了這段時間你給我吃給我睡的恩情,這前面人氣那麼重,想來離城鎮也不遠了,各大仙門應該在此處都有弟子看守,妖怪不會那麼肆無忌憚的。你現在身上雖有龍氣,但大多數仙門弟子並不會知道那是什麼,你頂著人類的身體走應該不會有多大困難,只是小心別再遇到你那倒霉的前任就是了。」

  雁回道:「我們就在這裡別過吧。」

  天曜一張嘴,還待說話,雁回一聲嘆息,然後猛地抬手,一擊打在天曜的頸項處。

  天曜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其實,如果能說得通的話我是不願意動手的,但是你這樣纏著我,我也是真沒辦法了。就這樣吧。你別怪我。」雁回將天曜拖到了破廟的角落,用枯草將他蓋了蓋。

  「我走了,再見。」

  言罷,雁回不再耽擱,一瘸一拐的拖著腿,出了破廟。

  她不能和天曜待在一起了,和被厲鬼壓床的她待在一起,天曜的處境只怕更麻煩也說不定,為了他們兩人都好,還是各自分開行動比較妥當。

  這日晚間,雁回終於瘸著條腿走到了最近的小鎮上,她打聽到了鎮上有個富得流油的員外,整日欺凌鄉野,橫行霸道極了,雁回知道這號人的存在之後十分的滿意,毫不猶豫的去了他家後院,挑了兩件好的衣裳穿上,然後順手牽了點銀子走了。

  晚上她找到了客棧,喚大夫來給她受傷的腿換了藥又包紮了一遍。

  弄到月上中天的時候,終於是弄好了。

  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在床上躺了下去。

  適時月影自窗外投射進來,在地上灑下明晃晃的光亮。

  雁回睜著眼睛半天沒有閉上。

  按照常理來說,這樣的夜晚她一般都是在想,如果今晚睡著了再被鬼壓床了要怎麼辦,明天沒人喊她她該怎麼起床……

  然而今晚,雁回腦海裡卻沒有這些顧慮。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的飄遠了去。她忍不住想,現在天曜的穴道應該已經解了吧?他約莫是能自由活動了吧?有沒有妖怪找到他呢?

  如果沒有妖怪找到他的話,那雁回算了時間,憑天曜的步行速度,要走到這裡來估計得到明天早上,而明日一大早她的內息應該能恢復一部分,到時候她再去買把趁手的劍,御劍一起,遠遠一飛,就可以徹底擺脫天曜了。

  心口有些疼痛讓雁回感覺極為不適。她知道這是她給自己種下的血誓帶來的疼痛。她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雖然是喝醉酒時亂下的誓言,但違背了就是違背了,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

  只是隔不了多久,等她法力完全恢復,衝破這層血誓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到時候她就能徹底的和這段時間的生活說再見了。從此過上她所嚮往的自由自在江湖逍遙的生活……

  沒等她將自己的心願想完,忽然之間,雁回只覺心口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這下比剛才一直隱隱牽扯的疼痛都要強烈,讓她身體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雁回咬牙,將這疼痛壓了下去。

  她側了身子,揉揉自己的心口,告訴自己習慣就好。然而下一瞬間,尖銳的疼痛再次紮在心尖之上,這次疼得讓雁回不由自主的渾身都縮了一下。

  她嘶嘶的抽了兩口冷氣。

  閉上眼晴強迫自己睡覺,然而詭異的是,但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她竟然看見了月光之下樹影婆娑的樹林。

  雁回一睜眼,尖銳的疼痛又扎疼了她的心房。這一次不用閉眼她也在腦海裡看見了搖晃的樹影,不停搖晃的畫面之中還有妖怪的身影一閃而過。

  天曜!

  這是天曜看見的場景!

  雁回猛地坐起身來。

  是天曜在倉皇逃跑,他被妖怪發現了!

  雁回咬牙,理智在告訴自己,她不應該去找他,不應該去救他,她今天既然離開就應該有將他生死置之不顧的決心。

  然而心口的疼痛卻一陣勝過一陣。

  她不應該管他的。

  她和他的牽扯越多便越難脫身。

  腦海裡,天曜猛地摔倒在地,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妖怪飛快的撲了上來,一爪抓向天曜的肩頭,天曜卻憑藉著身體的靈活就地一滾,反手抽了妖怪的刀一刀扎進了他的胸膛。

  妖怪的血染了他一身,他沒有猶豫,爬起來便繼續往前。

  對於一個只有人類身體與力量的少年來說,他已經是極為厲害了,但此時他的身後跟著的還有十根手指數不過來的妖怪……

  終於雁回一咬牙,不由得破口罵了一聲:「娘的!」

  她翻身而起,取了客棧牆上掛著的裝飾用的桃木劍,然後一把拉開了客棧的窗戶,連外衣都沒有繫緊,便御劍而出,徑直向著她所感應到危險的那個方向而去。

  天曜在月色的照耀下倉皇而走,他跑得太快,沒有停歇,本應該因運動而紅潤的臉色此時卻白成一片,過量的運動使他滿嘴皆是血腥氣味。

  他神色沒有慌亂,頭腦還在理智的分析著有多少逃離這裡的可能性。

  他殺了妖怪,身上染了它的血,這血的腥氣太重,不管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擺脫妖怪們,就算有水也不可能徹底掩掉著刺鼻的血腥氣息。

  那該怎麼辦……

  天曜的努力的想著辦法,然而不管他怎麼想,最終卻只覺得是死路一條。

  除非老天眷顧,否則他沒有生機,別無他法。

  而老天,向來是吝嗇於對他施與恩惠……

  背後妖風襲來,天曜側身要躲,然而這記妖風卻極為強悍,徑直將天曜掀翻在地,他在地上狼狽的滾了許多圈,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樹才停了下來。

  天曜咳了一聲,一口血自嘴中溢出,落在了衣裳之上。

  他垂著頭,看著月色之下的樹影輕輕搖曳,恍惚間,他好似感覺月色將大地照耀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色。

  黑色的人影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殺氣凜冽,時光仿似又倒退回了二十年前,他此生第一次萎靡在地,毫無抵抗之力的看著面前的人對他舉起了長劍。

  想到那個場景,天曜竟是「呵」的一聲,笑出聲來。

  原來,他的命運便是如此啊。

  不管如何掙扎,不過是再變為一縷孤魂,不生不死的飄渺於蒼茫世間。

  既然他掙扎也是無用的,那就這樣吧,認了這樣的命運吧……

  妖怪影子舉起了大刀。

  天曜嘴角噙著冷笑,閉上了眼睛,連看也懶得再去看自己的命運一眼。他好似已墜入比黑暗更幽深的絕望之中……

  刀風赫赫,斬下來的一瞬間幾乎吹動天曜的頭髮。然而便是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忽聽「噹」的一聲巨響,宛如平地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面前的薄涼月光被一個身影擋住。

  略微熟悉的氣息在鼻端流走。

  天曜睜開眼睛,但見身前一個瘦弱的女子背影替他擋住了殺氣凌厲的大刀。

  桃木劍與刀刃相接的地方有法術的光華流轉,他聽見身前的女子艱難而堅定的說著:「此人今日之命,由我來護。」

  天曜仰頭看著她,黑瞳映入光輝,已然失神。

  「你們自己拾輟拾輟,打道回府去吧。」她一聲低喝,徑直將那渾身肌肉的妖怪揮開三丈遠的距離。

  桃木劍在空中一舞,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擋在他的身前,面前的女子,背影挺拔,宛如是老天爺終於肯點頭施捨給他的……

  恩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8:33 AM

第二十五章

  雁回側過臉瞥了天曜一眼:「還活著沒?」

  月華在雁回臉上流轉而過,將她的側臉勾勒出了乾淨的輪廓,天曜看著她的映有月光的眼瞳一時失神得忘了答話。

  雁回一皺眉,桃木劍向後一劃「啪」的打在天曜的腦門上,將天曜打得一怔,只聽雁回嫌棄道:「你死了我可就懶得救了啊。」

  天曜呆了半晌後,摀住被打得有些痛的額頭,倏爾一聲低低笑。

  雁回皺眉:「笑什麼,被打傻了嗎?」

  天曜捂著額頭低低笑了許久:「倒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人。」

  明明走了,卻又不顧安危的回來,於絕望之中,於危難之中,將他救起……

  神奇的是,她明明做了一件對他來說那麼震撼的事,而她自己卻毫不自知。

  「廢話那麼多。」雁回一轉頭,盯向面前被她擊開三丈的牛頭妖,剛才她那一擊絲毫沒有吝惜著法力,所以現在牛頭妖還在暈乎乎的甩腦袋。

  在牛頭妖身後黑暗的森林裡,還有幾個黑影在竄頭竄腦的打量著他們。只是礙於剛才雁回那一擊之力,不敢貿貿然上前。而在更遠的地方,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是還有妖怪潛伏其中,在伺機而動。

  四周皆是妖氣殺氣,雁回握緊手中桃木劍,神色凝肅。

  這兩天一直疲於奔命,她法力雖然恢復了,但其實並沒有留存多少,要對付一個妖怪可以,但若是被群起而攻之的話只怕撐不了片刻。

  為今之計,只好詐一詐,讓這群妖怪們知難而退了。

  雁回穩下心神,氣沉丹田,開口道:「我乃辰星山人,爾等妖邪竟妄圖在中原大地為非作歹,當真是活膩了?」

  辰星山的名頭對妖怪來說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一時間,林間草木中的沙沙之聲不絕於耳,將這夜渲染得氣氛更加詭異緊張。

  雁回腳下聚集法力,一步踏出,火焰法陣在她腳下展開,一剎那間便擴出去了五丈原的距離,一個巨大的圓在眾妖腳下展開,火焰陣法閃耀勝過了月色,將諸多妖怪的模樣都照了出來。

  放眼望去,雁回方圓五丈內少說也站了二十來個妖怪,各種各樣奇怪得令人懼怕的臉與身型。

  被雁回框進法陣裡的妖怪一時皆是驚慌不已,紛紛要逃,然而火焰法陣卻將他們腳下粘住,讓他們動彈不得。

  雁回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劃過,見所有的妖怪都害怕得開始發抖的時候,雁回氣息一沉,一聲低喝:「都給我滾!」

  與此同時,她令陣法炸開,徑直將所有的妖怪都彈了出去。

  得以脫身的妖怪登時四處亂躥,林間一陣窸窸窣窣的亂響。不過片刻後,樹林中的四周妖氣稍歇。

  月色依舊安靜的落在地上,而身邊詭異的氣氛卻已不再。

  雁回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周圍再無動靜,雁回才舒了口氣,一下便毫不顧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她揉了揉胸口:「這樣的場景再來幾次真是要折壽,還不如回去和壓床的鬼折騰來得輕鬆。」雁回喘了一會兒,回頭看天曜,見他還一臉戒備的倚樹坐著,雁回擺了擺手,「行了,妖怪都暫時被唬走了,我們也搞快點,省得它們發現不對又轉了回來。」

  雁回說著要剛要站起身。

  卻聽天曜忽然道:「別動。」

  雁回身型一僵,忽聽「唰」的破空之聲自遠處而來,一隻箭飛快的貼著雁回的耳邊飛過。

  雁回一愣神,但見箭位在空中劃過的時候竟然留下了一道若有似無的仙氣,而這氣息卻並不如雁回平時在辰星山是感受到的那樣清純,而更像是……

  「邪修。」天曜冷冷開口,而這兩個字聽得雁回只想仰天長嘆。

  在修道過程當中走火入魔或者心術不正的人會練入邪門歪道,這樣的修道者修道界將他們稱為邪修,此等人心性不穩,喜好殺戮,比起自己修道更傾向於去搶奪別人的修為。

  比起正統修道者,他們的舉動則更像妖怪,甚至比一些妖怪更不如。

  「這還有完沒完了。」雁回一聲長嘆,她所有的法力剛才都拿去唬妖怪了,這下碰上了個邪修,而且還是個善於隱蔽自己氣息的傢伙,敵在暗她在明,形勢真是大大的不利……

  「雁回。」天曜在雁回身後輕聲一喚,「過來。」

  雁回一轉頭,見他蒼白的唇角上還有沒擦乾淨的血掛著,她皺了皺眉:「你要留遺言嗎?」她說著,還是乖乖退到天曜身邊蹲下。

  她蹲得離他還是有點距離,天曜默了一瞬,又道:「耳朵湊過來點。」

  雁回依言將耳朵湊近天曜,但是目光還是緊緊盯著前面樹林。箭的方向是從前面來的,那人也必定就在前方,只可惜她現在沒了法力,調動不了五感,完全察覺不出他所在之地……

  天曜看了看雁回離他還有半個身子遠的耳朵,他只好探身上前,湊近她耳邊,知道嘴唇都快碰到她耳廓時,才用極低的聲音開口:「他收斂了氣息。」

  雁回本來心裡還在琢磨著事,全然沒想到天曜已經靠得她這麼近,近得連吹出來的熱氣都將她的耳朵撓癢,雁回幾乎是生理反應一樣的覺得心頭一緊,臉皮一熱,一瞬間幾乎連雞皮疙瘩都要被天曜吹了出來。

  她立馬退開了一點距離,怔怔的將天曜望著。

  而此時天曜卻目光清明,神色嚴肅,弄得雁回連「你怎麼調戲我」這句話都沒好意思說出口。

  此情此情,天曜是如此一本正經,雁回便只好在心裡唾棄自己的俗世念頭太多——誰讓這小子,除了身份以外,模樣聲音都是她喜歡的那種樣子……

  雁回清了清嗓子,將自己的心思也放到了正事上:「我看出來了。」

  見雁回又退遠了點,天曜皺了皺眉頭:「耳朵湊過來。」

  確實該把耳朵湊過去,萬一讓邪修聽到他們的話,可不就大事不好了嗎……

  於是雁回又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礙,然後把耳朵湊到天曜唇邊。

  天曜只正色問道:「身體裡還有多少內息可供支配。」

  雁回繼續清嗓子:「基本沒有,有也就夠點個火了。」

  天曜微一沉吟,繼而開口道:「你聽我說,他一直躲在暗處不敢動手,直到現在他也只能以暗箭偷襲你我,可見此人術法不高,只要你能看見他,以你之力,或可憑外家功夫將其制服。」

  這句話終於是將雁回飄飄忽忽的心神給抓了回來,她定睛看著遠處樹林,皺眉道:「可我現在內息不夠,無法令五感更加敏銳,看不見他。」

  「我教你心法,你在自身運轉一個周天。」

  雁回一愣,便聽天曜已在她耳邊念了出來。當即雁回也顧不上其他,仔細聽了天曜的話,然後照著他所說的心法在身體裡慢慢運轉起了內息。

  這時遠處暗裡的邪修似察覺到了不對勁,又是一道利箭破空而來。

  天曜適時剛說完最後一個字,隨手撿起地上石子,在空中對著那來箭一打,箭立即偏了位置,「篤」的一下扎進天曜身後的大樹之中。

  天曜看著箭尾所指的方向,對調息好了的雁回道:「你專心看西北方。」

  雁回定睛一看,登時被自己所見驚呆,她觸目之地宛如白晝,林間草木清清楚楚,那躲在樹後之人更是無所遁形:「他藏在樹上。」

  雁回輕聲道,「距離有點遠……等等。」

  雁回望向更遠的地方,然後皺了眉頭:「妖怪們找回來了。」

  天曜眉頭一蹙:「幾個?」

  「不多,四五個。」雁回轉頭,看了一眼天曜的衣服,然後毫不猶豫的動手將他外衣連同裡衣一起扒了下來,「你身上氣味太重。」

  天曜本對雁回扒他衣服有點怔然,但聽得這話,只好愣愣的由著雁回將他扒了,然後雁回將自己鬆鬆套在身上的外套丟給了天曜。

  「此處三里地外有條河,流向城鎮那方。咱們往那邊跑。」雁回回頭看了一眼,「邪修也發現妖怪回來,他往西邊跑了,也不用費心對付他,他的動作會引起妖怪的注意。咱們趁現在趕緊跑。」

  天曜點頭,任由雁回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兩人一瘸一拐的往河的方向而去。

  天上月色依舊蒼涼,兩人跑得狼狽至極。

  粗重的呼吸在夜晚裡顯得那麼的倉皇,但天曜轉頭一看,但見雁回一臉堅毅,她絲毫不對這樣的逃命感到絕望,好像在更悲慘的境地裡,她也依舊可以站起來,對著那些痛苦說沒關係……

  倚靠著雁回的身體,天曜只覺得溫暖。

  直達內心的溫暖……

  「跳下去!」雁回說著拉著天曜一頭跳進了河裡,在水流的衝擊下,雁回並沒有放開他的手,只將他拉著拽著,奮力的順著河水流動的方向往前游。

  那麼拚命……

  天曜在水波激盪之中看著雁回的臉,只覺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然後暈了過去。

  雁回這邊正在奮力的游水,忽覺自己抱著的人往下沉了一瞬,她一愣,慌張的將天曜拉了起來,但見這人已經閉了眼暈了過去,她氣得直抽天曜的腦袋:「早不暈晚不暈,你偏偏要在現在給我添麻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8:45 AM

第二十六章

  天曜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柔軟的床榻之上。

  他已經許久沒有睡過如此柔軟而溫暖的床榻,他愣了許久,直到屋外傳來雁回的聲音才將他喚回神來。

  「我要三份元寶肉,一定要多加肉多加肉多加肉。」

  「好叻。」

  「客官還要點什麼湯與菜嗎?」

  「不要,有好酒的話給我來一壺吧。」

  小二應了,咚咚咚的下了樓去。

  天曜掙扎著想坐起身來,但一動,胸腔便是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無奈又躺了下去。此時,聽見他動靜,雁回便已走到了他身邊。

  她瞥了天曜一眼:「別逞強了,我探了探,你都給撞出內傷了。先乖乖躺幾天吧。」

  這話不用雁回說天曜自己也知道,在被那壯實妖怪打到樹上的時候天曜便察覺出他傷得不輕,以至於他根本沒了掙扎的力氣。只是他習慣了去隱忍疼痛,直到跳入河中,疼痛實在超過了身體能負載的程度,這才暈了過去。

  他並沒有接著雁回的話往下說,只轉了話題道:「修仙修道者,大酒大肉毫不忌諱,你便不怕被擾了修行?」

  雁回翻了個白眼:「還敢嫌棄。」她哼道,「要不是靠我平時吃得多,你以為我能把死人一樣的你拖到鎮上來?」

  天曜動了動腦袋,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處有被拉扯過的酸脹感,他問雁回:「你當真是用拖的。」語氣中並不是懷疑,而是肯定。

  她確實是用拖的,還差點把天曜的褲子都給磨破了……

  雁回清了清嗓子,扭過頭坐到桌子邊喝茶去了。

  房間裡沉默了半晌,最後是天曜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說不管我了嗎。」

  「我是不想管你啊。」雁回瞥了瞥嘴,「但奈何我是個正義又心善的女孩子,怎允許有人在我面前被妖怪殺死……」

  天曜眉頭一皺打斷了她的話:「你看見我了?」

  「你的護心鱗讓我看見你了。」

  「哦。」天曜微微垂了眼眸,略微深邃起來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麼。

  雁回也沒在意他打斷了她的話,只自顧自道:「因為我看見了,身為一個修了這麼多年仙的人,我委實攔不住自己的良心,只好救你一救啦。」

  她說得像是輕輕鬆鬆漫不經心,一副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但任誰都知道,昨天那場景,她來了,有極大的可能也是陪著他一起死。

  可她還是來了。

  天曜閉上眼,眼前還有她站在身前被月光投射出來的剪影。

  「你既然回來了,救了我,那可就走不了了。」

  雁回放下茶杯:「誰說走不了了,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走去哪兒都行,只是現在看你可憐……」雁回頓了頓,「你要被修仙修道者追殺,我可不管,但你要落到妖怪手裡我就看不下去了。你聽好了,我現在的良心僅限於保護你不讓你受妖怪的欺負。」

  天曜轉頭看她,只撿了她一半的話說:「你打算怎麼保護我?」

  「我有個好友,她那兒有不少稀奇寶物,或許有東西可以遮掩住你身上的氣息,讓那些妖怪聞不到你這香餑餑的味道。」

  天曜點頭:「確實很必要。你友人所在之處離此地多遠。」

  「就在離這小鎮不遠的永州城裡。」

  「明日便進城。」

  雁回瞥了他一眼:「拉倒吧,就你這小破身體,先安心的在這客棧乖乖的養兩天吧,省得在路上被顛出了重傷,我可不管給你治。」說到此處,雁回倏爾想起了什麼一樣,從旁邊拿來了紙與筆,動手寫了「賬單」二字:「熟歸熟,賬還是要算清楚的啊。從昨天到現在,我給你治病的,給你住宿的,熬藥的等等一系列花銷可是要記在你的頭上……」

  「你現在沒錢沒關係,但萬一哪天發達了呢。我不要你多了,一五一十給我還回來就行,唔,還是得算上利息……」她一邊說一邊扳著指頭開始算。

  模樣比昨天來救他的時候還要嚴肅認真。

  天曜看了她幾眼,然後不忍直視的扭過了頭,閉眼裝睡。

  晚上的時候雁回在房間角落打了個地鋪,原因無他,當然是為了省錢。

  她不吵不鬧,天曜也便隨她去了。

  可是睡到半夜的時候,天曜被渴醒了,他忍了一會兒,到底是開了口:「雁回。」

  沒人應他。他以為雁回睡著了便又喚了兩聲。可雁回始終沒醒,天曜不由想到那日在破廟,雁回被鬼壓床時出現的情況。他微微皺眉,然後忍著胸口的劇痛,站了起來,慢慢挪到了雁回睡覺的角落。

  看見雁回,她現在果然是滿頭大汗,閉著眼睛眼珠亂轉。天曜晃了晃她。

  雁回猛地睜眼,比起上次,這次她要淡定許多,她沒有直接坐起來,只是躺著喘了好一會兒氣,然後拍地板氣道:「這是要天天來了啊!有完沒完!」

  雁回把目光落在天曜身上:「你這兒有沒有什麼驅鬼的心法,教我一個唄,那天你教我的心法我發現挺頂用的。」

  「你有我的護心鱗,我教你我的心法,自是最為合適。」天曜道,「只是我並不知曉驅鬼法術,從來沒這個煩惱。」

  雁回只得無奈嘆了口氣:「算了,你回去睡吧。」

  接下來的這一晚,雁回便睜著眼睛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雁回睏得不行,勉強在正午的時候小憩了一會兒,也不敢睡得太死。可到晚上的時候,她實在憋不住睏,靠牆坐著也睡著了。

  毫無疑問的,像昨晚一樣,雁回又被鬼壓床了。

  再次被天曜晃醒的時候,雁回怒不可遏,大聲呵斥道:「你的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天天壓著我做什麼!」

  聽得這話,天曜微微挑了眉:「你與那鬼還是舊相識?」

  雁回臉色難看了一陣,她抹了把額上的汗,然後沉默了會兒才道:「之前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一直在我耳邊吵吵,我算是知道了……」

  天曜盯著她,等她靜靜說下去。

  雁回瞅了天曜一眼,心裡覺得這是個很長的事,本不打算告訴他,但雁回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想著如果沒人說說話她不一會兒又得睡著了。

  她一聲嘆息,開了口道:「其實,她以前也壓過我……」

  其實這女厲鬼算來還真是雁回的舊相識。她被趕出辰星山一事也與這女鬼有不少干係。

  說來不過兩月前,那時辰星山的修仙大會剛開完沒多久,弟子們都恢復到了平常的作息當中,雁回便如往常一樣每天上上早課,練練功,打打坐,偶爾和師姐們吵吵嘴,給彼此添添堵。日子也就這麼平靜無波的過著。

  直到某天晚上,雁回忽然就被鬼壓床了。

  其實那從真正意義上來說,還不算鬼壓床,因為女鬼並沒有如這次一般將她壓得動彈不得,她只是出現在了雁回的夢中,然後一直絮絮叨叨的對她說:「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吧。」

  雁回忍了兩天沒理她。

  但她處事原則向來是事不過三,到第三天的時候,她就出離的憤怒了。

  她被吵醒之後,控制著脾氣出了屋,到了沒人的地方,畫了個陣法將那女鬼喚了出來。

  她和女鬼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女兒是誰,你不能因為我能見鬼就隨隨便便跑到我的夢裡打擾我生活,這是不對的。」

  女鬼一身白衣,身後晃蕩著三條白色的狐狸尾巴,看這氣息應該是剛死不久的三尾狐妖。

  狐妖這種東西,尾巴越多的越是厲害,而今在青丘待著為妖族偏守一方的妖族首領便是九尾狐一族。領頭的據說是個快要成仙的大九尾狐,雁回沒見過,對他們也不感興趣。她對狐妖說:「你一個妖怪,雖然是死了的妖怪,但膽敢到我辰星山來放肆,也算是有點個性,我不收你,你自己快去投胎吧。」

  三尾狐妖不走,只一臉哀怨的望著雁回,自顧自的開始說起了自己的事:「我女兒被你們辰星山的人捉了,被關在心宿峰,你幫我救救她好不好,救救她,她還小。」

  「聽起來很可憐。」天曜在此處插了句話進來,「但依著你『救是品德高尚,不救是理所當然』的言論,你大概沒什麼感觸才是。」

  雁回白了天曜一眼:「你知道我收到過來自這些幽魂們多少次無理請求嗎?有的說得可憐但其實是騙你的,有的甚至會編造一件事情,讓你去幫它,等你幫了它,你就會發現它真正的目的是想殺了你,然後借屍還魂。」

  「……」

  「所以啊,每次聽到這種事情,我當然會心存懷疑。」雁回撇嘴道,「而且那時我不想幫她,還有個原因……」

  天曜看著她。雁回乾脆盤了腿,像以前師姐們湊在一起說小八卦一樣對天曜道:「你知道辰星山有二十八座山峰吧。」

  「嗯,以天上二十八星宿命名的山峰。自成天然陣法,使辰星山相比於其他靈地更加靈氣充足。」

  雁回點頭:「沒錯,辰星山每座山峰由不同的師叔負責看管,而這三尾狐妖所說的心宿,隸屬於凌霏……」雁回頓了頓,神情變得有些不屑,「凌霏是我辰星山出了名的冷面大美人,她戀慕我師父的事情整個辰星山都知道。」雁回道,「所以我不喜歡她。」

  天曜望著雁回,聽她帶著幾分無所謂的語氣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嫉妒。」

  天曜沉默。

  雁回喜歡她師父,這件事天曜在先前與雁回相處的過程當中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但現在聽雁回如此直白的說出來,天曜還是不由得有些訝異。

  在訝異的同時,他忽然發現,他竟有點牴觸知道這件事。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牴觸。

  或許是因為,師徒之間,別說在修仙修道者眼裡是罪惡之事,連有的妖怪族群裡,也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它們認為這是倫理綱常的一部分。

  天曜沉默著沒有說話。

  雁回繼續道:「不過她也不喜歡我啊,大概……也是因為嫉妒吧。啊對,說來這個凌霏或許你知道也說不定。」雁回望天曜,「她在入辰星山師門之前,還有個名字叫素娥。她是廣寒門素影真人的親妹妹。」

  天曜一怔,默了許久,聲色微冷的呵了一聲,道:「我不知道。」

  因為素影,從來沒告訴過他,她身邊親近的人,到底有哪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8:50 AM

第二十七章

  「據說廣寒門清修極苦,而她們姐妹父母均已不在,素影自己要統管門派事宜,無法顧及到妹妹,於是便將素娥送到了辰星山,拜在清廣真人門下……」雁回繼續說著凌霏的事,旁邊的天曜面無表情的聽到這裡,生硬的打斷了雁回的話:

  「所以那狐妖呢?」

  雁回知道天曜不想再聽這話便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了,隨著他轉了話鋒繼續說那狐妖的事。

  「你先前確實也說對了,我那天晚上真的就拒絕了那狐妖的請求。但她卻沒走,接下來的幾天還是夜夜出現在我的夢裡,有時候在哭,有時候又在求我,我最後,到底是沒經得住她那樣磨……」

  天曜挑了眉:「你幫她去要人了?」

  雁回瞥了他一眼:「我能去要嗎?」她道,「且不說我和凌霏的關係本來就不好,便說那狐妖女兒的身份。她女兒之所以會在辰星山,那只能是被辰星山弟子當妖怪捉來的。她被關在囚禁妖怪的牢裡的,我一個修仙的弟子去要凌霏放了一個妖怪?他們會當我瘋了的。」

  天曜點頭:「原來你做事,也是有記得帶腦子的時候。」

  「……」

  雁回自然沒有天曜貶低的那麼笨。

  但是那三尾狐妖讓雁回去放走她女兒,雁回沒答應的時候便開始不由自主的留心心宿峰的眾弟子休息換班的時間,待得被狐妖磨得沒辦法終於答應她時,雁回已經很清楚的掌握凌霄門下看管妖怪囚牢的弟子換班班次與時間了。

  雁回雖然入門晚,但她學東西奇快,她本是他們這一輩弟子當中最出色的一個。

  在知道了換班時間之後,只稍加易容,雁回便輕易的在他們換班的時候混進了心宿峰的囚牢。

  只是在放跑妖怪的時候,出了點岔子。

  凌霄也抓過妖怪回來關過,雁回也曾看守過關妖怪的囚籠,她本以為心宿峰的囚牢與她守過的牢房差不多,一個妖怪一個洞,鎖著鐵柵欄,掛著大鐵鎖,上面貼幾張封印。

  但當雁回走進心宿峰的囚牢時便被驚呆了,裡面空氣非常的渾濁,又熱又悶,雁回本以為是此處本來如此,當看到一個狹小的囚牢裡被關了二十來個妖怪的時候,雁回霎時便明了此處為何如此沉悶了。

  因為地方太過狹窄,妖怪們擠做一堆,臉上都是不正常的潮紅,像是沒呼吸到足夠的空氣一樣。

  但見穿著辰星山弟子服的雁回走進來時,眾妖皆是畏懼的望著她,拚命的往牢籠角落裡縮。一雙雙顏色各異的眼睛惶恐的盯著雁回,寫滿了不知所措。

  所有的妖怪看起來年紀都很小,對妖怪來說他們應該都算是在十四五歲的年紀。雁回聽說這次的妖怪是凌霏與其他幾個峰的師叔分別出去捉的。

  看來捉回來之後,他們把小妖怪和大妖怪都分開關了。

  而且奇怪的是……這裡捉的,竟然都是狐妖。

  雁回皺著眉在牢門前站了一會兒,便是這一會兒的時間,有個小女妖竟怕得哭了出來。

  雁回目光落在她身上,旁邊有個身著褐衣的妖怪少年便立即擋住了那小女妖的身影,少年盯著雁回,目光仇視:「你們又想做什麼?」

  雁回挑了挑眉,也不解釋,直接問道:「誰是白曉露?」

  沒人回答。除了那仇恨的少年,大家都怕得瑟瑟發抖。

  雁回嘆了口氣,這下可麻煩了,她要放狐妖女兒走,那肯定是得打開牢門的,現在這一堆妖怪被這樣關著,她開了牢門只放走一個那是不可能的,別的妖怪又不傻,肯定也會趁機逃跑。

  她不能說出自己是來救人的,但如果就這樣喊的話,他們自然會以為她要對他們不利,除非白曉露是傻子,否則怎麼會自己站出來。

  琢磨了一番,雁回撓了撓頭,只有威脅道:「不自己站出來的話,我可就要隨便抓個替死鬼走了啊。」沒人會想死,一定會有人出來指認白曉露,雁回是這樣想的。

  但她沒料,這句話話音未落,那少年便直接道:「你別在這裡嚇唬人,我跟你走就是。」

  雁回瞪著少年深吸一口氣,臭小子搶什麼話,逞什麼英雄,真是壞事。

  「你開門吧,我跟你走,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誰稀罕你跟我走了。」雁回甩了個嫌棄的眼神兒給他,她心下暗自想著,這些妖怪都還小,身上沒有殺氣也沒多少危害,而且將這些小妖怪放出去,亂亂心宿峰弟子的視線也更方便回頭她帶白曉露走……

  想到此處,雁回嘆了口氣,兀自嘀咕:「好吧好吧,反正都做了這事兒了,也不在乎鬧大點。」

  雁回看了牢中眾狐妖一眼,道:「我不是來害你們的。」說著,她伸手將牢籠上貼著的封印一張張撕了下來,然後一巴掌拍碎了門上大鐵鎖,然後堵在門口道:「誰是白曉露,說出來我就把你們一起放了。」

  坐到這種地步,即便少年再逞英雄也已經沒用了,因為有妖怪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白曉露身上。

  看著那個渾身發抖的小女孩,雁回舒了口氣,讓開了牢籠的門:「都走吧。」

  聽了這三個字,大家都還是有點猶豫,但有一個脫困心切的女妖往牢門的地方走了兩步,那褐衣少年立即道:「別信她的,有詐。」

  雁回瞥了那少年一眼,也沒解釋,但那女妖到底是想離開這個地方極了,一咬牙一狠心,一頭鑽出了牢門,雁回也不攔她,任由她跑了出去。

  雁回抱著手倚牆站著,動作有點吊兒郎當的:「你們都不走?」

  此話一落,那些妖怪蜂擁鑽出了牢門,不一會兒外面便有心宿峰的弟子發現妖怪跑出去了,外面雞飛狗跳的鬧成了一片。

  很快,牢裡就只剩下了少年和還有些呆怔的白曉露。

  雁回自己走進牢裡,也沒管那少年,蹲在白曉露面前,看著還有點發抖的她,摸了摸她的腦袋。

  想想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已經沒了娘親,雖然是個妖怪,但雁回還是有幾分感慨的:「你娘託夢讓我來救你,跟我走吧。」

  白曉露仰頭看她:「娘親?可是娘親……已經不在了。」

  雁回看著有黑氣在身邊聚集,她知道是三尾狐妖來了,雁回往旁邊忘了一眼,但見那一直只會重複訴說自己故事的三尾狐妖盯著自己的女兒,濕潤了雙目,她嘴唇輕顫,神色說不清的複雜難過。

  雁回一嘆,將白曉露拉了起來:「沒時間了,我先帶你出辰星山再說。」

  雁回帶著白曉露出了牢門,而那褐衣少年還立在牢籠當中,在雁回快出去的時候,褐衣少年忽然一步攔在雁回面前,緊緊盯著她,嚴肅的問:「你是修道者,為什麼要幫妖怪。」

  少年比雁回還矮一個頭,雁回聽得這問題笑了笑,帶著幾分不正經的一爪子掐住了少年的臉,捏了捏,盯著他的眼睛道:「那是因為你還不懂什麼叫女人的溫柔似水。」

  她放開了少年的臉,然後把他推到一邊:「別擋路,姐姐忙著呢。」

  少年驚愕的摸著自己的臉,盯著雁回,然後慢慢的漲紅了耳朵,再發不出一言的盯著雁回牽著白曉露走遠。

  天曜聽到此處,瞥了一眼還在沾沾自喜的雁回一眼,默不作聲的喝了口茶。

  「我的魅力也是大,就那麼捏了捏臉,就俘虜了一個妖怪少年的心。」雁回感覺很驕傲。

  天曜聲色平淡道:「人家只是為了你的不要臉而替你感到臉紅。」

  雁回一默,斜眼看天曜:「你嘴巴怎生的越發毒辣了?晚上偷著喝辣椒水啦?」

  天曜又喝了口茶:「然後呢,你帶著那狐妖女兒,逃出辰星山了嗎?」

  雁回瞥了瞥嘴:「路上是被幾個心宿峰的弟子發現了,但是憑著我的機智還是騙過了他們,插科打諢的讓他們到別的地方去尋別的妖怪了,然後我就把白曉露給送出去了。」

  天曜意外的挑了挑眉:「如此說來,你是將那狐妖女兒成功救出來了的,但為何現在這狐妖又找上了你?」

  「並沒有……」雁回嘆了聲氣,顯得有些困惑與苦惱,「當時我雖然是將白曉露送出辰星山了,但後來……她跑得太慢,又被人給抓回去了。」

  「所以,現在狐妖是讓你再去救一次她女兒?」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但我現在根本回不去辰星山,再加上這狐妖只是在我夢裡又哭又叫的吵,我完全聽不出她在說什麼。」雁回揉了揉眉心,「而且,這次感覺她身上的戾氣變得比上次還要更重一些,簡直一路奔著厲鬼的方向發展了……」

  天曜聞言沉默了一瞬。

  雁回繼續道:「妖怪們在心宿峰關得好好的,忽然間就全部跑了,這事掌管心宿峰的凌霏自然是要徹查,然後查著查著,就查到了我身上。我帶著白曉露逃跑時撞見的那幾個弟子指認我當天確實出現在了心宿峰,然後他們……對白曉露逼供,終是逼出了我。」

  「於是你就被驅逐了?」

  雁回瞥嘴搖頭:「光是放跑幾個妖怪,師父是不會趕我走的,我從前到現在,闖的禍可多了去了。」

  「哦,那是為何?」

  雁回腦袋倚在牆上,回憶了一下,然後笑得很甜道:「啊,大概是因為我揍了凌霏吧。」她歪著嘴笑,露出了小虎牙,看起來有點邪惡,「揍得好爽。」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8:55 AM

第二十八章

  要說到雁回被趕出辰星山這事,一半是因為情勢所逼,還有另一大半,大概就是因為她實在忍不住自己這個暴脾氣吧……

  凌霏徹查心宿峰狐妖逃跑一事沒多久就查到雁回頭上的時候,雁回咬緊了牙,打死不承認。

  而後白曉露被捉了回來,嚴刑逼供之下,小女孩終是在昏昏沉沉當中招出了雁回。

  凌霏便立即命人壓著雁回到地牢去噹噹面對供,還不忘將平日裡便極有威信幾個師叔一併請了,過來圍觀監督。

  雁回被幾個弟子帶到地牢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一副宛如三堂會省的嚴肅架勢。

  雁回瞥了一眼,沒看見凌霄,心裡登時便明了,凌霏這次是抓到她的小辮子,要收拾她了。

  牢裡的小狐妖被吊了起來,打得一身是傷。雁回見了,皺了皺眉頭,但見所有的弟子與師叔皆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雁回便只好沉默下來,暫不發言。

  凌霏沉著臉站在雁回面前,開口第一句話便極為嚴厲:「雁回,勾結妖族,私放心宿峰囚籠妖怪一事,你可認?」

  雁回默了一瞬,心裡還在組織語言。哪想便是她這一沉默的時間,凌霏對牢裡的弟子使了個眼色,牢中弟子點頭領命,手臂一揮,一鞭子抽在了白曉露身上。

  小女孩被打得痛極,一聲尖叫,從昏睡當中醒了過來。

  白曉露目光慌張的四處張望,看見了雁回,她倏爾目光一亮,但又看了看四周站著的仙人們,白曉露倒是懂事的咬住了嘴,沒有吭聲。

  凌霏自是將白曉露的神情都納入眼中,她冷冷問:「狐妖,你且將你先前招認的話,再當著她的面說一遍。」

  白曉露怯怯的看了雁回一眼,咬著嘴巴,依舊沒有說話。

  凌霏目光一寒,牢中弟子又抬起了手。

  「別打了。」雁回喚道,「是,那些狐妖都是我放走的。」

  幾個來聽審的師叔開始悄悄的怯怯私語起來。

  「好一個雁回。」凌霏冷笑,「凌霄師兄憐你身世可憐將你帶回辰星山悉心教導,而今你卻是這般回報師門的?勾結妖族,私放妖邪,夥同它們盜取寶物……」

  心宿峰竟還丟了寶物?

  「等下。」雁回不等凌霏說話,便打斷了她的話,她抬頭,直勾勾的盯著凌霏,「我是私放了妖怪,但我沒有勾結妖族,更沒有夥同它們盜取什麼寶物。」

  「哦,若不是勾結妖族,你且說說,你是為何要私放狐妖?」

  「……」雁回望著天頂,面不改色道,「都是一群小妖怪,毛都沒長奇,我覺得他們可憐便放了。沒有勾結別的妖族。」

  凌霏卻又是冷哼了好一聲:「你卻當我們是那三歲孩童般好騙?」

  雁回瞥了下嘴:「好吧,我說實話,她娘託夢來讓我救她女兒出去,我被纏得沒法了,於是便來放了她女兒,喏,她娘現在就站在你背後,正盯著你後腦勺的呢。」

  「放肆!」凌霏黑著臉呵斥雁回,「竟然還敢胡言亂語!」

  說謊話不信,說實話也不信,雁回乾脆看了看天,閉嘴不言。

  凌霏整理了情緒又繼續問道:「盜走我心宿峰寶物的是何妖怪,去了何處,你若肯實話實說,便算你將功補過,我與你師叔便肯將你從輕發落。」

  「我不知道。」雁回道,「我連心宿峰上有什麼寶物都不知道。」

  凌霏目帶高傲的看了雁回一會兒,然後微微側過目光看向囚牢裡的白曉露:「她不願意說,有人自會替她說。」

  籠中弟子收到凌霏的眼神,幾鞭子乾脆俐落「唰唰」便落在了白曉露身上。

  白曉露痛呼。整個牢房之中,除了雁回皺了眉頭,沒有其餘一人對這樣的行為有所異議。

  「雁回既然要救你,你必然也知曉其中計劃,將心宿峰寶物的去向交代清楚。」凌霏轉身,帶著天生便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走向牢門前,她望著裡面的白曉露,「不說實話,我還有辦法讓你更痛十倍。」

  白曉露哭得嗓子都微微啞了,許是因為太痛,所以神智都有點不清晰,她一邊搖頭說「我不知道。」一邊又喊著,「姐姐救我。」

  她說這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雁回身上短暫的停留了一瞬。

  凌霏更是帶著三分挑釁七分蔑視的盯著雁回,她那眼神雁回懂,她是在說,「你這卑微的螻蟻,竟還妄圖與我來鬥,這下,我看你還能翻出什麼花樣。」

  雁回不喜歡被冤枉,不喜歡被挑釁,不喜歡被挾持。而她不喜歡的所有事情,凌霏都在這一瞬間做到了。

  「住手。」雁回聲色微沉,「你們這麼欺負人家孩子,不怕去世的母親晚上去找你們嗎?」

  凌霏冷笑:「修仙修道人,何懼那般陰邪,妖物邪祟,活著我不怕,死了更有何懼。」

  雁回望向三尾狐妖的魂魄:「你聽見了,以後晚上別來找我了,找她便行。」

  凌霏輕蔑的掃了雁回一眼,目光又落在白曉露身上,但見她還是嘀咕著不知道,凌霏便不耐煩的皺了眉頭:「死活不招,留著也無用,割了喉丟出辰星山吧。」

  她話音一落,牢中弟子竟應了聲「是」。

  雁回心下一驚,立即喝到:「住手!」她道,「我說的話,你們真的不信,假的不信,說到頭,你只想聽你自己想聽的話吧。好啊,你說,你想聽什麼,我說給你聽。」

  凌霏冷冷的望著雁回:「身為辰星山弟子,竟如此偏袒一妖怪,雁回,你說與不說,事實都已擺在了面前。」凌霏回頭與幾個師叔說道,「無需再審了,雁回私通妖邪罪名已成事實,心宿峰寶物去向既然問不出來,我便親自去尋。將這狐妖殺了,拋出辰星山。」

  「誰敢殺她!」雁回被凌霏的這一席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徹底的撩撥怒了,她一抬頭,眸中火光一閃,一條火焰自那行刑弟子的長鞭底部燒起,一瞬便將那鞭子燒成了灰燼。

  雁回竟然敢在這麼多師叔面前,為了袒護一個妖怪而動手……

  這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凌霏見狀大怒:「放肆!」她說了這兩個字,一記法力甩出本欲教訓教訓雁回,以樹立自己的威嚴,然而誰也不曾想,她甩出去的那記法力竟被雁回自己豎起來的一堵火牆給擋了住。

  雁回在火牆之後盯著她,不屑的勾了勾嘴角:「凌霏師叔需得勤加修煉啊。」

  話音一落,雁回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將火牆化為一條火龍,捲著凌霏的法力,攜著摧古拉朽之勢猛地撲向凌霏,徑直將凌霏生生壓在牢籠精鐵柵欄之上。

  沒人會想到,雁回竟敢擋住凌霏的法術,沒人會想到雁回竟能擋住凌霏的法術,更沒人有那個膽子去想,雁回竟然敢毫不猶豫的連本加利的,將這個攻擊給還了回去……

  還將凌霏打得如此狼狽……

  所有的人便帶著幾分呆怔的看著凌霏在雁回的火龍攻擊下,燒起了衣服,燃起了頭髮。然後高傲盡毀,手舞足蹈的給自己施法滅火。

  雁回看著她像猴子一樣跳,只冷冷說了一句:「凌霏師叔,你修道時心思都用去哪裡了?就這樣,你還敢放言說不懼妖邪?」

  凌霏終是狼狽的撲滅了周身的火,她是素影真人的妹妹,來辰星山修仙,並不是普通的修仙,她幾乎成了兩派友好的象徵,向來是被人禮待有加,而今竟然被比自己小一輩的弟子燒了衣裳和頭髮,這簡直是羞辱!

  凌霏怒不可遏,一抬頭,掌中法力凝聚。

  雁回見狀沉了目光,也不客氣的運起了內息,便在凌霏出手之際,一道法力牆倏爾從地上驀地立了起來,將凌霏的術法阻攔在外,而雁回的手也在這一瞬間被人擒住。

  雁回一愣,下一刻便覺一陣刺骨的寒意扎進骨頭之中,她抬頭一看,抓住她手腕的人,不是她師父凌霄,還有誰。

  「師父。」

  「師兄!」

  凌霏但見凌霄來了,則是更強了氣焰:「雁回委實放肆」

  凌霄將雁回的手甩開。雁回的手臂便沉沉的垂了下去,手腕上一層寒冰凝結,但冷意卻沒有凌霄眸中寒氣更甚。

  「與同門師叔動手,你倒是越發目無尊長,肆意妄為了!」

  雁回心頭火尚未消,但被凌霄責罵,她便默默的受了,別人都不能讓雁回委屈自己,但凌霄不同,因為……是師父啊。

  「師兄,雁回此次勾結妖族,私放妖邪,偷盜心宿峰寶物,如今更是氣焰囂張不服管教,在場師兄弟皆有所見,實在不可姑息!」

  凌霄盯著雁回,沒有說話。

  旁邊的一個蓄了點鬍子的真人道:「凌霄師弟,你這徒弟,著實太過大膽。」

  凌霄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你有什麼話說。」

  雁回抬頭,盯著凌霄:「我是放了妖怪,但我沒有勾結妖族,更沒有夥同妖怪偷取心宿峰寶物。」

  凌霏冷哼:「還在狡辯!」

  雁回目光一轉,看向凌霏,聲色也是冷中帶著不屑:「至於凌霏師叔……是啊,我打她了。我也沒想到她那麼不經打。」

  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是啊……誰也沒想到。

  大家一時也評判不出,到底是雁回太厲害,還是凌霏學術不精了……

  「雁回目無尊長,放肆妄為,責二十鞭,帶回柳宿峰,禁閉十日,再做懲罰。」

  最後是凌霄給了責罰,然後雁回便被帶回了柳宿峰,待得十日之後,雁回領到了她的懲罰,以勾結妖邪的罪名,被驅逐出山。

  別的事情雁回無需再問了,雁回只知道,凌霄終是相信了凌霏的話,定了她的罪名。

  凌霄沒有相信她。

  雁回說罷當時的事,神色並沒什麼變化,她只瞥了瞥嘴:「然後下山了沒錢,我聽友人介紹就去揭了個榜,打算下半輩子靠捉點討厭的妖怪以此為生,沒想到遇見了你。」雁回一嘆,「也是流年不順。」

  天曜聽罷,倒沒有管雁回這句責怪,只道:「那狐妖女兒呢?」

  「我都被關禁閉了,哪還知道她的消息啊。不過看當時那陣勢,我後來猜,她應該是被殺了……」雁回又是一嘆,「但如今看來,定是還在哪兒掙扎活著呢。不然她娘也不會又來找我了。」

  「說了去找凌霏啊,我如今一個被驅逐出山的人,能幫什麼忙……」雁回抓了抓頭,最後一擊掌,「反正躲不過,乾脆我找她出來談談得了。」

  天曜微怔:「找她出來?」

  雁回一轉頭,看著天曜甜甜一笑:「你還沒見過鬼吧。」

  「……」

  「我讓你長長見識。」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9:00 AM

第二十九章

  雁回覺著這三尾狐妖的鬼魂如今變得有點不對勁。

  她不敢大意,便特意挑了正午的時間,找了個鎮裡鮮少有人柳樹林,擺好了陣法。

  她坐在陣法正中,搓了搓手:「你壓著那陣法的線站著,要是看見那狐妖想上我的身,立即把旁邊的那塊石頭給我踢遠點。動作要快啊,要不然我被如今這好似厲鬼一樣的狐妖上了身,你我都不好過的。」

  「我沒你那般遲鈍。」天曜明顯對雁回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有些不耐煩,「做你的法去。」

  雁回撇嘴,倒也沒再和他爭個口舌之利,只閉了眼,拈指念訣,不一會兒,雁回身邊便黑氣升騰。宛如地上燒起了來自煉獄的火焰一般。

  天曜是看不見這黑氣的,但他也能夠感覺到四周陡然降了下來的溫度。

  雁回被這黑氣唬得連法也不想做了。這戾氣……怕是已經要成厲鬼了。

  便在雁回心顫想要放棄的前一刻,三尾狐妖驀地出現在了雁回面前。

  她半透明的魂魄飄在空中,周身隱隱透出一些暗紅色,她披頭散髮,面容死白又枯槁,但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瞳之中卻滲出些許陰厲殺氣,看得雁回不由自主的嚥了口唾沫。

  這世間天道自由輪迴,有強大執念讓自己滯留在時間的鬼魂一千個裡挑不出一個,而能變成厲鬼的,更是一萬個鬼魂裡挑不出一個。雁回活到這麼大,見了不少小鬼老鬼,有成天哀哀淒淒的,有喜歡捉弄活人的,但還愣是還沒見過這般不說話便讓人打心眼裡發寒恐懼的厲鬼。

  她瞥了天曜一眼,示意天曜隨時做好踢翻陣眼石頭的準備。

  天曜自是不用她提醒,自從三尾狐妖現身的那一刻,他的腳便落在了石頭邊上。

  天曜別說厲鬼,連鬼也沒見過,三尾狐妖現身的那一刻,天曜只是只覺得察覺出了不妙,這一身氣息,十分不善。

  三尾狐妖根本不在乎旁邊站著的天曜,她只直勾勾的盯著雁回,也不說話,也沒動作。

  雁回清咳了兩聲,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了一句:「要不……您先坐?」

  狐妖沒動靜。

  雁回討了個沒趣,她摸了摸鼻子:「那啥,今天把你叫出來,其實我是想和你談談關於你女……」

  雁回話音沒落,忽然之間,一股陰風撲面而來,那狐妖竟瞬間飄到了雁回面前,睜著那雙黑中透紅的眼睛狠戾至極的盯著雁回,烏青得發黑的嘴吐出陰森森的三個字:「去救她。」

  「哎我的姥爺舅舅大姑媽!」雁回被嚇得捂著心臟往後倒。

  天曜見狀要去踢石頭,雁回又捂著心口連忙伸手制止了他:「等等等等。」

  狐妖沒趁著這一瞬間上她的身,想來也是想和她好好談談的,雁回打算努力試著去溝通。

  她屁股在地上磨蹭了兩下,讓自己儘量離三尾狐妖遠一點,然後才穩了情緒道:「大姐。」她如此稱呼狐妖道,「你看,先前你讓我去救你女兒,我去救了不是?後來我被凌霏查出來了,在那個牢裡,你親眼看著的呀,我也努力的想救你女兒了,但結果你也知道的不是……」

  天曜看著雁回一副閒話嘮家常的和狐妖說著道理,那模樣簡直和銅鑼山村裡嘮嗑的大爺大媽們沒什麼區別……

  看來,對付厲害的鬼,她也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我的本事就那麼點,你所托之事確實是為我所難,而且,我現在都不是辰星山的人了,要去辰星山救你女兒,更是沒有辦法……」

  「不在辰星山。」狐妖聲色沙啞,情緒倒是比剛才要穩定了一些。身上黑氣也微微有安靜下來。

  雁回一怔:「那在哪兒?」

  「永州城。」

  永州城……那不就是前面不遠的那個城嗎……

  雁回與天曜對視一眼,然後雁回摸著下巴道:「所以,你是一直跟著你的女兒到了這永州城的?」

  狐妖點頭。

  難怪。雁回心道,先前她在銅鑼山的時候沒有被壓,原來是因為這狐妖沒找到她,現在她自己帶著天曜到了這裡,離永州城離得近了,所以這三尾狐妖才又找上了門來。

  這倒也是緣分……

  雁回心下一聲嘆,只道自己流年不順,流年不順啊。

  「曉露……很不好。」狐妖說著,面露哀戚,一雙看起來極為駭人的眼睛裡慢慢暈出了濕潤的氣息,然後一滴血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我護不了她,你幫我再救救她。她還那麼小……」

  雁回默了一瞬,隨即問道:「怎麼會到永州城來呢?辰星山的人放過了白曉露然後又被別的修仙門派抓了嗎?」

  「辰星山之人……」狐妖說到這兒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她摀住了臉,渾身發抖,似怒似恨,「他們……他們將曉露賣給了永州的商人。」

  雁回微微一愣,她一直都知道這世間所有的仙門為了維持自身的開銷都會做一些買賣。這些買賣有的能見得人,有的則不太見得了人。她在辰星山的時候也只是個小弟子,未曾接觸過這些師叔前輩們才會接觸的領域,是以她也不曾知曉,辰星山竟然會……

  買賣妖怪。

  天曜在一旁皺了眉,插了話進來:「普通人為何要買妖怪?」

  雁回也覺奇怪,一般沒有修仙的人躲妖怪都躲不及,為何卻要做這樣危險的買賣。

  狐妖渾身顫抖著沉默了一會兒,發黑的手從臉上微微滑下,她睜著一雙可怖的眼睛露出驚惶的神色:「他們拿狐妖的血熬成迷香,將迷香抹在身上,就能讓人為其痴狂。」

  雁回與天曜皆是怔然。不同的是雁回是驚愕詫異,而天曜則陷入了沉思。

  「等等……」雁回揉了揉太陽穴,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遍,「我沒太聽懂。他們拿狐妖的血熬什麼?」

  「迷香。」狐妖道,「女子將其抹在身上便能令男人對她痴狂,男人亦是如此。」狐妖手指用力幾乎要將自己的臉劃破,「九個狐妖的血方能熬成一小瓶迷香,商人賣的是天價,然而王宮貴胄們卻是是爭相購買此香。」

  雁回眨巴著眼睛想了會兒:「你會不會搞錯了?這世間哪來這種方法,人的血妖的血一樣都是血,拿水一煮,放鍋一一熬,熬出來的都是血沫沫,唔……或者做成血豆腐,軟軟的入口口感還不錯……」

  「不會弄錯。」狐妖搖頭,「我便是這樣被放乾了血,死在永州城的。我便是如此死在了那裡……」

  雁回一默。

  「所有仙門捉到了狐妖,在送過來之前,都會生取狐妖內丹,讓其沒有反抗能力。商人拿到我們之後,會以秘寶日日吸取我們身體裡的靈氣,待得七七四十九天吸乾靈氣之後,他們便殺妖取血,輔以靈氣,熬煉成香。」狐妖說到此處,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她周身黑氣暴漲,頭髮漂浮,雙瞳開始變得赤紅,她恨聲道:

  「那每一瓶香都是活的,都是狐妖的命,他們將我們的血抹在身上去吸引其他的人,他們樂此不疲,他們以此為傲,他們炫耀自己剝奪了我們的生命,你們修仙修道之人說妖即是惡,可這些人才是惡,你們修仙的人是幫兇,也是惡!」

  狐妖手上指甲暴漲:「你們,全都該與我一樣,到地獄裡去!」她聲色尖厲,儼然一副失去控制的模樣。

  雁回心下一凜,立即對天曜一聲大喝:「踢!」

  天曜也不猶豫,一腳將石頭從陣眼上踢開。

  三尾狐妖的身形立即消失。雁回連滾帶爬的從陣法之中跑了出來,在她離開陣法的那一瞬間,被圈住的那塊土地像是被炸了一樣,塵土翻飛,飄飄繞繞的飛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落地。

  天曜看了眼旁邊有些怔神的雁回,問道:「她走了?」

  雁回失神道:「應該是回永州城去了。」她將地方畫出來的陣法用腳抹平了,然後道,「我們會市集裡去吧。柳樹林陰氣太重。」

  她說了這話,自己便恍恍惚惚的往人多的市集裡走。

  天曜也一言不發的跟在雁回身後。

  雁回其實現在也是不敢相信剛才聽見的事情,或者說……不願意去相信。

  仙門竟然會做這樣的買賣,仙門的掌門人們,竟然允許這樣的買賣存在,凌霄……竟然也允許……

  雁回想起在很久之前,她還小,才遇見凌霄,在隨著他會辰星山的路上,凌霄斬殺了一隻襲擊村莊的妖怪。當時他白衣翻飛宛如謫仙的模樣,看得雁回幾乎想要叩拜。她崇拜凌霄,仰慕凌霄,她想要像凌霄一樣有力量斬遍天下妖魔,然而凌霄那時卻對她說:「殺心不可無,不可重。即便妖是惡,在斬殺惡妖的時候,也要心懷慈悲。」

  即便殺戮,也要心懷慈悲,雁回一直將這話記著。

  而現在,凌霄竟然容忍這樣毫無慈悲可言的殘忍的買賣在自己眼底發生。

  是她這麼些年都將自己師父想錯了,還是這麼些年,她的師父也慢慢的變了……

  正午日頭正毒,走在行人熙熙攘攘的小鎮街道之上,雁回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一路沉默的走回客棧,雁回在桌邊一直沉默的坐了一個時辰,然後一拍桌子:「我要去救白曉露。我要去查,到底是哪些仙門,在做這樣的買賣,我要知道……」

  她要知道,這事是不是凌霄首肯允許了的。

  天曜聞言,看了她一眼:「很好,我也對此事也頗感興趣。」

  雁回轉頭看他,但見天曜已經將包袱都收拾好,一副打算馬上就走的模樣了。雁回問:「你是想背負起身為妖怪的責任,要去解救同類嗎?」雁回點頭,「你也是個熱血的妖。」

  天曜瞥了她一眼:「不,我只是去找自己的東西。」

  雁回一愣:「什麼東西?」

  「方才那狐妖說,商人們有一秘寶可吸取狐妖靈氣。」天曜眸光閃爍著些微寒芒,「七七四十九天則能將數十個狐妖的靈氣吸取乾淨,除了我的龍角,一時我還想不到哪個法寶,能有此本事。」

  雁回呆怔,這才想起,傳說中,龍的角便是吸取天地精氣的至高法器。

  若是那些商人用的是天曜的角……

  那這事,可就越發的複雜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3 09:05 AM

第三十章

  為了防止在去永州的路上再被妖怪襲擊,雁回與天曜趁著白日跟著一個商隊一起上了路,看著人多且有護衛,一般妖怪在白天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趕在永州城關閉城門之前,雁回和天曜終是到達了永州城。

  永州是中原大城,很多通往西域或者南方的貨物都在此集散,人口繁多,魚龍混雜。

  入了城,天色已近昏黃,雁回與商隊老闆道了別,然後領著天曜熟門熟路的往城西走。天曜見狀問了一句:「你常年在山修道,為何如此熟悉這永州城?」

  「以前我陪師父到永州城來收過妖,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後來只要下山我都往這兒跑,前段時間不是被趕出辰星山了麼,我就在這兒混了些時日。永州城大,別的地方我不熟,但是去她那兒我哪條路都能找到。」她正說著,忽然瞅見了前面迎面走來的幾個穿著官服的人。

  雁回腳步頓了一瞬,天曜只聽雁回一聲自言自語的嘀咕:「忘了這茬……」然後他便覺得袖子一緊,雁回二話沒說的拽著他鑽進了一邊的小巷子裡,三繞兩拐的,又穿到了另一條街上。

  天曜看著並不打算跟他解釋剛才行為的雁回道:「你還得罪了官府的人?」

  雁回擺了擺手:「我哪有那功夫招惹官府去,就是永州城這裡有點小破事兒,不值一提,耽誤不了咱倆,你跟我走就是了。」

  天曜便沒有再問。

  轉過幾個坊角,一棟三層高的花樓出現在兩人面前。

  「我朋友住這裡面。」

  天曜抬頭一看,花樓正中掛著個巨大牌匾,烙了金燦燦的三個字「忘語樓」。二樓往外伸出來的陽台上坐著兩個穿著華麗但略顯暴露的姑娘。

  竟是這種地方的朋友……

  天曜腳步一頓,皺了皺眉頭。

  雁回全然不管她,自顧自的往前走,到了樓下,對著樓上揮了揮手膀子:「柳姐姐,杏姐姐!」

  這個時辰對於她們來說客人還少,於是兩個姑娘便在你一言我一語的嘮閒話,聽得雁回這聲喚,兩個姑娘轉頭一看,其中有一個站了起來,眯著眼笑了:「我道是誰呢,這麼猴急就來了,原來是咱們驚才絕絕的雁公子回來啦。」

  聽得這個稱呼,天曜轉頭,神色微妙的看著雁回。

  雁回受了天曜這一眼,也沒忙著解釋,只對著兩個姑娘笑道:「多日不見,兩位姐姐可有想我?」

  話音還沒落,另一個姑娘也趴在欄杆上,懶懶的看著雁回笑:「唷,還帶著人吶,又是哪家被雁公子迷成了斷袖的男孩子呀?」

  天曜眼神越發微妙了。

  雁回轉頭瞥了天曜一眼,竟也順著那兩個姑娘的話說道:「是呀,這個小哥把心落我這兒了,死活纏著我不放呢,怎麼擺脫也擺脫不了,可愁煞人了。哎,只怪自己魅力太大。」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不知羞恥,胡言亂語。」

  雁回瞥著嘴斜眼看他:「前天還拽著人家的手說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我走的呢,今天就變成胡言亂語了。你這心變得也比四月的天氣快。」

  「……」

  樓上倆個姑娘捂著嘴笑了一會兒,雁回便也不逗天曜了,對她們道:「兩位姐姐,我有事找絃歌兒呢,她可在樓裡?」

  「在後院樓裡坐著呢。去找她吧。」

  雁回應了,進了忘語樓的門,然後徑直往後院找去。

  路上,雁回聽得天曜在她身後道:「你倒是欠了一身的桃花債。」

  「且不說你這話說得對不對……」雁回回頭瞥了他一眼:「就當你說對了,我欠了桃花債又如何,我欠的債,要你幫我還啦?」

  天曜被噎住了喉,然後沉默著閉上了嘴。

  雁回一路找到後院,但凡路上遇見的姑娘都笑嘻嘻的與她打了招呼。其實,如果不是這能見鬼的體質讓她以前行為異常,舉止奇怪,她在辰星山與師兄師姐們的關係應該也不會鬧得那麼差才是。

  雁回以前偶爾會抱怨自己這雙眼睛,為什麼要看見那些髒東西,知道是護心鱗的作用後,她在某些片刻,也會倏爾閃過這個念頭。但轉念一想,這鱗片吊著她的命呢……

  於是那些師兄弟關係全部都靠邊站了。

  活著,才是這世上最珍貴的事。

  雁回心裡有一搭沒一搭的琢磨著這些事,沒一會兒已走到後院的另一樓閣的二樓了。

  她敲門,裡面有人應了:「進來吧。」

  雁回領著天曜進了屋去,開口便歡歡喜喜的喚著:「絃歌兒大美人。」她語調拉得老長,頗有幾分逛花樓得客人吊兒郎當的模樣。

  屋裡正主一襲紅衣,端正的坐在屏風後面,聽到這個聲音,頭也沒抬的一邊喝著茶一邊問道:「叫的這麼歡,可是拿到榜單的賞錢了?」這聲音宛如清泉叮咚般的悅耳。

  繞過屏風但見這個女子,饒是天曜也不由得一驚,這人當真是一看之下便有種讓人感覺窒息的美。眉目之間舉手投足,便是輕輕動動眼珠,翹翹手指,也是一番魅惑至極的風情韻味。

  雁回提著衣裳蹦跶到了絃歌身邊,一甩屁股坐了下去,也沒客氣,徑直端了絃歌桌上的一杯茶喝了起來:「別說了,這一路走得簡直坎坷。」

  「那你來找我,是又缺錢了還是缺地方住了?」開口的語氣雖然帶著嫌棄,但她眉眼卻帶著調笑。

  「哪能啊!」雁回忙道,「我說得好像我每次找你都是為了來蹭吃蹭喝的一樣。」

  「不是嗎?」

  「是。」雁回把腦袋湊到絃歌面前,厚著臉皮裝可憐,「不可以蹭嗎?」

  絃歌見狀,勾唇失笑,眉眼一轉,拿食指將雁回的腦袋戳到一邊去,道:「也不知在哪兒學的這些調戲姑娘的本事,起開,礙著我倒茶。」

  雁回連忙獻慇勤:「我來倒我來倒。」她將桌上三個杯子擺好,然後一一倒了茶。

  絃歌的目光在杯子上轉了一圈,這才落到站在一旁的天曜身上,看了一圈,又收回了目光,端了雁回倒的茶,啜了一口,道:「卻是第一次見你將人往我這兒帶,又這麼急著給我獻慇勤,說吧,這位小哥是個什麼身份,你可是給我找什麼麻煩來了?」

  「不是一個麻煩。」雁回咧著嘴笑,伸出了兩個指頭,「是兩個。」

  絃歌眉梢微動,放下了茶杯,也沒急著問,先招呼天曜坐下,然後道:「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樣的兩個麻煩。」

  雁回收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道,「一是關於這小子,他的身份……我不能說。但你應該也能感覺出來,他身上的氣息並不普通。」

  「嗯,他身上這氣味勾人,宛如藏了什麼秘寶。」絃歌道,「你回永州城這一路,想來走得可不容易吧。你要麻煩我的這第一件事,可是要我幫他把這氣味兒掩住?」

  天曜微微眯了眼睛,這是一個美得危險,也聰明得危險的女人。能察覺到他身上氣息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方才他一路走來,留心看過道路佈置,這個「忘語樓」裡處處含著隱晦陣法,並不是個簡單的地方。

  「對對對,就想讓你幫我這個。」雁回這方正誇著絃歌,「我的小絃歌兒簡直就是住在我心裡的小公主啊!」

  絃歌聽著雁回誇張的表揚,笑罵:「皮!」

  「那你有沒有辦法幫我這個忙呀。」

  絃歌想了想:「我知曉有個寶貝名喚無息,是個無香無味的香囊。」

  雁回一愣:「無香無味的香囊?」

  「對,它的香味便是無香無味,可以掩蓋一切氣息,或者說,可以吸納一切氣息。」

  雁回與天曜同時亮了眼眸。這次雁回還沒來得及開口,天曜便問道:「那香囊何處可尋?」

  「前些日我這兒正好弄了一個來,你若要,回頭我命人取給你便是。」

  天曜誠摯道謝:「勞煩姑娘。」

  「不用謝我,你謝雁回便是。我道是鮮少見她這般熱情的幫人忙。」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但見她一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的模樣,那本來很簡單便能說出口的「謝謝」二字卻好似變成了梗住喉嚨的刺,讓他怎麼也吐不出去,於是他沉默的看了雁回半晌,一轉眼,別過了頭去。

  雁回:「……」

  絃歌將兩人互動看在眼裡,嘴角輕輕笑了下,接著問:「第二件事呢?」

  雁回想起這事,面色肅了下來,她斟酌了一番開口道:「絃歌可知最近有仙門的人在永州城裡買賣妖怪?」

  絃歌又輕輕抿了口茶,沉默的聽著,沒有搭話。

  「近來我無意知曉永州城裡有人從仙門手中專門買賣狐妖,再以狐妖之血煉製迷情迷香,賣給王公貴族,牟取暴利。絃歌可知,現今這城裡到底有誰在做這些買賣?」

  絃歌手指輕叩茶杯,發出了細微的清脆之響,隔了許久,絃歌才道:「你這第二件事,便是想讓我查出買賣妖怪的幕後之人?」

  雁回點頭。

  絃歌沉默了一會兒:「此事,卻有些令我為難了。」絃歌站起了身,一襲豔紅紗裙曳地,她慢慢踱步到了窗邊,望了一眼外面的永州城。

  「若照你所說,此事涉及仙門與達官貴人,中原萬事,何事不是這兩個勢力來定奪的。既然他們覺得此事可行,默許此事,那雁回。」絃歌轉頭看雁回,面色比剛才嚴肅了三分,「這事,即便是罪大惡極,那也是可以做的。我即便想幫你忙,恐怕……也是力不能及。」

  天曜聞言,眼眸微沉,絃歌說得話很直接也很殘酷,但也是現實。

  這個世道,「正義」與「道義」也總是聽隨掌權者的話。

  雁回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沒有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是可以做的。」天曜聞言,目光微深,他轉頭看了雁回一眼,但立刻,雁回便又笑道,「不過,你說的卻也是這個理。」她神態輕鬆了些許,「這事確實為難絃歌兒了,那便不查了,只要能弄到那個香囊,對我來說便已是極大的幫助。」

  雁回一口喝下杯中微涼的茶,然後站起了身:「那我今晚還是在你這裡蹭個住的地兒哦!外面住客棧太貴了。每天荷包都在疼。」雁回說著,領著天曜往外走,「我去找柳姐姐給我佈置房間啦。」

  絃歌聞言,只在窗邊沉默的看著雁回,臨著她出門之際,絃歌又道:「雁回,我不知是誰來求你此事,但就我看來,這事會陷你於危險之中,有時候,人總得活得自私一點。」

  雁回腳步微頓,她扶著門,轉頭看絃歌,咧嘴一笑:「絃歌兒還不知道嗎,我是如此自私的一個人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4 04:48 PM

第三十一章

  晚上,忘語樓開始忙碌起來,樓裡絲竹之聲不絕於耳,鶯歌燕舞,好不熱鬧,但前院的熱鬧並沒有吵到後面來,中庭就像一個隔開了聲音的屏風,讓後院保持著夜該有的靜謐。

  雁回與天曜被安排住在後院一個小樓之上。透過窗戶雁回能看到忘語樓那樓裡晃動的人影。她夾了一口菜,望著那方道:「吃完了飯,待會兒咱們去樓裡逛一逛。」

  天曜一挑眉,沉默又微妙的將雁回望著。

  雁回轉頭一看,但見天曜這眼神,放了碗:「你這什麼眼神,你以為我要去幹嘛,那裡是這永州城裡達官貴人聚集的地方,又有酒又有美人,指不定在他們被酒色迷暈腦袋的時候能探到什麼消息呢。」

  也對,這本就是最容易探查消息的地方。

  天曜望著雁回,眸光微動:「你不是與你朋友說不查此事了嗎?」

  「我什麼時候說了。我只讓絃歌不查又沒說我自己不查……得趁那些傢伙喝得爛醉之前過去。」雁回扒了兩口飯,囫圇吞了,然後也不管天曜吃沒吃飽,連趕帶推急急忙忙的把天曜推出了屋子,「我換個衣服咱們就過去。」

  然後天曜便端著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碗和筷子被甩了一鼻子的門。

  天曜現在對雁回說風就是雨的脾性也摸得清楚了,當下心裡竟是沒有半分氣,他只看了看碗裡的飯菜,然後走到一邊自己站著吃完了。

  待得他想直接將空碗放到後廚去的時候,雁回又拉開了門:「男子的頭髮要怎麼弄的來著,你教我綁綁。」

  面前雁回穿了件靛色的男子長衫,看樣子是束了胸,胸前比平日平坦許多。她拿著梳子,還在往頭上梳頭髮,但是怎麼都弄不好髮髻,她皺著眉頭,又弄了一會兒,才鬆了手:「不成,你幫我梳吧。」

  她往屋裡走了。

  天曜愣了愣便也只好跟著她往屋裡走。

  雁回在梳妝台前上坐下,把自己的頭髮都梳到了頭頂,然後把梳子往天曜的方向遞:「快來。」

  天曜將碗放到桌上後,走到雁回背後,下意識的本想接過雁回手裡的梳子,但倏爾見了鏡子裡兩人的身影,他手上動作一頓:「梳髮一事過於親密,唯女子丈夫父母或可幫……」

  「你咬也咬過我,扒也扒過我,就梳個頭髮咱倆還能擦出什麼火花嗎?」雁回在嫌棄的翻了個白眼,徑直打斷了天曜的話,「這時候你還在意梳頭這回事兒了?放心吧,咱倆不可能的。」

  天曜一琢磨。

  也是。

  他接過雁回手裡的梳子,不客氣的把她頭髮握住。

  他們倆,雖然關係非同一般,但他們各自心裡都有自己的盤算,情愛一事於現在的雁回而言,她無力沾染,於天曜而言,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他們倆誠如雁回所說。

  根本不可能。

  天曜便暫拋開了那些細小的顧慮,將雁回的頭髮一點一點的梳了整齊,然後盤在頭上,拿髮帶綁住。

  他做事很專心,目光沒有從她頭髮上有一點移開。

  雁回從梳妝的銅鏡之中看見天曜的眉眼,不經想,天曜這個人,越接觸便越發現他其實是個行事細心,作風沉穩,尊禮守節的人,那個銅鑼山的老太太養他長大,他便是真的對老太太有感恩之情,可見他還有顆知恩感恩的心……如此推斷,二十年前,他或許是個生性溫和的妖怪。

  而現在……他卻成了連笑也不會笑一下的人。陰沉又淡漠。

  素影真人當真可算得上毀了天曜的千年道行,硬生生的打亂了他的生命軌跡啊。

  「好了。」天曜一抬眼,看見了鏡子裡正望著他的臉有些發呆的雁回。他皺了皺眉,「簪子呢?自己插上。」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雁回立刻隨便抓了根簪子插在頭上,跟著天曜往前面忘語樓走了。

  雁回拿了把摺扇在胸前扇著,裝著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路上的姑娘們都認識她,見了雁回一個個都:「雁公子雁公子。」的一邊叫一邊笑。

  雁回也應得坦然,顯然做這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兩人走到忘語樓中,雁回領著天曜上了二樓,尋了個位置坐了,然後問天曜:「你上次在小樹林裡教我的心法再教我一次,那個能讓我看很遠的法術,讓我來探探。」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我教你的東西,一次就該記住。」

  「當時情急嘛,學了就用了根本沒把心法放在心上,你這次教了我我就能記住了。」

  天曜便又與雁回說了一遍,雁回果然立即便上了手,只是這一次,不過只用了一瞬間,她便立即摀住了耳朵:「太吵了。」

  「上次在樹林,四周安靜,如今環境嘈雜,你便要會控制意念,聽你所想聽,見你所想見。」

  雁回苦著臉道:「說得容易。」但雖然她嘀咕了這句話,但還是慢慢放下了手,忍受著嘈雜的聲音,與週遭刺目的光芒,慢慢去適應這些環境。

  到底是學得快,沒一會兒時間,雁回便能控制著耳朵過濾到她不想聽的聲音,而把她想聽的聽得越來越清晰。

  她側著頭細細探著。

  姑娘們的輕笑,男人們的高談闊論盡數納於耳中,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討論關於買賣妖怪之事。就好像整個永州城,根本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一樣。

  雁回皺了眉頭。

  但卻在此時,雁回忽聞一道略熟悉的聲音從忘語樓外傳來:「當真見了?她又到這裡來了?」

  於此同時,雁回往門口一望,但見一個穿著絲綢錦袍,滿身書生氣息的……小胖子踏進了忘語樓。像是有什麼神奇的感應一樣,胖乎乎的男子一眼便望向二樓,恰好與雁回四目相接。

  「哎,又來個麻煩……」雁回不自覺的嘀咕。

  天曜聽見她這句話,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見到了那圓潤的書生。

  那男子踩著重重的步伐,也不管旁人的目光,疾行上了樓,徑直走到雁回身邊。他望著雁回:「雁……雁回。」他好似十分的激動,連話都有點說不清楚了。又好似帶了點小心翼翼,「你回來了。」

  雁回飲了口茶,這才轉了目光看向他:「原來是王鵬遠公子啊,好久不見。」

  只一聲招呼,便讓王鵬遠漲紅了臉,他語塞了許久,然後磕磕巴巴道,「好……好久不見,前段時間聽說你也來過這裡,但,那時我我,我正忙,便錯過了,今天,今天……」

  「今天我該走啦。」雁回站起身笑了笑,然後伸手去抓天曜。天曜想要抽回手,但卻被雁回死死握住。雁回轉頭看天曜,笑得天真無邪中暗含警告,「和我一起走哦,天曜。」

  天曜:「……」

  王鵬遠愣了愣,看著雁回握住天曜的手,然後目光有些詫然的在天曜臉上掃過:「雁回……他……他是?」

  「哦。」雁回輕描淡寫的應了一句,「我現在和他一起呢。」

  天曜嘴一動,雁回便又轉頭望著他,微微咬著牙對他笑:「是不是呀天曜。」

  「……」

  王鵬遠如遭雷劈:「一……一起?你們……」

  雁回便也不管他了,帶著天曜,擦過王鵬遠的肩頭,便走了。獨留王鵬遠一人在二樓之上泫然欲泣,欲哭無淚。

  到了後院,雁回方舒了口氣:「白天明明都躲著走了,怎麼還是給看見了。」

  天曜甩開了雁回的手,擦了擦:「那便是別人口中,被你迷成了斷袖的男子?」

  「幾個姐姐開我玩笑罷了。」雁回道,「他現在知道我是個女人。」

  天曜對此事並沒有多大興趣,是以打趣了雁回一句便也止住了話頭,問起了正事:「方才你在樓裡,可有聽到關於關於買賣妖怪的事?」

  雁回搖了搖頭:「來這忘語樓的皆是永州城非富即貴的人,但別說買賣妖怪了,連迷香一事也無人提及,就好像這城裡沒人知道一樣。」

  天曜沉思了一會兒:「或者說,他們都還沒有到知道此事的身份?」

  這個說法讓雁回倏爾亮了眼睛。照之前狐妖所說,那些迷香都是賣給王宮貴族的,畢竟是捉狐妖取血而成,熬煉的迷香必定極其稀少,有錢不一定能買到,還得有權才是……

  「等等。」雁回忽然道,「他說不定能探到什麼消息!」

  「誰?」

  雁回往回一指:「剛才那個胖子。」雁回道,「你別看他那樣。他其實是這永州城首府的兒子,以前聽說他還有個姐姐嫁進皇宮當了皇妃。他爹是這永州城的一把手,若有什麼事情要在這城裡做,肯定是要經過他爹的允許的。」

  這倒讓天曜好奇了:「如此身份,雖是富態了些,但什麼女子求不到,為何卻喜歡你?」

  「凌霄以前經常來永州城除妖,偶爾會帶上我,有一次這小胖子去城郊上香的時候別妖怪纏住了,我救了他,然後……哎,等等,你剛才那話是幾個意思?喜歡我怎麼了?」

  天曜一本正經的也回頭望了望二樓:「去套他的話吧。」

  一談正事雁回便順著天曜的話說了:「今天不行,現在回去目的太明顯了,明天他還會來找我的,我們守株待兔即可。」

  雁回說完這話,卻半天沒聽到天曜的應聲,她一抬頭,但見天曜正盯著她。

  雁回奇怪:「看什麼?」

  「沒什麼。」天曜轉過了頭,唇角微微一勾,言語輕細得連現在耳目聰睿的雁回都沒聽清楚,「看笨蛋而已。」

  這邊雁回與天曜經過後院一起踏入了小閣樓當中,兩人並沒有發現,在他們身後,王鵬遠躲在柱子後面,目光帶著幾分怨恨的盯著兩人,即便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他也沒有離開。

  「公子……」僕從在一旁輕聲喚道,「咱們該回去了,不然老夫人該擔心您了。」

  王鵬遠嘴唇抿得死緊:「雁回是我的。」

  「公子?」

  「我要讓雁回變成我的。」他說著這話,雙目因為嫉恨而變得赤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5 06:59 AM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雁回剛起,便有樓裡的姑娘來敲了她的房門。

  姑娘說王首府家的公子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在院裡池塘邊的亭子裡等著她呢。

  雁回聽罷點了點頭,難得沒有嫌王小胖子纏得煩,好好的梳洗之後便隻身見他去了。

  雁回覺得,這王小胖子對她是有點非分之想的,她要是笑著和這小胖子套套話,小胖子也許就一股腦的全交代了,但若是帶上天曜,這小胖子若是吃了醋,那可就不好了。是以她便沒有喊上天曜。

  待得走到了水榭旁邊,一身華服的小胖子一見到雁回便立即站了起來,還是如平常見到雁回時那般緊張,鼻頭微微冒著汗,他輕輕喚雁回:「雁回,你來啦。」

  「嗯,你找我什麼事兒啊?」

  王鵬遠看了看旁邊的姑娘,他身後的小廝便喚著那姑娘和他一起走。王鵬遠是什麼身份,忘語樓的姑娘自是不敢駁了他的意思的。於是姑娘看了雁回一眼,見雁回對她放心的笑了笑,姑娘這才走了。

  等閒人走完了王鵬遠才道:「我……我就想來和你說說話。」

  雁回一聽滿意極了,說話好啊,她也正想和他好好說話呢。

  雁回倒了兩杯茶,自己一杯給王鵬遠一杯,打算聽他好好說,然後找個契機插話進去,將想要打聽的事給打聽出來。

  「你說吧,我先聽著。」

  王鵬遠緊張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隨即在自己的衣服兜裡摸來摸去:「我,我今天早上其實還準備了個小禮物想給你。」

  雁回一愣:「這個就算了吧,咱們就說說話就好。」

  「不不……我準備了蠻久……你還是看看吧。」

  說著王鵬遠便將衣服裡的東西摸了出來,是個非常精緻的小錦袋。錦袋之中飄散出了一股奇異的異香,吸引著雁回將目光落在錦袋上面,並且越看,她便越是想知道這錦袋裡面裝的是什麼。

  「這是何物?」

  雁回看得眼神都有點發直了。

  王鵬遠見狀,嚥了口唾沫,然後打開錦袋的口:「給你看。」他將錦袋遞到雁回面前,雁回專注的去打量,只見袋子裡面是一小撮暗紅色的粉末,奇香無比,她越是想分辨出這是什麼香味,便越是分辨不出。

  而且嗅著嗅著,她竟覺得……眼前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恍惚了起來。

  王鵬遠見雁回雙目漸漸失神,一副被奪了心魂的模樣,他小心的左右打量了一下雁回,見她當真沒了反應。王鵬遠高興的笑了笑,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他收回手中的錦囊便要往嘴裡倒。

  然而卻在即將將粉末倒進嘴裡之時,一隻手忽然拽住了王鵬遠的手腕。

  「此乃何物?」

  天曜聲色沉靜如水,帶著幾分懾人的殺氣,「不老實說,我便卸了你整條胳膊。」

  王鵬遠這輩子被家人護得好好的,除了他老子敢凶他幾句,何人能用這種姿勢和這種語氣與他說話。他驚慌轉頭看著比他高了一個頭的天曜,但見天曜眼瞳殺氣森寒,王鵬遠被嚇壞了,他一聲大叫,手一抖,錦囊便劈頭蓋臉砸在了天曜臉上。

  紅色的粉末灑了天曜一臉,天曜下意識的閉上眼,然後用手去擦雙眼,王鵬遠便趁著這個機會掙脫了天曜,連滾帶爬的跑了。

  天曜抹了眼睛,舌頭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當他嘗到粉末的味道時,天曜立即怔住了神。

  這是……

  血的味道。

  但明明聞起來,卻是一股令人著迷的香味。這到底是……

  天曜正想著,忽聽「咚」的一聲,是一旁中了招的雁回一頭栽在了桌子上,天曜眉頭一皺,伸手搖了搖她:「雁回?」

  雁回跟著他手搖晃的力量晃蕩了兩下,然後睜開眼,腦袋搭在桌子上,遙遙的望了天曜一眼。

  雁回眯起了眼睛,不知為何,她的眼睛這時候好像被施了什麼法術似的,她看著天曜,感覺天曜身上發出了一閃一閃的耀眼光芒,這個世界,好像除了天曜,其他都變得模糊起來。

  她之前便覺得天曜這皮相長得挺好,但從沒有哪天像今天這樣覺得,天曜簡直已經好看到了驚為天人無以復加的程度……

  「雁回?」

  許是覺得她的眼神過於迷離,天曜皺著眉頭喊了她好幾聲:「你有無大礙?」

  雁回眨巴著眼睛,微微回了些神,她坐直了身體,目光卻一直停在天曜臉上,挪不開:「應該……沒有事。就是腿腳有些發軟……」

  看著天曜,她其實不止腿腳有些軟,渾身都有些不自覺的軟了。

  天曜眉頭緊蹙,只道是雁回中了毒,他看了看四周,但見無人尋來,只好道:「你在這兒坐著,我去將你好友找來,看她對這凡人的毒有無研究。」

  「等等。」雁回一聲急喚,幾乎下意識拉住了天曜的手,「別走,別離開我。」柔軟中微帶沙啞的聲音一出口,不僅天曜呆了呆,連雁回自己也呆了呆。

  天曜看著雁回這一臉紅暈的模樣,這時才反應過來和不對味兒,他觀念一轉,下意識的覺得既然不是毒藥,那必定就是春藥。但一想,又覺得蹊蹺,若是春藥,那小胖子為何不將雁回約在屋裡,卻要約在這水榭之中……

  天曜口中略一回味,方才嘗到的那粉末的血腥味還在……忽然間,天曜想起那三尾狐妖關於那迷香的描述,以狐妖之血……熬煉而成。

  那方天曜在失神沉思,這方雁回也在沉思,然而現在她腦海裡反反覆覆想的卻是……

  娘的,天曜的手好大好暖,好想抓住就不放,好想讓他再多碰碰她……別的地方。

  隨著這股念頭湧出的,還有雁回深藏於心的羞恥感,以及她腦中殘存的理性在嘶吼:「小胖子你竟然敢在這種地方給我下春藥!是想野合表演給誰看不成!」

  雁回努力的想讓自己把天曜的手放開,她盯著自己的手,在心裡一百次威逼自己趕快放手,要不然就剁掉。然而最後她卻發現,她心裡卻有一千個念頭在讓她貪戀天曜溫暖乾燥的手,把他握緊點,握得更緊點,然後……

  據為己有。

  雁回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雁回。」

  娘的……別喊她的名字,心尖尖都酥了!

  「我想,你大概……」

  別說了,她也知道她大概是忽然瘋了。

  「……是中了狐妖的迷香。」

  雁回一愣神,這句話傳達到大腦之後,雁回一抬頭:「你說什麼?」然後她又看見了天曜的臉……大爺的!跟自帶神光一樣,好耀眼!

  「他剛才給你嗅的,大概便是我們一直在找的,用狐妖血煉製而出的迷香。」

  「這死胖子……」雁回乾脆用另一隻手摀住的自己的眼睛,讓自己不看見天曜,誠心誠意的裝瞎子。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可我為何……現在卻是看見你,會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形容痴狂?他下錯藥了嗎?」

  天曜聽見雁回如此形容,他默了默,略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然後掰開雁回還拽著他的手。

  雁回掌心一空,她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失落的「啊」了一聲。

  天曜全當自己沒聽見,在一旁坐了,回憶著剛才的場景開了口:「他給你嗅了迷香,但見你失神之後便想將那迷香吃掉,想來,那迷香使用並非誰都能吸引,或許只能吸引特定的一人,由其聞香之後,另一人吃下迷香,則可使嗅香之人為之痴迷,此法有些類似於蠱術裡面的子母蠱。」

  「所以說……他剛才沒吃那迷香,被你吃了?」

  「他方才要吃,被我攔住,迷香不慎灑在我臉上,我便舔了唇角,嘗了一點……」

  雁回出離的憤怒了,徑直打斷天曜的話:「沒長輩告訴過你不要隨便亂吃東西的嗎!」她氣得拍桌子,「你說,現在我愛上了你,要怎麼辦!」

  她將這話這麼赤裸裸的喊了出來,天曜扭頭沉默了許久:「唯今之計只有快些找到那買賣妖怪,製出迷香的地方,或許可找到破解之法。」

  雁回琢磨了陣:「也好,至少那小胖子這下是徹底暴露了他和買賣妖怪之人,必定有所勾連的關係。直接找他就成,算是有了個門路。」

  天曜點頭:「他剛走不久,我們趕快些在路上還能攔下他。」

  「即便他回家也沒關係,那永州首府的宅子,我還是記得路的。」

  「如此,現在便走吧。」天曜站起了身,但是雁回卻沒動,他回頭看雁回,但見雁回一隻手還捂在眼睛上。

  她坐著,對天曜揮了揮手:「你先走你先走,別讓我看見你,弄得我臉紅心跳的,怪難堪。」

  「……」天曜轉過了身,「這種話你不說出來或許會更好點。」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聽了雁回的話,先乖乖走了。

  聽不見天曜的腳步聲,雁回這才將捂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她拍拍胸口:「乖乖,這感覺可真是磨死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5 09:40 AM

第三十三章

  雁回離開水榭,恍然想起天曜大概是找不到永州城首府宅子是在哪兒的。

  她急急追出了忘語樓,但見天曜果然在忘語樓外負手等她。

  適時陽光傾瀉而下,將天曜原本有些瘦削的背影照得高大,或者說,在他找回龍骨之後,他確實長得比以前高大了許多……

  雁回便在這一瞬間又聽到了自己心頭「撲通撲通」的強烈跳動。她甩了甩腦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別鬧,克制。」她說著,深呼吸了幾口氣,邁步上前,「首府宅子往這邊走,那小胖子膽小,被你一唬指定往家裡跑……」

  走到天曜身前,雁回一回頭,看見了天曜帶了半截貼面具的臉,然後呆住。

  面具背後的眼睛一轉,天曜將雁回盯著:「現在的情況,這樣更好與你說話。」天曜粗略解釋了一句,「走吧。」

  可雁回卻退了兩步,雙手緊緊摀住臉,但卻大大的張開了指縫,露出了眼睛:「趕快把面具摘了摘了摘了!」

  「……」天曜隱忍的開口,「你不是說看見臉會……不好嗎!」

  「那你該拿快黑布將腦袋整個兒裹一遍啊,帶半截面具算什麼,你知道何為叫猶抱琵琶半遮面嗎!你這絕對是故意在勾引我吧!」雁回理直氣壯道,「我告訴你,我現在可是吃了藥的人,你再這樣衣著暴露,我要是沒忍住對你做了什麼,你可別怪我。」

  「……」天曜微微咬牙,他忽然發現,在面對如此流氓的雁回時,他竟然……毫無招架能力。

  嘆息之後,天曜便也順著雁回的話將戴在頭上的面具摘了,當他解開繫在後腦勺的繩子,單手將面具摘下來後,天曜一轉頭,略有些凌亂的髮絲在他額前飛舞掃動:「這樣可消停了?」

  他看著雁回,雁回也看著他,然後毫無預警的,雁回鼻下倏爾淌出了兩條紅色的痕跡。

  竟是……流鼻血了。

  雁回拿袖子將鼻子捂了:「我走你前面好了。你跟著我,儘量別讓我知道你的存在。」雁回一手捂著鼻子,邁到天曜身前,腳步又急又快,像是在逃命一樣。

  「……」天曜看著雁回倉皇的背影,一時間竟是覺得哭笑不得。

  活著這麼多年,到底是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子愛上別人之後,身體的反應竟是這般誇張又……誠實。

  雁回捂著鼻子,鼻血淌得極是歡快,沒一會兒便染紅了她的袖子,路人像看猴子一樣打量雁回,雁回是越走越怒,她便是在這樣揣著一肚子火的情況下,趕上了胖溜溜的王小胖子。

  「王鵬遠。」雁回沉著嗓音喊了一聲。

  王鵬遠一回頭,但見雁回氣勢洶洶宛如煉獄厲鬼似的向他踏來,王鵬遠立馬掉頭喚了身邊兩個侍衛:「擋……擋一下……」話音未落,不等兩個侍衛反應過來,雁回二話沒說,上前一步,下手如風,啪啪兩下敲在兩個侍衛的脖子上,倆侍衛便如同木頭人一般被雁回定住。

  雁回在旁邊人都還沒來得及看熱鬧的時候,拽了小胖子的衣襟,拖著他便拐到了一個深巷當中。

  雁回一手撐在王鵬遠耳邊,眯著眼盯他,王鵬遠一臉驚惶的瞅著雁回:「雁……雁回。我……」

  「膽兒肥啊。」雁回一笑,卻是滿臉的殺氣和狠戾,「說,給我下的那迷香是哪裡來的?」

  王胖子緊緊貼著牆壁站著:「我……昨日,買的……」

  「上哪兒買的?」

  王鵬遠目光往旁邊轉了轉。雁回眼睛一眯,一把揪住了王鵬遠的耳朵:「聽不見我問話嗎?那你這耳朵要來也沒用,我幫你撕了可好?」

  「不不不!」

  王鵬遠以前雖然纏過雁回,但雁回礙於他的身份,以及不想給辰星山抹黑的念頭,便一直忍著他,但凡來永州城遇見了他,大多數時候是走為上計,而這一次,雁回是氣得不行,反正現在也沒了辰星山弟子這個身份,她可管不了那麼多,是以,現在便將威逼恐嚇的手段都拿了出來。

  王鵬遠幾時見過這樣的雁回,是以現在嚇得面色鐵青,腿都抖成了篩子:「我聽見問話了,聽見了……我說。」

  雁回眯著眼睛:「給我說清楚些。在哪裡買的,和誰買的?」

  「在……在城南天香藥坊,與鳳銘堂主買的……」

  鳳銘。

  聽到這個名字,雁回微微眯了眼睛。

  要說這個名字陌生,其實雁回也並不陌生,她但凡在這人世江湖遊歷過幾天的人,理當都是知道這個名字的。那是掌控整個中原武林情報網的七絕堂副堂主,生性殘暴,為人冷傲,是江湖上人人畏懼的一個狠角色。

  若是這樣的人,那做出殺妖取血熬煉迷香之事情,雁回便也有點理解了。

  只是這七絕堂……

  雁回這方正沉了眉目,身後倏爾響起一道對此刻的她來說宛如天籟的聲音:「迷香解藥可有?」

  這聲音忽然響起,雁回只覺雙腿一瞬間都有些麻了……

  她連忙甩了甩腦袋,又惡狠狠的拍了拍牆壁,瞪著王鵬遠:「快把解藥給我拿出來!」再這樣生活幾天,她大概真要瘋。

  王鵬遠用驚恐的目光看看雁回又看看天曜,一雙眼睛裡怕得含起了熱淚:「沒……沒有解藥。」

  雁回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沒有解藥這四個字的意思,然後她拚命的遏制住了捏死王鵬遠的衝動:「沒解藥的毒你也敢買?沒解藥你還用在我身上?」

  「我……我想讓你喜歡我,怎麼可能能讓你再有機會離開我!」王鵬遠大聲道,「你是我的!」

  「是你大爺的!」雁回一咬牙,心底怒火中燒,一拳砸爛了王鵬遠耳邊的牆:「你有本事倒是下藥下準一點啊!你看你下到誰身上了你個豬!」

  天曜可是妖龍,被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修仙真人抽筋扒皮的妖怪,他注定是要走上復仇道路的,注定是要腥風血雨的,讓她愛上這樣一個人,還不如真的愛上一頭豬,過上每天吃精緻飼料睡舒服大床的安逸生活……

  磚石「啪啪」兩聲落在地上。

  王鵬遠嚇傻了,然後雙眸迅速的湧出了淚水:「你、你好凶……」

  雁回懶得去聽王鵬遠的話,拽了他的衣領又將他拖著走:「去城南,先給我好好問問有沒有解藥。」

  「我……我不喜歡你了。」

  雁回哪管他喜不喜歡,拽著他面無表情的走。

  王鵬遠一邊哭一邊解釋:「別去別去……買的時候他們便說了,沒有解藥。」雁回停了腳步,聽王鵬遠繼續哭道,「雁回你昨天便說,你與這人在一起,那,既然你們在一起,這……這迷香,下與不下又有何不同?」

  雁回頓住,揉了揉疼痛的眉心。

  「別讓我去天香坊……他們說買了迷香是不能告訴許可外的人的……」

  這句話讓天曜與雁回同時蹙了眉頭。

  天曜問:「有許可的是何等人?」

  「三品……以上的官員,還有特定的人……」

  三品以上……這樣算來,還當真只有真正的貴人才可購買這迷香。雁回沉思了一陣,一鬆手,將王鵬遠放了:「成,我不捉你去天香坊,那今日之事,你也別與他人提起,我們各自當此事不存在。」

  王鵬遠搗蒜般點頭,可見他對天香坊的人,也是有一定懼怕的。

  「從今往後,你也別再來招惹我,否則……」雁回眼睛一眯,王鵬遠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下,緊接著又退了兩步。

  「不招惹不招惹!」他又退了兩步,「再也不招惹了。我走了!」話音都沒落,他便連滾帶爬的跑走了。

  雁回拍了拍手,但聽天曜在身後道:「我們這便去天香坊探探。」

  「不急。」雁回沒有回頭,只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道,「我們先回忘語樓一趟。找絃歌一起,吃個午飯。」

  天曜不明所以,雁回瞥了他一眼,不打算解釋,本只想甩個高深莫測的眼神,但與天曜四目相接的那一刻,雁回便瞬間不由自主的臉紅了,她只好轉了頭摀住了臉,急吼吼的喊:「別看我別看我,心又開始跳了!」

  「……」

  雁回與天曜回到忘語樓時,絃歌仿似才懶懶的起床似的,她坐在桌子旁邊,長長的黑髮還沒有盤起,柔順的落在了地上,一副慵懶的姿態讓她更先柔媚。

  她看了雁回一眼:「知曉我醒得晚,你便這般把男人帶到我房裡來了?」

  雁回都沒回頭看天曜一眼,便道:「他不愛女人。」

  天曜:「……」

  其實雁回說得沒錯,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之後,但凡是個有感情的動物,都極難再去愛了,即便眼前之人再似天仙,在天曜眼裡,也不過一朵繁花而已。

  可看見絃歌聽了雁回的話之後,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饒是善於隱忍的天曜,也衝動的想把雁回的嘴巴縫上。

  絃歌招了招手:「先都坐吧,但聞早上那王家公子又來找你,你還追出去了,都幹什麼了?」

  「王小胖子給我下了狐妖血做的迷香,但卻犯了傻,讓我愛上了這傢伙。」雁回隻身後往後面指了下,「然後我就去揍王胖子,讓他給我解藥了。」

  絃歌本是隨口寒暄一句,但得到了這個答案,絃歌端茶的手微微一僵。她抬了眼眸,目光婉轉的落在雁回臉上:「哦……」

  「我問他上哪兒買的迷香,他說是在城南天香坊,鳳銘手上買的。」

  絃歌吹了吹茶,喝了一口,沒有搭腔。

  「我要是沒記錯,鳳銘是七絕堂的副堂主,而絃歌,你這忘語樓,也是屬於七絕堂的吧。」

  聞言,天曜一驚,但當事的兩人——雁回與絃歌卻都沒有太大反應。

  天曜皺了眉頭,心裡只道雁回衝動,既然這絃歌與七絕堂同屬一窩,那他們探得迷香線索一事,又如何能直接告訴絃歌!

  可天曜還沒擔心完,絃歌便放下了茶杯,頗為無奈的一笑:「那般告誡你,讓你不要蹚渾水,你還非得往裡邊邁腿。回頭泥足深陷了,我可不管拉你。」

  絃歌這話帶著打趣,而雁回卻一反平日嬉皮笑臉的神態,正色道:「此事有關辰星山名譽,有關我師……凌霄。絃歌你知道,別說蹚渾水,前面便是架了口鍋燒沸油,我也會跳下去。」

  絃歌一嘆:「痴兒。」

  雁回這時卻笑了:「彼此彼此。」

  絃歌放了茶杯,看了天曜一眼:「不是說藥下到他身上了麼,你不去在乎你的『心上人』卻還那般著緊辰星山的事,你那迷香,當真對你管用了?」

  「管用啊,我現在一看他就跟看到太陽一樣,閃閃發亮的。」

  天曜頗有負擔的按了下額頭。

  雁回接著道:「但這不影響辦正事。」

  因為對於雁回來說,辰星山和凌霄,從來不止傾慕與喜愛這麼簡單。那是她混雜了無數種感情,永遠不可能放下的……

  心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7 07:16 AM

第三十四章

  「談正事吧。」雁回道,「我素來便知道這七絕堂雖是亦正亦邪,給錢就辦事,但該有的大義與人性卻並未磨滅,這狐妖迷香的買賣,怎麼看也不是你們的一貫風格。」

  七絕堂本是江湖一個神秘的組織,十幾年前名不見經傳,卻在這十來年間漸漸發展壯大,成了赫赫有名的一個情報與暗殺組織。

  其名氣之大,勢力之深,不僅在江湖之中,便是仙家門派裡也有他們的探子,傳說只要付得起錢,就算想知道皇帝昨晚親了幾下妃子的臉蛋都行。而暗殺的人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七絕堂除了不殺皇室中人與仙門中人,別的,沒有哪個活路不接。

  天曜這十幾年在偏僻的銅鑼山裡,對外界的消息少有涉獵,即便有,他的心思也落在各大仙門中去了,哪裡會關注這些江湖門派的消息。

  是以對這七絕堂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而雁回,則是早在當年認識絃歌的時候,就對這些事情有個大概的瞭解了。

  這忘語樓是七絕堂在永州城立的一個點,因為永州的地理優勢,大江南北人都往這裡聚集,大江南北的消息自然也都往這裡來。在這忘語樓裡的姑娘,小廝,包括後院的廚子與掃地的大娘,無人不是七絕堂的耳目。

  絃歌端著茶杯靜靜琢磨了一會兒,道:「你不如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知道此事?」

  「有個被殺了的狐妖給我託夢,讓我來這裡救救她同樣被抓來放血的女兒。」說到此處,雁回順口提了句,「說來,這事要是你們七絕堂在做,絃歌你別的或可不管,不如先幫我這個忙,替我將那個叫白曉露的小狐妖先給要出來,讓她娘安個心,我瞅著她娘都快變成厲鬼了,這兩天雖然不知跑去哪兒了沒來找我,但隔些日子……」

  「這恐怕不行。」絃歌放下茶杯,敲了敲杯沿,「我便實話與你說,那狐媚香確實是由七絕堂在做,然而卻沒有經我的手,我是知道此事,但卻也要硬生生的裝做不知道。」

  雁回皺眉:「為何?」

  絃歌看了天曜一眼。

  雁回頭也沒回,只對絃歌道:「你就像我現在一樣,當他是個死人,他如今和這世上誰都沒有關聯,就算聽到消息他想出去說,也找不到人聊天的。」雁回總結,「就是活得那麼孤獨。」

  「……」

  天曜再一次發現自己對雁回的話……無法反駁。

  絃歌被雁回的話逗得微微一笑,隨即便收斂的唇角弧度,正色道:「雁回你到底並非七絕堂之人,並不知曉如今我門中狀況。老堂主去世時,我少主年紀尚幼,少主叔父鳳銘打著輔佐少主的名號,掌控了七絕堂幾乎所有的權力。」

  「我懂,爭權奪利嘛,我要是鳳銘,我指定在你家少主小的時候把他做掉。」雁回歪著腦袋想了想:「可現在你們少主鳳千朔活得還好好的呀,吃喝嫖賭一樣沒少,納了一百房小妾勝過皇帝后宮之類的,我以前在山上都能聽到關於他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聞。」

  絃歌眸光微微一暗,隨即像是在調節氣氛一般,笑了笑,她並沒順著雁回的話來說,而是跳了過去。

  「這些年少主在幾位長老的扶持下慢慢將七絕堂主管情報這塊的權力收了回來,然而七絕堂真正的實力卻依舊掌握在鳳銘手中。而這買賣狐妖製成狐媚香一事,也確實給七絕堂帶來了可觀的財富。」

  「可儘管錢財滾滾而來,少主卻有遠慮,捕殺狐妖取血煉丹一事若是叫妖族那邊青丘的人知道了,只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彼時妖族無法拿仙門之人出氣,而購買狐媚香的達官貴人自是會將製作狐媚香之人推出頂罪,我七絕門雖在江湖上有所立足,但若被妖族盯上,怕是……將會是滅頂之災。」

  雁回沉思了一陣:「所以鳳千朔現在是想讓鳳銘停止做此事,但卻無法命令他停下來是麼?」

  絃歌點頭:「雖然一開始少主與幾位長老還有我已經知曉此事,但鳳銘權力在此。我等如今只好裝作不知此事。因為少主既不能首肯此事,以免日後萬一被青丘所知,找不出藉口將責任推諉至鳳銘身上,他也不能公開勒令停止此事,鳳銘若反,七絕堂必定大亂。是以如今這情景,我們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不知曉便也罷了。」

  雁回點了點頭,這些權力之間的博弈與深沉算計,她雖然聽得懂,但卻沒心思去參與。

  「所以我沒辦法幫你去要人,只能裝作對鳳銘之事,毫不知情。」

  天曜在兩人身後沉思,雁回卻站起了身,道:「不是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至少我現在知道了,即便我去鳳銘哪裡搶人,也不會和你有衝突。」

  絃歌聞言眉頭一蹙:「你要硬闖鳳銘天香坊?」

  「自是沒有那般蠢笨的。」雁回擺了擺手,「你別憂心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想辦法,你只要繼續裝作毫不知情就好了。」

  雁回一轉身就閉上了眼睛對天曜道:「咱們走吧。」

  「等等。」絃歌輕喚。

  雁回一嘆:「你別擔心,也別阻止,反正這件事我是要查下去的。」

  「強牛。」絃歌輕輕斥了一聲,而後起身行至她自己的梳妝櫃旁邊,取了一個米色香囊出來,「知道攔不住你,你昨日不是找我要這東西麼,我命人取來了,喏,拿去。」

  雁回這才轉身一看,那是個極普通的小香包,沒有香味,甚至連顏色都沒其他香包好看,她接了過來,瞅了一眼,轉身遞給天曜:「你戴著試試看。」

  天曜接過香囊,手指無意間與雁回相觸,他自己倒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雁回卻像被雷電觸了一下似的,渾身一顫,連忙收回了手。

  這天曜現在對雁回來說就像是一個禁忌,不能看不能碰,連說話的聲音最好都少聽,一聽一看一碰,保證腿軟……

  天曜將無息香囊佩戴在身,沒一會兒便像是清風吹過,天曜身上的奇怪氣息霎時消失不見。

  雁回點頭:「當真管用。」

  天曜一轉眼眸,盯住雁回:「你呢?」

  聽見天曜與她說話,雁回下意識的望向天曜,然後與他四目相接,於是又毫不受控制的紅了臉:「……我我我,我什麼。你轉過頭去!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天曜依言側過頭去,正色道:「看來這迷香並非單純的香,而當真類似種進身體的蠱術。」

  「若是這狐媚香當真那般好解,那些人也不會以天價來求此一香了。」絃歌道,「鳳銘請了不少仙家弟子看守狐妖,你們若要是去天香坊救人,需得萬加小心,我待會兒會命人繪天香坊坊內佈置圖給你們看,你們便到夜深之時再去吧。」

  「知道了。」雁回回身對絃歌做了個揖,「謝過小娘子了。」

  「皮。」絃歌一笑,「在我這兒將午飯吃了吧。」

  「不了。我現在要去找個人。回頭佈置圖繪好了,你遣人送到我房裡就行。」雁回說著,向絃歌道了別,然後走出了小閣樓。

  回到房裡,天曜跟著雁回進了她的房間,問她:「你方才說要找的,是何人?」

  雁回這邊一跨進房門便忙著挨個將窗戶關了個死緊,屋子裡的光線變得昏暗下來,天曜挑了挑眉:「你在幹嘛?」

  「辦正事。」雁回道,「可你要是再說話,我可就要辦你了。」

  「……」於是天曜即便千言萬語,此時也盡數梗在喉中

  雁回將桌上茶水倒了點出來,然後在地上畫了個陣法,與那日在柳林當中雁回畫的陣法是一模一樣的,天曜此時大概悟了,她是想把三尾狐妖的魂魄喚出來來著。

  這次雁回用茶杯壓在了陣眼上,於是天曜便自覺的站到了茶杯邊上,雁回看了天曜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但都明了彼此的意思。

  雁回放心的坐在了法陣當中,然後念了訣。

  可這次狐妖好似當真不在雁回身邊,她招來了許多孤魂野鬼,也沒有找到狐妖的魂魄。最後是一個小野鬼告訴了雁回,前天有個與雁回描述很像的厲鬼衝進了城南天香坊裡,大鬧一通之後,被一個很厲害的道姑給收了。

  難怪這些天沒來纏著她。雁回繼續問:「那厲鬼被收去了哪兒?」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野鬼在空中轉了幾圈,「你找厲鬼做什麼,它們都很凶的。」

  「城南天香坊裡面的壞人在做壞事。我找厲鬼去鬧鬧他們。」

  小野鬼點了點頭:「天香坊裡的狐妖們都死得好慘的,永州城裡的鬼魂本來不多的,現在新添了好多都是狐妖的鬼魂。它們每天晚上都在哭,身上的戾氣也一天比一天重,弄得我們鬼心惶惶的。」

  雁回聞言,眼睛一亮:「你說,新添了很多狐妖的鬼魂?」

  「是呀。」

  「你能幫我找兩隻過來麼?」

  小野鬼點頭:「我認識個狐妖姐姐,我去找她。」

  說完小野鬼便離開了。

  雁回坐在陣法裡暗自謀算,天曜看著她的側臉,看她全神貫注的構想計謀,恍惚間又好似見了那晚蒼白的月色與雁回挺直的背影,還有她微微側過頭時,看他的神色。

  這個姑娘平日裡大大咧咧愛耍流氓,但認真的時候,卻莫名的讓人感覺靠譜又心安。

  沒一會兒,小野鬼回來了,它喊了聲:「姐姐,我跟狐妖姐姐說你要去鬧天香坊,它們就都來了。」

  雁回一愣,什麼叫……都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之間,陣法當中一陣白霧,小野鬼的身影霎時淹沒在其中,一瞬間,雁回的陣法裡擠滿了半透明的狐妖鬼魂。

  它們圍成了一個圈,把雁回困在其中。

  雁回看著四周陰氣中帶著些許怨氣的狐妖,默默嚥了口唾沫:「大……大家好啊,這麼多啊……」

  小野鬼的身聲音在狐妖之中傳出:「姐姐你慢慢談,我走啦。」

  雁回當真是哭笑不得,她目光將週遭的鬼魂都看了一圈,粗粗數了一下,這裡站著的,大概就有二三十個了,變成鬼的都有這麼多,那天香坊……當真是取了不少狐妖性命。

  「你要對付天香坊?」其中有狐妖開了口。

  雁回咳了一聲:「我想去救人,然後偷一件讓狐媚香能成型的關鍵東西。」

  說完這話,陣法之外的天曜微微一怔,他透過鬼魂透明的身體看著坐在中間的雁回。雁回從來只說要救人,要查這事情,要證明凌霄的正直與清白,她從來沒提過一句關於要幫他取回龍角的話。

  但是,她卻是一直記在心裡的……

  天曜微微垂下眼眸。

  只覺空冷了許多年的心,為了這句好似與他什麼關係都沒有的話,微微一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7 09:33 PM

第三十五章

  雁回卻並不知曉天曜在那方是以什麼樣的心態聽著她與狐妖們的魂魄說話,她只望著為首的女狐妖道:「我想讓你們幫個忙,你們可是願不願意?」

  狐妖沒有半分猶豫,直直的盯著雁回:「你要我們做什麼?」

  他們眸中皆是仇恨的烈焰,幾乎能燃燒魂魄。

  雁回指了指陣外的天曜:「我要你們給我和他,打個掩護。」

  夜半時分。

  熱鬧了一天的永州城也陷入了寂靜當中。

  城南天香坊內,工作卻沒有停止,坊間點著燈,將夜照得昏黃,關押狐妖的地方在一塊平地上,一隻狐妖一個鐵籠子,週遭沒有任何遮蔽物。任何一隻狐妖只怕是便是伸伸腿,也能被外面巡邏的仙門弟子看見。

  仙門弟子會惡狠狠的敲打鐵柵欄:「動什麼呢,急著去投胎了啊!」

  狐妖便只好將腿又收了回來,在地上蜷成一團,等待死期的來臨。

  整塊空地上,瀰漫著的是極致壓抑的恐懼。

  忽然間,一隊穿著與此處仙家弟子不同衣裳的人走了過來,籠中的狐妖們霎時都變得更加緊張起來,他們都知道,在這樣的人來的時候,就意味著,今晚又有狐妖要被帶走了。

  白曉露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裡,驚恐至極的看著那三人往她這個方向走來,然後站在了她旁邊的籠子門口。

  「開鎖。」為首之人吩咐,另一人立即從一大串鑰匙裡面找到了相應的那把,鑰匙入鎖,白曉露看見旁邊的狐妖雙目睜圓,唇色蒼白,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怕得開始渾身痙攣。

  當他被人架住,白曉露將頭埋了下去,不忍再看。

  「娘親,娘親……」她已不知是多少次這樣在心底呼喚。但卻沒得到回答。

  忽然之間,平地一絲風動,帶著不尋常的寒意掃過這片囚禁之地。埋著頭的白曉露忽聽牢籠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竟是牢門被這並不大的風颳得來回震顫。

  所有的狐妖牢籠皆發出了這樣的撞擊聲,一時間平地上吵成一片。

  仙家弟子只覺奇怪,轉來轉去的看,但卻並沒發現什麼不對,這裡全是被摳了內丹的狐妖,他們連一絲妖氣都沒有發現。

  但是牢門卻依舊在震顫,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就像是有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在拚命的拉扯著牢門,傳遞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憤怒……

  仙家弟子皆是心頭發怵,一時間腳下大亂,大家都驚慌的來回張望,不知道是什麼在作祟。

  在大家都極致驚恐的時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兩個仙家弟子已經被打暈,扒光了衣服,然後塞進了麻袋,堆在角落裡。

  雁回與天曜換上了仙門弟子的衣服,混進了仙家弟子之中,他們佯裝慌亂,在牢籠之間穿梭。雁回東張西望的,來回在尋找白曉露。

  天曜則努力感知著龍角的氣息。

  「我看見白曉露了。」雁回輕聲道,「你的龍角呢,在這裡嗎?」

  天曜搖頭,他微微閉上眼睛,腦中像是有副圖一樣,道:「從此處往坊內走,穿過三個院子,我龍角被放置在屋中。」

  雁回有些驚訝:「怎麼好像你來過這裡一樣。」

  「我感覺得到它。」天曜說得波瀾不驚,「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她心裡的護心鱗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呢。雁回瞥了瞥嘴,腦子一轉便道:「待會兒我負責擾亂這些仙家弟子,你裝作慌不擇路的跑去叫人,有狐妖魂魄會跟著你走,等你到了那地方,他們會像現在這樣給你打掩護,你只管取龍角便是,然後你拿著龍角自己走,別管我,我在這裡把這些狐妖放了,帶著他們會有些拖累。」

  天曜挑眉:「你要將他們都放了。」

  「順手。」

  她說完,往白曉露那方又走了幾步,大喊了一聲:「是……是鬼啊!」這一聲喊,讓本就驚慌不已的眾人更是心底一寒。

  有人便開始跟著喊:「是狐妖的鬼魂找回來了!」

  雁回不嫌事大的加了一句:「來找咱們索命了!」

  一時間,眾人皆是大慌,有的連滾帶爬的開始往外面跑。

  雁回給天曜使了個眼色,但是當看到天曜正定定盯著她的眼睛的時候,雁回這個眼色便生生的拋成了媚眼。

  天曜:「……」

  雁回反應過來:「……」她摀住臉,「趕快走。」

  話音未落,便在這時,忽覺一股帶有涼意的清風徐來。

  天曜倏爾神色一變,身形霎時僵在原地,定定的望向天邊的一個方向。雁回看了他一眼,還不知他此時為何一副被雷劈傻了的神色,正要問,卻見一道清光凝成的法陣自天而降。

  宛如破開烏雲的月色灑向大地一樣,驅散了黑夜的渾濁。

  牢籠敲擊的嘈雜聲音登時消失,而在雁回耳朵裡則聽到了狐妖鬼魂們宛如遭受重擊一般的驚聲尖叫。

  不過一瞬間,平地之上再無一隻鬼魂。

  雁回驚駭,這到底是何等人物……

  她抬頭一望,但見白色紗衣的女子宛似自月中踏來,仙風拂袖,青絲繚繞,一雙秋水眸卻是天生帶著清冷薄涼意。她腳尖輕落於地,不染鉛塵。

  素……素影真人!

  雁回更是愕然,她!她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然而怔愕之後,雁回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望,但見天曜盯著素影真人,一雙眼眸將她擒得死緊,眸中神色混濁至極,其中混雜的情緒是說不清的憤怒、驚愕、仇恨。

  雁回全然體會不了此時的天曜毫無防備的撞見素影到底是個什麼心情。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反正不能讓素影撞見天曜。

  天曜像被引走了魂魄一樣,盯著素影,雙目漸漸變得赤紅。他好像是恨不得能此時此刻撲上去將素影咬死撕碎。

  雁回內心暗暗叫苦,現實很殘酷啊!如果天曜撲上去,被咬死撕碎的可是他呀!

  說不定還是他們兩個!

  雁回心頭惶惶然之際,天曜卻是腳步一動,仿似就要如離弦的箭一樣殺出去。

  雁回一把拽住他的手,擋在天曜身前,她轉頭看他,此時狐妖迷香什麼對雁回都不管用了,在生死面前,天曜頭頂上的神光都給消失了,她盯著天曜,瞪著眼搖頭,眼神裡只問他四個字:「你想死嗎?」

  你想死嗎?你想死嗎?這樣衝出去,你是想死得很慘嗎?

  天曜沒有法力,他沒能掙得開雁回。於是他終於將目光從素影身上挪了開,盯住了雁回。

  四目相接,雁回這才看清楚此時天曜的眼睛裡,溫度是多麼的冰冷,宛似刺骨的冰針,一針一針的扎進她的皮膚裡,越扎越深,好似能浸入骨髓。

  雁回不得不承認,即便向來膽大任性的她,也被天曜的目光嚇住了。

  這是只真真正正的千年妖龍,不是假的。

  方至此刻雁回才醒悟,他之前對她都沒有認真的生氣過。

  而現在也不過是把對素影的恨意還沒來得及收拾,就讓她看見了罷了。

  可即便如此,他眸中的光芒再是扎人,再是讓她震撼,她也不能讓她衝出去的。

  於是雁回轉了目光不看他,但還是堅定的擋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一點也不肯放鬆。

  她不知道站在她身後的天曜此時是什麼反應,但慢慢的,涼颼颼的後腦勺,開始不再那麼涼了……

  想來,天曜也是冷靜下來一些了吧。

  兩人一通眼神交流,沒多大動作,此時素影離他們尚遠,藉著夜色的掩護,穿著仙門弟子衣裳的他們也還沒有被發現。

  素影走過幾個牢籠,站在了這塊平地的中央,她略略瞥了幾眼在場的仙門弟子:「區區故弄玄虛的邪物,竟擾得一眾仙門弟子自亂陣腳,不成體統。」她開口,聲色似冰。

  聽見素影的聲音,雁回只覺手倏爾開始疼痛起來,她低頭一看,竟是天曜緊緊的握緊她的手掌,關節用力得泛白。

  好嘛……捏她的手總好過衝出去玩命。

  雁回只得咬牙忍了。

  「真……真人教訓得是。」

  有仙門弟子應了素影的話,大家紛紛彎腰作揖。

  看著大家一個個作了揖,雁回愁得不行,到時候大家彎了腰,要是天曜不彎腰還這麼直愣愣得將素影盯著,那注定是……

  手上一鬆,天曜將雁回放了開,雁回一愣,一時沒將他的手抓回來,她心裡「咯噔」一聲剛響,卻見身後的天曜學著別的仙門弟子的人一樣,彎腰作揖,對著素影,垂下了頭。

  雁回看著他彎曲的脊樑,想到他先前與她說的,他愛一個人,卻被抽筋剝骨的那襲話,雁回一瞬間竟覺得心頭一疼,像是狐媚香作祟,又像是嵌在她心口的護心鱗作祟,她在這瞬間,似乎能感受到天曜的不甘,怨恨,還有無法與人訴說的這二十年的難言隱忍……

  時至今日,迫於無奈,他卻還得向他如此深愛過,現在又如此痛恨著的人鞠躬作揖。

  雁回只覺心口疼得發酸。

  現實,有時候真的很殘忍。

  雁回一抬手,彎下了腰,也是對素影,行了禮。她與那些仙門弟子一樣,開了口:「真人教訓得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28 08:44 PM

第三十六章

  這方院子裡的仙門弟子全對素影真人行了禮,另外一邊從院外急急踏來一行人。

  為首的男子身著明紫色的大袍子,胸膛前下襬上皆是金絲繡虎,在夜色裡火光中金絲閃閃發亮,襯得來人好不富貴。

  「這都是在搞什麼名堂?」他一邁進院子便開始沉聲詢問,聲音低如悶雷,「大半夜何事喧譁至此?」

  聽見他的聲音,院裡的仙門弟子們又齊齊行了個禮:「鳳堂主。」

  原來來者便是這天香坊的主人,七絕堂掌著實權的副堂主鳳銘。「素影真人?」見到院中靜立的女子,鳳銘也微微愣了愣,「您怎麼來了此處?」

  素影轉了身去,點了個頭:「鳳堂主。」她聲色間帶著她特有的清冷,「我在坊內歇息,卻覺此處氣息有異,便私自來了,還望堂主莫要見怪。」是道歉的話語,但卻沒有道歉的意思。

  素影何等身份,便是那坐著龍椅的人與她說話也得客客氣氣的奉著。鳳銘當即臉上便堆了笑:「真人哪裡的話,真人能留心坊內之事已是給我再大不過的幫助了,如何還能怪罪。」鳳銘往四周掃了一眼,張望四周的狀況。

  當目光掃到雁回與天曜這方時,雁回幾乎是下意識的將天曜擋得更多了些。

  她到底是怕這些人太過敏銳,萬一絃歌的無息香囊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做到真正的無聲無息呢……

  但好在鳳銘的眼光只是一掠便過,素影更是看也未曾往他們這邊看過,對於在高位站慣了的人來說,誰會那麼認真的在意下面人的情況。

  「可有狐妖逃出,或別的損失?」

  鳳銘問的是旁邊的人,旁邊人連忙答了句沒有,素影真人卻插了話道:「此處不過殺戮過重,有些死不瞑目的妖怪前來作祟罷了。」

  但聞真的是鬼魂作祟,有的弟子便了臉色,他們很多人頂多在中原仙家地盤捉過幾隻小妖,對這種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說還是有所敬怕的,就像他們對有飛昇資格的素影真人有一種盲目的崇拜一樣。

  畢竟大多數人即便修仙,有很多一輩子也是毫無所得。

  感到大家的畏懼之意,素影淡淡道:「這些妖怪活著的時候鬧不出花樣,死了便更無可懼。我已在此地布下驅邪陣法,邪魅鬼祟再難靠近。諸位只負責好好看管籠中狐妖便是。」

  旁邊鳳銘立即道:「既然素影真人都開了口,大家也都可安下心,好好做事,幾隻野鬼,亂不了大局。」

  仙家弟子皆闔首稱是。

  鳳銘兩步行到素影身邊:「真人,恰巧我這便要去找你呢。」

  「何事?」

  鳳銘聲音低了下來:「關於那香……」

  素影眸光微動,只在這一瞬,透漏了點人氣兒出來。

  「還是這邊來談。」鳳銘畢恭畢敬的在前面引路。素影邁步跟了上去。

  兩人走遠,交談的聲音漸漸不聞,拐出院子之後,更是連人影兒也看不見了。

  雁回心裡琢磨著素影真人現在在此處,且方才言辭裡透露出已經在這裡小住了幾天的意味,現在鳳銘又主動與她談論起這狐媚香,也就是說她與這香或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雁回想要查這件事的主使者,當然不能這麼容易就看著線索在自己面前溜走。

  她心頭默念先前天曜教給她的心法,一時間週遭草木拂動之聲也細細傳入她的耳朵裡,一開始是有些吵鬧的,但很快她便凝聚心神,找到了素影所在的方向,可她剛來得及聽清楚鳳銘說了一句:「……那隻狐妖的血太過難煉,或許得等到九九八十一日方……」

  鳳銘話未說完,素影一直前行的腳步聲忽然一頓:「何人使用妖法?」

  這一聲輕斥嚇得雁回連忙斂氣屏息,慌忙將自己的感官撤回,雁回心頭猛跳,完全沒有想到素影真人竟會敏銳至此,連隔著這麼遠用個天曜教她的心法也能感覺得到……

  當真不愧是被奉在頂端的真人。

  她心頭正在打鼓,素影又去而復返,站在院子門口,目光細細掃過院中籠裡狐妖,她轉頭問鳳銘:「這裡的狐妖內丹可皆被取過?」

  鳳銘一愣:「自是都由各仙家取了再送過來的。」

  素影點了點頭,雁回但見素影眸中光華一過,心道糟糕,她定是在查看每人身上的氣息了,雁回本就修的仙法,倒是不怕她看,而是天曜……

  若無息香囊確實能讓大羅金仙也看不出他的氣息,那他現在便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人穿著仙門弟子的衣裳,同樣能引起懷疑啊!

  雁回緊張得心跳如鼓。素影真人當年既能對天曜做出那般事,想來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主……

  正心亂之際,雁回忽覺手掌有些癢,天曜在她掌心裡飛快的寫著:「渡氣於我。」

  他寫得那麼快,若是換做別人,雁回不一定能反應過來他寫的時候麼,但對於天曜她好似與他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將體內仙氣渡給天曜確實或能解一時之急,但這法子若是對找回龍骨之前的天曜或許無甚干係,畢竟是個普通人的身體,但現在他找回了龍骨,身體正在慢慢適應妖龍之氣,若是強行注入仙氣,輕則氣息紊亂,重則經脈逆行,不是什麼好辦法。

  但總好過死。

  雁回一咬牙,握住天曜的手,仙氣在她掌心流轉過去。

  天曜渾身一顫,想來是難受至極。

  但他只是抿著唇,垂著頭,眼神見看不出任何痛色。左右已經習慣了吧,肉體的疼痛與不適算得了什麼,更痛的,他也都經歷過了。

  雁回鬆開手,仙氣在他周身流轉,無息香囊還來不及將他的氣息吸納進去,而素影的目光已經掃過他們這一片。

  躲過一劫,暫時無礙。

  素影上前一步,眸中神色似在深思。

  不能撐太久,雁回心知,渡到天曜身上的仙氣經不住細細探究的。但此情此景,他們又要如何脫身……

  「門主。」

  卻在這時,空中倏爾傳來一聲喚,一名身著廣寒門紗衣的女子翩然而來,她神色有幾分急切,慌張行至素影身邊,與她耳語了幾句。素影清冷的面容卻像是冰面被打碎了一樣。

  她愣了許久,一句話也沒交代,周身氣息一動,霎時便消失在了原地,眾人連她的去向都沒有看清楚。

  那前來通知的廣寒門弟子也是急急追隨而去。

  一時間平地之上眾人皆在竊竊私語,說著素影真人的閒話,雁回豎耳一聽,人人皆提到了書生兩個字。

  是素影真人找到的她愛的那人的轉世?

  雁回這邊心裡還在琢磨,旁邊天曜卻像是腿軟一樣向後一退,雁回轉頭一看,但見天曜臉色煞白,一副內息大亂的模樣。

  她又轉頭看了看院子裡的仙門弟子,院門口的鳳銘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靜些,方才素影真人道此處有人用了妖法,諸位各自查探一下,看看是否角落裡藏有妖物,相信以諸位的能力不會讓妖邪在此為非作歹。」

  依著鳳銘的話,大家開始在院子裡尋了起來。

  「今日不能救人了,咱們走吧。」

  天曜點頭。

  雁回在天曜身後支撐著他的身體,與眾人一般往角落裡走,待得躲到一個死角,雁回攬住天曜的腰,一個遁地術,霎時遁出了院子,待得再一落地,週遭已變成了雁回在忘語樓的房間。

  雁回剛在房間裡站定,天曜便是一口血從嘴裡吐了出來。

  雁回嚇了一大跳:「你不是經脈逆行要死了吧?」

  天曜沒有應她,自己在床邊坐了,盤腿調戲,隔了好一陣臉色這才慢慢變好。

  雁回一直在旁邊盯著,越看便越是覺得這個妖龍活到今日當真不易,待得天曜睜了眼,四目相接,雁回下意識的問了句:「你沒事吧?」

  天曜搖頭:「些許氣息紊亂而已,無妨。」

  其實她想問的是,今天撞見了那位,他心裡沒事吧。但看著天曜一副不想提的模樣,雁回難得貼心的沒將這句話問出去,她默了一瞬,嘆了聲氣,一抬手竟摸了天曜的頭:「好心疼。」

  說出這三個字,天曜愣了愣,雁回也愣了愣。

  房裡燈火搖曳,雁回此時便在天曜漆黑的眼瞳裡看見了自己慢慢變紅的臉。

  然後雁回便用手貼著天曜的臉頰,將他臉推到了另一邊,讓他不要用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看她:「理解一下吧,我現在是吃了藥的人。」

  換做平時,便是打死雁回,她也沒辦法去摸人家腦袋,張口就對一個男人說出心疼這兩個字啊!

  天曜也依著雁回將他腦袋推開,雁回的掌心有點燙,貼在他因為氣息混亂而變得冰涼的臉上,只讓天曜覺得溫暖。恍惚間,他心頭竟生出了一股在她掌心蹭一蹭的衝動。

  知道有人心疼自己,知道有人在安慰自己,即便那是藥物的作用……也能實實在在的讓在冰冷黑暗中蜷縮了那麼久的天曜感到無法言喻的暖意。

  其實與雁回也並沒有相處多長的時間,但他卻好像已經好多次感受到了來自這雙手和這個人的溫度。

  他眼眸微垂:「謝謝你。」

  「什麼?」

  天曜默了默,其實他想對雁回說很多謝謝,但最後卻只說了句:「謝謝你今天拉住了我。」

  「這有什麼好謝的。」雁回收回了手,因為她覺得如果再把手心貼在天曜的臉上,她的手大概就要燙得燒起來了,「難道我能看著你衝出去送死然後連累我嗎?」

  雁回在衣擺上擦了擦手,好似能擦掉手心裡的火一樣。

  「不過說來,那素影真人竟當真被咱們糊弄了過去。」雁回有點不能理解,「要換做是我像她那樣對別人做了這種事,不說夜夜睡在懼怕之中,只怕也是日日良心不得安生,只要有一點關於那人的風吹草動,我怕是都要如驚弓之鳥一般忐忑的。她卻也是心大。」

  天曜默了一瞬,是呀,素影卻是心大。

  二十年後再見,她已不識得他。

  可若是素影,若是她換了身體,掩了氣息,變了身份,即便隔上一百年,天曜也不會認錯她的眼睛。

  「畢竟是不一樣的。」天曜開口,神色三分薄涼七分嘲諷,「對於素影來說,我是妖怪,是跳板,是利用的工具。誰會記得二十年前用過的筷子的模樣?」

  他仇恨一個人,但這世上最無力的恐怕莫過於當他用盡一切去仇恨那個人的時候,那人卻已經選擇將他遺忘。

  多麼讓人無力,無助,又無可奈何。

  「那就讓她記起來。」雁回道,「讓她知道,你不是筷子,是和她一樣會笑會痛會傷心難過的人。」

  天曜望著雁回,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光好似都挪動了方向,照到了雁回臉上。這一瞬間,他忽然就理解雁回之前說的自帶神光是個什麼效果了。

  委實耀眼。

  他盯著雁回,看見她又開始慢慢紅起來的臉,他的嘴角連自己也沒察覺的動了一下:「你說這樣的話,是打算幫我把剩下的身體部分,都找回來嗎?」

  雁回一愣,然後肅了神色:「我剛才說什麼了?」她眼珠子一轉,「今天事沒成,咱們明天還是得另外商議計謀的,天晚了你就在這兒睡吧,我餓了去找點東西吃。告辭。」

  雁回一邊說著一邊退出了房門。

  天曜聽著雁回的腳步聲急急忙忙的下了樓,他竟是一時失笑。

  待笑意過去,他抬頭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剛才沒覺得冷,怎麼雁回一走,他便覺得四周皆是無邊空寂。

  透骨涼意,難以壓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06 AM

第三十七章

  昨日狐妖也沒救到,龍角也沒拿到,雁回與天曜無功而返。

  雁回一琢磨,覺得還是得再去一次,只是現在知道素影真人在天香坊坐鎮,她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那般隨便的找幾個鬼魂打個掩護就跑去了。

  若是再像昨天那樣撞見,恐怕就沒有那麼幸運的能脫身了。

  第二天一大早,雁回隻身去找了絃歌。

  這日絃歌醒得早,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拿著張紙條細細看著。

  雁回推門進去的時候就見絃歌正把茶杯放在唇邊輕輕摩擦著,也不喝茶,神色專注的看著紙條,無意間便流露出一股誘人的魅惑感。

  「絃歌兒。」雁回喚了一聲,絃歌一雙天生帶著水霧的眼眸才落到了雁回身上,雁回幾步蹦跶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了,嬉皮笑臉的開玩笑,「哎,你說那些男人見過了你這樣的美人兒,可還怎麼去喜歡別的姑娘啊,如果我是男的,你對我還用什麼狐媚香,只要瞟我一眼,我就能愛上你了。」

  絃歌一聲笑:「就屬你嘴甜,你要是男人,還不得把全天下的姑娘都給騙來吃了。」絃歌往雁回身後瞥了一眼,「你小跟班今天竟是沒與你一道來?」

  「小跟班?他明明就是個牛皮糖。現在受傷了在屋裡躺著呢,我便沒叫他過來。」

  「傷了?」

  雁回嘆了聲氣:「昨天我不是去天香坊查事情嗎,結果給撞見了素影真人,什麼都沒做成,天曜還給傷了。」

  「這倒是得好好養養。」絃歌說著,晃了晃手裡的紙條,「不過也不算什麼都沒做成,至少,我的線人算是徹底安插進去了。」

  看著絃歌手裡的小紙條,雁回一愣。

  絃歌接著道:「昨天你鬧了他們後院,才給了我這個機會。」

  「好啊……」雁回連著前面的事情一想,登時反應過來,「你一開始就知道素影真人在天香坊裡,故意不告訴我,就想讓我把事兒弄大點,讓我去引起他們注意,然後方便你安插自己的人手進天香坊吧!」

  絃歌也不隱瞞,點頭承認了:「與你說了倒顯得麻煩,我便自作主張瞞了你我的謀劃,左右素影真人也是仙門中人,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想她約莫是不會過多為難你的。」

  是……如果只有她一人的話,素影真人說不定還真不會為難她,但她和天曜在一起……

  不過想想也對。

  絃歌並不知道天曜與素影之間的恩怨,而且之前也給了天曜無息香囊,在她看來,素影是一個仙門掌門,她不會對帶著一個普通人的仙門弟子做什麼過分的事,所以做這樣的安排在絃歌的理解裡,應該不算缺德。

  但是……

  「你就這樣利用我啊。」雁回瞥了嘴,有點不開心,「你有謀劃與我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配合呢,這樣做,萬一出個什麼岔子,你便不想想,素影真人要是見我去救妖怪,把我當仙門的叛徒,真將我殺了怎麼辦?就算素影不殺我,鳳銘發現了我要殺我怎麼辦?」

  就算不殺她,把天曜殺了……

  那多委屈。人家可是掙扎著拚命的苟延饞喘了二十年,差點就被這樣給玩沒了……

  絃歌想了想:「我相信你。」

  「……」雁回看著絃歌默了許久,「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才忍住沒打你的。」

  絃歌失笑:「彆氣了,昨天就算素影真人不在,你們也不一定能從鳳銘手裡救出人。」絃歌揮了揮手中的紙條,「你不是還要查這件事的始末嗎。像你昨天那樣闖進去可什麼都查不到。」她勾唇一笑,「來,我的人已經幫你查出來了。全靠你們昨日那一鬧。」

  雁回連忙將紙條接過來一看,感嘆:「果然是為了那個什麼她愛人的轉世。」

  原來是素影花了大力氣找回來的那個愛人的轉世根本不喜歡她,素影惱了,這才翻出了這麼個缺德的秘方,交給鳳銘來煉藥。

  雁回將紙拍在桌子上,有點氣憤了:「她到底是幾個意思,就為了逼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喜歡自己,殺這麼多狐妖?」

  絃歌抿了點茶,回味了一番才不徐不疾的開口:「素影真人的往事我倒是曾查探過。江湖上流傳了許多關於素影真人的傳說,有說她愛上妖怪的,有說她與你們辰星山清廣真人有情的,可大多傳說儘是不實,我這裡卻有最真實的一說法。」

  雁回手指在桌子上一敲:「說來聽聽。」

  「約莫二三十年前,素影真人曾練功走火入魔,致使經脈逆行,周身仙法盡失,於山野之中被一凡人將軍所救。遂迷戀上那人,兩人情投意合,恩愛至極,然則時逢中原與北戎開戰,將軍上陣殺敵,身受重傷,素影真人為救他,用盡辦法,而最終,將軍仍舊撒手黃泉。」

  雁回摸著下巴琢磨,如此算來,時間也與天曜說的差不多能對上,二十年前他遇見素影真人的時候,大概就是素影真人滿天下尋找為將軍續命之法的時候吧,所以素影真人打起了龍鱗鎧甲的注意,將天曜給……

  可龍鱗鎧甲最後卻因為差了她胸膛裡這塊護心鱗而沒有成形,所以將軍才死了。

  雁回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覺裡面強健跳動的心臟,一時心情有點複雜。

  「而今年,大約便是在小半年前,素影真人竟是找到了那將軍的轉世。」

  雁回搖了搖頭:「轉世一說,玄之又玄,誰能知道誰轉成了誰呀,是看鼻子看眼睛認出來的啊?那是認兒子呢。」雁回撇嘴,「素影真人這信得不靠譜。」

  「你說不靠譜又有何用,素影真人便就當真信了她找到的人便是那將軍的轉世。」絃歌繼續道,「這一世的將軍成了書生,名喚陸慕生,是個溫潤的性子。在遇見素影真人之前,陸慕生已有心儀之人,可素影真人何許人,不由分說,徑直將陸慕生帶回了廣寒門,日夜與其同出同入,不叫他再有機會接觸到以前的生活。」

  雁回沒忍住道:「養狗呢……」

  「約莫陸慕生與你想的一樣吧。」絃歌喝了口茶,「所以過了這麼幾個月,也沒有任何消息說,陸慕生被素影真人的真情感動得接受了她。」

  「誰會接受這樣的愛……」

  「對啊,誰會接受這樣的愛。」絃歌垂了眼眸,「但因為生性太過剛硬,想不出別的辦法,所以素影真人,便想到了要做這樣的藥吧。藥物前期需要製作實驗品,需要大量狐妖的血。許多仙門想與廣寒門交好,再加之是獵殺妖物,許多仙門便參與了其中,但很大一部分,或許並不知道,廣寒門拿這些狐妖來,到底做了什麼。」

  「實驗品?」雁回皺眉,「你說現在做好的這些狐媚香,就算賣成了天價,也都還只是實驗品?」

  絃歌點頭,將雁回手中的紙條接過,在上面灑了點茶水,只見紙上立即浮現出了另外的兩行字。

  「真正的狐媚香,必須得以九尾狐之血方能煉成。」

  雁回聞言一默。

  殺狐妖是一回事,殺九尾狐妖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可是妖族的正統王室,妖族極重血緣,若是冒犯了九尾狐一族,那說不定可就是引發仙妖大戰的事了。

  「素影……」雁回不由得肅了神色,「她不會真的瘋到這種程度了吧?」

  「不知道。」絃歌將紙揉進了茶杯裡,將它徹底浸濕,讓上面的字都盡數暈在了茶水裡,「不過值得慶幸,看樣子,他們現在是還沒得到真正的狐媚香。」

  「這對你來說也是條好消息。」絃歌笑了笑,「現在的狐媚香,看施加劑量的多少,被施加者會不同程度的愛上施加者。我看你這程度,約莫只是愛上了那牛皮糖的皮相罷了。不用去尋解藥,隔個幾日藥效約莫就沒了。」

  這倒是確實是個好消息,雁回也已經受夠了看看天曜就開始臉紅的自己。

  真是一點也不帥氣。

  「好了,這些都是小事。」雁回將話題拉了回來,「儘管現在知道了這事的前因後果,但那些狐妖我還是要去救的,絃歌,你幫不幫我?」

  天曜的龍角,也得拿出來,要不然她今日救了這些狐妖,明日他們又給抓了別的狐妖補上,治標不治本,就像她先前在辰星山救白曉露一樣,白費功夫。

  絃歌慢條斯理的喝茶,然後眼眸微微一抬,媚眼如絲:「不幫你,我著急插暗線去天香坊作甚?」絃歌放下茶杯,「不過這事,等你的牛皮糖小哥傷好了再來商議也可,近來兩日,我看素影真人,自己也得有麻煩。」

  想到昨晚素影真人最後跟著尋來的人急急忙忙跑掉的場景,雁回點了點頭,起了身:「既然你眼線都安插進去了,這幾日消息應該不會斷,昨日我們該是打草驚蛇了,緩個幾日也好,那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走吧。」

  絃歌說了這話,門外便進來了一個丫鬟,將一封書信捧了進來:「樓主,堂主來信了。」

  雁回目光在信封上掃過,龍飛鳳舞的「絃歌親啟」四字顯示著那人性格的張揚。雁回回頭一瞥,只見絃歌從丫頭手上接過信,儘管極力掩飾,但還是透露出了一分與平時的淡然不同的心急。

  她開始讀信,便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再不管旁邊其他。

  雁回默默的離開,出門掩上房門之際,忽聽絃歌帶著幾分小女生的雀躍說了句:「堂主隔幾日將親臨忘語樓,這幾日,做好迎接的準備。」

  「是……」

  雁回關上了門,一聲嘆息,絃歌啊絃歌,七絕堂堂主鳳千朔娶了一百個小妾了,可謂是個以好色聞名天下的傢伙……

  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啊……

  她一嘆,忽覺旁邊有道目光正盯著她,雁回轉頭一看,那倚牆而立的,正是天曜。

  雁回只瞅了他一眼,便覺得心跳有點快了,她連忙挪開了目光,一邊往閣樓下走,一邊道:「看來無息香囊還是當真頂用的嘛,你在門外聽牆角聽了多久了,我一點都沒感覺到你的存在。對了,你來作甚?」

  天曜張了張嘴,他想說,他今早一醒來,沒有看見雁回,於是他便滿院子的來找她了,聽聞樓裡姑娘說雁回來了這裡,他就想也沒想的找了過來。

  但這句話在喉嚨裡轉了轉,他想起剛才聽見的雁回稱他為「牛皮糖」,天曜想了想……於是將這番話嚥了下去。

  好在雁回並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天曜沒回答,她便跳了過去,兩步走到他前面,肅著神色與他談正事:「剛才我和絃歌的話,你聽到多少了?」

  「都聽到了。」

  「哦。」雁回想了想,「那就沒什麼要跟你交代的,接下來,你就琢磨琢磨,空的這幾天,要做些什麼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12 AM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雁回一覺睡到大天亮,還沒來得及去想今天你要做點什麼,忘語樓的丫鬟就來敲了她的房門,將她帶去見了絃歌。

  雁回前腳剛跟著小丫鬟出門,旁邊房門「吱呀」一聲就開了,天曜恰巧從門裡走了出來。

  忘語樓給他的衣裳比他先前在小山村裡穿的那身破布要好上太多,找回龍骨之後天曜的身型也一天一天的漸漸長開,現在雖然離壯實還有點距離,但已不再讓人感覺單薄了。

  正眼一瞅,全然是一副翩翩公子,長身玉立的模樣。

  雁回看了一眼,立馬轉頭,嘆了聲氣,還揉了揉心口:「這破藥怎麼還沒消……」

  天曜聞言,目光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但也沒有什麼多的反應,只問道:「去哪兒?」

  雁回扭著頭不看他:「還擔心我丟下你跑了啊。」她頓了頓,「不過也正好,絃歌兒這叫我過去可能是有事得和我說,一起去了吧,省得回頭我還得再和你說一遍。」

  天曜點頭。兩人便一同去了絃歌的閣樓。

  一踏進門,繞過屏風,絃歌見天曜與雁回同來,倒也沒什麼意見,只對雁回晃了晃手中的紙:「昨天我還在猜素影真人這兩日會有麻煩,卻沒想到這麼的快,她的麻煩便找上身了。」

  雁回轉頭看了天曜一眼,但見他臉上神色平淡無波,便問道:「什麼麻煩呀?」

  「素影真人愛上的那書生陸慕生,在你們上次去鬧天香坊的那個晚上,在閣樓裡尋了死,自己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雁回聞言一驚:「那書生死了?」

  「這倒是沒有,虧得素影真人趕回去得快,以仙氣保住了那書生半條命。但奈何那書生是對自己下了狠手,即便是素影真人,想要將他救活也是不容易,這永州城裡的不多的仙草昨日能調去的也都調去天香坊了,可好似那陸慕生也沒什麼起色,所以昨日連夜,素影真人便帶著那半死不活的書生回了她廣寒門去醫治了。」

  聽到這個消息,雁回不由得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書生傷得這麼重,她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再回這永州城來的咯?」

  絃歌輕笑:「這是自然。」

  雁回這裡還在琢磨,身後的天曜倏爾問了一句:「那狐媚香可還在生產?」

  「自是不能停的,好些達官貴人在天香坊訂了香,鳳銘還得趕著時間制好了送去。」

  如此說來,天曜的龍角肯定還在天香坊裡。

  雁回猜素影真人之所以會親自前來天香坊,一個是想盡快拿到那狐媚香,還有一個,大概就是來看著龍角的吧。畢竟上次天曜找回龍骨的時候,他也說了,素影不可能對他找到龍骨的事情一無所知,素影真人還是在防著天曜的。

  但她這次著緊那個書生,慌張離去,對龍角的保護相比平時必定是最為薄弱的時候。

  而雁回上次與天曜去天香坊,天曜便探到了他龍角所在的具體位置,這次若是能進去,他們便能直奔龍角而去。

  到時候他倆能直接將龍角偷了,那狐媚香便無法再製作,鳳銘他們抓著的那些狐妖自然也再無用處,可能還不用他們刻意去救,鳳銘或許就會自己把那些狐妖放了。

  雁回如此一合計,轉頭看了天曜一眼,四目相接,幾乎是心照不宣的,她就能明白,天曜現在心頭的想法她一模一樣。

  於是雁回立即開了口:「上次我召集去鬧事的狐妖魂魄們估計被素影真人打得夠嗆,這兩天都沒見到他們身影,這次估計是用不上了,絃歌,你在天香坊裡安插的線人有沒有辦法在今晚……」

  雁回話還沒說完,絃歌便笑了笑:「還用你說,這不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嗎,喏。」說著絃歌從袖子裡摸出了兩個令牌。

  雁回看著絃歌簡直跟看菩薩一樣充滿了崇拜:「絃歌兒你真是神通廣大!」

  見雁回如此驚嘆的模樣,絃歌笑得嫵媚:「你以為我叫你來幹嘛,只給你們通知這個消息嗎?令牌拿去,別在腰間,一人一個,讓你們能在這大白天,正大光明的從正門進去。別再像做賊一樣了。」

  雁回一把拿過兩塊令牌:「絃歌兒你等著,待我有朝一日變成了男兒身,我就踩著七彩祥雲來娶你!」

  聽著雁回如此狗腿的話語,天曜實在沒忍住斜眼瞥了她一眼,但卻不曾想瞥到了雁回拿著手裡的令牌像小孩一樣開心的笑臉。

  然後她塞給他一塊,嚴肅的吩咐:「好好拿著不許弄掉了啊。」

  真是……以為他和她一樣像小孩嗎……

  絃歌抿了口茶:「哎,上次是誰說,要不是看在我漂亮的份上,就要打我了來著了。」

  「那是我說的渾話呢。我這就去了啊。告辭!」省得回頭拖延了時間,讓素影又派人來給龍角加固個封印什麼的,那才是麻煩。雁回想著,忙不迭的出了門,是她風風火火的一貫作風。

  天曜這邊正想要跟上,身後的絃歌倏爾開了口:「這位小哥。」天曜回頭,但見絃歌飲了口茶,道,「記得要護著她一點啊。」

  護著雁回?

  這還是天曜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從與雁回相識之後,天曜一開始對雁回想的都是怎麼利用,怎麼算計,怎麼讓她做他想讓她做的事,到後來,他讓她同情他,然後護著他,和他一同去做別的事。

  這期間,雁回一直是站在保護者的角度幫他突破絕境,救他危難之中。

  雁回好像並沒有哪一刻表現得可以讓他去保護。

  於是天曜聽這句話,愣了愣,便也沒有回答,這時下面的雁回已經開始叫了:「天曜你在磨蹭什麼呢,跟上來。」

  天曜便禮貌的點了個頭:「告辭。」

  只留絃歌一人在房間裡,獨自飲茶。

  雁回一路領著天曜走,一邊走一邊說著自己的安排:「咱們拿著令牌進了天香坊,別的啥都不要幹,直接去找你的龍角,上次你說你感覺到了龍角所在的具體方位吧,那天香坊的坊內佈置圖你可還記得,進去了之後,就靠你帶路了。」

  天曜點頭應了。

  雁回又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想腳步猛地一頓,她幾乎是立刻一個轉身,一直跟在雁回身後的天曜便沒能停得下來,一下撞上了雁回,雁回往後一倒,天曜一伸手便將她拉了回來。

  正巧抱進了懷裡。

  雁回的身體,和她的掌心一樣,溫熱得發燙。

  雁回沒有動,身體變得更加燙了起來。天曜知道,她又要說她是個吃了藥的人了。於是在她開口之前,天曜便足夠理性的後退了一步,拍了拍胸膛,像是能拍掉雁回在他胸膛前留下的軟軟的觸感一樣。

  天曜一抬眼,臉上沒什麼異常神色,他只盯著雁回,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淡淡道:「又怎麼了?」

  雁回臉紅了好一陣,然後深呼吸了幾次,才垂著頭盯著地面,顯得有幾分害羞:「這次要拿龍角,你不會又捅我兩刀了吧!」

  天曜:「……」用這樣的神態問這樣的話,真是怎麼聽怎麼不和諧。

  半天沒得到天曜的回答,雁回道是他默認了,雁回一驚,抬頭望他:「你當真還要放我心頭血?」

  天曜轉身就走到她前面去了:「上次放你心頭血是為了破開五行封印,這次素影既然拿我龍角吸取狐妖靈氣,必定已經自己解開了五行封印,不用你的心頭血,我便可將龍角取走。」

  雁回聞言,舒了口氣,但轉念一想,又有點感嘆:「素影真人為了這個書生還真是拼了命,連你的龍角都敢那出來用了,可見她對那書生著實是真感情。」

  天曜聞言,只冷冷笑了一聲:「可她卻半分不考慮他人感受。」天曜聲音微低,帶著森寒,「和二十年前,到底是半分未變。」

  雁回默了默,便不再提素影了:「走吧,現在先去天香坊拿到你龍角才是正經事。」

  雁回與天曜在腰間別了令牌,走到天香坊門口,兩旁凶神惡煞的守衛只看了他倆腰間的令牌一眼,便任由他們走了進去。

  雁回在天曜身側笑:「我家小絃歌厲害吧。」

  天曜沒理,直接轉了腳步:「走這邊。」

  雁回瞥嘴,吝嗇於誇獎的人真是不可愛。

  帶著令牌,兩人前面的路倒是走得輕鬆,旁邊的僕人都被訓練得十分有規矩,基本上都不會往他們臉上多看一眼,但是待得走到了中庭,快靠近關押狐妖的院子了,雁回便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會在她與天曜身上上上下下的多打量幾眼。

  想來再往下走只怕是越發艱難了。

  她拉著天曜退到了隱蔽的地方:「我覺得咱倆雖然進來了,但還是得換套這裡邊的人穿的衣服才行。至少不會一眼看起來就很奇怪。」

  天曜點頭,他往透過園中草木往前一探,指了正巧走進院子裡的兩人:「便是那兩個侍衛吧。身型與你我差不多。」

  雁回立即擼了袖子:「交給我。」說著她嗖的一下就衝了出去。

  天曜張了張嘴,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他這時想起絃歌告訴他,讓他護著點雁回……那也得要他能追得上才行啊……

  這方雁回剛將兩個侍衛給打暈了,剛將兩人拖到隱蔽的小角落裡面,忽然之間,院外傳來了鳳銘中氣十足的聲音:「我邀請的貴賓?我何時邀請了兩位貴賓今日前來啊?」

  另一個聲音連忙低聲下氣的回答:「可是……那兩人確實帶著貴賓的牌子呀,他倆直接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門口的侍衛看他們如此……便沒敢攔。」

  說著這話,外面的人走進了這院子。

  「混賬。」鳳銘一巴掌甩在身邊僕從的臉上,「為何不知先來通知我一聲!」

  那人被打,吭也不敢吭一聲:「小人,小人這不是來通知您了嗎,有侍衛說,看見他倆人進了這間院子。」

  雁回轉頭與天曜對視一眼,立即在草木之後蹲下,斂住氣息,靜觀其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18 AM

第三十九章

  鳳銘一雙眼眸犀利的掃過院子,轉頭問僕從:「人呢?」

  僕從左右看了看:「奇怪……我剛明明還讓兩個侍衛先到這裡來看看情況的,怎生的連那兩個侍衛都不見了?」

  鳳銘聞言,眼睛微微眯起,他在院子裡掃了一圈,然後招了招手,喚了另一個侍衛:「將這院子給我圍起來。」

  雁回立即拿手肘輕輕碰了碰天曜,輕聲耳語:「我待會兒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趁這院子還沒完全被圍住,趕緊去找你的龍角。」

  雁回這話說得如此自然,其實天曜也已經快要對這樣的安排感到習以為常了,因為雁回現在有法力在身,她要更強一點,她更容易去應對麻煩的情況,所以更危險的事情當然應該交給她來做。

  但仔細一想,其實這並不是理所當然的,強者並不應該為了弱者理所當然的以身犯險,雁回會這樣做,是因為她想這樣做,她想去……保護別人。

  或者說,保護他。

  天曜眼眸微垂。

  雁回已經一個遁地術躥了出去,一下子落在了院子的東南角,那是正好和這個地方相反的方向,雁回一聲笑:「找誰呢,找我呢?」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引了過去。天曜倒是也沒有再猶豫,一轉身,從後面的牆上翻了出去。

  她看也沒有看天曜一眼便與鳳銘搭話道:「鳳堂主,久仰大名了啊。」

  鳳銘目光森寒的盯著雁回,倏爾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彎得過分得鷹鉤鼻讓他這個冷笑看起來格外陰森奸詐:「彫蟲小技,妄想欺騙於我?」

  話音未落,他手臂一伸,只聽「咚」的一聲,一道氣息徑直擊中天曜翻走的那堵牆,牆壁瞬間倒塌。

  雁回一驚,身型一閃,立即飛撲而去,衝進塵埃之中。

  待得塵埃落定,雁回拉著天曜退後了三步,恰恰退在牆壁磚石倒塌之外的地方,她擋在天曜身前,盯著鳳銘的眼神嚴肅了下來。

  到底是七絕堂的副堂主,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雖然沒有修仙,但凡人的功夫倒是修得極好,內力雄渾,看這樣子,別說才入門的仙門弟子,便是雁回的幾個師叔恐怕也只能和他戰個平手。

  情況不好辦了啊。

  「黃毛丫頭倒還有幾分本事。」鳳銘陰測測的笑了兩聲,「看你的內息功法,竟然還是仙家之人,說說,到底是哪個仙家門下弟子,竟敢來我的地盤撒野。」

  雁回眯著眼睛一笑,面上不動聲色,背後卻驚出了一身汗,才這麼一瞬間的功夫,就看出她是仙門中人而非武林人士,還好沒有更多的動手,要不然被他看出了辰星山的心法,那可才麻煩。

  畢竟,她現在做的這些事,都是不想讓辰星山的人知道的。

  於是雁回只默了一瞬,便面不改色的撒謊:「我乃棲雲真人門下弟子,奉師父之命特來此查探大量狐妖失蹤一事。」

  鳳銘聞言,果然沉凝了片刻。

  謊言這個東西是不能亂說的,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戳破,那還不如就實話實說。雁回之所以選擇說是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是因為先前在銅鑼山,她接觸過棲雲真人,她知道那是一個會放走蛇妖,會送小蛇妖回青丘邊界的仙人。她不參與每一次仙門組織起來的對妖怪的殺戮,她甚至會在生命的最後,對蛇妖說一句「謝謝」。

  可見棲雲真人內心裡對現在妖即惡的說法是不認可的,如果是這樣的人,那她肯定也不允許自己門下弟子去參與這種對狐妖的迫害當中。

  仙門中人還有這些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不會在沒摸清楚別人的脾氣的情況下就貿貿然的去找他人幫忙,大家都看得出棲雲真人的脾性,那麼狐妖這事,有很大一個可能,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去告訴棲雲真人。

  因為何必討不痛快呢,說不定,棲雲真人還會成為他們的阻力。

  如此推論,反觀現在,雁回說她是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是最好不過的決定。

  一則棲雲真人已經消失了兩個來月了,雖然有傳言說她仙去,但江湖上誰也不敢坐實這個決定。知道棲雲真人真的仙去的人,只有雁回,天曜,還有那個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的蛇妖。

  別的人,都不知道棲雲真人在哪裡,她是在閉關在雲游?沒人能說的清楚。

  二則棲雲真人素日作風便是反感與無故屠殺妖怪。那麼她命人來調查此事,確實是理所當然的。

  鳳銘沒有理由懷疑。

  「這倒是沒看出來。」鳳銘笑著,「原來是棲雲真人門下高徒啊。」

  「不敢當。在下不過一個小小弟子罷了,在門中都排不上名號。真人相信我交我查探此事,我過去這些日子便在日日夜夜的查探,卻是一個不小心查到了鳳堂主這裡來。」雁回頓了頓笑道,「真人本懷疑是有邪修大量殺取狐妖剝其內丹以供修煉……」

  與邪修扯上關係可不是什麼好事,鳳銘立即擺手道:「小道友這可是冤枉老夫了,我這裡的狐妖,皆是各個仙門,捉拿而來,未免妖怪作亂,才由各個仙門將狐妖內丹剖走的,而且所有的內丹已交由辰星山統一銷毀,並無人與邪修有任何關係。而我等只是用狐妖的血,煉點香,供給貴人們討個樂子罷了。」

  內丹都交給了辰星山……

  雁回皺了皺眉頭,如果說兩個月前,那白曉露的母親便是死於這天香坊中,那也就是說,兩個月前,白曉露的母親去找雁回救被關在辰星山心宿峰的白曉露的時候,天香坊就已經開始製作這個狐媚香了。

  當時應該也有許多狐妖的內丹會被運送到辰星山。銷毀內丹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內丹消失注定伴隨著妖氣的四散。

  但是那個時候,雁回並沒見過辰星山銷毀內丹,也沒有在任何角落感覺到毀掉內丹時迸發的妖氣。

  都是……師叔他們在運作嗎。

  那要做這樣的事,必定會經過凌霄的同意,誰也沒有資格瞞著凌霄。

  所以這些事情,都是經過凌霄的首肯嗎,捉狐妖,剖內丹,將他們買賣給鳳銘……

  雁回一時有幾分失神。

  直到天曜在雁回身後碰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聽見鳳銘在遠遠的問她:「若是想要知道狐妖的用處,小道友大可大大方方的來問老夫,為何如今卻要做這樣的舉動啊?」鳳銘眼睛一眯,「如今你查到了你想知道的事情,可否能容老夫問上一句,你這腰間的腰牌,可是從哪裡弄來的?」

  話音一落,殺氣四起。

  雁回心中戒備,面上還是輕鬆:「這不重要。」她岔開話題,「只是鳳堂主,你殺狐妖取血,來煉香的事情,如今仙門是沒什麼意見,但若讓妖族的人知道了……」

  鳳銘呵呵一聲怪笑:「這還輪不到你來擔心。」他邁上前一步,殺氣凜冽直撲雁回而來,「只是小道友,你今日若不說出這令牌的來歷,我便當你是在我這天香坊裡偷竊東西了。你師父棲雲真人沒將你教好,這出了江湖,自是有人幫她教教你的。」

  看這陣勢,是不動手不行了啊。

  雁回心頭微微一沉,轉頭對天曜道:「你找個地方躲著,護好自己。」

  天曜聞言目光在她光潔的側臉上停留了一瞬,還沒來得及說話,院子另一頭倏爾傳來一聲清朗的笑:

  「鳳銘叔叔這是怎麼了?這院子裡為何殺氣逼人的,可真是嚇到小侄了。」

  光聽這句話雁回便知道了來人的身份。畢竟能叫鳳銘叔叔的,還自稱小侄的,除了這七絕堂的堂主鳳千朔,還能有誰。

  雁回是聽絃歌提起過不少次鳳千朔,但卻一次也未曾見過,而今一聽這聲音,雁回霎時便能明白,為什麼有的人輕輕鬆鬆就能娶到一百房小妾了。

  待得雁回再一轉頭,驚見那鳳千朔的臉與那身氣度,一時更明白了為何絃歌這樣的絕世美人都能痴迷於此人。

  是個讓人一見便覺驚豔的男子。

  他一身月色長袍,手執摺扇,腰間佩玉,一雙丹鳳眼所到之處好似都能開遍桃花似的。

  與雁回見到此人的驚豔不同,鳳銘只是冷冷的笑了兩聲:「這可奇了怪了,今天到底是什麼風,先刮來了仙門道友,現在又把我的小侄兒給吹了來。真是讓老夫,接應不過來啊。」

  鳳千朔搖了搖扇子,慢慢的走到庭中,見了雁回,他爽朗笑道:「這裡竟然有個美人兒。」說著他便走到了雁回身前,像是好奇一樣,左右將她看了看,然後一轉身面對鳳銘,道,「小侄本是不該來的。」

  他站在雁回面前,好似無意當中阻擋在了雁回與鳳銘之間,鳳銘一身的殺氣倒是不好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堂主」擺了出來。

  「只是進來堂中傳來了幾個消息,長老們聽了甚是憂心,所以百般念叨,這才將小侄逼到叔叔你這兒來了。」

  鳳銘眯著眼睛:「什麼消息竟然能驚動長老與千朔啊?」

  「這第一個消息嘛,是青丘國好似丟了個九尾狐公主。」鳳千朔笑眯眯的說著,「青丘國的九尾狐叔叔你是知道的,極重血緣,真是在邊境鬧得不可開交了,派了好些波人,深入中原,前來探查他們公主的消息了。」

  鳳銘臉上的笑微微收斂了下去。

  「這第二個消息嘛,小侄聽聞叔叔好似在做一個危險的生意啊。」鳳千朔收了摺扇,「啪」的一聲,輕輕的,卻讓人有幾分心驚,「那些青丘國的探子,好似已有深入這永州城來的了。狐媚香狐媚香,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探到這個消息。」

  鳳千朔望著已全然沒了笑臉的鳳銘,又輕又淺的問道:「叔叔你的生意,不會讓我們七絕堂,慘遭滅門之禍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23 AM

第四十章

  鳳銘沉默的看了鳳千朔一陣,倏爾又是一陣怪笑:「好好好。」他道,「既是長老與堂主都有了這等憂慮,那此事鳳銘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做下去了。」

  鳳銘一轉頭,對旁邊的人吩咐道:「去將院子裡關押的那些狐妖都殺了吧。」

  雁回聞言一驚,還待開口,鳳千朔便不動聲色大搶了話頭道:「殺掉恐怕不妥。」

  「哦?」鳳銘眯了眼睛,「在這中原大地裡,我殺幾個妖怪卻也有不妥了?堂主這怕是過慮了吧。」

  「平時殺幾個妖怪自是無礙,只是叔叔啊……」鳳千朔上前幾步,神色似極為為難,

  「那青丘國的妖怪委實是不好招惹,你是忙著這永州城裡的事,還沒來得及去探聽青丘國界周邊的消息,我是聽得探子來報,那邊境的好些個小仙門,都因為那九尾狐公主的失蹤,遭了大殃了。你此時還要將這麼多狐妖殺掉,若是能瞞得過青丘的探子倒還好,若是不幸讓他們知道了……」鳳千朔搖了搖頭,神色沉凝,一聲嘆息,「那恐怕是非常的不妥啊。」

  鳳銘聽罷這番話,笑得動了動肩膀,但臉上的神色卻十分的冷:「那依侄兒所言,該當如何?」

  「不如由我押送出城吧,將它們丟在這永州城外,這群失了內丹的妖怪並無反抗之力,自有仙門的弟子們會收拾它們,彼時,殺了它們的是仙門弟子,與我七絕堂無關,妖族就算知道了,要算賬也算不到我七絕堂的頭上了。」鳳千朔將扇子一下一下的拍在手裡把玩,一席話說得漫不經心得像是在玩似的。

  鳳銘沉吟了片刻:「如此,便勞煩侄兒幫叔叔把這些妖怪送出去了。」

  鳳千朔笑了笑:「叔叔與我本是叔侄,又是同門,小侄為叔叔做點事,哪能說麻煩。」他一轉身,自然而然的吩咐鳳銘身後的人道,「去清點一下這院中的狐妖數量吧,待會兒我離開時,一併帶走就行。」

  僕從看了鳳銘一眼,鳳銘才點了頭,擺手道:「去吧。」僕從這才點頭哈腰的去了。

  「千朔的要求,我可都答應了,回頭你回去與長老好好說說,讓他們也別再操心堂中事宜了,我會盡心輔佐於你的。」

  虛假得讓人臉頰發酸的笑容還配著這句比笑容更虛假的話語,雁回聽得只覺得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但虧得鳳千朔也還能和鳳銘一起維持著表面功夫客氣道:「叔叔的心意,侄兒自是明白的,那今日,侄兒便先告辭了。」

  他說完,作了個揖便抬腿要走。

  雁回琢磨了一下,她和天曜都在此暴露並且還讓鳳銘給看見了,今天想取龍角,只怕是也不容易,還不如乾脆先和這鳳千朔一道離開,這個少堂主看起來便是一副一肚子陰險壞水的模樣,和他商量商量,或許能有高神點的計謀。

  雁回拽了拽天曜的衣袖,示意天曜與她一同跑路了。

  哪想她剛邁出一步,鳳銘便沉著嗓音開了口:「慢著。」

  鳳千朔好脾氣的轉頭:「叔叔還有何事啊?」

  「這事倒是與侄兒無關了。」鳳銘指了指雁回,「這位小道友身上不知為何卻是有我天香坊的貴賓腰牌,我得留他倆下來好好問問。看是我天香坊的管理失誤,還是某些人,偷盜了我天香坊之物,圖謀不軌。」

  鳳千朔回頭瞥了雁回腰間物什一眼,故作驚訝道:「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能偷盜東西呢?」

  雁回望著鳳千朔道:「沒錯,我沒偷,這牌子是撿的。」

  鳳千朔便立即轉了頭對鳳銘道:「叔叔,美人兒說她沒有偷,這牌子是撿的。」

  鳳銘冷哼:「胡言亂語!」

  「可長得漂亮的姑娘,怎麼會睜著眼睛說瞎話呢。」鳳千朔一把將雁回腰上的令牌扯了下來,順帶也將天曜的一併扯了,他轉頭看面色變得有點鐵青的鳳銘道:「你看叔叔,也就兩個令牌,我這便將他們的拿下來了還給你。看在小侄的份上,叔叔便放了他們吧。」

  鳳銘陰陽怪氣的問鳳千朔:「侄兒何時,這般愛管閒事了,可是先前,便認識這兩位啊?」

  「怎麼能是閒事呢?」鳳千朔說著,挑逗的摸了雁回的臉一把,「這麼水靈的小仙姑,可是要拿來好好疼的,我怎麼能允許看著她在我面前受苦。」

  雁回沉默,只在心裡罵了一句,娘的,難怪能娶到一百房小妾!

  如果不是她身上還有對天曜的藥效,恐怕這個時候看著這張臉這個聲音的主人對自己說這句話,她大概什麼都不想的就能和他走了吧……

  而沒人注意到旁邊一直沉默的天曜這時卻目光轉了轉,盯住了鳳千朔的手,然後隔了許久,才一言不發的扭過了頭。

  他心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一個念頭,不是說是吃過藥的人嗎,為什麼卻還擺出了一副也吃了別人藥的臉……

  鳳千朔風流的名聲早已在外,他如此一說,鳳銘便還當真不好意思和他「搶女人」了。省得趁得他一個堂堂掌權者,有多猥瑣好色似的。

  是以此刻有再多不滿,他便也只有忍了忍,擺手讓鳳千朔與雁回一道走了。

  待得這幾人走掉之後,鳳銘看著毀了一堵牆的院子,握了握拳頭。

  一旁清點了狐妖人數的僕從回了來,但見來者都走了,他不由得有點憂心:「堂主,我們就這樣把他們放走了?那些狐妖也就這樣放走了?」

  「狐妖不用擔心。」鳳銘拈了下拇指上的扳指,「只要秘寶還在我們手上,狐妖讓他們帶走就帶走了,左右那些修仙門派也是會想方設法的將我的空缺給補上。而這幾個人嘛……」

  鳳銘想了想:「鳳千朔我看著長大的,不足為懼,另外兩個,特別是那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你給我好好查查,她到底是不是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若是,再去查查棲雲真人到底身在何方,若不是,便將她的真實身份給我扒出來。」

  僕從領命:「是。」

  而這方,雁回隨著鳳千朔離開了天香坊,剛走到集市,周圍人還熙熙攘攘的,她便沒有忍住開了口:「鳳堂主。」

  鳳千朔回頭看了雁回一眼:「嗯?看到什麼喜歡的東西了嗎?我買給你啊。」

  娘的……真會做人!瞧這話說得多動聽!

  雁回暗自咬了咬牙,忍住誇人的衝動,然後清咳了兩聲,嚴肅了眉目道:「你今日是為何要幫我和天曜解圍啊?」還明裡暗裡的護著她。

  鳳千朔想了想:「你是姑娘啊,我自是得護著你的。」他一抬頭,看了一眼雁回身後的天曜,「至於他嘛,順手。」

  天曜:「……」

  見天曜沉了臉,鳳千朔笑了笑,笑容溫暖又乾淨:「玩笑話,你是絃歌的朋友,我自是得幫你們的。」

  原來是因為絃歌啊。雁回點了點頭,心道,或許和她以前想的不太一樣,這個七絕堂堂主,其實也沒有那麼多情又薄情,他其實,還是有點喜歡著絃歌的?

  要不然為何連她的朋友也要偏袒。

  雁回剛這樣想完,鳳千朔便又開了口。

  「不過,不管因為什麼,我到底是幫了你。」鳳千朔盯著雁回笑得很明媚,「那雁姑娘,可否有想過,要怎麼報答在下啊?」

  「……」雁回琢磨了一下這話的意味:「難道……你是想讓我以身相許嗎?」

  「雁姑娘願意?」

  「不願意。」雁回指了指天曜,「我現在喜歡著他呢。」

  天曜一怔,對雁回這種說表白就表白的行徑,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

  鳳千朔聞言,嘆了聲氣:「可惜了,這位公子卻看起來一副不太珍惜你的模樣呢,你不如改一改喜好怎麼樣?」

  有的人,真是把調戲姑娘融入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這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和吃飯睡覺一樣簡單而又自然而然的事情。

  於是雁回便像吃飯一樣毫不猶豫簡單乾脆的拒絕了他:「不行。雖然你很好看,但在現在的我眼裡,還是他最好看,這個完全沒法比。」

  「審美其實是個慣性,你現在覺得他好看,或許是因為看多了,不如你多看看我。萬一之後你看久了,就會顛覆觀念了呢?」

  雁回認真想了想,點了頭:「是這個道理!」

  天曜終於忍無可忍的沉聲開了口:「不是要去將狐妖帶出城麼?」他硬生生的打斷兩人的對話,活生生的將話題掰開,「繞到集市來做什麼?」

  「稍後自會有人將狐妖帶到忘語樓來。」鳳千朔聽得這個問題,也稍微正經了一點,「讓它們在忘語樓歇歇腳,總是好過一放出城,便直接又被修仙的人抓住,關了回去。」

  雁回默了一瞬:「你知道會被捉回去,還救?」

  「救不救有時候大抵只需要擺個態度罷了。這些考量,雁姑娘你便不用知道了。」

  雁回點頭,她也不是特別想知道:「待會兒狐妖送到忘語樓之後,我要見其中一隻。她叫白曉露。」

  「狐妖帶去了忘語樓,雁回姑娘自是想怎麼安排都可以的。」

  兜兜轉轉這麼久,她到底算是把這個丫頭給救了出來了,怎麼能不好好的見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28 AM

第四十一章

  剛走到忘語樓門口,雁回便遠遠的看見有個紅色人影站在忘語樓的大門口,伸長了脖子,盯著他們這方。

  雁回只看了一眼那身段便道:「到底是七絕堂的堂主,就是不一樣,絃歌這樣的大美人,平時我可是見她閣樓都不下的,今日竟是到門口來迎接你了。」

  鳳千朔只搖了搖手中的扇子笑了笑,然後迎上前去,喚了聲:「絃歌。」

  絃歌聞言,眸光中的情緒波動連旁邊的雁回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最後她還是選擇沉默的垂下頭,禮貌的福了個身:「絃歌,恭迎堂主。」

  「多日不見啦,你都與我生疏了。」鳳千朔清朗一笑,「別在這門口站著了,都進去吧。」言罷,他自己先往前走去。

  當鳳千朔的身影與絃歌擦肩而過的時候,絃歌在他身影的陰影之中微微垂了眉目,神色難得讓雁回覺得有幾分黯淡。

  但鳳千朔卻只在絃歌面前一步停下了腳步,他一轉頭,看著絃歌,伸出了手:「我太久不來,你都不願意拉住我的手了嗎?」

  絃歌一怔,這才將自己的手交到了鳳千朔的掌心。大手一握,鳳千朔將絃歌牽住,他對絃歌一笑,溫柔的目光看得旁邊的好幾位姑娘都羨煞得紅了臉頰。

  但大概是沒有人會嫉妒的吧,雁回看著他們攜手走進忘語樓的背影,不由得想到,什麼叫天造地設,他們這就是啊,如此般配。

  然而雁回一轉念,這個男人還有一百房小妾在天南地北等著他呢……她又是不由得一嘆,替絃歌感到惋惜。

  身旁的天曜跟著前面兩人往忘語樓裡面走,雁回一把將他拽了回來,然後又急急忙忙的放手,搓了搓手,搓掉掌心麻麻的感覺。

  天曜側頭看她,很不理解:「怎麼了?」

  「你湊上去幹嘛呀?」雁回道,「沒見人家兩人走得跟幅畫一樣嗎。」

  天曜努力忍住了嫌棄的表情,他只動了動嘴角:「沒看見。」

  雁回斜了天曜一眼:「我瞅著你這張臉以後能說不定能長得比這堂主還誘人,但你這性格和人家相比……除了我這種吃了藥的,估計沒哪個姑娘願意和你走的。」

  天曜聞言,只是冷冷勾了唇角,神色略帶譏諷:「如此甚好,我惟願此生,再不沾染情愛。」

  雁回看著天曜的背影只默默的撇了下嘴,便也跟了上去。

  入了忘語樓,絃歌與鳳千朔便去閣樓商量他們的事了,雁回與天曜等了一會兒,聽得僕從來報,天香坊的狐妖都被秘密的送到忘語樓後院了。

  雁回尋去了後院。

  狐妖依舊被關在鐵籠子裡,籠子外面罩上了一層黑布,不讓外面的人看清裡面運送的是什麼。

  雁回一個一個挨著將黑簾子撩開,看見其中的狐妖,無一不是一臉狼狽,滿面求死的絕望模樣,或許在他們想來,他們根本就不是獲救了,他們只是被暫時運送到另一個院子裡的貨物,或許只是堆放幾天,最後仍舊逃不過被宰殺的命運。

  每個狐妖在雁回掀開簾子的時候都是一驚,然後連忙瑟瑟發抖的縮到離她最遠的籠子角落,驚惶不安的將她盯著。

  「要將我帶走嗎?我的命數將近嗎?死了也好吧,好過這樣活著。」

  他們將心裡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

  雁回放下簾子,只覺內心沉沉的快讓她負擔不起,現在不只是狐妖的處境讓她感覺到難過,更沉重的,是她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可怕得甚至讓她不願意去思考第二遍……

  終於,撩開最後一個牢籠的黑布簾子,雁回看見了蜷縮其中的白曉露。

  她約莫是快死了。蜷縮在籠子裡,連雁回撩開布簾也沒有了反應。

  「白曉露?」雁回喚她。

  白曉露這才微微動了動,她轉頭看雁回,隔了好久像是才認出雁回的模樣似的:「雁……姐姐?」

  雁回點頭:「是我。」

  她愣了好半晌,這才猛地坐了起來,眼神裡的灰暗像被點亮了一樣,她不敢置信的撲到牢籠邊,抓住了鐵欄杆:「你又來救我了嗎?是娘親又讓你來救我了嗎?」

  雁回一怔,這才想起先前聽說的白曉露她娘被一個厲害的道姑捉起來的事。現在想想,那個厲害的道姑說的約莫就是素影了吧。

  也不知道素影這一走,有沒有順帶將那三尾狐妖也一併帶走了。

  雁回沒有回答,只開了牢籠的門道:「你先出來吧,先休息一會兒。」

  經歷這一段劫數,白曉露自是也沒有心情再多問的,她握著雁回的手出了牢籠,她已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站在牢籠外面了。

  握著白曉露顫抖的手,雁回只是沉默的垂下了眼瞼。

  這麼多的狐妖,雁回是不能將它們全都放出來的,因為忘語樓儘管是絃歌的地方,但這裡住著的依舊是凡人,到了晚上還會有更多的凡人會到忘語樓裡來找樂子。

  狐妖們失了內丹雖然沒什麼危害,但保不準其中還有心思詭譎之妖,想要靠吸食人精氣重塑內丹的。是以除了白曉露,雁回還是讓人將其他狐妖看著,讓它們待在籠子裡。

  雁回帶著白曉露回了自己房間,大致問了幾句她這些天經歷的事,與她猜的差不多。

  上次雁回在牢裡見了白曉露,在雁回被凌霄勒令帶回去關禁閉之後,白曉露並沒有像凌霏所說的那樣被殺掉,而是在其他幾個師叔的商量之後,被統一賣到了天香坊。

  雁回聞言,並沒多言,將她哄睡著了後,神色沉凝的在床邊坐了許久。

  天曜一直在旁邊看著,但見雁回如此,不由得問了句:「你在想什麼?」

  雁回默了一瞬,隨即故作輕鬆一笑,道:「我在想啊,我們這是第二次去了,但還沒把你的角給偷出來,這下鳳銘指定將天香坊的戒備設得更嚴了,下次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將你的角拿出來,斷了他們用這法子生財的路。」

  天曜盯著雁回:「還有呢?」

  「還有?」雁回轉頭看天曜,「還有什麼事現在會比這件事更重要?」

  天曜的目光帶了幾分寒涼:「還有你師父,辰星山和這件事的關係。」

  被戳中心事,雁回嘴邊擠出的笑猛地僵住,或許是心裡這塊護心鱗的原因吧,天曜總是能對她的心緒洞察得一清二楚……

  從今日在天香坊,從鳳銘的口中知道,所有的仙門將剖下來的狐妖內丹都交給辰星山開始,雁回心裡就不由得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買賣狐妖製作狐媚香一事,如今看來,要說與辰星山毫無關係,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素影要做事,即便她可以瞞住天下所有的仙門,那也瞞不住辰星山。

  買賣狐妖做什麼用途,別的仙門不知道,但辰星山與廣寒門同為修道門派統帥之一,怎麼可能不知道。

  也就是說,這件事是經過了辰星山內部討論同意了的,現在清廣真人早已仙蹤隱匿,辰星山大小事宜皆有凌霄做主,那製作狐媚香一事必定也是經由凌霄首肯……

  這件事雁回已經抱著肯定的態度,要說對凌霄不失望,那是假的。但卻遠不足以讓雁回感到恐懼,真正讓她恐懼的是今天聽了鳳銘那番話,她自己的猜測……

  所有的狐妖內丹都被送到了辰星山,而辰星山卻沒有任何銷毀妖怪內丹的蹤跡,那留下來的內丹去了哪裡?要麼是被存起來了,要麼就是被人用來提升自己的修為了。

  而做這種事的修道者,江湖上稱他們為邪修。

  辰星山……

  「辰星山或許有人在用妖怪內丹修煉吧。」天曜道破雁回心頭猜測,聽得雁回不由心底大寒,「若是凌霄知道此事,卻沒有制止,或許是,凌霄也在如此修煉吧。」

  「不可能。」雁回下意識的搖頭,「不可能……」

  「更有甚者,棲雲真人的死……」

  雁回猛地站起身來,瞪向天曜,目帶冷色:「閉嘴。」

  四目相接,天曜絲毫沒有退縮:「你自己是知道的,雁回。」他道,「如果這真的是現實,那你也只有接受。」

  雁回握緊了拳頭。

  她心底不是沒有猜測的,棲雲真人失蹤於兩月前,在她來辰星山之後便消失蹤跡,那時候辰星山在開修道界的大會,那時候也有狐妖的內丹運送進辰星山,以棲雲真人的地位很可能,她會被通知這件事情,而以棲雲真人的性格,她很可能決然反對這樣的事情。

  所以……

  當雁回再見到她的時候,她遍體生寒,中了霜華術……

  雁回甩了甩頭,不忍再想。

  「你出去吧。找龍角的事明天再說。」她聲音有些啞。

  天曜看著夜色中身形顯得有些單薄的雁回,倏爾便沒了再與她爭辯下去的想法。這個姑娘很聰明,他能想到的事情,她也都能想到。

  天曜比誰都明白,要打破一個人在自己心目中幻想的模樣,那是一件怎樣殘酷的事情,然而有時候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

  你所愛的人與你想像中的根本就是兩個模樣。

  除了認命接受,再無辦法。因為這個世上或許什麼事都可以經過自己的努力而改變,但他人的心,卻是最難改變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34 AM

第四十二章

  翌日清晨,雁回起了個大早,早餐吃了一大堆東西,調整了自己的心情,她去敲了天曜的門。叫上他,兩人一同去找絃歌去了。

  走在路上,天曜現在幾乎已經養成習慣性的落後雁回半步,這樣可以避免她看見他,又口無遮攔的說一些讓他招架不住的流氓話。

  看著雁回的背影,她身板依舊挺的筆直,走路的步伐是一般女子沒有的英氣。就像昨天那些話根本就沒入得了她心,傷害不了她一樣。

  看來即便是雁回,在某些事情上,她也很善於掩飾。

  絃歌給雁回開門的時候,鳳千朔正巧也在屋子裡,他搖著扇子坐在屋中椅子上,笑眯眯的望著雁回:「這一大清早的就過來找絃歌,雁回姑娘,你是看上我家絃歌啦?」

  「對呀。」雁回大大方方的應了,「鳳堂主願意割愛嗎?」

  鳳千朔收了扇子「嗒」的一聲:「那可不行。」

  雁回撇嘴:「反正你都有一百房小妾咯,把絃歌給我又不會少塊肉。」雁回笑嘻嘻的望絃歌,「是吧,絃歌兒,你願意跟我走的吧?」

  絃歌伸手戳了雁回的眉心一下,正要教訓她,卻聽鳳千朔道:「肉是不會少,可我的心魂可算是被你拿走了。」鳳千朔對絃歌招了招手,絃歌一愣,順從的走了過去,被鳳千朔一把攬進懷裡,他像圈著什麼珍寶一樣將絃歌抱住,「就算你是姑娘,也不能和我搶。」

  雁回看著絃歌微微紅了的臉頰,心頭不由無力嘆息,絃歌啊絃歌,你這般聰明,怎麼會不知道他是在逢場作戲說些好聽話給你聽的,你卻也……

  甘之如飴。

  雁回轉了目光,旁邊的天曜一步上前,在桌子另一方坐下,他對幾人的言語並不感興趣,開門見山就道:「天香坊製作狐媚香必須得一秘寶方可製成,我欲將秘寶取出,鳳堂主可願相助?」

  他這一開口,話題的氣氛登時變得嚴肅了些許。

  鳳千朔這才將目光挪到了天曜臉上:「昨日一直忘了問,這位是?」

  天曜沒說話,轉頭看雁回,一副等著雁回來介紹他的模樣。

  真是……騙人不想自己動腦子就讓她來頂上麼……

  雁回沒好氣道:「他叫天曜,是個窮山僻壤裡面出來的少年,自帶許多麻煩,不過暫時還算個好人。」

  鳳千朔看了絃歌一眼,但見絃歌輕輕點了點頭,鳳千朔才道:「既然雁姑娘說是好人,那我便信了也無妨,只是這位天曜公子,你說要想要我相助,卻不知是要我如何相助?」鳳千朔把弄這絃歌的髮絲,好似全然不在意似的開玩笑道:

  「我如今的境況江湖上大抵是沒人不知道的,昨日鳳銘是賣我與教中長老一個面子才將那些狐妖放了給我,畢竟這不傷他根本,可若是如天曜公子所說……要將那製作狐媚香必要的秘寶拿走,這恐怕就是我所力不能及的事情了。」

  天曜沉著道:「並不需要麻煩鳳堂主讓鳳銘直接交出那秘寶,鳳堂主只需挑個時間,借個名號,將鳳銘引出天香坊,我等自有方法取得那秘寶。」

  鳳千朔斟酌了一番:「你說的這事倒是不難,只是我若將鳳銘引了出來,待他回去,秘寶不見,他豈不是要將這賬算到我的頭上?天曜公子,你這個請求,可真是讓我為難啊。」

  天曜食指在桌上輕輕一敲了兩下,輕而慢的「篤篤」顯出了他沉思的心緒,而待得第三聲敲下,天曜一抬眼,盯住了鳳千朔,聲色沉而穩:「鳳堂主只需拖住鳳銘引開片刻即可,待我等拿到秘寶,即便鳳銘回來發現我等也無所謂,我自是有辦法,讓他在此後都無法再與鳳堂主為難。」

  鳳千朔眉梢微微一動:「天曜公子你這話,可說得大了。」

  可不是說得大嗎!

  雁回在旁邊聽得也是一驚,若要鳳銘之後再無法與鳳千朔為難,那要門是把鳳銘的權利給剝奪了,要麼是把鳳銘……

  殺了。

  「此事對我來說,並不難。」

  不難個鬼啊!

  雁回在一旁瞪著天曜,他一副殘破的身軀,只找回了龍骨身體裡大概什麼法力都沒有恢復吧,雖然他好像懂挺多陣法,能借陣法之力做點事,但哪有那個時間讓他在鳳銘身邊畫陣法啊,人家又不傻!

  雁回與鳳銘交過手,她知道鳳銘的厲害,要讓現在的天曜和鳳銘鬥,那是片刻就死成渣的結果啊!

  「我那叔父鳳銘年輕之時可也曾被送去仙門修道過一段時間的,要對付他,可沒那麼容易。」顯然鳳千朔也有與雁回一樣的顧忌。

  「我敢出此言,願去天香坊涉險,鳳堂主卻不敢信我?」

  嗯,激將法。

  雁回瞟了天曜一眼。

  鳳千朔聞言像是被逗樂了,哈哈笑了幾聲:「我這若是不答應你,倒顯得我這堂主,毫無氣魄了。」他默了一瞬,「你與雁姑娘先回去歇歇吧,待我斟酌片刻。」

  天曜也不再糾纏,坦然的站起了身:「告辭。」

  哎,這便下逐客令了?雁回有點愣神,她好像……在討論中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呢。因為天曜,好像自己已經有了計劃。

  待得出了絃歌的閣樓,雁回有點止不住好奇的問天曜:「你能對付鳳銘?那上次為什麼在天香坊卻不見得你那麼輕鬆淡定?」

  「我不能。」天曜淡淡道,「龍角不在我身,我無法吸納天地靈氣為我所用,身體之中沒有內息。」

  雁回一愣:「那你剛才說得那麼振振有詞的……」

  天曜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著雁回:「雁回。」

  他如此正經的喚雁回的名字,聲音好聽得讓雁回心頭一蕩,她也定定望著天曜,然後默默的在他目光中紅了眼眶,她清咳一聲,不自然的挪開目光:「有什麼你直說。」

  「我對付不了鳳銘,但你可以。」

  雁回反應了一會兒,然後倏爾反應過來了。

  哦!原來搞半天,他說的此事對他來說不難,不是因為他很厲害,而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去做!他想讓她來做!讓她去和鳳銘來打!

  那對付鳳銘,對他來說確實不難啊!因為他根本就不用出手啊!

  難的是她啊!是她呀!

  雁回一瞬間覺得狐媚香大概在她身上失去了效果,因為她突然間好想捏死這條妖龍……

  雁回拚命咬牙,忍住了內心的衝動,然後儘量溫和的勾勒出一個笑容,打算耐心的和天曜好好談談:「你怎麼就知道我願意和鳳銘硬碰硬的去打呢?」

  「你會願意的。」

  「我!」雁回本想掙扎,但想了一會兒……

  娘的,她竟然真的是願意的!

  於是雁回沉默的看著天曜:「……」

  如果想別的方法太困難了,那就乾脆直接一點,硬碰硬的來吧。簡單粗暴,乾脆俐落,靠實力說話,是雁回一貫作風。

  雁回有些憋屈的咕噥了兩句,然而細細一想,她又皺了眉頭:「我若是使出全力,與鳳銘一戰也未必會輸。」雁回道,「只是,我使的都是辰星山的心法,一動手便立即會被看了出來……」她頓了頓,「絃歌與鳳千朔就算了,反正想掌握的消息他們都能掌握,只是,我暫時還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辰星山的人。」

  與鳳銘作對,放走狐妖,盜走秘寶,還使的辰星山心法,外人若是知道這些消息,稍微熟悉辰星山內務的人都會知道。會做這些事的大概就只有才被踢出門的雁回吧。

  到時候子月會知道,凌霏會知道,凌霄……也會知道。

  她並不想讓凌霄知道,離開辰星山之後的她,真的和妖怪在一起,在幫妖怪做事。

  即便……這好像對凌霄來說並不重要。

  天曜微一沉凝,他倒是沒有去想辰星山的事,只是雁回的身份確實不能在這個時候有所暴露,不說別的,若是讓素影知道了盜走龍角的人是雁回……那光是想一想,也足夠糟糕了。

  所以不能讓別人知道雁回的真實身份。

  「如果不用辰星山心法的話,我對上鳳銘是全然沒有勝算的。」雁回望著天曜,「你給鳳千朔誇下的海口,還是趁現在趕快去收回吧。」

  天曜默了一瞬,卻並沒有接雁回的話,他只道:「你先前與我說,你學東西很快對吧?」

  雁回眨巴了兩下眼:「對啊。」

  「那就不用辰星山的心法,我來教你,現在便學新的法術。」

  「現在?」雁回一怔,「行是行……但是……學什麼,靠著這塊護心鱗學你妖龍的法術?」

  「不。」天曜眼睛微微眯起來,顯出了幾分算計的精明,「你來冒充青丘的人,我來教你九尾狐的法術。」

  雁回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什麼話:「你說,要教我什麼?」

  「九尾狐一族的心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39 AM

第四十三章

  雁回不由奇怪:「你不是妖龍嗎?怎麼還會九尾狐一族的法術?」

  天曜淡淡道:「五十年前,中原靈氣充裕之地被修仙修道者所佔據,妖族偏居西南,兩方以青丘為界,天下兩分局勢大定,然則妖族與修仙者的約定卻與我並無關係。」

  雁回眨巴著眼看他:「你沒有去西南嗎?」

  「不想去。」天曜道,「我已在一谷中修行千年,不愛換地方。」

  也對,那麼大一個千年妖龍,當時修仙者與妖族大戰,雖然贏來了中原大地,但自身也損失慘重,誰也沒有心情再去招惹這條大龍吧。

  這天下,到底是靠實力說話的。

  「我千年來獨行於世,但那段時間,卻有不少不甘離開中原的妖怪找到了我,我沒將他們趕走,他們便將我當做庇護,依舊在這中原大地中修行。」

  「所以……」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被我庇護的妖怪當中,恰好有九尾狐一族的人罷了。彼時修行之餘,那人常找我切磋,一來二去我便也習得了他們的心法。」

  天曜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去。

  雁回聞言點了點頭算是瞭解。

  想想他當年那也算是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妖怪吧,竟然憑著一己之力在中原護住了一谷的妖怪。而現在……

  雁回甩開腦中的思緒,盯著天曜道:「所以你現在的計劃是,先讓鳳千朔引開鳳銘,然後你我強闖天香坊將龍角搶了,待得鳳銘聞訊趕回來再與他戰一場?」

  天曜點頭。

  雁回思索了一陣:「有幾個問題我和你捋一捋啊。首先,你確定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能學會九尾狐的多少法術?其次,用它來對付鳳銘當真沒有問題?」

  「我來教你,沒有問題。而且,到時我若是重獲龍角,助你一臂之力也並非不可。」

  這麼自信……雁回默了一瞬,打算在打架修行這件事上暫時相信好歹也比她多活了一千年的妖龍:「那最後,鳳千朔要是不答應你的提議怎麼辦?」

  「他會答應的。」天曜搖搖望了眼絃歌所住的那個閣樓,說得篤定,「因為人性總是貪婪。」

  鳳千朔與鳳銘的關係早就只是在維持表面功夫,撕破臉不過是遲早的事,而現在,鳳千朔有機會能除掉心頭大患……

  即便要冒風險,他也是會願意的。

  果不其然,如天曜所料,在第二天一早,鳳千朔便著人給天曜傳了個消息過來。

  鳳千朔邀鳳銘十日之後來忘語樓赴品酒宴。鳳銘欣然答應。

  想來鳳銘是覺得,他這個侄兒,也沒能力害到他吧。

  要鳳千朔做的事他已經做到了,這方天曜教習雁回九尾狐一族的法術倒是也快,九尾狐一族的法術確實高深難學,若是叫雁回直接拿了書來看,指不定一個小法術也夠她學上十幾天,但天曜好似總能找到最恰當的方法讓雁回學會這個法術,有時候一天內,雁回便能熟練掌握了兩個基本法術。

  只是讓雁回很煩惱的是,每天看著天曜給她做示範,看著那張臉,他的身型,他修長的手指,這對雁回來說都是一種變相的折磨。

  在天曜一本正經的給她講術法要點的時候她想去抱著他蹭一蹭,在天曜手把手的糾正她結印的手法時,雁回就想將他的手一把抓住,十指緊扣,再不鬆手。

  她不止一萬次想去問絃歌,不是說好的現在的狐媚香是個半成品嗎!不是說好的隔一段時間藥效就會自己消失嗎!那為什麼到現在,雁回依舊覺得這藥的效果強勁的嚇人!

  而且最可怕的是!

  在偶爾天曜在教習她術法的空隙時間,雁回會看見天曜在沒人注意的地方,看著他自己的手發呆。手掌緊握成拳,然後又無力鬆開……

  看見這一幕時,雁回發現自己竟然會不要命的去聯想他的過去,去想像他的無力,然後詭異的為天曜感到心疼……

  最詭異的是,她似乎已經有點分不清,她是在藥物作用下心疼天曜,還是在發自內心的同情天曜。

  不過不管雁回內心的情緒怎樣糾結,修習法術的時間過得卻是極快。

  眨眼間便到了第九天,雁回已將九尾狐一族的基本法術都修了個會,雖然還是用不精通,但現今中原,與九尾狐交過手的能有幾個,雁回糊弄糊弄騙騙人應該是問題不大。

  她現在唯一忐忑的是:「我真的能打得過鳳銘?」

  天曜琢磨了一瞬:「照上次的情況來看,你現在用九尾狐的法術與鳳銘動上手,或許五分勝率。」

  雁回一默:「那我要是打輸了呢?」

  「那便看天意怎麼安排了。」

  「……」雁回拿起了手裡的劍,「那今晚咱倆再好好練練,萬一明天就有六分勝率了呢!」

  天曜聞言,抬頭看了看天色,但見天已擦黑,天曜皺了眉頭:「你練吧,我先回了。」說完,他轉身就走了,都沒給雁回一個反應的時間。

  雁回在原地愣了許久,然後抬頭望天,算算日子,她倏爾想起,對了,今天又是滿月之夜了。

  在上一個滿月之夜裡,天曜還在銅鑼山中,那天晚上,他可是撲倒了她,在她嘴上咬了好大一口……

  今天晚上,是天曜的劫啊。

  雁回忍住了心頭的情緒,沒有跟著天曜一同回去,一直練到月上中天,她才回了房間,經過天曜房門的時候,雁回不由自主的停頓的腳步,她傾耳聽,卻沒有聽到天曜房間裡發出的一點動靜。

  知道天曜是個善於隱忍的人,雁回在心頭默默嘆了聲氣,抬腳回了自己房間,但一進房間,雁回便是一愣。

  只見天曜蜷縮在雁回的床榻之上,裹著她的被子,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呼吸急促,每一次呼吸,他都呼出了繚繚繞繞的白霧。

  他宛若一個生病的孩子,無依無靠,只能借助被窩汲取一絲溫暖。

  竟是跑到她這裡來了……

  「天曜?」雁回喚他,可並沒有得到天曜的回答,她見天曜的睫毛上似凝起了寒霜,心頭一抽,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去觸碰他的臉頰。

  指尖傳來的,是比寒冰還要刺骨的涼意。

  他身體裡,得有多冷啊……

  雁回心裡不停的警告自己,不能這樣,不能再對他有更多的可憐了,但是她的手掌卻已經不由自主的貼在了天曜的臉上,想給他一點自己所擁有的那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

  溫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46 AM

第四十四章

  看著自己貼在天曜臉上的手,雁回心裡還在掙扎她要貼多久這個問題時,天曜幾乎是本能的,伸出手,抓住了雁回的手。

  他的手也凍得好似冰塊,雁回告訴自己要把手抽回來,要不然待會兒他就得把她拉到床上去了……

  可她這個念頭還沒完全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天曜果然手上一用力,徑直將雁回拉了下去。

  雙臂像是找娘親的孩子一樣,自然而然的將雁回抱在了懷裡。緊緊的勒住,用力得幾乎讓雁回聽到了自己骨頭的聲音。

  上次天曜犯病的時候,雁回沒有恢復法力,她掙不過也逃不脫,而以她現在的修為法力,要推開如今的天曜,那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如今……

  她卻不想那樣做。

  這個懷抱宛如冰窖,勒得她渾身難受,雁回根本就沒法好好睡覺,可轉念一想,抱著她的這個人,可是比她還要難受十倍呢。想想他的過去,那些獨自走過的二十年,雁回只能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伸出手,環住了他,將他抱住,手掌在他背上輕輕的拍:「睡吧睡吧,不痛不痛。」

  就像哄小孩一樣。

  大概是狐媚香的作用吧,雁回想,一定是狐媚香的作用吧。

  畢竟她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怎麼會忽然就開始……心疼起一個人來了呢。

  翌日清晨。

  天曜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雁回半睜著翻著白眼的眼睛的模樣,她嘴裡還在唸唸有詞的嘀咕:「睡吧睡吧,不痛不痛。」

  天曜真的有一瞬間是想把醜成這副鬼樣子的雁回踹下床的。

  但他很快就忍住了。

  因為他感覺到了雁回的手還在無意識的拍著他的後背。

  一拍一順,像是在撫摸著什麼小動物一樣,又輕又柔。

  她就這樣強撐著睡意,安撫了他一宿。

  天曜嘴角微微一動,他往後退了退,這時才發現,他的手竟然還緊緊的攥著雁回的另一隻手腕,待得他一鬆手,雁回手腕上的皮膚都白了一圈。

  他這個動作讓半夢半醒間的雁回渾身一震,然後立即睜大了眼睛:「怎麼了?嗯,又怎麼了?」

  天曜輕咳一聲:「你壓到我衣袍了。」

  雁回青著眼睛看了天曜好一會兒,然後才道:「你這不廢話嗎,這床那麼窄,我和你睡一堆,肯定會壓到你衣裳啊。」她不滿的爬下床,嘴裡憤憤的念叨道,「真是倒貼還被嫌棄,不講道理也不講道義,下次月圓之夜就算你哭著爬過來求我,我也不給你抱著睡了……」

  「……」

  天曜背過身,又咳了好幾聲,昨天冰得不行的耳根子,此刻卻讓天曜覺得有些微微的發燙。

  雁回沒好氣道:「我都讓你了你還不下床來,我還打算趁著時候早睡個一兩個時辰補補眠呢,咱們今晚可是要去盜龍角的,我要是不能打,你頂上?走開走開。」

  天曜也沒別的話,連忙俐落的下了雁回的床。跟有刀在割屁股一樣。

  雁回也沒客氣,都沒等天曜完全站好,她就直接爬上了床,裹了被子,扭了兩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這樣在天曜的注視下睡著了去。

  天曜沉默的看了雁回許久,一時間有點不敢置信剛才自己竟然被嫌棄得連話都說不了一句……

  那麼赤裸裸的嫌棄……

  天曜搖頭笑了笑,轉身打算回房好好洗漱調理一番,可腳步還沒動,便有一雙溫熱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

  天曜一愣,對於這樣的溫度,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開始感覺到熟悉,於是也沒有將她甩開。

  雁回的手便順著天曜的手指一路找到他的掌心,握住,探了探,然後她便沒再猶豫的收回了手:「正常了。」被窩裡傳出雁回懶洋洋的沙啞聲音,「走吧走吧。」

  天曜卻覺得像是有個火種留在了掌心一樣,一直燒,一直燒,直到他回房洗漱調理了內息之後,那股灼熱的感覺也沒有消失。

  這大概算是雁回這個姑娘,為數不多的溫柔吧。

  可也正是因為是她平時太不懂溫柔,所以一旦有哪一天體貼起來,便讓人覺得有點……難以招架呢。

  天曜握了握掌心,黑眸微垂。

  雁回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她自己收拾了一番,又去與絃歌和鳳千朔勾兌了一下時間,這便叫了天曜一同向天香坊出發了。

  雁回算好了時間,在鳳千朔的品酒宴開始的那一刻,她與天曜從後門闖進天香坊。

  如今天香坊沒了鳳銘,留守的不過一些仙門的弟子而已,要對付他們雁回自是覺得輕輕鬆鬆。

  也確實如天曜和雁回所料,他們闖進天香坊的時候仙門弟子盡數來擋,但哪裡擋得住雁回,這世間能真真修好仙的人,本來就是鳳毛麟角,要讓那些「鳳毛麟角」來看門,可不是那麼容易。

  仙門弟子被雁回幾個青丘的法術擊退。

  本來雁回還覺得有點心虛,怕被人看出了倪端,但很快就有仙門弟子自己吼了起來。

  「她使的是狐妖的法術!」

  「不只是狐妖的……那是……九尾狐的法術!是青丘的九尾狐!」

  這一叫,所有人無不膽寒,誰沒聽說過九尾狐之威,那在傳說中可是吃人都不帶吐骨頭的大妖怪。果然沒一會兒,那些所謂的仙門弟子該跑的跑該逃的逃,誰也不敢正面和雁回交手了。

  但見所有人丟盔棄甲的從她眼前跑掉之後,雁回身為曾經的同道,看到他們這個樣子,心裡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修的都是什麼窩囊仙啊,我要是他們師父,先自己了結了這群廢物,省得放出來丟人現眼!」

  天曜只淡淡斜了雁回一眼:「何人不是俗世中人,你道是人人都像你這般不畏傷,不懼死?」

  「我這是叫有責任心有骨氣。」雁回言罷,頓了頓,「回頭要有機會讓你見了我大師兄,你才知道什麼叫榆木腦袋不怕死。」

  兩人一邊說著,徑直找到了天曜感應到的龍角所在的院子。

  他們來了三次,這一次,終於是踏進了這院子。

  照他們的想法,此時在忘語樓的鳳銘應當是聽到了天香坊出事的消息了,他該急著往回趕了,天曜只要進了院子,取出龍角,將它好好的放回身體裡面,然後只要等著鳳銘回來,收拾他就行了。

  但一推開院中屋的房門,天曜腳步一頓,雁回也是立即往後退了三步:「糟糕。」

  屋中光芒倏爾大亮,一聲清脆的啼叫直上天際,雁回看看結出了個結界,擋住了面前聲音的力道。

  光華之後,雁回定睛一看,面前竟是站著一隻昂首挺胸,與人一般高矮的大鳥。

  「青鸞。」天曜眉目沉凝。

  雁回聽得這兩個字,一愣:「什麼?」

  「青鸞神鳥,素影的坐騎。」

  素影竟是把自己的坐騎留在這裡看守龍角了,難怪她趕這麼放心大膽的離開天香坊,原來還是留了後招。

  雁回想了想時間:「不行,待會兒鳳銘回來了,他們倆加在一起我更沒法對付,我先引開這隻鳥,你進去取龍角,要還有什麼機關暗器的……你就看天意吧。」

  分頭行動,這確實也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天曜點頭:「青鸞不好對付,小心。」

  雁回沒再廢話,直接已九尾狐的法術凝出一記火焰,對著青鸞便扔了過去:「大鳥,你看我呀!」

  青鸞是神鳥,天生便是妖物的天敵,此時雁回用妖族的法術打它,自是讓它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雁回身上。

  雁回引了鳥,飛快的就往院子外面跑了。天曜一頭衝進屋子裡。

  屋內黑暗,但對於天曜來說,在黑暗也擋不住他的感覺,走到這裡,每靠近他的龍角一步,他便感覺自己空洞了數十年的心開始了跳動。

  一下一下。擠壓這他的血液在渾身流動。

  他的那雙龍角被好好的供在簾幕之後,沒有東西襯托,但是它自己便能漂浮在空中。因為那本就是時間至靈之物,它能自己吸納周圍的靈氣,永遠都是那麼閃亮耀眼的威武模樣。

  龍角,與他失散了二十年的龍角,當年被活生生的從它頭上割下的……

  他伸出手,在觸碰到不過與他只隔一層簾幕的龍角之前,天曜倏爾渾身僵住了。

  簾幕背後,素影的身影陡然出現!

  是幻覺!天曜提醒自己。此處還被素影布下了幻覺的陣法。他得破陣……

  素影的幻像在簾幕背後伸出了手,擺出了和天曜一樣的姿勢,然後用指尖貼上了天曜的指尖,隔著簾幕,天曜能感覺到那邊傳來的寒涼的體溫。

  「天曜。」素影開口,「你還是找來了。」

  天曜眉目冷了下來。盯著對面簾幕之後的素影,見她神色淡漠,一如在看這世間卑微螻蟻。

  「二十年了,你又回來了。」素影道,「你是怎麼回來的?」素影一抬頭,天生帶著寒霜的眼睛盯著天曜,「不,這不重要。你現在可是認為,我應該要懼怕你?可我卻要對你說謝謝。」

  不是幻覺。

  天曜眸色更冷,這是素影,給他留下的話。

  「你的魂魄逃出,你找回了龍骨,現在,我便將這龍角送還給你。拿了龍角,你就更努力的去找吧,更快的去找到你身體的其他部分。然後……」素影的手倏爾動了,她的手穿過簾幕,食指碰到了天曜的心房:「找到你的護心鱗。」

  素影抬頭,眼中的光近乎入執:「這一次,我不會再弄丟他了。」

  天曜一抬手,臨空一揮,扯下了簾幕,也將素影的身影徹底打碎。

  天曜目光森冷:「這一次,你依舊什麼也不會得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09:55 AM

第四十五章

  簾幕散了一地,天曜立在龍角之前,只有一步的距離,他卻始終沒有踏出。腦海中迴旋不去的依舊是素影那句「去找吧,去找到你身體的其他部分,然後……」

  護心鱗,她還想要他的護心鱗,她依舊沒有死心……天曜眸色如雪,掌心緊握成拳。

  便在此時,外面忽然一聲巨響,雁回身體像球一樣被撞進了屋內,徑直撞在天曜的背上,將他帶得一個踉蹌,然後雁回自己滾到一邊,連痛也沒來得及叫一聲,就地一滾,腿一蹬地又衝了出去。

  她手中結印瞬間翻上了跟隨著她衝進屋裡來的青鸞的背,揪住青鸞兩個翅膀的底部,任由青鸞如何揮舞翅膀四處亂跳也沒辦法將雁回從它身上甩下來了。

  穩住了身型的雁回這才分心看了那邊慢吞吞爬起來的天曜一眼,登時火不大一處來:「你又在裝什麼文藝想什麼破故事啊!龍角在那兒你給我上啊!插頭上去啊!愣著等花開嗎!」

  天曜被雁回剛才那下撞得不輕,他咳了兩聲,倒確實是被雁回罵回了心神。

  不管這龍角是不是素影故意留給他的,不管素影此後還有多少算計與陰謀,這龍角,他都必須得拿。

  這本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這本來就是屬於他的東西,若是以後要應對素影的陰謀詭計,他也必須得仰仗他的龍角,被封印的東西,他都要一個一個的拿回來,哪個都不會少。

  天曜伸出手,指尖觸到空中漂浮的龍角頂端。

  一時間,一股暖意自指尖順著血脈,一路躥進了心頭。

  龍角也在顫抖。

  終於回來了。屬於他的一部分。

  天曜伸出雙手,一手觸碰一隻龍角,掌心中雖無法力,卻自起金光,一時間,滿室充盈的靈氣讓與青鸞尚在激烈爭鬥的雁回也有了察覺。

  而除了倏爾變得濃郁起來的靈氣之外,雁回還感覺到有股細微的暖意,像一簇豆大的燈火一樣,在她的胸腔之中燃燒。

  霎時,雁回直覺一股力量充盈了四肢百骸。身下青鸞依舊在不停的掙扎,雁回一咬牙,手臂用力,拽住青鸞的翅根,但聞她一聲幾近沙啞的一吼。

  「哧」的兩聲,青鸞的翅膀被雁回活生生的撕了下來。

  然而卻並沒有血液落下,撕下來的翅膀登時化為了能看得見的彩色靈氣晃悠悠的飄到了天曜身邊。

  在天曜那處,他手中的龍角已經不見,但是金光卻在他身邊圍繞。

  青鸞翅膀化為的彩色靈氣飄繞到周身,像是被吸引了一樣,在他周身纏繞旋轉,然後慢慢聚集在了他頭頂之上。

  雁回撕掉了青鸞的翅膀,自己也失去了抓住青鸞的依託,她自己從青鸞背上跳了下來,落到一邊。

  但已經沒有再戰的必要了,失去翅膀的青鸞靈力大量流失,它不過伸長了脖子垂死掙扎著高聲啼叫了兩聲,然後就倒在地上不動彈了。

  沒一會兒,青鸞的屍體也一點一點化成了彩色的靈氣,自然而然的飄到天曜身邊。

  圍繞著他,就像他身邊的七彩祥雲,把他烘托成了一個好似立馬便要飛昇的仙人,正在接受上天恩賜的洗禮。

  雁回在一旁看著,只覺這一幕美得驚人,但因為知道天曜的經歷,她卻也覺得這樣的美麗,還不如不看到的來得好。

  正當雁回如此想著時,外面倏爾傳來一聲低沉的呵斥:「何方小妖膽敢闖我天香坊!」

  聽這渾厚的聲音,儘是鳳銘回來了!

  雁回一驚,回頭看了天曜一眼,雖然現在不知道天曜具體在幹什麼,但看他這幅樣子,明明是是還沒完全將龍角融入進身體呀,周圍的氣息還在圍繞他旋轉,想來便像是運功與體內在慢慢消化的關鍵時候。

  運功的時候被強行打斷,輕則經脈逆行,重則暴斃而亡,天曜這雖然不是在運功,但若被打斷,想來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能讓鳳銘進來。

  雁回一咬牙,腦中憶起天曜教她的一個九尾狐的結界術,她這方還在忙著要布,剛出來了一個雛形,那方鳳銘一個法器祭了出來,是一個帶著火焰的大鐵球徑直撞上了雁回尚未布完的結界之上。

  火球被彈了回去,雁回這半斤八兩的九尾狐結界也應聲而碎。

  鳳銘此時已出現在了門口:「竟是九尾狐一族的法術!」他怒視雁回,「我道上次為何你二人鬼鬼祟祟,身為妖狐,竟然還敢冒充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意圖盜我寶……」

  話音一落,鳳銘往雁回身後一看,但見他眉頭一皺,神色似驚似疑。

  雁回心道糟糕,他看見了天曜融合龍角的模樣,這下絕對不能讓他活著了!

  雁回一咬牙,喝道:「你這老頭,心狠手辣殺了那麼多狐妖,今日,且讓你來和我比劃比劃,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話說得大,但其實雁回心裡是沒有底氣的,可現在沒有底氣,也得死皮賴臉的頂上了。

  她不等鳳銘回應,先發制人,徑直撲上前去與鳳銘戰做一堆。

  可她剛與青鸞一戰,本就元氣沒恢復多少,用的還是她會卻不太順手的九尾狐一族的法術,是以沒多久,雁回便自然而然的落了下風。

  可到底在辰星山與各位師兄弟們切磋了那麼多年,鳳銘的招數她基本都還是憑著機智能一一化解。

  時間一久,倒是鳳銘不耐煩了。他目光一轉,盯住天曜:「小子,看你囂張!」

  他一喝,一手接了雁回一招,另一手徑直拋出法器,徑直向天曜砸去。天曜依舊在靈氣當中閉著雙眼,凝神聚氣,沒有半分分心。

  眼看著那火球便要砸在他的臉上。

  雁回心頭一慌,登時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個瞬影,徑直落在天曜身前,催動身體中的仙法,控住了這制妖的法器,然後將它狠狠摁在地上,徑直砸穿了地板,整個兒埋進了地裡。

  雁回單膝跪地,一隻手還摁在那火球之上,另一隻手向後護著,攔在天曜的身前。

  「辰星山瞬影術。」鳳銘呢喃出聲,「搞半天,竟然還真是道友啊。」

  雁回從地上站了起來,頭髮在剛才的打鬥中散得有些凌亂,可這樣卻反而更添了幾分她這一身氣概,她歪著嘴一笑,微微露出了尖銳的小虎牙:「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狂妄,枉費你費盡心機想掩藏。」鳳銘冷笑,「在我面前……」

  雁回身形一動,再不吝惜著自己的法力,快速向鳳銘攻去。

  反正他已經知道了她的門派,沒必要再掩藏了,而且外面的修仙者,早就跑得差不多了,用辰星山的法術與鳳銘打,雁回便沒了顧忌。

  她心裡唯有一個念頭,要保住自己,保住天曜,現在,就只有殺了這個陰險又的老頭。哪怕是……

  拚個兩敗俱傷。

  她眸中火焰一燒,掌中法力凝聚,以只攻不守的姿態衝向鳳銘,鳳銘一驚,一時卻也有幾分招架不住,但越退越被雁回逼到盡頭。鳳銘一咬牙:「小兔崽子,今日便要你橫著出去!」

  話音一落,他竟是也避也不避,拼著被雁回一掌擊中心口的風險,一拳送上了雁回的腹部。

  雁回一聲悶哼,手中勁力卻還是擊在了鳳銘心口之上。

  鳳銘連連退了三步。只覺一陣更甚一陣的灼燒痛苦在五臟六腑裡蔓延。

  而雁回也並不好受,她只覺腹中似有刀絞,可現在卻是要殺鳳銘的最好時機。她一咬牙,努力忽略掉疼痛,正要再衝上前,後方倏爾金光大作。

  雁回只覺心頭暖意噴湧而出,充斥了身體的每一寸骨血。她腳步一頓,再邁不出。

  那方心口被灼燒得痛苦至極的鳳銘見狀,心道不妙,他而今無力再戰,那方的小子雖然不知道在作甚,但卻讓人下意識的覺得危險。

  以一敵二,不行。他便趁著雁回遲鈍的這一瞬間,一轉身,跑出了屋子。

  他還是有靠山的,他幫素影做事,素影不會不管他……

  鳳銘一瘸一拐,艱難的跑出了那方院子,待得一個拐角,他本欲大聲換來還在院中的修仙之人,但舉目四望,四周已被清空得連蟲也沒飛一個。

  「一群……沒用的廢……廢物。」

  「叔叔這是在說誰呢?」

  院外傳來輕而緩的腳步聲。

  鳳千朔笑眯眯的搖著扇子,領著一隊人馬踏了進來,攔在了鳳銘的身前。

  鳳銘看著笑眯了眼的鳳千朔,嘴角扯了扯:「侄兒啊,這裡面可來的是兩個,一個是盜取仙族秘寶的妖怪,另一個可是幫助妖怪,背叛仙族的修道者!他們此時已經重傷,你便不想為仙族立個功,以保我七絕堂江湖地位啊。」

  「叔叔說得在理啊。」鳳千朔點了點頭,與鳳銘擦肩而過,「且讓我去會會他們。那麼……」

  鳳千朔微微回頭,溫和的笑意中,倏爾帶了殺氣:「先勞煩叔叔,去閻王殿等等消息吧。」

  鳳銘雙目一瞠,胸膛已經穿出了一把大刀。刀毫不猶豫的抽了出去,鳳銘雙膝往地上一跪,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好……」鳳銘道,「好,比你父親……心狠。」

  鳳千朔展開扇子,扇去空氣中的血腥氣味:「你這輩子,除了長相,也就誇了我這麼一句。難得啊!」他一嘆,卻是長舒了口氣。

  他的叔叔啊,終於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1-30 10:04 AM

第四十六章

  雁回是不知道外面情況的,她心頭唯一的念頭便是將鳳銘捉回來殺掉,以絕後患。

  但奈何心頭暖意一陣勝過一陣。不知過了多久,這些氣息慢慢融入身體,充盈入四肢,雁回舒了一口氣,終是能邁動了腳步。

  她往回一看,天曜閉著眼睛站在原地,其實自打昨晚月圓之夜後,天曜的臉上一直泛著不健康的烏青色,像是被凍壞了一樣,然而現在,他臉上的顏色比先前都要更紅潤幾分,

  他穩穩的站著,不知是在感受身體裡的氣息還是在思考人生,雁回只需要知道他沒事,然後轉頭就要往外面追。

  若是讓鳳銘跑到了人多的地方,那她就不好用辰星山的法術了……

  雁回如是想著,卻不料悶頭衝出房間的那瞬間,迎頭撞上了門口的人,將那人撞得一個踉蹌,連連退了好幾步。

  雁回心頭大緊,卻聽此時一聲喚:「怎的如此慌張?」雁回定睛一看,見是鳳千朔。她登時便鬆了一口氣。傷成那樣的鳳銘遇見了鳳千朔,哪裡還有他的活路。

  這對叔侄之間的恩怨,即便雁回不曾親歷,但光憑坊間傳聞的推斷,她便知道鳳千朔肯定是早就恨不能將鳳銘拆吃入腹的。

  所有權利的爭奪都是這樣的不死不休。

  這方放下了心,雁回心頭又是一驚,往鳳千朔身後一看,鳳千朔卻已經笑了出來:「雁姑娘,別看了,我自是不會這般不懂事的,讓手下的人進著屋子裡來看見你的。」鳳千朔搖了搖扇子,「我不過是來告訴你,我那叔父已經歸西了,讓你安個心。」

  雁回這下著實是安心了。

  然而這心一安,她登時便覺得所有支撐她的力量瞬間消失了,她只覺腹痛如絞,渾身乏力,額上虛汗一層層的往外冒,她幾乎是立即捂著肚子跪了下去:「娘的……你要救駕倒是來早點啊!」

  鳳千朔被逗得笑了出來:「我這不是相信雁姑娘的本事麼。」言罷,他見雁回卻是蹲著半天沒抬個頭,心裡便也知道雁回實在傷得重了,他微微收斂了神色,蹲下去打量雁回,「雁姑娘可還能自行走回去?」

  鳳千朔是不能讓手下的人送雁回走的,雖說他手下的人都是自己親信,但雁回在這裡出現,還是少一個人看見便少一個人看見的好。

  雁回擺了擺手:「你自己帶你的人走,全當沒見過我。我還有事。」

  鳳千朔有些困惑,這時雁回身後卻傳來另一人的詢問之聲:「你還有何事?」

  是天曜終於完全將龍角吸收進身體裡面,走了出來,他看著蹲在地上起不了身的雁回,微微皺了眉頭,然後也走到雁回身邊蹲了下來。

  眼見天曜如此緊張,鳳千朔便笑了笑站起了身:「天曜公子卻是可以扶你回去的,如此我便不用操心了,這便先走了,你二人路上多保重。」言罷他倒真沒留戀,俐落的走了,院外傳來他高聲吩咐屬下的聲音:「把那些制好的狐媚香都一併搬了。」

  想來鳳千朔是並不想浪費那些已經制好了的藥品。

  而此時天曜與雁回並沒有心情去關注那些剩餘藥品的去向。畢竟現在龍角沒了,鳳千朔就算自己想做狐媚香,他也做不成了,他能幹的,頂多就是將這些剩餘的狐媚香賣掉而已。

  這邊雁回關心的是自己的肚子,她的胃和腸,是不是被剛才那一擊個打碎了,現在怎麼這麼疼……

  而天曜則是看見雁回額上虛汗一層層往外冒,微微握緊了拳頭:「傷得重?」

  「原來你還是知道我受傷了啊?」雁回一提這事兒便火不打一處來,「你今天到底在磨蹭個什麼勁兒啊?」

  素影那翻關於護心鱗的話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天曜眼眸微微一垂,一開口說的卻是:「龍角乃至靈之物,與龍骨一樣,重新融進身體裡,需要一段時間。」

  是了,上次天曜掉在那冰湖裡,好長一段時間沒出來,雁回都差點以為他死了。

  「我只是暫時無法動彈,然而神識卻已經存在。」

  就像雁回剛才覺得心頭一暖,然後猶如定身般站在那裡動彈不得的感覺一樣吧。

  雁回想了想,那也沒什麼好怪天曜的,她現在大概是疼得脾氣有點不好了:「咱們先別走,我還得找個東西。」

  天曜似乎對她這話很不滿意:「你傷得重,先顧著自己,還想要找什麼回頭再來找。」

  「別別,趁早把白曉露她娘找到了放出來吧,回頭別咱們都把事情解決完了,她那方還是成了厲鬼,那可冤。」

  雁回的手在空中抓了兩下,然後天曜便下意識的接住了她揮舞的手,下意識的將雁回扶了起來。雁回身體微微一個踉蹌,撞進了他懷裡。

  而現在雁回估計是疼得身體沒了感覺,也沒叫喚癢癢麻麻的,也沒羞得讓天曜趕緊鬆開她。碰到他身體卻沒有那樣反應的雁回一時讓天曜有幾分不習慣。

  他愣了愣,察覺雁回邁出去一步,他才亦步亦趨的跟上,怕不扶著雁回,她就走摔了。

  「素影當初走得急,給這裡放了個青鸞,但對於她來說,那隻三尾狐妖的魂魄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她不會那麼有心的特別記得將三尾狐妖的魂魄帶走,所以三尾狐妖一定還被封印在這天香坊的某個角落裡。」雁回自言自語的說完,疼得嘶嘶抽了幾口涼氣,「只是這天香坊太大,又不知道素影當時是用個什麼法器收的,得怎麼找啊……」

  天曜默了一瞬,問道:「鬼氣皆如上次你在柳林召喚這三位狐妖那般,是那黑得污濁的顏色嗎?」

  雁回四處張望著,漫不經心答道:「對呀。」

  旁邊又默了一瞬,待得天曜再開口,雁回聽到的卻是一句:「在那方。跟我來。」

  雁回愣了愣,跟著天曜堅定的走向一個方向:「你怎麼知道?」

  「我的龍角乃是吸納天地靈氣的至高之物,對世間所有的氣息皆是敏銳至極,而今龍角剛回我身,本是依舊遲鈍,不過要探一個與世間其他氣息大不相同的東西,還是簡單。」

  雁回聽天曜這平鋪直述的一說,登時眼睛一亮:「那用你這角去撅墳,指定一撅一個准,那些陪葬品豈不是都是咱們的了?」

  「……」真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改不了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天性……天曜斜著眼睛瞥了雁回一眼,「好好找鬼。」

  跟著天曜一路走去,在一屋中風鈴之下,雁回果然感覺到了陣陣厲害至極的陰冷之氣。

  風鈴無風自動,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在如今空蕩無人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嚇人。

  看樣子,裡面被封著的魂魄,卻是離變厲鬼不遠了。雁回不再耽擱,上前一步,凝聚法術,破開風鈴封印。風鈴應聲落地,於此同時一聲尖利的嘶叫幾乎要扯碎雁回的耳膜。

  雁回摀住耳朵:「吵死了!」她只好用大聲音對三尾狐妖大喊,然而聲音一大,她腹部一用力,只覺又是一陣撕裂的痛傳遍全身,「哎喲,別叫了,你女兒救出去了。」

  只這一句話,讓整個院子裡的戾氣消散不少。雁回捂著肚子彎腰哀聲道:「真的救出去了,在忘語樓,閣樓安排了個房間住著呢,比其他狐妖都幸福,你可以隨我去看看你女兒。」

  三尾狐妖這才安靜了下來,她此時離厲鬼已經不遠了,衣衫破爛,一頭曳地的凌亂長髮,還有青色的臉和她臉上兩行像是刻進了肉裡面的血淚。

  她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原地盯著雁回便讓雁回肚子痛得更難受了幾分。

  「跟我來跟我來,我要是騙你你就把我帶走吧。」

  雁回沒用再用遁地術,天曜便扶著她,在三尾狐妖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從天香坊後面悄悄的回到了忘語樓。

  雁回給三尾狐妖指了指自己房間旁邊的一間小屋:「喏,應該還在屋裡的。」她這話還沒說完,那房間門便打開了,白曉露出來看了雁回:「雁姐姐,你……你受傷了?」

  這個小姑娘,是在擔心她呢。

  雁回心頭一軟,她往旁邊一看。

  只見方才還宛如厲鬼的三尾狐妖此時已經開始慢慢恢復正常。她望著白曉露,目光是難以言喻的慈愛。那麼多心酸苦澀還有掙扎,此時都沒有了,只有滿滿的欣慰,和掩蓋不了的心疼。

  是啊,怎麼不心疼呢,這大概是她最後一面見女兒了,沒有了執著流於世間的念頭,她就該去投胎了,而她的孩子,日後將面對的狂風暴雨,都將是她一人承擔,她的母親。

  走了。

  三尾狐妖周身黑氣開始變得純淨,但見她又變回了雁回第一次見她的模樣。

  她如果活著,肯定是個很漂亮的狐妖。

  「曉露。」雁回聲音很輕,「我沒事,現在姐姐讓你做件事,你配合我好不好?」

  白曉露困惑的看著雁回,但還是點了點頭。雁回握起拳頭,放到白曉露面前:「你盯著我的拳頭看,不要挪眼睛。」

  白曉露依言這般做。

  然後雁回的拳頭慢慢挪動,直到挪動到了三尾狐妖的腦袋上。

  白曉露看著雁回的拳頭,就像看著此時正望著她的娘親。她們像是隔著生死,四目相接。

  三尾狐妖的眼眶裡洶湧的淌出了淚水。除了雁回,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但是她還是摀住了嘴,害怕自己驚了孩子:「謝謝你。」她幾乎泣不成聲,「謝謝你謝謝你!」

  聽著她這一聲聲道謝,雁回握成拳的手卻有些顫抖。

  然後她鬆開拳頭,掌心簇的點了一點火,火焰燒成了一隻小狐狸的形狀:「你看,我給你變戲法呢。」她如此對白曉露解釋她剛才的舉動。

  因為與娘親分別一次已經足夠的痛苦,雁回不想讓她再與娘親分別一次。那就選擇欺騙吧,什麼都不知道,或許對白曉露來說,才是最好的。

  果然白曉露露出了笑容:「雁姐姐真好。」

  雁回點了點頭:「我先回房啦。」

  天曜在旁邊看著,今日沒有擺陣法,他是看不到三尾狐妖的,但他大概能想到雁回做了件什麼樣的事。然後他便不由自主的將目光凝在了雁回臉上。

  進了屋,關上房門,雁回貼著房門站了好一會兒:「天曜,你有母親嗎?」

  天曜搖頭:「有,但從未見過。」

  「天生天養倒是好。」雁回呢喃道,「我卻是忽然有點想娘親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12:20 AM

第四十七章

  雁回在床上躺了一晚上,腹中疼痛是緩解了不少,可第二天早上吃早飯,剛吃完了一個饅頭,正準備拿第二個的時候,她忽然一捂嘴,連撲帶爬的奔到一邊找了個大盆吐去了。

  像是要將胃都吐出來一樣難受。

  房門吱呀一聲響,是隔壁房的天曜聽見了動靜。他一進門,見雁回吐得跟懷孕了一樣。他皺了皺眉:「怎麼了。」

  「別……別讓我說話。」雁回吐完,捂著肚子,毫無形象的坐在了地上,「腹痛……」

  天曜在走到雁回身邊,伸手抓了雁回的手腕,一探,眉頭又更緊了幾分:「你受的傷有法力。」

  「廢話啊。」雁回抖了兩下手,甩開天曜,自己爬了起來坐回了桌子邊,「沒有法力我能調了一夜沒把內息調理好?」她言罷,順手端了桌上的涼茶要喝。

  天曜兩步邁過來,一下將雁回手上的杯子按了回去:「涼茶傷胃,你還敢喝?」

  雁回睜著眼睛看他,無辜又詫然:「可我渴呀。」

  天曜不理她,二話沒說,拽走了她手裡的杯子,也端開了桌上的饅頭。雁回愣了一瞬,然後拍了桌子:「吃的還給我,你拿走作甚!」

  天曜頭也沒回,拿著東西就推門出去了,直到關門之前他才回頭掃了雁回一眼:「等著。」

  吃的都被拿走了,還能乾坐著等那就不是雁回了。她捂著肚子連忙跟了出去。

  追著天曜到了樓梯口,便見天曜回頭看了她一眼,許是覺得她走路也沒什麼問題,便也沒管她,繼續拿著東西一路走到後院,去了廚房。

  過早剛吃完,忘語樓廚房裡的人都在為午飯做準備,還沒人用火,天曜便自行進去熟練的在鍋碗瓢盆間操作了起來。

  雁回湊到門口打量他,但見他倒了茶,放了饅頭,自己找了米將米洗了,拿火上架鍋熬上,這邊手腳麻利的剖了一條魚,刀一劃一片,就俐落的將魚骨完整的剃了出來,再拿刀背拍了拍,三下五除二的將背脊上的刺一根一根全部挑了。

  最後叮叮咚咚將處理好的魚肉混著幾根薑絲一陣剁爛成沫,在另一個鍋裡出了道水去腥,然後才丟進熬米的鍋裡,加了三截蔥段,一勺一勺的慢慢攪著熬煮。

  他這手法嫻熟動作輕快,想來也是,這十來年裡,天曜在那小山村裡生活,又沒個法術,煮飯洗衣,除了他自己幹,難不成還有人幫他麼,當然是事事都得自己做。

  雁回看著他忙活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就盯著失了神,她吃過天曜做的饅頭,滋味很不錯啊,只是當時苦於在窮鄉僻壤裡的沒什麼好食材,要不然說不準他做的東西會比辰星山的張大胖子做得還好吃呢。

  而且這舉手投足間的姿態,就算是攪和大鐵鍋也顯得飄逸,如此俊朗養眼的背影,也不是張大胖子拍馬能追得上的……

  「你要是個女子,我就娶你回家。」

  這句話鬼使神差的從雁回嘴裡脫口而出。

  然後天曜的鍋鏟在鍋底刮出了「嚓」的一聲響,即便是有粥,也沒有壓住這聲音。

  天曜回頭瞥了雁回一眼:「你要是個男子,才有資格說這話。」

  雁回想也沒想就道:「有哪個男人能比我對你還好呀?」

  「……」

  好像是說得很有道理,可是聽著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啊!

  天曜轉回頭不再看雁回,專心的熬粥,然後慢慢的,粥熬出了香味,旁邊忽然就傳來了雁回抽了抽鼻子的聲音:「好香啊。」她腦袋從天曜身邊蹭了出來,一雙眼睛盯著鍋裡的粥眨也不眨一下。

  「你也沒放別的東西,怎麼這麼香啊。」

  張大胖子在雁回的心裡又掉了一個檔次。

  天曜垂頭看了雁回一眼,見雁回完全被鍋裡的粥吸引住了,臉都蹭著他胳膊裡也渾然不覺。天曜往旁邊站了站,這倒好,雁回覺得他是把地方騰出來了,於是又往前擠了擠,還是貼著他站著。

  這下倒是不說她是吃了藥的人了?不說讓他走開點別碰著她讓她臉紅心跳了?

  什麼狐媚香……對雁回來說還沒個魚肉粥來得香吧……

  這貼身站著都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天曜又攪和了一下鍋,其實照理說此時的粥還缺點慢火熬製的濃稠,但天曜不知是怎麼了,幾大勺將粥盛了出來:「吃吧。」他把粥放到一邊,落在旁邊灶台的聲音有點響。

  雁回就像眼巴巴盯著食物的小狗一樣,腦袋跟著粥挪動的方向轉了一下,緊接著就繞開天曜,就在這廚房裡,自己捧了小碗就開始盛粥了。

  天曜在旁邊別著頭斜眼看她。但見雁回吹了幾下,吃了一勺,然後愣了很久,再轉頭看他的時候,目光竟似帶有淚花:「原來你能做這麼好吃的東西啊!」

  雁回目光幾乎帶著感動:「胃都暖了,這碗粥讓我都開始崇拜你了。」

  天曜輕咳一聲,扭過頭去,默了好一會兒才望著門外的風景道:「本可以做得更好,看你饞得不行才給你盛的。」

  雁回也不理他,匆匆點了兩下頭,就開始自顧自的吃起來了。

  天曜半天沒得到回應,轉頭一看,雁回已經在添第二碗了,無奈之際,天曜卻是嘴角微微一翹,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勾了個笑出來。

  「少吃點,小心胃又疼。」

  這句話初初傳到雁回耳朵裡時雁回並沒什麼感覺,待得反應了一會兒,她一邊吃著粥卻一邊品出了這話,怎麼莫名的帶了幾分寵溺的意味……

  這時她再一抬頭,廚房門口哪裡還有天曜的身影。

  只是熱粥熱氣裊繞,暖著空氣。

  下午的時候雁回覺得自己肚子要好一些了,便沒有再閒著,自己跑去找了鳳千朔。

  適時鳳千朔正在自己的房間裡,雁回去的時候正巧看見有另外一個女子站在鳳千朔身邊,姿色是美豔,但比起絃歌來不知差了多少。

  雁回瞥了那女子一眼,又轉頭開看鳳千朔。

  鳳千朔也上上下下的好生打量了雁回一通,笑道:「這修仙修道之人到底是不同,昨日傷成那副德性,不過才一晚的時間便又開始活蹦亂跳了。雁姑娘的恢復能力,真是讓我開眼界啊。」

  「鳳堂主真以為我是神仙啊,這傷哪能好得這麼快,我現在肚子還痛著呢。」

  鳳千朔搖著扇子笑了笑:「哦,那雁姑娘如今不好好的在房間裡養傷,這來找我,是要作甚?」

  「進這屋之前,我本來只有兩件事要說的,可進了這屋之後,我忽然間就有三件事想說了。」

  鳳千朔笑了笑:「雁姑娘且先說說看。」

  「這第一件事嘛,現在鳳銘已死,天香坊再無法製造狐媚香,大概也沒什麼人會抓這些狐妖了,鳳堂主便找個日子遣人將那些狐妖關著送到邊界去吧,我怕把他們直接放到郊外,這些沒了內丹的狐妖要是一時想不通,傷了人那就不好了。」

  鳳千朔點了點頭:「這是自然的。第二件又所謂何事啊?」

  「第二件事就是和鳳堂主你商量下咯,我吧前段時間才離開了門派,這件事你大概是知道的。這一個人初初下山,身無分文,自是過得萬般痛苦,我現在雖不說是特意來幫鳳堂主解決麻煩的,但好歹是在這個過程當中幫鳳堂主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你看……」

  鳳千朔哈哈大笑了兩聲:「好好好,且不說雁姑娘著實幫了在下的忙,如今還受了傷,便是這美人有難,我二話不說,定是要解囊相助的。」他手中摺扇合攏,往南邊一指:「我在這城南邊五十里地外的一個小鎮裡有一個小銀樓。那處這兩年盈利還算不錯,雁姑娘既然開了口,那便將那銀樓送與你了。」

  雁回登時眼珠子一亮,跟被點了火一樣:「銀樓!」

  「對。」鳳千朔笑著點頭,「雁姑娘可覺得滿意?」

  雁回本來只是想來討點銀子賺點盤纏路費方便自己以後行走江湖的啊,誰知道這傢伙是這麼和人表示感謝的!

  不愧是勾搭姑娘的能手啊!這手筆!再是個良家婦女也得跟著跑了呀,揮揮手就是一棟小銀樓啊!讓人不跟著走也沒辦法啊!

  「滿意!」

  相當滿意!

  鳳千朔依舊笑得溫溫和和:「那這踏進屋才有的第三件事,是什麼呢?」

  鳳千朔一問,雁回臉上的神色僵了一瞬,然後琢磨了一番,開了口:「雖然你有錢又大方,長得也還好看,但你結了一百房小妾,這樣下去,你大概還會結兩百房小妾,我想了想,想要絃歌。」

  鳳千朔嘴角的笑還在,只是語調變得堅硬了些:「不行。」

  雁回撇了撇嘴:「我也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只是我知道,絃歌是真心喜歡你來著,可你這一百多房小妾,以後說不定還要繼續上漲……我覺得這樣太委屈絃歌了,她那樣的姑娘,不該說值得更好的人,而是值得一個一心一意的人。我知道絃歌在你這兒還有帶著法印的賣身契來著。」

  「我不是想讓絃歌現在跟我走。畢竟走不走,跟著誰,不是我一個外人說了算的,她想做什麼,那是她的意願,但我希望絃歌有一天若是想走了,沒有什麼任何身外之物,能去羈絆她。」

  鳳千朔默了許久,手中的扇子闔上,沒有打開,也沒有在手上輕輕的敲,他就這樣握著坐了一會兒,道:「我若是不給,雁姑娘會來搶嗎?」

  「咱們現在是友好關係啊。鳳堂主,我怎麼會搶你呢。」雁回笑了一下,「可咱們友好是建立在我是絃歌的朋友,而絃歌與你很好的情況之下,要是有一天絃歌不想和你好了,那我就要搶你了。」

  鳳千朔失笑:「雁姑娘這是在給絃歌當靠山,順帶在警告我啊。」

  「不敢。」雁回道,「那既然這最後一事鳳堂主不應,我也沒辦法,只好先告辭啦。」

  鳳千朔笑了笑:「不送。」

  但見雁回走了,鳳千朔這才站到了窗邊,看著雁回出了小樓穿過庭院,回了自己所在的小樓,而那方,二樓窗邊,天曜正倚著窗欄,注視著下面的雁回,目光不偏不倚。

  鳳千朔道:「繼續說吧。」

  身邊的美豔女子行了個禮,道:「凌霄道長托屬下帶來話給堂主,一定要看好這位被逐出的弟子雁回,不要讓她離開您的視線。」

  鳳千朔鳳眼微微一眯:「那你也給我帶句話給凌霄吧,他這個徒弟,好像招惹上了什麼不得了的麻煩的人物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12:27 AM

第四十八章

  雁回肚子痛了三天,三天裡別的食物基本沒動,每次只要聽見旁邊房間天曜的門響了,雁回就一開門衝了出去,攔著天曜,眼巴巴的望著他:「去廚房啊?」

  天曜瞥她一眼,也不說話,倒真是一轉身就往廚房走。

  雁回就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面。每天都能混上口好吃的,極為歡樂。

  雁回身體沒好,忘語樓又有吃有喝的自是沒想著要走。而天曜卻好似也沒急著想去找身體的其他部分,他不和雁回提這事,雁回便也全當不知曉,只將這段時間當休息。

  貼著天曜蹭吃蹭喝了三天,忽然一則消息傳了出來。

  鳳銘之死已在江湖上傳開,七絕堂公開的消息是鳳銘患病,暴斃而亡。但任是一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個說法,一時間關於鳳銘的死訊,江湖上眾說紛紜,多半人說鳳銘是被自己的侄兒為了謀權殺了。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倒是並沒非議,倒是還有另外兩個說法。

  一說是鳳銘死於青丘妖狐之手,還有一說,是鳳銘死於修仙者之手。

  而這會殺鳳銘的修仙者,有人猜了幾個邪修之後,也有人將矛頭指向了雁回。

  但好在這只是猜測,並無人能做事。

  雁回從絃歌嘴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喝天曜燉的雞湯,一直將一大碗雞湯喝到了底,她才抬頭應了絃歌一聲:「不都還是猜測嘛,沒關係,讓他們去猜,儘管猜,想怎麼猜怎麼猜,一點消息都沒洩露也就罷了,這消息既然走漏,最好是像現在這樣,幾分真幾分假,讓人分不清到底哪幾分是真,哪幾分是假,反正如果是我的話,我依舊會把最終矛頭指向鳳千朔……」

  「……絃歌你去擔心擔心鳳千朔也好過擔心我。畢竟我只是那麼多猜測當中的一腳啊,無礙無礙。」雁回舔了舔勺子,有些意猶未盡,她轉頭望旁邊的好似根本沒有在聽這邊話語的天曜道,「今天的雞湯就沒了嗎?」

  天曜在棋桌上與自己對弈,並不搭理雁回。

  雁回瞥了瞥嘴:「小氣。」

  「你已經喝了很多了,再喝肚子該疼了。」絃歌看她饞得一臉小狗樣,不由勸道,「讓你少吃點是為你好。我告訴你那消息,你別太不當回事。」她敲了敲雁回的腦袋,「你呀,是個愛闖禍的命,今後若是再要上江湖行事需得多加注意才是。否則讓人抓到了把柄,看誰保你。」

  雁回也沒在乎的點頭應了:「知道了知道了。」她在絃歌手臂上一蹭,「絃歌疼我。」

  絃歌一笑,眸光不經意的一轉,正巧抓住了旁邊歪了個眼神打量他們這方的天曜。

  四目相接,天曜像做壞事被抓到了一樣,咳了一聲,轉過頭去,只是手中拿著的棋子半天也沒落下。

  絃歌覺得好玩又好笑,她拍了拍雁回的腦袋。

  這以後啊,疼雁回的,恐怕就不只她一人了啊。

  雁回沒在意絃歌給她說的消息,但不曾想,兩天還沒等到,不聽話的報應就來了。

  雁回覺得這兩天她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置辦點東西,找個時間離開忘語樓了,她現在可是一個自己有銀樓的人,她應該先去打理清點一下自己的「生意」。然後……

  她想回家鄉看看了,她該給她母親,上柱香了。

  正巧鳳千朔說的那個小鎮離她那個村莊也蠻近,這下去小銀樓的路上可以路過村子,便順路去看一眼吧。

  雁回一邊在集市裡逛著,一邊琢磨著該買些啥,忽然間面前一個黑影擋住了她的去路,雁回目光正落在旁邊一個攤販的商品上,只在快要撞上那人影的時候讓了一下,卻不料那人竟然伸手就要來抓她。

  雁回下意識的往後一撤,劈手就打了那人一下,更不曾想這人竟然是個練家子,與雁回三推兩繞的,竟是沒人讓她佔到便宜。

  「雁回!」

  這聲音一喝,雁回登時一驚,手上的動作立即停下,這才拿正眼看了那人。

  來人一身青白長袍,是辰星山道者的標準打扮,他頭髮盡數梳在頭頂,服服帖帖一絲不苟,冠帽帶得極正,背脊挺直,腰配白玉,手執七星長劍,一身正氣不改。

  「大……大師兄?」

  來者正是凌霄門下的大弟子子辰。他一臉嚴肅的盯了雁回一會兒,上上下下將她一打量:「你身上氣息怎的如此繁雜……」

  雁回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倏爾反應了過來,這方還不等他將話講完,一轉身拔腿就要跑。

  子辰一怔,手快的一把揪住雁回的衣襟:「跑什……」話音又是未落之際,旁邊倏爾有一隻手將他手腕拽住,動作快得竟是讓子辰沒有反應過來。

  子辰一轉頭,只見面前一個俊朗青年正冷冷的盯著他,他雖然身型有幾分瘦削,但這眼神看起來卻十分的懾人。

  子辰皺了眉頭,那方要跑的雁回腳步猛地一頓,一轉頭:「天曜!你怎麼跟著我,算了算了不問你這個……」她一把抓了天曜的手,「走走走。」

  聽著雁回喊要走,子辰哪肯放她:「站住!」他另一隻手一抓,又將雁回的空閒的那隻手抓住了。天曜要攔奈何他一手拽著子辰,一手被雁回拉了……

  於是三個人便手拉手站成一團,在原地僵持了好久……

  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扭頭往他們這方打量。

  過了半晌,雁回的臉皮終是撐不住了,她嘆了聲氣:「好好好,我不跑,咱們都鬆手,好好談談,行不行?」

  子辰肅容盯著雁回,見雁回已經說到做到的鬆開了天曜的手,然後望著他道:「大師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子辰見狀,握住雁回手腕的手便微微鬆了力道,而這時天曜也將他放了開,子辰便徹底鬆了手:「本是要去西南邊執行一個任務,由凌霏師叔領頭,在二十八峰各點了兩名弟子隨同一起去,我與子月……」

  話仍舊沒有說完,那方雁回伸手便要去抓天曜。

  可她動作還沒天曜快,在她手腕微微一動的時候,天曜便已經握住了她的手掌,十指扣緊,雁回根本沒在意這些細節,一個遁地術一施,霎時便在子辰面前消失了人影。

  子辰默默的站在原地,被風吹動了衣擺……

  這方雁回直接遁地術回了忘語樓,落在院裡便開始笑:「你看見大師兄剛才的臉色了嗎!」

  天曜看了眼與雁回十指相扣的手,只覺那股溫暖的感覺又從相觸的地方傳到了心口尖上。他見她笑得這般開心,又不動聲色的握緊了一點。

  「走走,咱們先回房。」雁回便這樣牽著天曜的手全然不覺得走到房門口,待得要推門了,雁回才反應過來自己手還被天曜握著呢。

  可沒等她開口說話,天曜便極其自然的將手鬆開了,就像剛才牽著那樣自然而然。

  雁回也沒在意,推開門,只道:「你今天反應倒是蠻快的嘛,唔,不過要仔細想想,咱倆配合都還蠻默契的。」

  是啊,相當默契。

  他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鬼算盤,想做什麼小壞事。什麼時候要耍小聰明了,什麼時候心眼大得能過人。

  明明接觸還不那麼長時間,但他能看懂雁回,那麼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就像……她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不過本來,她也算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雁回進了屋,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收拾東西了。

  天曜站在一邊看著。雁回一邊折衣服,一邊回頭看了天曜一眼,然後道:「我本來是打算等肚子完全不痛了再走的。畢竟這裡住著舒服,你做得飯也好吃,但是現在大師兄找來啦。我這大師兄正直是正直,但是能力還是蠻強的,我要是不跑,回頭就要被他逮著了。」

  天曜挑了挑眉:「他逮你作甚?」

  雁回以撇嘴:「他那性格……當初我被趕出山的時候大師兄不在,現在回山了,出來做任務,又特意脫離了大部隊拐了個彎來找我,肯定是在路上聽到了什麼關於我的謠言了,想逮我回辰星山呢。」

  「我知道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跟我回辰星山,我會幫你向師父求情的。」雁回一臉嚴肅的說完,然後又撇了個嘴,「大師兄找我除了這樣說,必定不會有別的話。」她一嘆,嘴角卻是勾了個笑,三分暗諷,七分無奈,「那個死腦筋,猜都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天曜聞言,眼神涼了一分:「你大師兄對你卻似極好。」

  「他呀,對誰都好。」雁回道,「責任感太強,什麼事兒都喜歡自己攬著。好多師叔都說他是和我師父最像的弟子……」

  說到這句話末尾,雁回默了一瞬,手上也沒了動作,然後垂了眼眸,不知想了些什麼,又深吸一口氣,手上飛快的將衣服疊整齊了:「不和你說這些。」雁回抬頭望天曜,「還是說說我要離開這件事吧。」

  天曜盯著雁回,靜待下言。

  「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攪入你和素影的恩怨裡面,你是知道的。」雁回道,「現在你有了龍骨有了龍角了,你就能吸納天地靈氣重練修為了。接下來的東西,你就自己找吧。我真的得走了。」

  「雁回。」天曜鮮少這樣正經的喚雁回的名字,是以這兩個字一出,雁回不由得有幾分怔然,隨即她強撐了氣勢,道:

  「你別想說服我,我想了很久了,雖然我是有你的護心鱗沒錯,你救了我的命沒錯,交集蠻深的也沒錯……」雁回自己說著,聲音都有幾分虛了,她不得不輕咳一聲,找回自信,「但這些日子我大概也以命換命還清了吧。咱們畢竟不是同道中人,所以還是各歸各位,重新回到自己應該在的位置上去吧。」

  天曜默了許久:「我在這人世,本已再無容身之處。」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處依舊殘留餘溫,「但是你……」

  他抬頭,望著雁回,聲音又輕又慢:「……重新讓我擁有了立足之地。」

  所以,那所謂「應該在的位置」,與天曜而言,到底是何處呢……

  雁回聽聞此言,難以控制的失神。

  她是這樣強烈的被人需要著,被人依賴著,她在這世上,對於某個人原來有這樣重要的意義……

  娘的,她怎麼覺得自己的心像小鳥一樣在唱著歡愉的歌曲……

  娘的,她怎麼覺得天曜身上的神光……又燒大了一點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1:56 AM

第四十九章

  雁回一直認為自己是果斷且不糾結的,甚至有時候會因太過乾脆,而顯得有點沒心沒肺。

  當初雁回離開辰星山,走下山門前那長長的階時,每一步皆攜帶著過往記憶。凌霄帶她回山門那刻,對她說的那句「雁回,從此以後這便是你家。」更是如潛伏暗處的猛虎,忽然撲殺出來,將她撕咬得血肉模糊。

  但是,不管回憶再洶湧,心緒再難過,雁回也沒有停下離開的腳步。

  那時的雁回便覺得,此生大概再不會有什麼事能阻攔她想離開時的腳步了。

  可這世間事就是有奇怪詭異得讓人難以預料的時刻,當天曜注視著她對她說出這樣帶著滿滿依賴的話時,雁回竟然覺得她邁不開腿了。

  她……竟然發現自己,無法丟下這樣需要她的人。

  她可以對自己狠心,但好像,卻做不到對天曜這般狠心呢……

  雁回挪開目光不再看天曜,只在心裡暗暗咒罵那該死的狐媚香竟然藥效還沒消!

  「不……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是不會再和你去找你身體的其他部分了,這下江湖上已經有了我去放狐妖的消息了,雖然大家還只是猜測,但大概我也成了各門派甚至辰星山的關注對象,再和你在一起,對你也不好。」雁回背上了簡單整理好的包袱,與天曜擦肩過走出房門,「我走了,你別跟著我啦。」

  話雖然這樣說,但雁回卻是沒有使用遁地術的,只是自己邁著腿,步速稍快的下了樓。

  天曜見狀,二話沒說,半點不磨蹭,轉身便跟在了雁回身後。他也懶得回房間收拾包袱了,左右他本來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除了雁回,沒什麼需要帶上。

  走出閣樓,雁回倏爾頓住腳步,轉頭盯了天曜一眼。天曜也停了下來,面不改色的任由雁回盯著。

  雁回扭頭大步邁著走出了忘語樓,也沒有與任何人打個招呼。天曜見狀,便問了一句:「你離開便不與絃歌姑娘道聲別?」

  雁回一腳跨出忘語樓,回頭瞥了天曜一眼:「我與絃歌的交情從來不拘泥與這些俗理。」言罷,雁回頓了頓,「你管得倒寬……」說完,又是一默,隨即乾脆停了腳步,轉過身來對天曜道:

  「路這麼寬這麼長,我剛才說過了不會再和你去找你身體,就真的不會去。可你現在非要跟著我,腿長在你身上,我管不了你。但是呢,這回頭你要是跟不上了我了,我也不會停下腳步來等你。如果有妖怪找來要吃你呢,我也是不會來救你的。如果和我在一起倒霉了你就自己負責,我可是什麼承諾都沒給你的。」

  但是她卻沒用遁地術走。

  天曜龍骨龍角雖然是找回來了,他可以吸納天地靈氣,但饒是龍角再厲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疏通他渾身經絡,改變他凡人的體質,從而使法力在他體內凝聚,能讓他使用法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雁回不可能不知道,她只要使一個遁地術,或御劍術,以她現在的精力,走上一天,就算雁回身上還有他的咒,可要再找到她,那也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了。

  可她並沒這樣做。

  天曜眼瞼微垂,雖然口中說著正事,但目光卻比平日柔了一分:「當初素影以五行封印封我魂魄、龍角、龍骨、龍心與龍筋。如今五物我已尋得其三,而至於另外兩物,我現今也並無頭緒,這世間極大,我亦是不知該何去何從。而今你要去哪兒便去,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會離開你就是。」

  這句話像是有力道推了雁回一把似的,讓雁回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她連忙轉身,揉了揉心口。

  「你……你愛跟,跟著吧,反正我不管你。」

  言罷雁回埋頭就往前走。天曜看著她羞惱得離開的背影,嘴角又是一動,倏爾又平息下來。

  他一回頭,望了忘語樓一眼。

  適時離忘語樓熱鬧的時間還早,樓上連閒聊的姑娘都沒有。天曜望著二樓看了一會兒,便也轉了頭,跟著雁回而去。

  「鳳堂主。」褐衣女子在二樓窗戶之後輕聲道,「凌霄道長特意囑咐了許多遍,不能讓雁回離開您的視線的。你便如此任由她走了?」

  鳳千朔站在二樓陰影之中,笑著搖了搖扇子:「我的視線,可長著呢。」他道,「攔著她倒顯刻意,不如讓她到處逛逛,左右……」鳳千朔把玩了兩下腰間的一串銀樓鑰匙,「她要去的地方我不都給她安排好了嗎。」

  雁回與天曜一路出了永州城,雁回一路腳步都有些快,確實有幾分著急趕路的模樣,可見她確實非常想逃離那大師兄。

  但是剛快要離開城郊踏上官道了,雁回倏爾覺得周圍風聲一起。

  她眸光一凜,往後一退,剛將天曜攔在身後,便見天上一道利芒劃過,在地上落下金光燦燦的一道線,雁回心頭一陣無力:「大師兄……」

  還是被趕上了……

  衣擺一轉,子辰手執長劍立於地上金線之前,神色沉凝:「雁回,別鬧了。」他道,「與我回山。」

  雁回長嘆,無奈至極:「大師兄,這次真不是我鬧。我已經是被逐出師門的人了,這輩子是被勒令不准在靠近辰星山的,你要我與你回去,你這不是在為難我,你這簡直就是在綁架我啊。」

  子辰眉頭緊皺:「師父不會當真那般狠心將你逐出師門的……」

  雁回打斷他:「他就是那樣做了。」

  「他不過是一是氣急,你與我回去,我去幫你給師父求情,待得師父氣消,必定還會原諒你的。」

  「這事其實已經和師父原不原諒我沒什麼關係了。」

  「你是擔心凌霏師叔?凌霏師叔那方,我並不相信你的為人,你不會平白無故的像門派中所傳言的那樣,對長輩行大逆不道之事。你只要與我回去解釋……」

  「我真的打了她,而且燒了她的頭髮。」雁回毫不避諱道,「而且至今依舊覺得很好很爽很解氣。」

  「……」

  雁回瞥嘴:「所以大師兄你看咯,我是真的不是能再回辰星山的人,你就放我走吧,我覺得我現在日子過得挺好的。」

  「胡說八道!」子辰嚴厲斥責,「你可知江湖上人都將你傳成了什麼樣子!」

  「不就是私通妖物,背叛正道什麼的嘛,能有多大事。」雁回撓了撓臉:「其實他們把我傳成什麼樣子我並不關心啊。他們又沒證據,要說就讓他們說幾句好咯,左右我也不吃虧的。」

  「胡鬧!你一個女孩子!如何能受那些污衊!與我回去,我和師父會想辦法幫你證明的。」子辰言罷,雖然面色氣急,但卻對雁回伸出了手,「過來。」

  看著子辰伸出的手,雁回愣了很久,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便也收斂了許多。

  她這個大師兄啊……

  這種時候還能對她伸出手的人,數遍整個修道界,恐怕只有她大師兄一人了吧。雁回嘴角微微一翹,三分苦澀,七分無奈。

  雁回沉默之際,忽覺身前一黑,是天曜擋在了她身前:「她既然不想回去,你便不該再強迫與她。」

  但聞天曜此言,子辰眉頭鎖緊,他上上下下的將天曜一打量:「你到底是何人?」

  天曜身上還有絃歌那裡拿來的無息香囊呢,是以現在子辰全然察覺不出天曜身上的氣息。他只能憑只覺感覺到這個神身份神秘,來歷詭異,而且與他的這師妹……

  舉止親密。

  天曜面不改色的撒謊:「我不過是一介凡人……」

  話音還沒落,被擋在身後的雁回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一眼,連忙將天曜胳膊一挽,腦袋往他肩頭上一貼:「是我下山以來尋到的真愛相公。」

  天曜:「……」

  子辰聽了這話,像是被嚇住了一樣,愣了半天:「你……」

  雁回一臉正色道:「大師兄,你就回吧,別管我了,我已經打算和這個人私定終身了,人是他的,心也是他的!你要是現在不顧我意願將我帶回那已經驅逐了我的辰星山,就是棒打鴛鴦拆散情侶,做了下輩子都討不到媳婦的事!」

  天曜轉頭看雁回,見她纏他胳膊纏得死緊,腦袋還在他肩膀上一蹭一蹭的磨蹭,像是小狗一樣在給他撒嬌。

  雖然再明白不過了,這傢伙是在演,但天曜卻不知怎的,心頭尖上好像真的被雁回柔軟的頭髮撩過去撩過來似的,有點癢,也有點麻。

  他本來……是那麼討厭被人觸碰的啊……

  子辰在怔愣了好半天之後,才仔仔細細的將天曜打量起來,一開始著實沒有探查到天曜身上的氣息,他也以為天曜便是個凡人,但再仔細一看,子辰便握了握劍,眉頭皺得死緊對雁回道:「一身氣息全無,連點煙火氣都沒有!怎會是普通凡人!雁回你休要想演戲騙我!」子辰說著又將雁回上下一打量,登時好似怒火更勝了幾分似的,「你一天是在外面如何胡鬧!這一身氣息繁雜至斯,竟然還說不想與我回去!」

  雁回眼珠子一轉:「我不想回去,這是我真愛!我想和他在一起!」

  子辰面色一冷,手中長劍一立:「那便來試試,你這真愛,到底是何等人物。」說著,竟然向著天曜便一劍刺來。全然沒有徵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2:01 AM

第五十章

  雁回也給嚇了好大一跳。她是知道自家大師兄嚴肅正直,但沒曾料,這不過才幾個月沒見啊,怎麼的脾氣就變得暴躁了,沒說幾句生氣了就要和人動手了啊!

  雁回連忙往前一攔:「大師兄!你冷靜下!」

  子辰好似怒火衝天,手中凝了法力揮手推開雁回:「讓開!」

  雁回一個不慎,當真被推到了一邊。

  天曜見狀眉頭一皺。

  待得雁回那邊穩住身子,一回頭,子辰便是一劍刺向天曜,天曜身型微微一偏,動作並不大,但堪堪將子辰刺來的三劍都盡數躲了開。待得子辰收勢之際,天曜一抬手,只輕輕一下,打在他手腕骨上最脆弱的一點,力道半點也不大,但是卻讓子辰整隻手臂皆是一麻。

  子辰身影一退,握住自己手腕,冷笑:「普通凡人?」

  當場被打臉,雁回只覺臉皮一痛,強撐著道:「他……他只是武功好,沒法力啊……」

  子辰此時並不想聽雁回胡扯了,只盯著天曜道:「我師妹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氣息,便也是你教她染上的吧。」子辰眸色森冷,「你到底有何居心?」他問得沒有溫度。

  「居心?」天曜不卑不亢的望著子辰,雖然周身無絲毫法力,但這並不影響他的一身氣場:「是我教她染上的又如何,你辰星山十載教導,不及我一夕指點。說來便不羞愧?」

  子辰聞言大怒:「狂妄!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底氣口出狂言!」

  他手中長劍凝聚氣息,週遭的氣息流動,速度越來越開,然後在子辰的劍上過上了一層層肉眼可見的風刃。

  子辰自幼修的是風系法術,雁回眼見他好似真的要對天曜動真格了,嚇得左右一望,就地踢了一個石子出去,打在子辰剛才被天曜打過的手腕上,子辰一痛,分心往她這方一看。

  雁回卻瞬息而動,霎時移到子辰身後,動作極快,一抬手一記手刀狠狠打在子辰的肩頸處。

  混著法力,一聲悶響,紅色的火光一路順著子辰的經絡燒遍了他全身,

  一時間子辰劍刃上的風刃消失,週遭氣息霎時恢復平和。子辰身型便僵立在原地,一雙眼睛裡的怒火似乎能燒出來一樣。

  「雁回!」

  雁回舒了口氣,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經絡先給你封一下,半個時辰後就能動了啊,大師兄你莫捉急。」

  如何能不捉急,子辰素來沉穩嚴肅,習得比凌霄更為方正,此時卻已被雁回氣得咬牙:「你你……」說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

  雁回嘆了口氣,走到一旁隨地撿了個樹枝:

  「大師兄,你莫要強求了,辰星山我如今是怎麼也回不去了,你便別再來找我,省得回頭那些師叔師伯們對你也有意見,自打我離開辰星山那時起,就沒想過要回去。咱們如今見的這一面,你就當是當初我離開辰星山時,補上了你沒見的那一面吧。從今往後,咱們就山高水遠,江湖再見。」

  雁回是真的打算和辰星山劃清關係了。

  經歷此狐妖一事,她不想也不願意再聽到關於凌霄的任何消息,就怕之後再來一點點消息,就能徹底壓垮她心目當中的那個現在已經小心翼翼的維護起來的師父形象。

  打算離開忘語樓,離開那個消息聚集的地方開始,雁回就不想在去探查那些「真相」了。

  她怕真的有一天,當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可能她會承受不了。於是乾脆逃避,乾脆躲起來,裝作什麼都不知,這樣……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吧。

  子辰聽得雁回這話,神色一動,還沒來得及再說話,雁回拍了拍手上的枯木枝,往天上一拋,木枝立即漂浮在了空中。

  她拽了天曜的手,身輕如燕跳上木枝,沒再回頭看他一眼,便將木枝做劍,化為一道長風,御劍而去。

  子辰被封了經絡,站在原地,只有風輕輕撩起了他的頭髮,心下氣憤之餘又是無奈,又是感慨。

  到現在為止,在他們這一輩當中。能隨手折木為劍,隨心而飛的,恐怕只有雁回一人。她天賦本是極高,若她能留在辰星山他日只怕追上素影真人也不是空話。

  而且,他是希望雁回能留在辰星山的……

  怎麼能這麼隨便的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學東西呢,萬一是壞人呢,萬一對她……

  圖謀不軌呢……

  雁回帶著天曜不停歇的御劍了整整一個時辰,在空中,木枝上可站的地方有限,雁回身板比天曜小,雖然是由她在用法力掌控方向,但她整個人卻像是嵌在天曜懷裡一樣。

  貼得很近,所以雁回的體溫便不可避免的傳到天曜身上。

  雁回的髮絲被風撩起迷亂了他的目光,天曜望著遠山與雲彩,倏爾開了口:「不是說不會管我嗎?」

  雁回此時心思還沒放在天曜身上,但聽他這般一問,愣了愣,然後轉頭斜了他一眼:「閒話多的話,我是不介意在這裡放你下去的。」

  天曜嘴角勾了勾,不再問下去,轉了話題道:「你對你師兄動起手來,倒也不客氣。」

  「沒打算動手的。」雁回也滿是不解,「我還想能逃就逃了得了,哪知他那麼大火氣,也不知在氣些什麼。」

  天曜神色微妙,對了,這樣好,最好不要知道他在氣些什麼。

  連趕帶繞圈,直到雁回確定子辰一時半會兒追不來了,這才定了方向一直往南方飛去。

  雁回本想著天曜跟著她,她就不御劍了,但沒想到出了這一茬,反正自己的臉該打的都打完了,她不如一鼓作氣,一下飛到相李鎮得了。

  御劍自是快,在天黑之前,兩人便到了相李鎮。

  此處其實便已算是雁回的家鄉了,她小時候住的地方就在鎮外不遠處的一個村子裡。只是今天還沒做好準備回家,她便打算先在鎮上住一晚。

  在客棧付了兩間房的房錢,雖然雁回現在也算是有個小銀樓的人了,但畢竟現在小銀樓也還沒看見,她依舊習慣性的覺得有點肉疼。

  她叮囑天曜:「現在便算了,以後你要是萬一發達了,前段時間吃喝住行還有這段時間吃喝住行的,可別忘了還我。」

  天曜沒有答話,上樓梯的時候他垂著眼眸,眼裡微微藏著幾分沉思。

  雁回見狀,心頭一緊,每次天曜露出這樣的神情便沒什麼好事:「怎麼了?」雁回左右看了看,又吸了吸鼻子,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問:「這裡有妖怪?我沒感覺到啊?」

  天曜這才看了雁回一眼:「我不是妖怪?」

  雁回默了默,是……大爺你有了龍角,說話都有底氣了。

  「沒什麼事,回房吧。」天曜上了樓梯,轉頭一望,走道的盡頭有個窗戶,微微漏了一個縫,讓外面的氣息透進客棧裡面來,「我只是覺得,這地方的氣息,很讓人熟悉罷了。」

  雁回一怔:「怎麼熟悉了?」

  天曜搖了搖頭。

  雁回琢磨了一下,道:「你別以為裝裝文藝就可以糊弄過去剛才我讓你還錢的話。」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自己推門回房了。

  翌日清晨,雁回自覺的起了個大早,難得好好的梳洗打扮了一下,頭髮也比平日梳得認真許多。一出門迎面撞上天曜。

  天曜愣了一瞬,雁回卻沒什麼察覺,一門心思落在客棧的早餐上:「天曜你今天起來熬粥了嗎?」

  這兒又不是忘語樓的廚房,自是不能隨便借給外人用的。

  天曜搖頭:「沒有。」

  雁回萬分可惜的嘆了一聲:「那咱倆撿兩個饅頭邊走邊啃吧。」

  村子離鎮很近,御劍都不用,兩人便真的慢悠悠的走過小鎮的街道,出了鎮,一直往南邊走,房子越來越少,農田越來越多,空氣裡比城鎮更多幾分青草味。

  田坎上已有農人在早早的勞作了。

  雁回一路走得慢,天曜也沒有說話。他們倆倒是難得的像這樣安安靜靜的在一起走一段路,沒有爭執或拌嘴,沒有追殺和懸疑。

  「村子要到啦。」雁回放眼往前一望,微微一笑,小虎牙露了出來,讓她顯得有些調皮,「前面那棵大樹就是要到我家那個村子的標誌。以前長得極為茂盛,可後來被燒掉了。」

  天曜跟著雁回說得方向一看,登時眯了眼睛。

  那方一株巨木已斷,只留下了盤根錯雜的根系還有半截粗大的樹幹,樹幹約莫要五人合抱才能抱得過來,可以想像那巨木未被焚燒之前是多麼的蔥鬱。

  兩人說著,已走近巨木,仔細一看,樹幹之上有著被焚燒過的炭黑痕跡,經年已久,已被風霜吹打得圓滑又堅硬。

  天曜沉默的打量著斷木,但聽雁回倏爾道:「當年我就是在這裡認識了凌霄還有大師兄子辰。」雁回伸手觸碰巨木,手背在粗糙樹皮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白嫩,「說來,這棵大樹,還是被我給一把火燒了,想來也是對不起它。」

  天曜聞言,一愣,似有些不敢相信的轉頭看向雁回:「你燒了這棵樹?」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不敢置信,雁回轉頭看他:「對呀,我燒的。」

  得到這聲回答,天曜便愣愣的看著雁回,失神得好似被雁回勾走了魂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2:07 AM

第五十一章

  要說雁回如何拜凌霄為師這回事,其實已經是十來年前的事情了。

  對於一個人來說,十年已經是個相當遙遠的距離,當年的事情雁回已經有許多都不再記得,但是遇見凌霄那一天,事無鉅細,雁回都唸唸在心,至今不敢忘懷。

  她猶記得那年初夏,她是一個沒有娘的野孩子,她那酒鬼爹每天在家裡喝得爛醉,並不管雁回每天都在村裡跑去哪兒野。

  那時的雁回覺得,日子大概就是這樣渾渾噩噩的過的,等時候到了,她就像村裡別的姐姐那樣,找個人嫁了,又生幾個孩子,帶著孩子長大,然後看著孩子像她一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那時的雁回,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有一天會碰到一個叫凌霄的人。

  像是神祇一般高貴的存在,落在她平庸的生活裡。

  當時凌霄本是帶著子辰下山歷練,追一惡妖至村口。那時雁回恰巧在這巨木邊上與幾個小孩玩耍。

  惡妖許是被逼到窮途末路的份上了,徑直捉了其中的一個孩子,當場將其開膛破肚,取其心臟,生吞而下。所有的小孩都被這一幕驚呆。

  雁回小時雖經常見鬼,但對這樣血腥的一幕仍舊沒有抵抗力,當即哇的一聲就吐了,惡妖食一小孩心根本不夠,伸手又來旁邊抓,一下便將最近的雁回抓在了手裡。

  二話沒說,手指在她胸膛之上便劃開了一條口,鮮血滴滴答答落下,滴在巨木錯雜的根上。

  雁回覺得自己要死了,那是她此生第一次這麼直接的面臨死亡,她看到自己身上似乎都有黑氣在升騰,她嚇得臉色卡白,心臟仿似已經停止了跳動,然而便在這時,冰霜從天而至,霜華術綻出光華。

  雁回看著惡妖的手被冰刃生生切斷,而她落進一個帶著清冷的懷抱當中。

  寒霜凍住她胸膛的傷口,片刻間她便被轉交出去,落在了子辰懷裡,但是那時凌霄的身影便如刀一樣刻進了她的腦海裡,從此再也印不進他人的影子。

  凌霄與惡妖纏鬥,但那妖物卻似並不怕受傷,不過便是那麼片刻的時間,他那被凌霄斬斷的手便徑直在那傷口上又長了一隻出來。

  「子辰,救那群小孩。」

  「是!師父!」

  子辰大聲應了,將雁回放到地上,叮囑她:「你儘量往後面跑遠點,別過來。」說著他便往小孩那方跑去。

  那惡妖見狀,要去阻攔子辰。凌霄目光一凜,手中長劍寒芒大作,仿似極寒冬天裡的冰霜,滲著層層寒氣,一劍揮下,光是寒氣便立起了一道屏障將那惡妖阻攔在外。那妖怪便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子辰一手抱著一個,背上還看著一個,將那些小孩提著跑遠了去。

  惡妖大怒,徑直衝向凌霄。

  凌霄單手結印,拂袖一揮,惡妖如遭重擊,徑直被撞飛在巨木之上,巨大的力道讓巨木也為之一抖,樹葉飄落而下。惡妖摔在地上,暈乎乎的甩了甩腦袋。

  然而便在這時,旁邊倏爾傳來一個孩子尖銳的哭聲。

  竟然是還有一個小孩躲在巨木旁邊,這下惡妖摔的地方離孩子極近,小孩終是經不住嚇,尖聲哭了出來。他的哭喊引起了妖怪的注意,妖怪轉手就往旁邊爬去,眼瞅著是要像剛才那樣將這孩子剖開取心生吃!

  凌霄眉頭一蹙,身形一閃,眨眼之間便已落到妖怪身前,而他並沒有直接面對妖怪,而是後背對著妖怪,伸手去將哭喊的孩子抱了起來。眼看著那妖怪尖銳的指甲便要劃破凌霄的後背。

  子辰也忍不住驚聲大呼:「師父!」

  凌霄眸光清冷,手中寒氣一動,然而他卻還沒出手之際,倏爾自遠處猛地擊來一個火球,徑直砸在惡妖的腦袋之上。

  惡妖仿似天生懼火,火焰在他腦袋上一點就著。它痛呼著往後一仰倒。頭上的火混著血撞在了巨木之上。

  凌霄詫然轉頭,但見雁回一身是血的站了起來,手中結著他剛才不過結了一遍的印,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然後又看了看那個妖怪。

  當時的雁回並不知道,凌霄用的法術是調動身體五行之力的法術,身體裡有什麼五行力,用出來的便是什麼法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人人都有,每人都有自己的特質,然而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借五行力來使用法術的。有的人修一輩子的仙,也不能使周身起風,指尖凝霜。

  而雁回……不過看了凌霄結了一遍印,便能用五行力使出火系的法術……

  子辰在一旁看呆了眼:「這……這是……」

  可沒有給他們更多驚訝的時間。

  那方的惡妖頭上的火依舊在燒,它像是開始垂死掙扎一樣,爬了起來胡亂攻擊凌霄。凌霄敏銳的躲過,但他如今懷裡抱著一個小孩,並不能施展開,只得先離開了那巨木。

  而便是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雁回第二次結印,比第一次已經熟練許多,但見一條火龍自她指尖呼嘯而出,徑直纏繞在了那惡妖的身上,惡妖渾身灼燒起來,痛不欲生。

  它在巨木上四處亂爬,將身上的火盡數燒在了巨木之上,然後它便也隨著巨木,一起被焚成了灰燼。

  提及當年之事,雁回還有幾分感慨:「已經過了十來年了,村裡人都說這樹有靈,燒了這樹會遭報應。凌霄見村人態度,便說我修習道法極有天分,問我想不想與他回辰星山修習仙家法術。」雁回笑了笑,「我還記得當時大師兄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點頭,就怕我說不。」

  她拍了拍粗糙的樹皮:「要感謝這棵樹,如果沒有它,憑我當時那點因為著急而起的微末法力,大概根本沒有辦法燒死那妖怪吧……」她轉頭看天曜,「而且我還得謝謝你才是,當時真是怕死,也怕自己救命恩人死,所以沒想到那拚命一擠,還真讓我將法術給擠出來了。以前覺得大概是我天賦異稟,現在算是瞭解了,這大概都是你護心鱗的功勞啊。」

  話音剛落,沉默的聽完整個故事的天曜倏爾開口:「不。」他眸光擒住雁回,「應該是我,要感謝你。」

  這句話好似與雁回說的東西全然沒有關係,雁回徑直被拽出了回憶,抬頭困惑的望著天曜:「你謝我?」她不解,「你謝我做什麼?」

  天曜上前一步,手掌放在雁回的手掌旁邊,他手比雁回大上些許,皮膚也顯得更黑,他扶著焦黑的樹皮,然後手掌不由自主的我了拳,輕輕在樹上捶打了一下:

  「以水困骨,以土壓角,以火灼筋,以金裹心,以木縛魂。」天曜說罷,竟然勾唇笑了起來,「……以木縛魂,雁回,是你將我從這縛魂木中,放了出來。」

  天曜這話說得不快,但雁回愣是反應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你說……這是……素影封印你魂魄的縛魂木?」

  天曜在斷木上重重一捶:「便是這縛魂木。」

  雁回呆呆的望了天曜許久。

  原來,早在她遇見天曜之前,他們的緣分就已經開始寫了嗎……

  雁回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處的心臟跳動如此的正常,如果不說,誰能知道她心裡竟然嵌著面前這人的護心鱗,誰能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竟然已經這般深。

  「倒真是緣分。」雁回道,「你的護心鱗續了我的命,而我又在這裡放出了你的魂。」

  「是啊。」

  怎麼不是呢,若不是龍魂十年前得以逃出,他如何能尋到龍骨之氣,如何找到銅鑼山那痴傻少年的身體,如何在這具身體裡面苟延饞喘至今,如何能找回他的龍骨龍角,甚至有希望找回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原來,雁回便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起點。是他這場命運轉折的開端。

  這要他,怎能不謝她。

  天曜垂眸望著雁回,黑眸之中顏色光芒沉得極深。

  四目相接,好半晌,雁回有些不自然的挪開了目光。

  她說不出心頭的感覺是怎麼回事,與才開始中狐媚香時的感覺那般接近,但細細品味,卻又有些不同,可到底怎麼不同,雁回也道不出個一二三來。

  雁回清咳一聲:「唔,咱們之間的命債估計已經攪和成一推要算也算不清了,那咱們就不算那些,我就說說,以後你要是發達了,你欠我的錢可一定要還呀。」

  天曜聞言,卻是一聲輕笑,這次的笑聲,已經能讓雁回聽到了。

  「雁回。」他道,「若是天曜此生能有那太平一日,我此生財富,便盡數是你囊中之物。」

  他畢生所求的,本來早已不是錢財二字。

  雁回但聞天曜此言,雙目一瞠,驚詫的轉頭看天曜。只在他的眼眸中看見了她自己的身影,沒有片刻,她便又將目光挪開了,這次還望旁邊走了兩步:「把你的財富全部都據為己有的女人那只能是你妻子,我可不是為了貪財就能賣掉自己的人,你別想佔我便宜,就這幾兩銀子,你還上就得了啊。」

  言罷,她拍了拍手,拍掉剛才掌心在縛魂木上沾染到的塵埃。雁回如同平時那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與吊兒郎當的走在了前面。好似知道了今天這出事,對她與天曜之間的關係並沒有什麼影響一樣。

  天曜望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也沒讓她獨自走多遠,便也跟了上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17 PM

第五十二章

  雁回母親的墳墓在村外的小山坡山,兩人走上山坡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走到正午的位置了。

  氣溫有點熱,但正是這樣的時刻天空才藍得極為澄澈,遍野開著小花。雁回深吸一口氣,走上山坡,看見不知已多久沒人掃過的孤墳,她沉默的站了很久,然後跪了下去,倒不像他人上墳時跪得那樣正經。

  是她天生帶著的一股散漫勁兒,不過分敬重,但也不失禮貌。

  「娘。」她往旁邊一看,另一個墓碑立得歪歪倒倒的,全然沒有她跪的這個這般正。她瞥嘴喊了一聲,「酒鬼老頭兒。」她磕了個頭,「你們女兒回來看你們啦。」

  她手裡拎著一壺在村裡酒娘那兒買的酒,揭開蓋兒,倒在了那個歪歪倒倒的墓碑前:「我懶,就不給你們拔這墳前草啦,回頭反正還得長出來。」

  天曜聞言默了許久,終是忍不住開口嫌棄她道:「既然千里迢迢的來了,墳前草卻為何都不肯清理下?」

  「娘去世的時候家裡太窮,連副薄棺也沒買得起,便過的草蓆下葬的。」雁回擦了擦墓碑上的字,「這些草萬一是我娘養出來的怎麼辦。」

  天曜聞言一默。

  雁回娘去得早,其實並沒有給雁回留下太多的回憶,但小時候坐在娘親身邊一邊看她縫衣服一邊聽她哼歌謠的感覺雁回現在都還記得。

  自那以後便再也沒誰這樣溫柔的守著護著雁回了。

  她爹自雁回娘走後,便成日酗酒,終日沉於醉夢之中,雁回便過得如同野孩子一樣了。就算之後凌霄帶她回了辰星山,但娘親給她的溫暖,依舊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在墳前坐了好一會兒,雁回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走吧。」

  天曜轉頭看她:「去哪兒?」

  雁回摸了摸兜裡,裡面有把鑰匙正在叮噹作響:「父母祭拜過了,當然是去拿前段時間拼了命才賺到的工錢啦。」

  楓崖鎮其實離雁回的家鄉其實還有點距離,但是御劍而行也不過半日路程。雁回心道反正第一次御劍也御也不在乎後面這二三四次了。只要天曜不再嘴賤的多問她什麼話,她都可以裝傻充愣的一直帶著天曜,反正……

  他現在也不礙她什麼事。

  御劍到楓崖鎮已是傍晚,兩人似乎已經習慣了趕路住客棧,雖然他們誰都沒來過這鎮上,但是看著標誌便輕車熟路的找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房便住了進去。

  雁回本以為這會是安安靜靜,穩穩當當的一個好眠之夜。但那曾想睡到半夜,便耳尖的聽到屋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像是一人在追一人在趕,路過了她這房頂一樣。

  然後兩人便在這房頂開始說起話來。

  按常理,她應該是聽不清楚這些聲音的,但她用天曜教她的那道心法在身體裡一過,登時便將那屋頂之上竊竊私語的聲音聽進了耳朵裡。

  「小世子,小世子,哎喲喂,您就跟我回去了吧,別在這中原找了,回頭人沒找到,將您搭進去了,我要該怎麼去和七王爺交代啊!」

  「你隨便交代兩句就成,不找到小姑姑,我是不會回去的。」

  聽這小孩的聲音,雁回竟然詭異的覺得有幾分耳熟。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上次便被辰星山的道士抓了,可算是嚇死奴才了,好歹您沒事哎,這都過了這麼久了,你還沒找到,便死心了吧,國主自然會派別人會去找的!」

  聽到這話,雁回挑了挑眉,暫時醒了瞌睡,坐起身來,擺了個帥氣的姿勢倚牆靠著。

  「我不,我一定要找到小姑姑才回去。這鎮上會有辦法!」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回來啊!大晚上的!要是有道士會被捉的!」

  兩人腳步聲踏過房頂,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雁回摸著下巴咂摸了一下剛才聽到的話。

  怕被修道的人抓,那不是妖怪就是邪修,剛才又提到了國主、奴才和小世子,照這個推斷,那妥妥的是妖族的人,而且或許還是九尾狐一族的人,畢竟邪修裡面是沒有這樣的輩分的。

  小世子要去找姑姑,那他的姑姑便是……公主?

  青丘國的九尾狐公主。

  雁回恍然記起,先前在天香坊,那次鳳千朔來救她和天曜,與鳳銘談條件的時候不就說了一句話嗎——「青丘國丟了一個九尾狐公主。」

  看來,這確確實實有這麼個事兒啊!

  這著實算得上是件大事了。但是和她好像也並沒有什麼關係,雁回撇了撇嘴,打了個哈欠,又自顧自的睡了過去。

  第二日過了早,雁回帶著天曜便往小鎮七絕堂的小銀樓裡走,她得先去領點銀子,然後再琢磨一下該領著這塊狗皮膏藥去哪裡晃悠。

  七絕堂的小銀樓開在小鎮最熱鬧的街上,正門門口站著兩個魁梧的大漢,滿臉嚴肅的守著,將要進門的人一個個攔下來問了一遍,雁回走過去的時候也沒例外,兩個大漢手一伸,將她攔住:「辦什麼事的?」

  雁回摸出兜裡的鑰匙:「我來領錢的。」

  倆壯漢見狀,一愣,然後立即收了手,往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禮:「屬下失禮,大人請進。」

  一個鑰匙便有這樣作用,雁回心裡暗爽,還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沒這麼多禮數,起來吧。」她往後看了天曜一眼,衝他得意的笑,像是在顯擺自己的神氣,天曜只是瞥了她一眼,並沒有什麼表情。

  這樣的尊敬,以前他受得多了去了。

  這方天曜沒捧著雁回,那方待雁回一進門,銀樓的掌櫃便撲著過來將雁回捧著了:「大人,大人這可是上面派來咱們這銀樓視察工作的?」

  雁回搖頭:「我就來拿點錢,回頭就走。」

  「哎妥妥妥。」掌櫃連聲應了,「大人不如先去後院歇一會兒,小的這便給您撥點銀錢出來。」

  雁回點頭應了,便由著掌櫃將她往後院領。

  剛走到後院,雁回便耳尖的聽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十分氣憤又悲傷的說:「哪兒都找不到消息,小姑姑一定是出事了!」

  「哎喲小祖宗,呸呸呸,你可別這樣念。」

  雁回抬頭一看,迎面走來一老一小兩個人,兩人都帶著帽子,老人微微彎著腰,跟在仰首挺胸的小孩背後,顯得態度謙卑。

  而那小孩……

  雁回眯了眼睛,真是江湖何處不相逢,這不是那被關在心宿峰牢籠的的少年狐妖嗎。

  原來,竟然是青丘國的小世子啊。難怪當初一群狐妖被關在那牢籠當中的時候,這個少年顯得有些許特別,卻是為皇族者當有的擔當與氣度麼。

  雁回目光不過在他臉上停留的一瞬,但本著下意識不想招惹麻煩的心態她往天曜身後一躲,打算避過這個小世子,不和他再打上照面。

  哪想她這裡想躲,而對方卻根本不顧及她的心情。雁回只聽一聲脆生生的大喝:「是你!」

  雁回躲在天曜的背後,一聲長長的嘆息,這人年輕啊,就是不懂避而不見,擦肩而過其實是一種溫柔。

  小世子上前兩步,卻立即被身後老人拽住:「祖宗!」老人聲音小但裡面的情緒卻極其緊繃,「那人身上有仙氣!」

  小世子果然也頓住了腳步。

  有人拽著自是極好。

  雁回輕了輕嗓子,從天曜背後站了出來。她瞥了那方一眼,正拽了天曜一下打算趕快走,卻聽那小世子嘟囔了一聲:「她和那些仙人不一樣。」然後甩開老人的手,便三兩步邁到她跟前,擋住了雁回的去路。

  雁回一聲嘆,哎,少年,好好聽老人的話才不會吃虧。

  他比她還矮一點,站在她面前,得仰頭看她:「在那以後,我找了你好久了。」

  雁回聞言只想嘆氣,她轉頭看天曜,卻見天曜一副微妙的表情盯著她。雁回自是不知道他在微妙個什麼勁兒,前面領頭的掌櫃倒是有幾分困惑的喊了一聲:「大人?」

  這一聲讓小世子眼睛微微一亮:「你還是這裡的人?」

  雁回輕了輕嗓子目光清亮表情嚴肅的盯著小世子:「這位公子,我並不認識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小世子一愣,臉上鮮活的表情一瞬間有點發愣,隨即他一皺眉:「不,是你,你別想裝不認識,我一直記著你的模樣一天也沒忘。」

  雁回心頭懊惱,說認錯了你就認錯了就得了,還逞什麼強!可她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的演:「你認錯人了。」她一轉頭,對掌櫃道,「掌櫃的,這位公子……」

  掌櫃連忙應了:「認錯了認錯了,公子你大抵是真的認錯人了。」

  掌櫃嘴上功夫自是非常的油,三兩句將那小世子說得一懵,倒真有點信了認錯人這個說法。旁邊那老人又在使勁兒的拽他,片刻後總算是將那小世子給拽了走。

  雁回心裡長舒一口氣。

  回頭便問掌櫃:「他們是什麼人?來這銀樓做什麼?」

  掌櫃連忙堆了笑回答:「大人,咱們這裡不止開銀樓,還買賣消息的呢。來這後院的,多半都是來買消息的。至於他們的身份,那是買家,花錢的大爺,咱們自是不敢多問的。」

  雁回點了點頭,這是想通過七絕堂的消息渠道探清楚那九尾狐公主的去向啊。

  掌櫃接著領著兩人往前走,雁回跟著走了兩步,發現天曜並沒有跟上來,她轉頭一看,卻見天曜站在原地,神色依舊帶有幾分剛才那讓雁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你的桃花債,可算多啊。」

  雁回看著他這表情一回味:「天曜,你難不成……是在吃醋?」

  這兩個字像是啪的一聲打在天曜心頭,他臉皮一緊,神色沉凝,眸中再無方才那微妙的神色:「你想多了。」他兩步走過雁回,「那不是我會做的事。」

  雁回一撇嘴,心道也對,天曜可是說過,此生再不沾染情愛的,畢竟,經歷過那樣感情背叛的人,怎麼還能喜歡上別人的。

  如果天曜還能喜歡上另一個人,那另一人的魅力得有多耀眼,而天曜……得下多大的決心啊。

  雁回自問,她確實是沒有這樣的資格的。

  坐在銀樓後院喝了沒一會兒茶,掌櫃的便將銀錢取了來,三大錠銀元寶,沉甸甸的落在手裡,還有一疊通用銀票,和一小袋散碎銀子。

  雁回拿著這些東西,只覺得幸福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暖暖的流遍全身。可還沒完全享受完這拿到大筆銀錢的酥麻感覺,手裡的一錠銀元寶便被天曜拿了過去。

  雁回一愣,大怒,但聽天曜在一旁與掌櫃道:「我若要買你們這裡的消息,這一錠銀子,夠是不夠?」

  掌櫃也是愣神:「這……」他看了雁回一眼,卻見雁回一把將天曜手裡的銀子摳了過去,將銀錢抱著,然後望著他,道,「我來買消息也是要花錢的嗎?」

  掌櫃抹汗:「大人想知道什麼……小的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用花錢的……」

  雁回碰了碰天曜:「那他想問的問題就是我想問的問題,你答他就是。」她恨恨的看了天曜一眼,那表情簡直就像是在說「你要知道什麼我都會幫你,可別動我的銀子。」

  掌櫃滿臉苦笑,不由腹誹,這上面派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天曜卻像是對雁回這樣的舉動習以為常了一樣,一點臉色也沒變。

  掌櫃還是維持著一個掌櫃的氣度的尊嚴,對兩人行了個禮:「這消息這塊不屬於小的管,小的這便將那人喚來,大人要問什麼,盡可問便是。」

  待得掌櫃離去,雁回抱著銀子還是分心問了天曜一句:「你難道是想問你龍筋的下落嗎,二十年前七絕堂都還沒有呢,我猜他們可能也不知道你龍筋被封在哪裡了。」

  「不。」天曜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我也想打聽打聽,那青丘國九尾狐公主的下落。」

  雁回一愣:「為什麼?」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因為真正的狐媚香,只能用九尾狐的血,方可煉成。」

  初聽這話,雁回還沒反應過來,待得細細一想,雁回只覺猶如在大冬天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感到徹骨的寒涼。她驚愕的轉頭盯著天曜。

  「你是懷疑……」

  天曜沒有再多言。

  雁回一時心慌得如坐針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23 PM

第五十三章

  等待那管理消息的人過來的過程當中,雁回只覺無比煎熬。

  細細一想,如果說真正的狐媚香只有用九尾狐的血方可煉成,而這九尾狐的公主又消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了……現今青丘國雖然偏居西南,但若說在中原全無勢力,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依照他們的力量卻沒能找到這九尾狐公主的下落……

  會不會是這九尾狐公主被素影給抓了起來,更有甚者……會不會已經被素影剖了內丹,取血煉香了!

  若是如此,如此看重血緣關係的九尾狐一族勢必極其憤怒,好不容易暫時穩定下來的仙妖兩道,或許會因此又產生大衝突也未可知……

  雁回越想便越覺得嚇人,五十年前修道者與妖族之爭,雁回雖然沒有參與,但光是聽聞前者流傳下來的傳言便足以讓人心驚。

  最後修道者雖然佔領中原,逼退妖族,然而混沌的戰爭卻使得流民遍野、生靈塗炭。妖與人,各食惡果。

  這世道休養生息幾十年才好不容易恢復了秩序,若是為素影一己私心而破壞,那實在是……

  雁回越想越覺得心慌,而相較於她的焦急,天曜卻安然的在一旁喝茶。

  片刻後,外面傳來一道罵罵咧咧的人聲,混著凌亂的腳步衝這個屋子而來:「說了讓那些小侍從來應付客人就得了嘛,什麼大人物非得讓俺來招待,俺忙著呢!」

  說話間一個濃眉大眼的壯碩大漢拎著一壺酒就醉醺醺的進來了。進了屋,誰也沒看,一撩衣袍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椅子承受了他的重量,嘎吱嘎吱響了好幾聲。他也不管,只將腦袋一仰,兩腳一蹬,就在椅子上拉直了身體,然後打了兩聲鼾出來。

  見來人這模樣,雁回一愣,天曜也微微眯了眼睛。

  身後的掌櫃立即跟了進來,往那好似乞丐一樣的人面前一站,滿臉陪著笑道:「大人,這是咱們咱們這分堂的情報主事,人脾氣是怪了點,但卻還是有幾分本事,您要的消息……」

  話音未落,那好似睡著了的壯漢卻驀地醒了,他大怒,一腳踹在掌櫃屁股上,將他蹬了個踉蹌,徑直往天曜雁回那方摔去,坐著的兩人皆是各自讓開,掌櫃的一頭栽在椅子上,捂著鼻子好半天沒有爬起來。

  「放屁!」他大罵,「老子都知道,什麼叫有幾分本事,老子本事大著了!天下飛的地下跑的,什麼……嗝,老子都知道!」

  天曜便立即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兄台既然這般本事,我這裡想要的消息,不知兄台是否知曉。」

  「說了老子名字叫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雁回深覺此人胡言亂語完全不靠譜,便隨口堵了他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嗎!」

  都知道醉眼朦朧的上下掃了雁回一眼:「辰星山來的丫頭,性格這麼跳脫不守規矩,一定是前段時間被趕出山門的那個女弟子雁……」

  「閉嘴!」雁回一叱,都知道身體震了震,然後砸吧了兩下嘴:「喊……喊個蛋,嚇死老子了。」

  他說了這話旁邊眼尖的掌櫃自是看明白了,雁回不想讓他在這兒聽著,於是掌櫃捂了鼻子,作了個揖,可憐巴巴的說了句:「大人,我前面還有事忙,這便先走啦。」

  沒人理他,於是掌櫃一臉心塞的退了出去。

  這方雁回心裡正在驚異,要說之前這人能一眼看出她修的辰星山心法那並不奇怪,但前段時間為了與鳳銘爭鬥,雁回和天曜學習了九尾狐一族的心法還有妖術,她現在身上氣息極為混雜,是以之前子辰看見了她才會那般斥責她。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竟然一下就識別出她的氣息,必定修為比她高上許多,而且還能準確的說出她的名字……

  看來此人的「都知道」也並不知說說而已。

  雁回心思一轉,便又留了個心眼,指著天曜問他:「你知道他是誰嗎?」

  都知道便又睜了醉眼朦朧的眼睛將天曜上上下下一打量,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揉了揉眼睛,稍稍坐正了身子,這次眯著眼睛盯著天曜看:「咦?」他站了起來,好似酒都醒了幾分,「不對啊,不對啊……」他在嘴裡嘰嘰咕咕的念叨了幾句,然後一拍手,「你帶了無息香囊對不對?」他衝著天曜走了過來,「你把香囊解了,我就知道你什麼人了。」

  他一伸手要往天曜身上探,天曜敏銳的往後退了一步,都知道一抓之下落了空,他卻沒有放棄,又是一把抓向天曜,這時斜裡倏爾伸出了手將他粗壯的胳膊拽了住。

  雁回的手在他胳膊上顯得又細又小,但她卻絲毫沒有怯場:「這人我罩著的,別碰他。」

  天曜聞言,在雁回的斜後方淺淺的看了眼她的側顏。只見她目光懾人的盯著都知道,一身氣勢洶洶,充滿了保護欲。

  真是……將他當小雞崽護著了……

  都知道看了雁回一眼,雖然求知慾十分強烈,但還是不想與雁回衝突,他悻悻然的收回了手,瞥了瞥嘴:「你們這種問了問題不給正確答案的人最討厭了。」他仰頭喝了口酒,然後撇著嘴坐了回去,「說吧,你們要問的到底是什麼事,問完了老子還要繼續回去喝酒的。」

  這下雁回和天曜才重新落了坐。雁回沒吭聲,聽著天曜沉聲問:「青丘國丟了個九尾狐公主,我想問,你知道那九尾狐公主的行蹤嗎?」

  「知道呀。」

  雁回眸光一亮,心裡著急聽下去,那邊都知道卻不慌不忙的又喝了口酒,咂嘴晃腦坐了好一會兒才一抹嘴,濺著唾沫星子道,「一年多前打西南邊,躍過赤陽山偷偷跑進中原來的唄,然後一路北上,到了個鎮上,好像和一個書生在一起還是咋的了。沒別的動作,老子也懶得看一個妖怪的消息了。」

  雁回心裡還在琢磨,若照此說法,那九尾狐公主應該是還在這中原某處才是,為何青丘的人……

  天曜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這是多久前的消息?」

  「最後一次知道那九尾狐公主的消息是兩三月前還是三四月前來著,老子天天喝酒,日子喝忘了。」

  雁回撇嘴:「你也真好意思說呀……」

  天曜卻皺著眉頭,問:「那和九尾狐公主在一起的書生,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知道啊。」都知道晃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叫陸慕生,長得老帥了。皮膚比俺牙還白。」

  他這話說得好笑,但雁回卻一點沒有笑的心思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現在待在素影真人身邊的那個書生,也是叫陸慕生。三四個月之前,正巧是素影真人找到陸慕生的時間,然後九尾狐公主失蹤,然後帶著陸慕生來了辰星山,然後這狐媚香……

  所有的線索好像在這一瞬間都能穿了起來,雁回一時覺得有些頭痛。

  「九尾狐公主……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雁回問出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飄忽。

  「這俺確實不知道了……」都知道將酒壺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有些氣憤的哼哼,「娘的,說到這個老子就是一肚子氣!老子本事那麼大!要是鳳千朔那傢伙把老子調到上面去,讓老子來操控七絕堂的情報,老子絕對不會把七絕堂弄成現在這個鳥樣。他就是怕老子太能幹,氣勢蓋過了他,所以不給老子調位置。老子不服。」

  天曜瞥了都知道一眼,淡淡的說了一句:「他恐怕,就是不想讓七絕堂知道得太多。」

  都知道並沒有聽見天曜這句話,他沉浸在自己的憤怒當中,咕咚咕咚將壺裡的酒喝完了,又是一抹嘴,打了個酒嗝道:「不過嘛,老子還是知道的,現在那帥書生在素影真人手裡面嘛,兩女搶一夫,那不是死就是傷,現在既然沒了那公主的消息,我估摸著那公主要麼是死了,要麼就被素影真人抓起來了。前些天鳳銘不是在煉個什麼狐媚香嘛,老子猜,素影真人將那九尾狐公主拿去煉香了也說不定。」

  雁回倏爾想到她與天曜第一次闖進天香坊時,偶遇素影真人,那時她用天曜教給她的法術去偷聽素影真人與鳳銘說話,然後被素影發現了。

  之前並沒有覺得素影和鳳銘之間的對話很奇怪,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鳳銘說「那隻狐妖的血太過難煉,或許得等九九八十一日……」

  再結合如今瞭解的情況一看,鳳銘口中的那隻狐妖,說的便是九尾狐公主了吧……

  再仔細一想,之後鳳千朔第一次來將她和天曜帶走的時候,要求鳳銘放狐妖,也說了一個理由「青丘丟了個九尾狐公主。」所以那個時候鳳銘放掉狐妖,並不全部是在賣鳳千朔面子,而是……他當真心虛。

  他當真害怕九尾狐一族,來找他麻煩。

  雁回閉了閉眼睛,沉靜了一下心緒:「剛才同樣來問九尾狐公主消息的兩個人,你可有將方才這些話告訴他們?」

  「什麼人?」都知道瞥嘴想了很久,「老子今天就見了你們兩個人。」

  「你這些消息,平時買賣情報的人,可完全知道?」

  「開玩笑,老子身份這麼高,我知道的都是高等的情報好不好!那些小子能和老子比?」都知道嘚瑟的抖了兩下腿,「要不是掌櫃的非要老子來見你們,說是上面派來的人,老子才不來告訴你們這些呢,七絕堂的情報只往上報不往下傳,這裡除了老子,這些消息誰都不知道。」

  七絕堂消息往上報不往下傳……

  那也就是說,鳳千朔……或許連絃歌也早就知道這些消息了。

  想想也對,鳳千朔為什麼會和鳳銘說青丘國丟了個九尾狐公主這事呢,必定也是抓住了鳳銘的把柄,確定這件事能威脅到他,所以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的。

  都是人精,句句話看起來那麼波瀾不驚,但通曉其中關係之後,雁回才知,便是這一句話,其中竟暗含了這麼多的驚心動魄。

  暫時壓下心中情緒,雁回道:「很好。」她站了起來,「那麼從現在開始,剛才這些話,你也不要再說給其他任何人聽了。」

  她表情難得的收斂了漫不經心,眸中透出了幾分寒意:「我最後問一個問題,你知道江湖上,最容易因為什麼而死嗎?」

  都知道撇嘴:「人在江湖就容易死,沒有理由。」

  「今天我告訴你一個最普遍的理由。」雁回盯著他,「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

  都知道自問自己壯碩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但此時看著雁回的眼神,他卻倏爾覺得寒毛有些向上豎起來。

  雁回沒再多言,也沒看天曜,自顧自的出了房間。天曜沉凝片刻,便也跟著雁回出了門去。

  跟著腳步走得有些快的雁回上了大街,天曜看著她悶頭走路的背影,喚了一聲:「雁回。」

  雁回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看他。只見天曜神色沉穩,他靜靜的站在那裡,坦然的看著雁回,便讓雁回的心情暫時緩和了些許下來。

  「這些事和你並沒什麼關係,你不用慌張。」

  說出這句話,天曜仿似聽到自己堅如磐石的心猶如被石子打了一下一樣,傳出了陣陣震動——

  他在安慰人。

  他竟然……主動的安慰人了。

  然而看著雁回聽了這話之後微微波動了一瞬的目光,天曜又覺得,安慰便安慰了吧,有什麼好稀奇的。他就應該在這種時候,安慰一下雁回的……

  雁回垂了頭:「我知道我沒什麼好慌張的。」

  但是……狐媚香一事與辰星山之間已經牽扯了數不清說不明的關係,九尾狐公主這一事,辰星山應該也……逃脫不了吧。

  或者說是,凌霄……

  肯定與這事,也有不少關係吧。

  一牽扯上凌霄,雁回便難以自持的,不得不失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30 PM

第五十四章

  先前沒錢的時候雁回一門心思奔著錢來的,而今拿到了錢,還是一筆足以讓她在這個小鎮裡買一個院子,養十個張大胖子那樣的廚子的錢,她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雁回領著天曜住去了這鎮裡最好的客棧,讓掌櫃的給了她最好的房間,這邊正在等著小二領著她門上樓去,旁邊倏爾傳來一道聲音:「你也在這兒!」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

  聽到這個音色,雁回登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一轉頭,見旁邊站著的果然是那個青丘國的小世子。

  她現在最不想見的,大概就是這個人了。雁回別開目光,全當自己沒看見他。

  小世子身邊的僕從也拚命的將他往回拉,但三兩下就被他掙開了,他邁著堅定的步伐,徑直衝雁回而來:「我怎麼想都覺得是你,你為什麼要裝不認識我?」

  雁回嘆了聲氣,正打算正面迎擊,斜裡一個人影插了進來,是天曜擋在了雁回身前,恰恰將那走來的小世子擋住。

  那小世子一愣。雁回也是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神,忽覺手腕一熱,竟是天曜將她手腕一拽,拉著她便往樓上走。

  雁回望著天曜的後腦勺,對於他們倆這前後走位有點沒反應過來。

  平時……都該是她走在前面的啊。

  許是察覺到雁回怔愕的目光,天曜微微一回頭,瞥了她一眼:「小二都在前面領路了,你不想回房?」

  說得好像是這個道理,人家小二也忙著呢,不能耽誤別人的時間……

  雁回被天曜拽著走了一會兒,那身後的小世子好似突然反應過來了,也連忙快步走了上來,跟在雁回腳後跟就問:「這個人是誰,為什麼和你在一起?」

  天曜頭也沒回,全然忽視他的存在,雁回不答他。於是小世子便跟著上了樓,鍥而不捨的道:「在那之後我真的一直在找你,我九……我族皆是知恩圖報之人,你那時救了我,我定會報答於你。」

  雁回終是忍不住了,在走完階梯之際轉頭對他道:「最好的報答就是別理我。當之前的事不存在,趕緊走吧。」

  小世子腳步一頓,隨即肅容道:「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過的,我沒法當它不存在,我說了會報答你,就一定要報答你。」他指了指隔壁的房,「我先前就住在這兒,接下來幾天還有事待在這小鎮裡不會離去,你若想做任何事,我都可以幫你。」

  話音未落,天曜便帶著雁回回了房,「哢」的一聲將門關了上。

  房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屋子裡只剩下了天曜和雁回兩人,手腕還被天曜拽著,雁回覺得有點奇怪,便動了動手。

  天曜是何其敏銳的人,當即便鬆了她的手,裝作若無其事的往屋子裡面走,然後坐到了桌子邊,倒了一杯茶開始喝了起來。

  雁回盯著天曜:「我要的兩間房,你住旁邊。」

  「累。」天曜道,「歇會兒再走。」

  雁回便也沒往別處想,跟著坐了下來,神色還是有點沉重。天曜睨了她一眼,雁回接觸到他的眼神,不禁嘆了聲氣出來。天曜放下茶杯:「你委實沒必要為方才知曉之事心煩。那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你知道外面那個。」雁回衝著房門努了下嘴,「……是什麼人嗎?」

  「知道。」天曜抿了口茶,「身上雖然半分氣息全無,但聽其言辭,加之你的反應,大致能猜出,他便是你先前在辰星山牢籠裡放走的狐妖之一。」天曜眸管淡淡的瞥了眼雁回,眼中神色莫名的藏著幾分微妙,「倒是運氣,竟叫你救得了九尾狐一族的人。」

  「應該是我運氣衰吧!」雁回道,「知道他的身份你便不覺得心慌?他先前已經去過那個銀樓了,應該是知道在那裡可以探到消息的。在我看來,那個都知道嘴巴也緊不到哪裡去,雖然我最後威脅了他一兩句,但保不準他喝多了將這事給抖出去啊。要是讓那個……」雁回又比劃了一下外面,「知道了,把消息傳回青丘國,那可如何是好。」

  「什麼如何是好。」天曜道,「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不是你做的壞事,你心慌什麼?」

  「天下大勢牽一髮動全身……」

  雁回話還沒說完,天曜便落下了茶杯,發出「篤」的一聲輕響:「素影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必定也有承擔這後果的覺悟,你這是在替誰捉急?那殺人的殺得心安理得,你這旁觀者卻急著想幫她修飾過錯。」

  「我……」雁回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她哪裡是想幫素影修飾過錯,素影與她有什麼關係,她想幫的,還不是那喚了十來年「師父」的那一人罷了。

  「離劃下國界已有五十餘年,各界早已休養好了,妖族常年盤踞西南偏遠之地,必定心有不甘,修道者又怎允許臥榻之側有他人鼾睡,先前是沒有實力將其吞而併之,而如今……」天曜手指在茶杯杯沿上輕輕轉了一下,「仙妖之間必有一戰。」

  雁回默了許久:「有一戰便有一戰吧,我只希望這一戰能晚一點……再晚一點。」

  天曜沒再多言,房間陷入了沉默,待得天色漸晚,天曜便也在這沉默之中靜靜的離開了。

  雁回梳洗之後坐在床榻之上,一夜輾轉反側。

  到了第二天,雁回醒過來,心頭那股無事可做的空虛感剛浮了起來,便聽見外面有慌亂的馬蹄踏過,還有人聲混著馬蹄聲在大吼著,只是吼得含糊,雁回一時沒聽得清楚。

  待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只見樓下道路兩旁百姓驚惶的站著,臉上神色有些慌張無措。

  雁回還在困惑著,倏爾便聽到又是一匹快馬自路的那頭疾馳而來,這次馬上之人大喊的聲音雁回倒是聽清楚了:「青丘宣戰!妖族宣戰!」

  雁回愕然,頭髮都還沒來得及梳,一扭頭就要往那小銀樓跑。可這邊一開門,一頭便撞上了一個少年,那少年腦袋正好撞在雁回軟軟的胸膛之上,被雁回彈得踉蹌退了兩步。

  他被身後的老人扶住,一臉漲紅的站穩了身子,然後便強撐著鎮定對雁回道:「你叫雁回可對?」

  看著面前這人,雁回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拽進了自己屋裡,猛地甩上了房門:「怎麼回事?」她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急,「你一定知道原因,怎麼回事?」

  「你這下不裝不認識我了?」

  雁回一巴掌狠狠拍在旁邊的桌子上,桌子發出一聲巨響,立即四分五裂的變成木塊,掉在地上:「說!」

  「素影她害了我小姑姑,我青丘國,必定讓她血債血償。」到底是青丘的皇族,並沒有被雁回的氣勢所嚇倒,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眼眸中一絲紅光閃過,是妖族動了殺氣的特徵。

  雁回方才只覺心亂無緒,待聽到了這話,卻恍然間覺得再是捉急也沒什麼用了,心頭只剩下許多的無奈,慢慢堆積,她退了兩步,神色有些暗淡:「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安插在中原的探子,探到了消息了嗎?」

  「有人告訴我的。」小世子道,「我的僕從著人連夜探查了一下,那人所言句句屬實,凌晨我便將消息以法術傳回了青丘,告知了大國主。」

  是九尾狐一族的作風……

  如此注重血緣入他們,必定是在知道消息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會做出反應的。

  而這個小鎮離西南邊境也並不太遠,兩方交流消息也耗費不了多少時間。

  雁回沉默下來,小世子挺直著背脊看著雁回:「我族既然與廣寒門宣戰,其餘仙門必定不會坐視不理,彼時大戰再起,天下修道者皆不會倖免於難,我聽聞之前你因為救了我與我妖族之人,所以被辰星山驅逐。」小世子頓了頓,許是這樣裝腔作勢的作風他還是有點不習慣,他握了握拳頭,聲音大了點,像是在給自己壯膽,「我想帶你回青丘,保護你,你願意同我走不?」

  雁回本還在思索一些沉重之事,忽然聽到這樣一段話,雁回望著小世子,怔愣的回不過神來。

  見雁回沒反應,小世子拳心滲出了汗,他又捏了捏拳頭道:「我是青丘國肅清王長子燭離,雖然你是修仙者,但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族人必定不會怠慢於你。」

  「呃……我……」

  「我還會在這裡等你三天,三天後,你若仍舊不願意與我回青丘,我也不會強求你的。」燭離看了雁回一會兒,然後一垂腦袋,悶聲說了一句,「完了。」他悶頭就往外面走,撞上了門,摸摸門框,然後走到外面,和那老僕從一起下了樓去,不知去哪兒了。

  雁回在屋裡看著被自己拍碎了的桌子,心情起起伏伏,百味陳雜,最後只笑出了一聲品不出味道的苦笑,她在凳子上坐下,仰頭望天。

  這都什麼事……和什麼事啊……

  沒坐多久,門口便是一個身影一斜。

  雁回看也沒看,便道:「你為什麼要將這消息告訴他們?」

  她的聲音並沒有多大起伏,甚至和平時也沒有什麼兩樣,但天曜很敏銳的察覺出,雁回生氣了,而且火還不小。

  「昨日我說了,仙妖注定有一戰。即便不是現在,待得我尋回全部法力之後,我必定也要向素影,討這一筆債。」

  雁回聲色微冷:「那只是你和素影之間的恩怨,你沒必要將那麼多人牽扯進去。」

  「此事將如此多人牽扯進去的並不是我。雁回。」天曜道,「素影心機深沉,她不會不知道殺一個九尾狐公主會帶來多嚴重的後果,她或許已經有了在某個對她絕對有利的時刻,將此事公諸天下的謀劃,你的師門,辰星山還有別的門派,不會對此一無所知。」天曜眸光越說越冷,「想想三月前的辰星山會議,想想棲雲真人之死。我說的這些,你自己想不到嗎?我有的猜測你便當真沒有嗎?修道門派野心也並不小……」

  「別說了。」雁回打斷他。

  「只不過現在我是站在妖族的角度,幫了他們一把,讓他們趁著素影尚未將一切謀劃好的時候,做了準備。而你……你站在你的角度,不願意將這些事情深思,也不想被人道破罷了。」

  時至此刻,雁回不得不承認,天曜很瞭解她,比她自己更瞭解她。

  天曜望著沉默不言的雁回道,「仙與妖注定無法共存與世間。五十年前,你們仙門的祖師清廣真人與那青丘大國主便用行動說明了這個道理,不爭得魚死網破,直至兩方都無力繼續,仙妖,便無法共處。」

  雁回聽聞此言,抬頭瞥了天曜一眼:「這幾天你還和我一張桌子吃飯來著呢。誰說仙妖不能共處?」

  天曜看了雁回許久,道出了一句淡淡的一句話:「雁回,心性如你,便該隨我入妖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38 PM

第五十五章

  隨天曜入妖道?

  雁回聽罷這話只是淡淡轉頭瞥了天曜一眼,全當他說的是渾話。自打她被凌霄帶回辰星山之後,十來年間,修的是仙者道術,骨子裡浸的是仙靈之氣,若要修妖法,那豈不是得斷筋洗髓,先去掉半條命才能入得妖道……

  那她得受多大的罪?瘋了才會半途和天曜入妖道。

  雁回當即撇了撇嘴便將這事拋在了腦後。

  不日,青丘宣戰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中原大地。

  仙家各派皆是驚詫不已,一是詫異於素影真人竟然不動聲色的將青丘國的一個九尾狐公主殺了,二是驚訝於青丘國竟然得知消息後二話不說,毫無寰轉餘地的便宣了戰。

  眾仙家一派混亂,有老者欲請辰星山清廣真人前來主持大局,然而清廣真人已有數月閉關未出,連辰星山人也不見其蹤。眾仙家群龍無首。

  而素影卻在廣寒門高傲放言,令青丘國儘管來戰。

  一時間修道門派與妖族之間氣氛劍拔弩張。

  雁回住在這個鎮離青丘國界還有一段距離,然而兩天下來,天上御劍來往的修道者已經比之前多了三倍。

  雁回心裡在琢磨著,在這個鎮子恐怕不能再久待了。傍晚時分,她將心裡的事都盤算好了,打算去找天曜攤個牌,她想如果天曜找回身體是為了與素影一戰便罷了,如果是要幫著妖族和中原開戰,那她還是儘早和天曜分道揚鑣的比較好。

  道不同,到底是不能為謀的呀。

  領著要開門之際,她隱隱聽到門外有低聲爭執的聲音傳來,是那青丘國小世子燭離在外面和他的老僕從又發生了爭執。

  「……看這架勢,您要是再不回去,今晚過了,那邊恐怕就不好走啦!」

  「我說了等她三天。」

  「哎喲喂!老天爺!小祖宗!她要走她早跟你走啦!還磨蹭這幾天幹啥呀!您呀,就別鬧脾氣了,好好的跟老僕回去吧!」

  外面燭離半天只吭了一句:「明天就走。」

  還死倔,雁回嘆了聲氣,一把拉開門,直勾勾的盯著燭離道:「你今天就回吧,等到明天也沒什麼用。」

  燭離動了動嘴,最後只是一咬牙,此時終於顯現了一點小孩脾氣:「反正我就要等你到明天才走。」

  雁回見他開始耍渾了,心知這種脾性的人是勸不動的,便也沒再離他,敲開了天曜的門,喊了一聲:「下樓吃飯,有話和你說。」

  天曜在屋子裡本就是打坐調息,也沒什麼事做,雁回一喊,他便也出去了。

  一出門,直覺感受到一股注視的目光從旁邊灼灼的盯了過來,天曜往斜裡一瞅,但見燭離目光定定的盯著他,臉上神情是一分醋意三分不甘還有更多的都是寫的「不開心」三個字。

  天曜便看了他一眼,然後衝他勾唇的笑了笑,就是這樣彷彿已經看穿一切的微笑,只讓燭離心頭一陣鬼火亂冒。

  雁回只顧著埋頭下樓,後面兩人的交鋒她自是沒有看見的,只往角落的桌子裡一坐,便盯住了天曜。

  天曜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似對她各種情緒變化已經習以為常了一樣,並沒感到任何奇怪,只翻看著手裡的菜單,好似閒聊一般說了一句:

  「龍角拿回來後,我這些天打坐調息,隱約感覺到了有我自身氣息自西南方而來,雖不知那方到底封的是何物,不過前去探探還是非常必要。」

  他這話說得那麼自然而然,倒讓雁回有幾分愣神了,一時間自己要和天曜談什麼便拋到了腦後,只顧著糾正他:「我好像從來沒答應過要幫你找你的身體其他部分吧,你是怎麼有勇氣這麼理直氣壯的命令我的?」

  天曜聞言,便又睨了雁回一眼:「嗯,你御劍不會帶著我,吃飯住宿也不會管我……」他說著,瞥了眼菜單,抽空問了一句,「糖醋里脊吃不吃?」

  「吃。」答完,雁回一愣,然後把菜單拍了下來,「我和你說正事呢!你要找你的東西你自己去,反正我不會去。」

  「咱們就此別過。」天曜先開了口。

  「咱們就此別……」雁回話都沒說得完整,天曜便將她要說的都說了出去。她望著天曜,感覺此妖已將她的脾性完全摸得清清楚楚了,吃軟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他沒什麼不知道的。

  他能拿捏住她的脾氣秉性,軟肋弱點,她對他的反抗便像是打在棉花裡的拳頭,顯得那麼無力。

  這樣一想,雁回倏爾覺得心頭一股邪火起,拍了下桌子,站起了身:「我現在還真就走了!」

  「雁回?」

  一道女聲自一旁傳來,聲音仿似自己便帶了許多年的回憶一樣,雁回身形微微一僵,轉頭一看。

  一行人十來人,穿著她熟悉的衣裳,拿著她熟悉的辰星山特製寶劍,做她熟悉的仙風道骨的打扮,正站在客棧的門口,為首的三人,雁回看了便覺得頭比屁股大。

  一是先前便在永州城見過了的子辰,二是與她恩恩怨怨同睡了十年房的師姐子月,三是……

  凌霏。

  是了,先前遇見子辰的時候,他好像也說了,他這次是下山來和凌霏一起來做個什麼任務的,他那時半道跑了,可被雁回甩掉之後,他自然還是要回去找凌霏的。

  這倒好。

  一起給撞上了……

  娘的。

  雁回只能在心裡罵娘。

  方才喊她的,便正是那子月師姐,臨出辰星山時,她將子月摁在山壁上嚇唬了一通的事,雁回還清清楚楚的記得,想來子月也沒有忘懷,是以現在子月見了她,柳眉倒豎,聲色尖厲,面有憤色。

  哎……

  雁回只有嘆息,雖然之前在辰星山裡,她也經常與子月有口舌之爭,時不時還打個小架,但從來沒有想她離開辰星山那天時那樣,直接把子月給嚇哭了出來。她承認,離開的時候她是做得絕了點,但……

  但誰他娘的知道日後還會見面的啊!

  雁回不擅長應付這種「久別重逢」的場面,她只看了一眼,然後開始在腦海裡想辦法要怎麼離開這個地方了。

  可她想躲,別人卻不想讓她躲。

  那方凌霏見了雁回眉梢一挑:「是你。」語調微揚,帶著十分不滿。

  雁回聽了只覺得是麻煩丟了兒子——麻煩極了。

  雁回正覺頭大之際,一旁的天曜卻淡然自若的問了一聲:「糖醋里脊還吃嗎?」

  雁回一轉頭,天曜還是方才的神色,半分未變,絲毫不為週遭的氣氛所動。一時間,雁回便也覺得,自己為什麼要緊張呢,為什麼要尷尬呢,不就這麼點事兒嘛,又不攸關生死,又不搶她荷包……

  「拿上去吃吧。」雁回回了一句,天曜點頭,喚來在一旁被這陣勢嚇得有點呆的小二,坦然自若的點了幾道菜,然後吩咐他送到樓上去,便起了身,繞到雁回身邊,幫她擋住了那方十來人懾人的目光。

  他垂頭看她:「上樓?」

  天曜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照進來的光,在他的陰影之中,雁回竟難得的在某個人身上感覺到了心安……

  上一次,還是很久之前,凌霄帶給她這樣的感受。

  讓她覺得安全,讓她覺得寧靜。

  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初初見面,面黃肌瘦、陰沉寡言的少年,身形已經開始變得這麼高大了。

  雁回「哦」了一聲。

  抬腳要走,面前倏爾橫來一柄寒劍:「慢著。」子月擋在了兩人面前,神色嚴肅。

  該找麻煩的人,始終還是會自己來找她麻煩。雁回嘆了聲氣,整理了情緒,抬頭看她,不卑不亢:「什麼事?」

  子月神態高傲:「雁回,你雖被辰星山驅逐,但是你到底曾經還是辰星山的人,你的一舉一動,依舊關乎我辰星山的聲譽,最近江湖傳言,你與妖物走得極近,甚至還在永州城放走了那些作惡多端的狐妖。你這樣做,便不想想給師門蒙了多少塵?又給師父,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鬥嘴這麼多年,一別數月,再見了面,雁回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師姐,是真的不長進。

  雁回看著她,笑了笑:「哦,那你們自己應付一下。我忙。」

  得到這麼個嬉皮笑臉的回答,子月一愣,眼見雁回抬腿又要走,她心頭火一起:「站住!」

  「還有事?」這話不是雁回問的,而是天曜問的,他會開口讓雁回也有幾分驚訝,雁回轉頭看他,可天曜卻沒將心思放在她這裡,他只是目光薄涼的望著子月,一身氣勢,一時間竟唬得子月有些噎住了喉。

  雁回明了,天曜即便失了法術,沒了修為,但他的眼神裡始終會藏著被時間淬煉出來的光芒,怒時,可誅人心。

  這裡辰星山的人應付過的妖怪,怕是連曾經天曜的腳也碰不上。

  子月微微退了一步,她沒了聲音,倒是旁邊一股冷傲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簡單,下山不過月餘,便找到了這般幫手了。」

  凌霏嘴角掛著諷刺的微笑。

  一旁子辰見狀,眉頭微微一皺,對凌霏輕聲道:「師叔,正事要緊。」

  凌霏抬手,擋開了子辰:「我看這便是再要緊的正事不過了。」凌霏上前兩步,踏至雁回面前,卻沒看雁回,只盯著天曜,「一身好氣魄,卻半分氣息也無,若說閣下是普通人,叫人如何信服。不如將身份亮亮,讓我等看看,這被我辰星山驅逐的弟子,下山之後,到底與何等人廝混?」

  提及這事,雁回肅了眉目。

  天曜的身份無疑是大忌中的大忌,在他完整的找回自己身體之前,他的身份被誰知道了都不行。

  雁回腳步一轉,幾乎是下意識的攔在了天曜身前。

  天曜眸光微動,嘴角不由得往上微微一挑。

  剛才還說這便要走了。她這樣,真的能走得開麼……

  口是心非。

  「呵。」凌霏見雁回如此,不由得一笑,「這倒是有意思。我不過是想知道這人身份,雁回,你為何緊張?」言罷,凌霏目光倏爾一寒,「莫不是此人身份,有不可告人之處吧?是妖,還是邪修?」

  她這話話音一落,身後的十來名辰星山弟子盡數將手放置於劍柄之上,一副劍拔弩張之勢。

  雁回瞥了他們一眼,其中還有幾個面熟的面孔,皆是辰星山的上層弟子,法術修為都不會比子辰子月弱。而且這裡還有凌霏在,動起手來,只憑雁回一人,還要護著天曜……必定施展不開。

  雁回心下一緊,嘴角卻是放開了,她笑道:「凌霏,我與你的矛盾辰星山還有人什麼不知道,你想將髒水潑在我身上盡可大膽的潑。我相公豐神俊朗氣度非凡,你這虎視眈眈的盯著他,我不護著他,難道等你來搶?」

  相公二字一出,在場人皆是一默。子辰皺眉看著雁回。

  而天曜則是聽到了「凌霏」二字,登時望向凌霏的目光便帶了幾分微妙。殺氣重了幾分,面上的寒意,更沉了些許。

  凌霏又是冷冷一笑:「相公?雁回你當真是下山與妖物混做一堆,越發不知羞恥了。」

  子月在凌霏身後幫腔:「下山一月便有了相公?雁回,你肖想師父之心噁心至極,你當辰星山真的無人知曉?」

  她這話一出口,其餘弟子皆是面面相覷,雁回目光一寒,子辰更是大聲斥責:「子月!」

  子月卻不肯停:「藏了十年的心思會一朝之間盡數消失?你不過是為了替旁邊這妖物開脫吧!呸!真是作踐自己!」子月恨道,「你父母若在世,也定要斥你一聲不是東西!」

  子辰聲色嚴厲大聲呵斥:「子月!你在說什麼渾話!」

  雁回眸光森冷:「你父母若在世,定要重新教教你待人處世的禮節。」話音未落,她身形一閃,不過眨眼之間,這房間裡幾乎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雁回便閃身至子月身邊。

  子月一驚,剛往後一退,便覺隨身揣著的小匕首已經被雁回拔出了鞘,子月驚呼,下一瞬間她的下頜便被人擒住,牙關被人大力掰開,怎麼也合不攏。

  但見雁回面色陰森的在她面前盯著她,道:「你這舌頭留著損陰德,不如我幫你割了的好。」

  子月霎時嚇得花容失色,雁回手起刀落。

  一旁的子辰大聲呵著雁回的名字,而雁回卻全然不為所動,在匕首尖端落到子月嘴巴裡時,斜裡忽然抽來一道力道,徑直將雁回拍開,雁回回身一轉,又落在天曜身前。

  而此時她手中握著的匕首已經沾了血,是刃口割破了子月的嘴唇,也刺傷了她的舌頭,但到底是沒有將她舌頭割了下來。

  子月流了一嘴的血,她摀住嘴,然後放下手看著自己掌心裡的血,一時間嚇得當真以為雁回將她舌頭割了,啊啊叫了兩聲,竟當場暈了過去。

  雁回面色陰沉,目光惡狠狠地盯在凌霏臉上:「誰人擋我!」

  周身氣場,登時宛如地獄兇殘閻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44 PM

第五十六章

  雁回雖是這樣問,但誰都知道,擋開她的人,除了凌霏還有誰。

  凌霏見雁回生氣之時面色陰狠至極,回憶起當初在心宿峰地牢中吃了她的虧,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凌霏也是火從心頭生,她冷冷一笑:「言辭之爭便要割掉曾經同門的舌頭。雁回,你人性尚在?莫不是已經做了邪修了吧?」

  「血口噴人。」雁回叱道,「你這舌頭,我看留著也無用。」她將手中染血匕首徑直對著凌霏面門甩去。

  匕首去勢如電,凌霏這次卻已有了準備,她反手一揮,廣袖將匕首一卷,化解了來勢,被拋到一邊。

  凌霏微微眯了眼,看著雁回:「上次你趁我不備,偷襲於我,這次你道我還會吃你的虧?」

  凌霏臨空一抓,手上拂塵顯現,她一揮拂塵,周身仙氣盎然:「我倒要看看,你這下山以來,到底還學了些什麼邪術道法。」

  話音一落,凌霏身影消失,雁回心中登時警鈴大作,她立即往後退了一步護在天曜身前,然而天曜卻跟著猛地退了一步,口中急喚:「小心。」他隨著話音推了雁回一把。

  雁回往前踉蹌了一步,堪堪躲過斜後方掃來的拂塵。

  凌霏身影顯現,已經站在了雁回身後半步的距離,然而凌霏卻沒有緊接著攻擊雁回,她目光往天曜的方向一凜:

  「倒是好眼力!」

  隨著她話語落下,拂塵便向帶著清冷之氣向著天曜面門而去。

  凌霏乃是素影的妹妹,雖然很小的時候便被素影送到了辰星山,但是她仍舊習得有廣寒門的心法,是以這一出手,便是滿堂寒氣浸骨透心。

  天曜法術未完全恢復,然而這幾天卻還是調息出了些許修為,足以讓他的身法比一般修道者快上許多。

  可此時凌霏這心法一出,天曜明明能躲得過她,但偏偏是身形一僵。

  腦海中那些他盡力想忘掉的記憶卻已經成了他烙在他靈魂深處的傷疤,凌霏這一拂塵帶出來的寒意便是一把利刃,將他那些傷疤不由分說的強行破開。

  那巨大的月,漫天飛舞的雪不適時宜的出現在天曜的眼前。他遍縮緊了瞳孔,一時間竟沒能挪得開腳步。眼看著那拂塵寫著寒冷法術就要打在他腦袋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天曜之間身前人影一晃,那掃來的拂塵便堪堪被人握在了掌心之中。

  寒涼之氣盡數被一股炙熱烈焰擋住。仿似一道安全的屏障將他保護在身後。

  是雁回將凌霏的拂塵緊緊拽住。

  火焰與寒霜在她掌心之間交戰,摩擦出詭異變幻的光芒,交織的色彩印入雁回的眼睛裡,倒真的襯得她有幾分邪惡的妖氣:「我說了,我護著他。」

  這七個字雁回說得那麼堅定,沉如千金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裡。

  又是雁回,又是這個背影,前一次幫他擋住了天上的月,這一次幫他攔下了浸骨的寒。

  現在即便沒有肢體的接觸,即便沒有十指相握,但天曜依舊神奇得近乎詭異的感受到了面前這個姑娘傳達到他心底的熱量……

  滿滿噹噹,湧出心房,霎時間便溫暖了四肢百骸。

  而天曜能明白,現在的雁回,大概是半分也不知道她的一些舉動,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她總是這樣,只顧著做自己應該做和自己想做的事,而鮮少去在乎旁人的目光。所以顯得出離的沒心沒肺,但也正因為這樣,她自然而然做的這些事,才更震撼人心。

  雁回盯著凌霏,感覺到拂塵上傳來往後拽的力道,雁回怎麼會讓她這麼簡單的就把拂塵拽回去,等她拽回去了再看她打過來嗎?雁回又不傻!

  於是她也自是拽著不鬆手。

  簡單的力道較量之後,便是法力開始拚鬥,然後愈演愈烈。

  凌霏的極寒之氣與雁回的炙熱火焰碰撞出強烈的風,將兩人週遭的桌椅盡數掀翻,連客棧頂上的房梁也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響。

  那方的十幾個辰星山弟子見狀,要前來幫忙,子辰連忙將他們勸住,大喊:「此處平民甚多,大家動手恐有誤傷!」他一轉頭又對凌霏喊道,「師叔,我們行正事最為要緊!」

  凌霏並未理他,口中牙輕輕一咬,對著雁回惡狠狠道:「你以為我還會敗在你的手下?」

  雁回眸光一凝,只見凌霏另一隻手驀地自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唰」的一聲,徑直刺向雁回的心房,雁回一驚,在她後退之前,後面天曜已是一隻手將她腰一攬,拉著她退開兩步。

  但即便如此,凌霏的這出其不意的一劍往一挑,還是劃破了雁回的臉頰。

  傷口還不淺,從下頜一直劃到了顴骨,深深的一條口,鮮血登時順著雁回的臉往下滴落,有的落在了她的衣服上,有的直接落在地上,有的則落在了天曜攬著雁回腰的手臂上。

  滴滴答答的血滲進天曜衣袖之中,明明已經涼下來的溫度,卻像是還在燒一樣,一路燒進天曜心裡。

  這次並非溫暖,而是有點灼痛。

  他一側頭便能看見雁回臉上的傷。她還盯著凌霏,連自己用手捂也沒捂一下。姑娘家的臉都是最寶貴的,可她卻好似從本質上就和其他姑娘不一樣!她竟然半點也不為自己心疼!

  更可笑的是她不心疼,為何他……

  卻有點疼。

  而且憤怒。

  天曜眸色森冷,擒住凌霏。

  方才雁回退的那兩步已經鬆開了她的拂塵,她一甩拂塵,將拂塵隱於空中,手中便只拿著剛才劃破雁回臉的軟劍,那劍刃上還有鮮血在滴答落下。

  凌霏看著雁回,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冷笑。

  她在輕蔑雁回。

  雁回自是也看見了凌霏的這個笑,臉頰側邊傷口不是不痛。凌霏隨身的那把軟劍似乎本來還帶著寒毒,一劍下來雁回半臉都沒了知覺,現在看著她這嘲諷的笑,雁回只覺這已經不是傷的問題了,她感覺自己整張臉都像被撕了皮一樣痛。

  娘的,真是傷可忍,笑不可忍。

  雁回一咬牙,睜開天曜的手,隻身便衝了上去,近身與凌霏過起了招,但是雁回不曾想,凌霏這軟劍上似乎當真被加持過什麼法力,只要雁回近了凌霏的身,便會被那劍上寒芒刺痛皮膚,臉上的傷口像是一個咒一樣,撕扯得她幾乎快要連眼睛也睜不開。

  凌霏下手卻毫不留情,趁著雁回眼花,她半分也沒吝惜著力氣,一掌徑直擊在雁回的腹部之上,雁回被生生打飛出去,撞上客棧的柱子,咳出了一口血。

  天曜眉頭緊皺,要上前扶她,可雁回好似被挑起了鬥志,看也沒看天曜一眼,腳一蹬,身形如電,掌風帶火,再次上前,與凌霏戰了起來。

  不出意外,她自然又被打了回來,這次她直接撞進天曜懷裡,好半天也沒能睜開眼睛。

  「呵。」凌霏發出一聲冷笑,還是她慣有的高傲模樣,執劍站在那方,衣裳仿似纖塵不染,襯得雁回像在泥和血的池子裡打了滾一樣骯髒又狼狽。

  雁回甩了甩腦袋,眨了眨眼,依舊堅持推開天曜的手,自己單膝跪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然後堅挺的站了起來,雖然眼睛糊著血,但她還是找到了那方的凌霏,看見了她臉上的諷刺,聽見了她口中的譏笑。

  雁回一句「娘的」沒忍住,說出了口。

  那方的子辰早已急得在一旁勸,可他的聲音雁回已經聽不清楚了,耳邊嗡鳴陣陣,她只感覺自己被人往後面一拽,她踉蹌了一下,轉頭看拽自己的人,於是看見了天曜格外陰沉的臉,冷得駭人:「還要衝?」

  雁回不解,應該……沒傷到天曜吧……

  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生氣……

  「你就不會躲一下?」

  雁回茫然:「躲去哪兒?」

  天曜默了一瞬:「我身後。」

  雁回只當他在講笑話。他們這一路走來,若是要她躲在他的身後,只怕他們兩人,已經死得連渣也找不到了。

  那方,子辰見凌霏還要動手,便再也顧不得其他,徑直上前將凌霏一攔:「師叔……」

  可他哪想,話音還未落,週遭氣息倏爾大變。子辰自己便是修木系法術的,平時馭風最為擅長,是以他卻是比凌霏更先察覺到週遭氣流變化。

  他一轉頭,竟見四周桌椅都在微微顫動,桌子上的筷子盡數詭異的自己飄了起來。

  凌霏見狀,眼睛一眯:「妖術。」

  隨著她這兩字一落,空氣陡然一亂,那些漂浮的碗筷還有地上的桌椅霎時間被空中凝聚起來的氣刃切斷!

  與此同時那十幾名辰星山弟子當中也有人傳出了驚呼,有人衣服莫名破開,有的帽冠被斬斷,倏爾落地,有的褲腰帶也被一切為二……

  眾人皆在驚詫之際,子辰只聽耳邊「錚」的一聲,他直覺覺得不妙,立即轉頭一看。

  凌霏對子辰這突然的動作還感覺奇怪:「怎麼了?」她剛一皺眉,便覺眉心生疼,血珠從她眉心之間冒了出來。

  子辰看她的目光也漸漸變得驚駭。

  凌霏便在子辰越睜越大的黑眸當中看見了自己的臉……

  一顆顆血珠從她臉上各個地方接二連三的冒了出來,沒多久便有血從她臉上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掉。她抖著手往臉上一撫,手指觸碰到哪兒,哪兒便是一陣劇痛:「啊……」她發出痛呼,「啊!」

  「師叔!」子辰驚呼出聲。

  「妖術!」凌霏捂著臉彎著腰將自己的臉藏了起來,「那人的妖術!」她聲音尖利,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十幾名辰星山的弟子皆是面色驚駭的盯著天曜,詫異於此人竟然能化空氣為利刃,殺人與無形……此等術法,並非一般妖邪所能運用……

  連神智有點迷糊的雁回也知道這情況的詭異,她詫然回頭盯著天曜:「你……」

  天曜卻是神色如常:「我如何?」若不是這幾天調息打坐內息並沒有積攢多少,他也不是下手這麼「溫柔」的妖怪。

  雁回盯著他,沒有言語。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見天曜對他人出手,如此乾脆的手法,不用結印,連咒也沒念一個。她知道天曜現在或許根本沒有恢復他原來力量的萬一,可一個小法術已足以讓辰星山這些有頭有臉的大弟子們深感詫異,若是他恢復了……

  千年妖龍果然不是說說而已的。

  都是因為天曜之前表現得委實太過太軟蛋,以至於讓雁回都差點忘了這茬了……

  沒給雁回太多詫異的時間,那方十幾名辰星山弟子仿似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或許是個很不得了的妖怪,於是人人拔劍出鞘,便連子辰也怔怔的望著雁回,滿臉的不敢置信,那表情簡直像在質問她:

  他的師妹,為何會與這樣的妖怪待在一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50 PM

第五十七章

  劍拔弩張之勢在小小客棧當中瀰漫。

  懾於天曜方才那一擊之力,辰星山的弟子並未立即動手,雁回捂著腹部與天曜立在他們對面,她的目光在那些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子辰的臉上,默了一瞬,她對天曜傳音入密道:「對付了凌霏,你還有多少內息?」

  「沒了。」

  天曜的聲音傳到雁回腦海中,她沉凝了片刻,只道:「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走。」她往前邁了一步,衣領卻被人拎住。

  「回來。」天曜聲色沉穩,他淡淡的往客棧二樓望了一眼:「我們能一起走。」

  那方一直在圓柱之後觀望的燭離與天曜四目相接,他目光一沉。站了出來。

  他身後的老僕欲拽住燭離,卻被燭離甩開了手,見燭離要將腰間長劍拔出,老僕連忙心急的將他手又摁了住,一咬牙,目光望向下方辰星山弟子們,目露紅光,滿臉褶皺的臉霎時變得猙獰。

  與此同時,子辰倏爾一回頭望向二樓:「妖氣!」

  燭離與老僕所站之地立即炸出一片白霧,片刻之間白霧便瀰漫了整個客棧。混沌之中辰星山弟子那方,凌霏聲音仍有痛色,但卻強自鎮定的大喝:「莫自亂陣腳,擺陣。」

  便在這時雁回忽覺手臂一緊,轉頭一看,卻是矮他一個頭的燭離拽住了她:「跟我走。」

  沒有給雁回反應的機會,雁回便覺周身風聲一嘯,待得一眨眼,面前便已是白雲繚繞,長風呼嘯。

  腳下一片柔軟,雁回低頭一看,只見她腳下踩的不是雲不是劍,而是柔軟的灰色皮毛。

  燭離在雁回身邊道:「莫慌,趙叔行得快,那些人追不上,我們一定能安全離開的。」

  雁回這才發現她是站在一個巨大狐妖的背上。

  還沒鬆下一口氣,她心便又是一緊:「天曜呢?」她一轉頭,慌張尋找天曜的身影,卻發現要找的那人已經在她身後淡然自若的盤腿坐下,閉目調息。

  聽得她喊這一聲才睨了她一眼。他一句話沒說,但這已經足以讓雁回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她像是忽然脫力了一樣,一屁股坐了下去:「痛死我了……」她揉了揉肚子,又伸手要去摸臉,可手指還沒碰到臉上傷口,便被斜裡伸過來的一隻手拍開。

  雁回一轉眼,但見天曜還盯著她:「手髒,別亂碰。」

  他話音一落,旁邊燭離便也跟著蹲了下來,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白玉瓶:「我這裡有點藥,不能治本,但至少能緩和一下,內服止痛,外敷止血。」他看著雁回臉頰上的傷口,皺了眉頭,「那劍寒氣竟如此之重。」

  「廣寒門的東西,皆是如此。」天曜接了一句話,便沉默下來不再言語。

  那劍是廣寒門的東西?雁回回憶了一番,以前在辰星山並沒看見過凌霏使這纏腰軟劍,想來當是近來才拿到手的,難道是最近找她姐姐素影要的?

  燭離聞言眉頭更皺得緊了些:「你這傷本來就深,而今寒氣又揮散不去……我看傷口即便癒合,恐怕也會留下紫青色的疤……」

  雁回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留個疤有什麼大不了,又不影響吃又不影響睡,留著便留著。」

  「留下來象徵著你被那個女人打敗過?」天曜在一旁不鹹不淡的插了一句話進來,「每照一次鏡子,便回憶一次?」

  雁回一默,然後斜著目光瞥了天曜一眼。

  「娘的……」

  對雁回來說,傷疤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但如果變成了恥辱的印記,那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她一把搶過燭離手中的藥瓶,拔開塞子,倒了兩粒藥出來,一粒碾碎在傷口上抹了抹,另外一粒則直接吃掉了。將藥丸在嘴裡一嚼,苦澀的味道便立即充斥了口腔。

  她一邊嚼一邊忍受著苦澀之味一邊在心裡不甘的想著。

  此次敗給凌霏,雖然是凌霏第一擊拔軟劍時殺了她個措手不及,這舉動好似有點卑鄙,但在實戰當中,本就沒有卑不卑鄙這個說法的,輸了就是輸了,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辯解的。

  雁回心裡對這個念頭向來十分堅定,贏了的才是大爺。

  其實雁回心裡清楚,即便凌霏這次沒有那柄短劍,她也不一定能勝得了她。

  雁回離開辰星山這一月以來,修煉打坐便不說了,每天都疲於奔命,唯一新學的東西還是在天曜那裡學會的九尾狐一族的妖術。

  而凌霏自打上次敗於她手之後,必定與她相反,日日勤加修煉不說,辰星山的心法,以她的身份,偌大一個藏書閣還不隨便供她學看,現在清廣真人雖然不知所蹤,但她若有心向素影問問,那必定是提高極大。

  雁回咬了咬牙,反觀自己,她現在找不到心法讀,也沒人可以對她指點一二……

  想到此處,她微微一頓,然後轉頭看天曜。

  從剛才開始天曜便一直盯著她,她這一轉眼神,便自然而然的與天曜四目相接。

  「仙道仙法你有會的嗎?」她直接問出口。

  「不會。」

  「那你教我妖術吧。」

  天曜眉梢微微一挑:「想隨我入妖道?」

  他一問這話,旁邊的燭離也是眼睛一亮:「你想入妖道嗎?」

  「洗髓太痛。」雁回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你只要教我妖術即可,我自己能融會貫通。」

  燭離似十分不讚同:「若要修妖術,自是得洗髓淨骨,你若要以修仙內息駕馭妖術,有朝一日或許會走火入魔……」

  「那是別的修仙者。」雁回這話說得狂妄,但確實也是實情。燭離說的話有道理,但他不知道她心裡嵌著天曜的護心鱗,她學別的妖術或許危險很大,但如果要學天曜的術法,那是全然沒有問題的。

  是以天曜便也保持著沉默,便當是默許了雁回。

  燭離本還欲勸,但見當事者兩人都沒有吭聲了,他便也消停了下來,默了一會兒,只道:「那你現在是要隨我回青丘國嗎?」

  雁回愣了一瞬,遇見凌霏之前的事情這才想了起來,她本來……是打算和天曜告別的呀!然後山高水遠各自生活再不管這中原仙妖紛爭之事的呀!

  怎麼到現在……

  好像被套得更牢了呢。

  「他們好像已經篤定你與我等為伍了。」

  是啊……

  雁回只覺一陣無力襲上心頭,本來沒有任何實質證據證明她私通妖族的,可現在可好……

  天曜直接用妖術劃破了凌霏的臉,她又被妖怪以妖術救走,真是跳進什麼河都洗不清了……不過,洗不清也就洗不清吧,左右……事情已經這樣了。

  雁回一咬牙:「去!」

  不去青丘還能去哪兒呢,中原仙道,在今天之後,恐怕再無她的立足之地。

  天曜聞言,並無任何反對之意。畢竟比起現在的中原,青丘國確實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

  燭離聽雁回答應,臉上神色雀躍了一瞬,又強力壓下,端著姿態道:「進……進了青丘國就要守我們的規矩。族民對修仙者怨恨極深,你,你自己別行差踏錯,到時候我可不拉下臉去幫你的!」

  雁回還沒應,燭離便難掩開心似的,往狐狸頭跑去,在和他人一樣高的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話,順著風,斷斷續續有些話音落在雁回耳裡:「等三天沒錯,我就知道她會和我走。」

  雁回一撇嘴:「到底還是個小屁孩……」

  天曜默默在一旁搭了一句:「和你很像。」

  雁回反唇相譏:「你自己有時候不也這德行嗎?」

  天曜沒再應聲,只是轉了目光望著遠方,夕陽已經落下了山,西南方閃耀著餘暉。他靜下心,能感受到空氣中有他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在流轉,越是往西南走,便越是強烈。

  到底是他身體的哪一個部分呢……

  天曜垂眸深思,被埋在這邊的,是龍筋,還是龍心?

  穿過青丘國界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不小的阻礙,不過因著燭離的身份,在靠近國界的時候妖族那邊便已經有人接應,灰色的大狐妖從雲端之上奔過,下方有妖族的人與修仙者爭鬥起來,倒是沒讓誰來礙著他們的路。

  進入青丘國界之前得飛過邊界最後一座大山——三重山。

  雁回在雲上往下一望,三重山下還有五十年前仙妖兩派爭鬥的痕跡,亂石嶙峋,遍野荒草也未生,三重山下一條又深又長的裂痕像是大地上一道黑色的深不見底的疤。

  五十年前清廣真人與青丘大國主在此最後一役後,劃界而治。

  這條在天上也看得清清楚楚的裂痕便是當時留下的界限。

  雁回正看著下方的「歷史遺蹟」忽見旁邊一直坐著的天曜倏爾站了起來。

  雁回下意識的便問了一句:「怎麼了?」

  天曜目光閃爍著微光:「是龍筋。」

  雁回一愣:「什麼?」

  天曜嘴角一勾:「我的龍筋,便被困在此處。」

  雁回眨巴了一下眼,然後往下一望:「三重山?」雁回不解,「可你不是說你的龍筋是被火囚困住的嗎,這山裡哪來的……」

  話音未落,因為天色黑暗已經變得看不清楚的大地倏爾躥出了一道火光,雁回往下一看,一愣。

  只見方才還深不見底的那邊界界限之中流淌出了熾熱岩漿,岩漿在底下緩慢流過,然後慢慢浸滿那裂縫,最後往上一噴,熔岩濺出,落在一邊冷卻成了石頭,然後地底之下的岩漿還在滾滾流動,沒一會兒那盛滿裂縫的熔岩又消了下去。

  裂縫沒有被冷卻的岩漿填滿,反而是旁邊的石頭也被燒得通紅,可見那地底湧出的熔岩有多炙熱。

  這三重山……

  竟是一座活的火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11:56 PM

第五十八章

  知道龍筋所在,但是天曜並沒有現在便急著下去一探究竟。

  一則因為現在三重山乃是仙家門派看守之地,今天雖有妖族的人來接應燭離,但人數並不多,阻礙修仙者一時或許可以,但帶得燭離入了青丘國界,他們便也得自行逃離了。天曜根本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去細細探查三重山的情況。

  二則……雁回如今有傷在身,他也少了最有力的助力。他是這樣在心裡說服自己的,但是在腦海深處,卻有個心思不經意的冒了一下出來。

  他不能讓這樣的雁回隨著他去冒險。

  這念頭那麼的清晰,清晰得讓天曜不敢理智的去細想,只粗粗跳過,轉了目光,又重新在狐妖背上穩穩坐下。

  雁回奇怪:「你都感覺出來了你的東西在下面,不去看看?」

  天曜閉上了眼睛:「不急於這一時,三重山如此之大,要探知龍筋下落必定不易。此處既離青丘國如此近,說不定青丘國內也有幾分消息,先去青丘國探探消息再做商議。」

  雁回覺得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於是也點了點頭坐下,嘴閒便打趣了天曜兩句:「倒是奇怪,以前要是發現了這樣的消息,那眼睛必定是會跟點了燈一樣亮的,這些天是嫌東西找回來得太快了嗎?怎的變得如此淡定了啊?」

  嫌東西找回來得太快?

  不,他只怕還不夠快,他貪心得恨不能一眨眼之後,他就恢復得與以前一樣了。

  他哪會嫌快呢。他只是……

  比起先前那一無所有的時候,多了顧忌……

  夜色已經吞噬了所有的光芒。雁回與天曜便在一片漆黑當中抵達了青丘國。

  當灰色大狐妖落地之後,面前一片靜謐的大森林裡忽然亮起了幾點火光,是妖族的人點亮了火把,在森林的入口靜候燭離。

  灰色狐妖周身騰起一道煙,一聲法術的輕響之後,他又變成了那個背脊佝僂的老人,他拍了拍胸口,喘了兩口氣,對旁邊的燭離道:「小祖宗哎,老僕老了,經不起這樣折騰了!您下次還是考慮下老僕的心情呀!」

  燭離敷衍的點了下頭,轉過頭來看雁回,故意端了點架子:「咳嗯……妖族地界瘴氣比中原重幾分,你若現在運氣抵擋有困難便直說,我有藥物或可幫你抵擋些許。」

  「沒那麼脆。」雁回擺了擺手,「趕緊走吧。」

  燭離一臉架子便端得有些尷尬了一瞬,他又咳了一聲,這才往前走去。

  手持火把的人見燭離上前皆彎腰行了個禮:「世子,七王爺著我等來護送您回府。」

  燭離點頭應了,他剛往前走了三步,身後倏爾閃出來了三道黑色的人影,人影攔在天曜面前,不讓他進入森林之中。

  雁回奇怪:「我們是跟著你們小世子一起來的。怎的不讓進?」

  攔住天曜的三人之一瞥了雁回一眼:「身份不明者不可入青丘。」

  所以才只攔天曜而不攔她嗎,因為即便她是仙人,但好歹身份明確,而天曜身上還帶著無息香囊,這些人探不到他的氣息,於是便將他攔了下來。

  雁回望了前面燭離一眼,燭離眉頭微微一皺:「這確實是青丘的規矩……」他看著天曜,「閣下不如將無息香囊取了吧。」

  聽得燭離準確的說出這幾個字,雁回略敢驚訝的挑了挑眉,但轉念一想,他們妖族的人要在中原行走,沒辦法遮掩氣息的自然不說了,像燭離這樣身份的妖怪,自然是為了行事方便,要想辦法遮掩身上氣息的。

  只是不曾料,他用的竟然也是無息香囊。

  「你是我請到青丘來的客人,不用在此處遮掩自己的身份。」

  雁回轉頭看天曜,雁回心想,天曜在妖族人面前暴露身份好像確實沒什麼害處,怕只怕等妖龍在青丘的消息傳到素影的耳朵裡,這樣素影豈不是就知道天曜復活了嗎。大概……會來找麻煩的吧。

  雁回沉凝了片刻:「要不……」

  她話剛起了個頭,天曜便自腰間將香囊取下,遞給了雁回:「在這裡你比我需要這個。」

  雁回接過,自香囊離開天曜身體,一股氣息便悄然在飄散在森林的夜風之中。

  攔住天曜的三人一驚,那方的燭離與他身後的僕從皆是一驚,雁回嗅到這股氣息也不得不感到驚訝。

  這一路走來,雁回一直沒覺得天曜和之前有什麼不同,直到此刻天曜取下香囊,雁回才驚覺,他身上的妖氣,竟然已經重到如此地步。待在他身邊,甚至微微感覺到了一股隱約的壓迫感。

  雁回知道這個感覺是什麼。修仙的時候,身上的仙氣也會隨著修為的增加而越發濃郁,直至讓人產生壓迫感。

  前些年,雁回待在凌霄身邊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尤為明顯,最厲害的時候,凌霄只要稍稍皺皺眉,動了怒氣,週遭氣息便會隨之流動,壓得滿堂弟子腦袋都抬不起來。

  而後隨著功法精進,修道者會慢慢收斂自身氣息,最後會便能到清廣真人那樣的境界,但凡清廣真人所到之處,讓人並無半分壓力,反覺溫暖清新,這便是仙法修為化至臻境,返璞歸真了。

  而今天曜這一身妖氣,離幾年前凌霄那身氣勢雖還差了那麼些距離,但想想這麼短時間內,他不過是找回了身體的兩樣東西,便已有這樣的效果。

  雁回不得不感到詫然。

  「龍氣……」燭離呢喃出聲,「你竟是……」

  天曜只看著面前三人:「我乃妖龍天曜,現在可能踏入青丘國地界?」

  三人面面相覷,隨即身影化為黑夜中的一抹影,消失了蹤跡。森林裡只留下火把燃燒偶爾炸出的「嗶啵」聲。最後卻是天曜最先開了口:「不走?」

  燭離被這一聲喚得恍然回神,應了一聲,這才讓點了火把的人往前領路。

  黑夜當中,一行人在天曜妖氣的壓力之下走得十分沉默,即便天曜已經刻意落後他們幾步遠的距離了。

  雁回悄悄戳了戳天曜的手臂:「反正現在已經進了這青丘國界了,要不我還是把這無息香囊先給你帶著吧,你看大家走得多辛苦。」

  天曜正轉眼瞥了雁回手中香囊一眼:「不用。讓他們習慣就好。」

  雁回便將香囊收了回來,想了一會兒,她有些擔憂的皺了皺眉頭:「你就這樣報出自己的身份,便不怕素影知道了後,來找你麻煩嗎?」

  天曜沉凝了一瞬:「她早便知道了。」

  雁回一驚:「什麼時候?」

  「取回龍角的時候。」說完這話,天曜微微一默,腦海中回憶起素影當時留下的那句話,素影根本不在乎天曜在做什麼,她只在乎雁回心裡那個東西,他的護心鱗……

  「她那麼早就知道了!」雁回大驚,「那她豈不是現在一門心思想除掉你?」

  天曜一聲冷笑:「我對她來說,恐怕根本不足為懼吧。」天曜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她根本不在乎我在哪兒,我長什麼樣,我會不會找她報仇,她想要的,依舊只是護心鱗。」他一哂,「和二十年前一樣。」

  二十年前,她想挖的是他的心,二十年後,她想挖的,是雁回的心了。不是針對他,而只是為了那塊護心鱗,為了成一件龍鱗鎧甲,去救她心之所繫的人。

  上一次便也罷了,只是這一次,他絕不會讓雁回向以前的他那樣被害得如此狼狽……

  「天曜。」雁回沉默之後,倏爾正色開口,「那素影真人若是如你所說,內心並無半分負擔與害怕的話,她為何要在走得那麼急的情況下,還在龍角那裡留下自己的坐騎?」

  天曜沉默。

  「她的坐騎並不簡單,外面還有眾多仙門弟子看守天香坊,若只有你一人,你是怎麼也取不了龍角的。」

  天曜望著雁回的眼睛,心中思緒翻飛,眸光微深。

  「她在怕你。」雁回道,「怕你的報復。」

  天曜一默,隨即一勾唇角,笑容三分嘲諷三分冷漠,還有更多的情緒糅雜在其中,意味難辨:「聽你這樣一說,我竟有幾分難掩的高興呢。」

  讓素影不安,讓她恐懼,讓她在猜忌中生活,這樣想一想,竟讓他找到幾分可恥的安慰了呢。等著吧,這樣的日子只是一個開頭。

  他要把這二十年的債一筆一筆,全都討回來。

  言語之間,前方森林當中倏爾一陣大亮。

  一座高大的宅院忽然出現在了幾人面前。是燭離住的地方到了。

  「今天天色已晚,你們便各自先歇了吧。」燭離開口道,「膳食稍後我會著人送到你們房裡。雁回你臉上的傷今日我先著人給你簡單處理一下,明天帶醫師來給你仔細看看。今天我便先行告辭了」說完他便轉身隨著另外一人疾步走去了大廳。他身邊的趙叔隱隱在絮叨著:「小祖宗哎,這次還帶個修仙者回來,還帶了個妖龍,你要和七王爺怎麼交代喲!」

  「妖龍又怎麼了……」

  燭離與趙叔說著便走遠了。想來,應該是去稟明他父親此次去中原的過程了。

  細細一想,天曜如今這個身份在妖族其實還挺尷尬的。

  青丘九尾狐因著力量強大已經統一妖族,且已自成體系,如今帶了個這麼厲害的角色進來,若是天曜沒有訴求倒還好,隨便扔在哪個地方都行,若是天曜他想在這妖族的統治階層裡面佔個職位,那又該怎麼去安排。天曜的力量又要為誰所用……

  江湖朝堂何處不為利益爭奪,人是這樣,妖怪自然也是這樣,權利算計,全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

  雁回懶得去理這些心眼多的人才能想清楚的事情,她看了天曜一眼,但見天曜對那些猜測也不太敢興趣,兩人便隨著僕從一同去了個小院當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12:01 AM

第五十九章

  天曜與雁回坦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燭離便去敲了天曜的房門。

  雁回與天曜的房間離得近,燭離那邊一動,雁回倒是先醒了,她一起身,外面便有僕從要進來伺候她,雁回不習慣這樣的待遇,本想遣散了她們,其中一個僕從卻道:「姑娘,你今天約莫是要面見王爺的,最好還是梳上我青丘國的髮髻。」

  雁回一琢磨,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到底是到了別人的地盤,這些妖族人沒有歧視她是個修仙的已經謝天謝地了,別的方面,她還是儘量入鄉隨俗吧。

  於是她便在梳妝鏡前站著了,任由幾個侍女給她梳髮穿衣。

  待整理完了,她捂著自己臉上的傷一看,覺得青丘的打扮倒還蠻適合自己的嘛。

  雁回出門時,燭離和天曜都在院子裡等著了。見了雁回,燭離倏爾眸光一亮,緊接著臉頰便莫名的紅了起來,他連忙轉了目光看著別的地方,喉嚨裡的聲音有些抖:「你……你還蠻適合……」

  「臉上的傷怎麼樣了?」燭離話說到一半,便被天曜硬生生的截斷了去,「昨晚沒包紮?」

  他這個話題找得好,不僅是雁回,這一下連燭離也沒去管天曜為什麼打斷自己的話了。

  雁回碰了碰下巴:「昨天侍從幫我敷了藥,說是怕影響今天治療,就沒包紮。」

  燭離點頭:「我便是來帶你們去找大醫師的,他今日在我三皇叔府上給三叔治病,我先帶你去看傷,正巧我三叔也想見見天曜。」

  想見天曜?雁回一琢磨,也對,現在青丘國的人只怕都想見見天曜。

  燭離接著說:「……然後就去面見大國主。」

  「見……誰?」雁回一愣,「大國主?你們青丘國的大國主?」

  燭離點頭。

  雁回心裡一時有點發怵。

  她是修仙的人,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九尾狐那一家子厲害極了千萬碰不得,尤其是他們那個大國主,是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妖怪,一口氣吃十個人都不帶吐骨頭的。

  雁回膽子比尋常修仙者大一些,但也沒有大到聽見要去見這天下最厲害的妖怪也不腿抖的地步。尤其是在這仙妖兩道劍拔弩張的局勢之下,要有一句話沒說清楚,那說不定命就沒了……

  她要是死在青丘國,恐怕連給她叫冤的人都沒有。

  「我不去。」雁回連連搖頭,「你們大國主想見的一定是他,你讓他去就行了,我自個兒回來在院子裡養傷。」

  見雁回這樣幹脆的把他賣了,天曜眉梢微微一動。燭離忙道:「你不用怕,我族人恩怨分明,先前你在辰星山救了我,是我的恩人,皇爺爺只是為了感激你。」

  「感激我多簡單,給我錢就好了。」

  燭離微怒:「我的命豈是能用錢財衡量的!」

  「對我來說可以啊。」

  燭離:「……」

  「先去給她治傷。」天曜岔開了話題,率先出了院子。這話便又暫時擱置不談。

  九尾狐一族的這個三王爺早些年眼睛便看不見了,身體也弱,已經用藥吊了好些年的命,醫師隔三差五的便要到他府上來,所以府裡還專門給大醫師辟了個院子,以供醫師在此歇息。

  雁回去了便直接入了那醫師的院子裡,在屋裡坐著沒等多久,有人便通傳大醫師要來了。

  燭離在雁回身邊咳了一聲,提醒道:「我聽聞大醫師今日好似心情不太好,待會兒只讓他看傷,別和他說話。什麼話都別說。」

  雁回一挑眉:「你怕他?」

  「笑話!」燭離斥了一聲,聲音卻有點弱,「我只是……我族人只是尊重救死扶傷的醫者。」

  話音一落,醫師便提著箱子來了。

  雁回倒是沒想到,這青丘國備受尊崇的大醫師竟然是個女子。她將手中的箱子往桌上一放,「咚」的一聲。

  她臉色十分不好,其他人都在給燭離行禮,她卻看也沒看燭離一眼,便兩步走到雁回面前:「傷的就是你?」語氣聽起來也極其不耐煩。

  雁回的臉得靠她治,於是她便沉默的閉嘴不言,忍了這態度。

  女子手捏了雁回下巴,沒客氣的往右邊一轉,雁回一瞬間幾乎都聽見了自己脖子的響聲……

  娘的……再多一分力道,她脖子就得給擰斷了……

  雁回出了一背虛汗,正想說換個人來看,女子便道:「劍傷帶寒毒,傷了一天,寒毒入骨兩分,需針灸九日,飲九日驅寒藥。」她一邊說,旁邊的小童子便一邊記。

  她說話快,也沒看那童子能不能記得下來,只顧自己說完了便提著醫藥箱要走。沒人敢攔她,連燭離也只能將她望著,眾人皆是沉默,唯有天曜皺著眉頭插了一句:「傷癒合之後,可會留疤?」

  女子腳步一頓,眸光一冷,轉頭看天曜:「治傷就治傷,我又不管美容的,留不留疤與我何干?」

  天曜還沒開口,一旁的燭離便道:「醫師,我三叔今日的治療都做完了嗎?」

  「做個屁的治療。」她直接爆了粗,惹得平時便以為自己是條漢子的雁回也不經側目,「讓他死了算了。老子不想費勁兒吊著他那半條破命。」

  燭離嚥了口口水,默默退了一步。旁邊立即有僕從瞅了個時機退了出去,看樣子像是去搬救兵了。想來……這大醫師平時應該經常發脾氣啊……

  看這套路流程,大家多熟悉。

  雁回在心裡認定了,這絕對就是條漢子。

  罵完燭離,她好似還不解氣,轉頭又盯了天曜,上上下下將天曜打量了一番:「呵,妖龍啊!」她一默,隨即語帶幾分奇怪的諷刺道,「妖氣濃重卻內息淺薄,聽說你二十年前愛上了寡涼仙人,被害不輕……」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驚。

  雁回也是詫然,天曜與素影的事,在江湖之上從未有過傳聞,以至於現在修仙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素影和清廣真人當初聯手殺的是一條千年妖龍。看燭離現在的表情,顯然,妖族一般人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天曜只望著大醫師,眉眼薄涼。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醫師說這話時神色十分奇怪,像是在極盡諷刺挖苦天曜,但她自己的目中卻帶著幾分痛色,「喜歡上那些沒心沒肺的仙人,害得自己落到這般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

  天曜聽著,一句話也沒有反駁。

  雁回一直都知道,慘遭素影「分屍」這事是天曜心底深處的隱痛,他原諒不了素影,也沒辦法原諒當時愛上素影的自己。他不去反駁大醫師,是因為他根本無從反駁。他的傷口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預料的被挑開,而他不躲不避,是因為……

  他也在借此懲罰自己。

  懲罰那個住在他心裡的,當初那個愚蠢的愛上素影的自己。

  「你就是活該!」

  「夠了。」雁回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擋在天曜面前,目光盯著大醫師,黑瞳中泛著冷光,「有什麼好活該的。」

  被雁回打斷了話,大醫師十分震怒:「我說話何時輪得上青丘國外人插嘴!」她隨手一粒藥丸便對雁回擲來,雁回眸光一眯,只從這一手便能看出,這個大醫師或許醫術很高,但是身上功夫,實在……

  太菜了。

  雁回隨手一揮,那粒藥丸便霎時被雁回擋了回去,打在大醫師身上,力道比她丟過去的時候大多了,砸在她肩膀上,徑直讓她痛呼一聲,隨即藥丸炸開,她肩上便立即開始奇癢難耐。

  大醫師一咬牙,連忙放了醫藥箱手忙腳亂的在裡面翻藥。

  「我這個青丘國的外人接著我的話說。我身後的這個人,有什麼好活該的?」趁她慌亂之際,雁回便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

  「愛就愛了,傷就傷了,傻就傻了,他礙著你家孩子上街打醬油啦?別說他以前愛的是仙人,就算他愛的是豬是狗是雞是被丟在地上的破石頭,那也跟你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他沒有做任何一件對不起他人、對不起道德、對不起真心的事。真正活該的,該被你罵、被你訓斥的人,是那個算計權謀、踐踏人心卑劣者。這樣的卑劣者與仙人妖怪的身份無關,與高低瘦胖的身材無關,只與心有關。」

  「和你無關,和我無關,和他更無關。」

  一席話後,屋裡靜默無聲。

  翻出藥瓶的大醫師也是只是拿著藥瓶沒了動作,好似她自己制的藥也沒有那樣奇癢的效果了。

  「蒲芳!」外面倏爾傳來一道帶著幾分氣弱的男子呵斥聲。

  大醫師聞聲,陡然回神,抓了地上的藥箱,像兔子一樣登時便跑出了門外。

  「你這脾氣倒是越發不知收斂了,給我回來!」那人喊著,但是蒲芳已經跑不見了蹤影。緊接著便傳來那男子的咳嗽聲。

  燭離立即行到門口,雁回難得見這素來喜歡端著幾分架子的半大小孩給人行禮,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三叔。」

  外面一直咳著的男子被人扶著進了房間,燭離也連忙去扶了一把。

  見了來人,雁回不得不嘆,九尾狐一族的妖怪,委實都長得太好看,實在太好看……

  即便那一雙眼睛泛著灰色,沒有絲毫神采,但這五官身形,仍舊是凡夫俗子所望塵莫及的俊朗。

  燭離將來人扶到屋中坐下,雖然燭離這半大的孩子得叫這人三叔,但他看起來不過也就與二十歲上下的青年沒什麼區別,只是眉宇間帶了幾分青年不會有的滄桑罷了。

  「天曜啊……」

  雁回這裡還在觀察者他的容顏,忽聽他似嘆似感慨的喚出了天曜的名字,「一別二十餘載,你且安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12:07 AM

第六十章

  他話一出口,雁回便是一愣。

  先前雁回便有在心裡琢磨,天曜以前認識青丘國九尾狐的人,那這次來青丘或許會遇見他的故人。

  這下果然遇見了,但誰能料,他的故人,竟是九尾狐皇族的身份……

  「尚且安好。」天曜淺淺答了一句,他看著三王爺的眼睛默了一瞬,「長嵐如何?」

  「呵。」長嵐一笑,「余一命,苟活而已。」言罷,他拍了拍燭離,「我與故人有舊事要敘,阿離可否幫我帶信給國主,令天曜明日前去覲見?」

  燭離聞言,沒有不應的道理:「我這便去與皇爺爺說。」

  燭離退了出去,其他僕從跟著便也離開了。那大醫師留下的童子也懂事的請雁回去另一個房間給她針灸。雁回瞥了天曜一眼,見他並沒有留自己的意思,於是也就隨童子一併離開了。

  誰都需要給自己的過往留一點秘密。

  燭離很快便回來了,大國主應允了長嵐的要求,讓天曜和雁回明日再進王宮之中。拖一天是一天,雁回偷偷鬆了口氣。

  「那你現在先隨我回去吧,三叔與天曜估計得聊一陣。」

  適時小童子剛給雁回做完針灸,在旁邊福了個身,插了一句話進來:「世子,大醫師說姑娘的傷得治九日呢,這九日最好都留在三王爺府裡,醫師方便時刻來照看。」

  雁回一琢磨:「也對,我在這裡看病,天曜在這裡和故人敘舊。住這裡也方便。」

  燭離嘴巴張了張,但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什麼可以帶走雁回的理由。見雁回已經開始給他掰著手指頭數,讓他待會兒命人把她的那些小破玩意兒拿過來,燭離咬著嘴忍了許久,最後是一使氣,扭頭就走了:「自己來拿,我沒那麼多人手派給你使喚。」

  「哎……」雁回看著燭離出了門,撅嘴嘀咕,「小屁孩個子不高心眼也小,倒是這脾氣蠻大。」

  一腳邁出門的燭離被雁回這話捅穿了膝蓋,他咬牙忍了忍,下定決心回去就把雁回那堆破東西給她扔了。

  傍晚的時候七王府來了兩個人,將雁回與天曜不多的行李都搬了過來,雁回掂著自己包裡的銀子想,燭離這小屁孩原來也好口是心非這一口啊。

  這天,直到用了晚膳也沒見天曜從那屋裡出來。

  兩個男人共處一室敘舊敘了這麼一大整天……在小道消息橫生的辰星山長大的雁回,心裡難免不生了點詭異的猜測。

  猜得太入神,連帶著晚飯也沒吃好。待得入了夜,她肚子便餓了。思索一番,她自己摸去了廚房打算偷點饅頭填肚子。

  她剛進了廚房在灶台邊轉了一圈,便聽見更裡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並不是老鼠……

  雁回往前走了幾步,在水池旁邊一轉,一個蹲在地上正在拿著雞腿啃了滿臉油的人被她抓了個正著。

  兩人四目相對了好半晌。

  雁回決定放下心頭其他所有的疑問,只專注於一個問題:「你不是備受尊崇的大醫師嗎?為什麼會落到偷吃的這樣沒出息的境地?」

  蒲芳將嘴裡的肉吞了下去,一抹嘴道:「你不也是座上賓嗎,幹嘛跟我一樣來偷雞摸狗的。享受這樣的快感嗎?」

  雁回無言以對。她只是怕自己要口吃的,便要喊醒整個伙食房的人給她準備熱菜。麻煩別人實在讓她良心不安。

  想來這大醫師,想的與她也一樣吧……

  這樣一想,雁回對這個態度惡劣的大國師稍微改觀了一下。

  「哪兒拿的雞?」

  蒲芳頭也沒抬:「第三個灶台最裡面的鍋裡。」

  雁回依言尋去,果然找到了剩下的半隻雞,還帶腿的!

  於是雁回對蒲芳更友善了一點。兩人抱著雞一起坐在地上啃,啃著啃著,雁回沒說話,旁邊蒲芳醞釀了許久,道:「今天那些話……我其實,並不是發自內心說的……」

  雁回轉頭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你知道?」

  「人說氣話的時候都你那模樣。」雁回抹了抹嘴,「但氣話最是傷人的便於它毫無遮攔,而且給人造成的傷害也是極大的。我也是實在聽不下去了,才反駁你的。」

  蒲芳聞言,默了一瞬:「你今天說的話很有道理。」

  「我的話從來都很有道理。」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放棄。」

  雁回微怔,但見蒲芳咬了咬牙,仿似下了什麼決心道,「我還是喜歡他的,還是要去找他。」

  雁回眨巴了一下眼:「什麼情況?」

  蒲芳看著雁回啃雞腿啃了一臉油的模樣,在同是偷雞摸狗的環境當中便對雁回心生些許信任:「看在你今天說了那麼有道理的一番話上,我才告訴你的……」她頓了頓,望著地,有些嬌羞的開口,「我喜歡上了一個看守三重山的修道者。」

  雁回愣住。

  「今天給三王爺看傷的時候,他便說了我好久,一直說仙妖不兩立。還拿以前妖龍的事來舉例子。」蒲芳撅了嘴,「每次都說這些,可我還是喜歡那個仙人,我有什麼辦法。」

  「今天聽了你的話,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是那麼一回事,喜歡那個人的是我,和別人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聽別人的話來左右我自己的感情。」蒲芳眼眸中帶著微光,「我喜歡他,和他也沒什麼關係,我只想成全自己。」

  雁回略一思量,遲疑道:「你不會是……因為今天想偷溜去三重山看那個人,所以才被你們三王爺罵的吧。」

  蒲芳不說話。

  雁回斟酌了一番語句道:「雖然我覺得喜歡的人是什麼身份地位並不重要,但現實情況還是要考慮一下的,近來仙妖兩族局勢如此緊張,三重山這幾日不知增加了多少仙門勢力,前來看守,你術法那麼菜,還是少往那邊走比較妥當。」

  蒲芳眼神微微暗淡了下來,隔了許久,才嘟囔了一句:「可我想他了。」

  雁回啃完了半隻雞,拍了拍蒲芳的肩,順便在她肩上擦了擦手:「愛也需要忍耐,先忍著吧,畢竟活著才能愛。」

  雁回填了肚子,和蒲芳告了別,便心滿意足的回了房間。

  剛走進小院,便見一人影立院中,月色之下身影孤立。

  「天曜?」

  仰頭望月的人這才轉了目光,望向雁回,漆黑的眸一如既往的深邃,雁回上前微微仰頭望著他:「聊這麼久啊?沒人領你去你房間嗎?」

  天曜沒有接話,只靜靜的看著她。

  雁回愣神:「怎麼了?」

  天曜動了動手,風一動,雁回這才嗅到他身上濃厚的酒味:「你和那個三王爺喝酒了嗎?」她嗅了嗅,湊上前仔細打量天曜的神色,「喝了多少?醉了嗎……妖族的酒好喝嗎?下次給我留點……」

  話音未落,天曜一手攬住雁回的後背,將整個人一下抱進懷裡。

  雁回怔住,一時間都忘了要將天曜推開。

  靜謐的小院當中,微風拂動,讓酒味在雁回鼻尖繚繞,揮散不去。雁回覺得自己似乎都要被這酒味熏醉了,要不然為什麼她在這個懷抱裡竟會覺得有些暈……

  「天……天曜?」

  雁回感覺自己臉灼燒通紅,心跳加快,一如才中那狐媚香之時,她看見天曜時的反應。

  雁回用理智控制自己的雙手,撐在天曜的胸膛上面,往外推他:「放……放了我啊!要不然揍你咯!」

  「雁回。」

  聲音沙啞的躥進耳朵裡,撩得雁回臉頰麻了一片,用力推開天曜的手一時卻有點軟了。

  「啊……啊?」她有點虛張聲勢的提高聲音,「幹嘛?」

  天曜兩手都放在了雁回後背之上,將她往懷裡更緊的抱了抱,腦袋也貼著她耳邊輕輕一蹭,動作強硬,但卻愣是有幾分耍賴撒嬌的感覺。

  長那麼好看的臉還撒嬌……犯規啊!雁回就這樣沒出息的在他這一蹭之下,心軟似水。

  「你……」

  還沒來得及說別的話,便聽天曜又在她耳邊輕輕吹出一陣風。

  「幸好有你。」

  四個字清晰的在雁回耳邊吐露。

  雁回一怔,站住沒動。只有天曜在她耳邊重複的說著:「幸好……」

  像真的是一場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感恩。雁回在這輕淺的四個字裡卻品出了那麼濃厚的依賴與需求。

  他依賴她,他需要她。

  這樣的感情真是讓人感覺……

  好爽!

  「天曜。」雁回按捺住情緒,正色道,「你有這個認識就好。」

  「呵……」天曜在雁回耳邊輕笑出聲,「雁回啊……」話沒說完,他腦袋便沉沉的搭在了雁回肩頭上,緊接著,整個人便癱軟下來。

  雁回連忙將他撐住。

  「話說完……再睡啊……」雁回咬牙,「重死了!」

  大半夜的,雁回也不知道天曜究竟被安排在了哪個房間,思索片刻,雁回便將天曜就近扛回了自己屋裡。把他往床上一扔。自己隨便搭了兩個椅子,將就著就在上面睡了。

  第二日雁回醒來的時候便覺有一道目光在盯著自己。她轉頭一看,床上的天曜已經醒了。

  雁回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攔腰,站起身來:「盯著我作甚,昨晚你喝醉了,找不到你住的地方我才把你扛進我這屋的。我什麼都沒對你做。」

  天曜轉了目光,沉默著沒說話。

  雁回一邊將椅子放回去一邊問:「你昨天都和那三王爺說什麼了,聊得都酩酊大醉了。」

  「我沒醉。」天曜淡淡吐了三個字。

  雁回一愣。

  沒來得及深究,天曜便道:「長嵐乃是二十年前我在中原一谷中受我庇護的妖怪之一。他昨日與我說,在我離開山谷之後,谷中妖怪被中原仙人清剿之事。」他頓了頓,「他的眼睛,便也是在那時被害失明。」

  話題有點沉重,雁回一時無言。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雁回撓了撓頭:「我先去讓人弄點洗漱的水來。」

  她說著便往屋外走。身後天曜卻在這時又喚了一聲:「雁回。」

  雁回轉頭。床榻之上,帷幕之後,天曜的神色讓人有點看不清晰。

  「有時候我甚至會想,二十年前,我若遇見的是你,會怎樣……」

  這話……

  是什麼意思。

  雁回不去細想,只擺了擺手,散漫道:「打住吧,二十餘年前,我都還沒從娘胎裡滾出來呢。」

  說完,她便自顧自的出了門去。只留天曜坐在床榻之上勾了勾唇角:

  「裝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12:22 AM

第六十一章

  今日天曜與雁回要一同去面見大國主。

  燭離來接他們的時候,雁回十分不想去。在屋裡磨蹭了許久,直到燭離忍無可忍了守著門口望著雁回道:「再不去便要遲了,如何能讓國主等候?」

  雁回一臉苦相。

  旁邊的天曜見狀,開口道:「沒什麼好怕的。」

  雁回撇嘴:「你是妖怪,你當然覺得沒什麼好怕的。要讓你去見我們辰星山的清廣真人,你怕不怕?回頭見大國主出事了,這一族的妖怪,又不會有誰護著我。」

  燭離聞言,像被戳了脊柱一樣,脖子往上一蹭:「我……」

  「我會護著你。」

  天曜截過了話頭。滿不在意的說了這話,便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平淡的語氣,卻帶著幾分令人心動的力量。

  燭離被這一搶弄得愣住,看了天曜許久,忽聽雁回清了清嗓子嘀咕了一句:「就你現在這三腳功夫……」但她腳卻是終於邁出了院子。

  天曜垂眸,餘光裡看著雁回別彆扭扭的走過來,他眉目一柔,嘴上語氣卻帶著素日來的淡漠與正經:「國主或許知道三重山裡那東西的下落。」

  天曜說的東西,自然是指他的龍筋。

  雁回一聽便立即肅了神色:「對,他是這青丘國最有可能知道的人了。」發生在青丘邊界的事,可以逃得過所有人的眼睛,但卻不可能逃得過大國主的耳目。封印天曜龍筋的陣法不會是一個小陣法,青丘國主不會一無所知。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走吧。」

  雁回點頭,一邁腿便跟著走了。

  直到走到大國主所在的那山峰之下時,雁回才恍然回過神來,天曜要拿龍筋,要找大國主取消息,那和她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嗎!

  她一沒答應過幫他的忙,二沒和他有什麼協議約定,她現在為什麼一聽到他有事,就感覺身負重責,要為他扛起天下,情不自禁、自然而然的就挺身而出了!

  這是什麼破習慣!

  雁回在心裡唾棄著自己,而便在這時一股清風倏爾自山巔而來,徐徐吹過雁回耳邊,風中自帶三分清新,將雁回的神智都吹得清明了許多。

  好乾淨的氣息……

  雁回愣神。比起中原,妖族盤踞的西南這塊地瘴氣要多太多,是哪處吹來這般乾淨的清風……

  雁回順著風來的方向,仰頭一望,在高山之巔有一向外伸出了很長的懸崖,懸崖盡頭一樹一人靜靜佇立。

  「那是……」

  雁回的問題剛起了個頭,旁邊妖族所有的人都彎腰向著那個方向恭敬的行了個禮,包括燭離在內,神情無一不謙卑肅穆。

  原來,那便是青丘大國主,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九尾狐妖啊。

  一個妖怪能將身上的氣息修得如此至純至淨,除了自身努力以外,天分或許也是必不可少的吧。妖族千年便只有這樣一人修成了這般道行……

  想到此處,雁回不經意的往身邊人臉上掃了一眼。

  天曜臉上並不神色波動,好似對這樣的氣息並不感到稀奇。

  若是二十年前天曜不遭逢那般大劫,而今他又會是怎樣的模樣呢,他身上的氣息大概也是這樣純淨至極的吧,吹過他身邊的風,大概也會有讓人心靈潔淨的力量吧,畢竟他曾經也那麼接近飛昇……

  雁回望著他的側臉望得太過出神,目光炙熱得讓天曜無法去忽略,於是天曜便也轉了目光,深邃的黑色眼瞳裡映進了她的身影。

  他不說話,便像是昨天他喝醉了酒時那樣。

  沉默的對望反而讓雁回更多了幾分尷尬的感覺,她心臟撲通又是一跳,像昨天被天曜抱住時那樣跳,跳得讓雁回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嚇人。

  「如果二十年前,我遇見的是你會怎樣?」

  天曜這個問題不適時宜的出現在腦海裡,雁回霎時只能狼狽的像逃一樣挪開黏在天曜臉上的目光:「咳嗯……」她不自然的咳了幾聲。心裡止不住的咆哮:

  娘的……難道是狐媚香死灰復燃了不成?

  這事不對啊!很不對啊!

  雁回望著那懸崖,正巧大家都行完了禮,她急忙找了個話題打破這讓她覺得詭異的沉默:「那啥……你們大國主,為什麼現在會站在那裡?待會兒我們也是要去那懸崖上見他嗎?」

  「國主並非是現在在那兒。」所有人都行完了禮,燭離重新領著路往前面走,一邊走一邊道,「每日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國主便會站在懸崖上思念國主夫人,我皇祖母。」

  雁回「啊」了一聲。

  說到這青丘國主的夫人,那便又是一齣在辰星山能讓人津津樂道一下午的好題材。

  這個在傳說中兇殘得嚇人的九尾狐之主,這一生不知活了多少年,但他卻只娶了一位夫人,這位夫人為他誕下了七個兒子,兩個女兒,而最神奇的是,這位國主夫人卻只是一個平凡的凡人。

  照理說妖怪的血脈與凡人相結合之後,血中妖力是會被削弱的。但青丘國主卻是個例外,或許是力量強大得已經足夠衝破規則了,他的九個孩子,沒有一個不如其他九尾狐,只是比起他來,他的孩子們確實也不如許多。

  可這並不影響青丘國主深愛他的夫人。然而只要是凡人,就必定會受生老病死的困擾,幾十年對妖怪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卻足以奪走一個普通凡人女子的青春、容貌甚至性命。

  青丘國主想了很多辦法給他的夫人續命,但最後到底是抵不過時光如刀,一刀一刀刻在那凡人女子身上,直至她停止呼吸。

  在雁回聽到的版本裡面,還包括了青丘國主為了給他夫人續命,嘗試了吃人肉,喝人血,燉嬰兒等駭人聽聞的方式方法,最後卻始終沒留下那人的命。辰星山的弟子在提起這事的時候總用一種解氣的語氣來戲說,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妖,活該此生孤獨終老,他喜歡的深愛的,越是求不得,便越是大快人心。

  其實在下山走一遭之後,雁回想想當初辰星山評論青丘國主的話,一分不差的用在素影身上,大抵也是十分合適的。

  雁回望了一眼山崖之上,青丘國主依舊在樹下靜立:「國主夫人是葬在懸崖上的嗎?」雁回有點好奇。

  「皇祖母沒有留下屍身。」

  雁回一愣:「為什麼?」

  「那時我還小,並不太記得這件事了,只聽父王簡單提過一兩句,當時皇祖母老了,已經行動困難,她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最後一日,她飲下劇毒,讓身體四肢恢復得和年輕的時候一樣,然後穿著嫁衣,帶著面紗,在那懸崖之上為國主跳了最後一支舞。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在國主面前,跳下了懸崖,她身體便被劇毒撕裂,隨著陽光化成了雪花。」

  「我族偏居西南,天氣燥熱,從未下雪,但便是那些天,大雪漫山,下了十天十夜。天地之間一片素縞。像是在祭奠夫人。」

  燭離默了一瞬,心裡似有幾分感慨,「從此以後,國主夜夜都在山崖上等待晨曦初升,一直守到辰時末方才離開,以示緬懷。」

  雁回卻是不知這青丘國主身上竟是還有這麼一齣淒美的故事。

  但轉念一想也對。這些事怎麼會傳到中原去呢,在中原仙門裡,關於這些妖族的傳言都是極其不好的,大概妖族對修仙門派的人,也是如此吧。所以燭離當初在心宿峰牢籠當中的時候,對來救狐妖的雁回才那般的戒備。

  「這次被那廣寒門素影所殺之人乃是我小姑姑。」

  燭離倏爾話音一轉,語帶森森寒意,「夫人為國主所生最後一女,脾性容貌與國主夫人最為相似。小姑姑去中原之前還說要給我帶禮物回來,沒曾想……」他一咬牙,話沒說完,但滿滿的恨意卻溢了出來。

  雁回一默,偷瞄了天曜一眼,只見天曜也是面無表情,眸中情緒難辨。

  順著山峰下的小道婉轉上了山頂,山頂之上生長著巨木,青丘國的妖怪便將整個山頂連著這些巨木一同做成了一座宮殿,樹與樹之間各有吊橋連接,樹根之下也有步道穿行而過,地下土石也築有房間,

  雁回看著這錯綜複雜的道路,只覺若是她一人在裡面行走,走過三個岔路口就必定找不到往回的路。

  一路之上不停有各種毛色的狐妖從旁邊躥出來,狐妖看起來都很小,有的調皮還會躥到幾人面前睜著水汪汪的黑眼睛將雁回和天曜盯著。想來是鮮少在這兒見過外人。

  雁回歪著腦袋看小狐妖,小狐妖也歪著腦袋看她,看著看著就搖著尾巴湊到了雁回腳邊,然後拿腦袋蹭她。被這毛茸茸的小玩意兒這樣一蹭,雁回心登時就軟了:「它在和我撒嬌!」

  她眼睛亮亮的轉頭看天曜。

  這頭轉得太突然,她恍然間看見了天曜眸中一閃而過的柔色,那眼神就好像她剛才看著小狐狸一樣……

  但仔細一看,天曜又只和平時一樣,神色淺淺淡淡的,似乎對她的任何舉動都沒有興趣,毫不關心。

  「妖族瘴氣重,小狐妖生存不易。」燭離一彎腰將抱住雁回腳脖子的小狐妖扯開,小狐妖氣得撓燭離的臉,奈何腿短手短,怎麼也掙扎不到,燭離將它一丟,扔到了身後侍從的手裡,「國主所在之地最是乾淨,所以便將他們都放在這裡。」

  國主的宮殿竟然還是妖族最大的育嬰房……

  小狐妖被侍從抱著卻並不乖,一直伸著腦袋要靠近雁回。雁回回頭瞥了一眼:「我可不可以抱?」

  燭離還沒來得及拒絕,雁回便將小狐狸抱了過來,一到雁回懷裡,小傢伙就安靜了,下巴往雁回胸上一放,舒服得眯了眼睛。

  雁回只當是個小動物,只覺它可愛,倒是旁邊看著的兩個人,都臉色有點不好。

  一直走到最大的一株樹木樹根之下,身後隨行的僕從都自然而然的停住了腳步,恭敬的等候在道路兩側,燭離還沒開口,天曜便道:「這裡它不能進了。」說著一把拎了小狐狸的尾巴,只聽小狐狸一聲慘叫,就被天曜遠遠的扔了出去,栽進草叢裡,半天沒爬出來。

  雁回一驚:「摔死了?」

  燭離連忙領著她往裡走:「小狐妖經摔,死不了。」

  天曜直接將雁回手腕一拽,拖著她便進了樹根之下的大門之中。

  門內是一個掏空這樹幹做的大堂,雁回仰頭一望就能看見頂上的樹枝和葉子,陽光透過枝葉星星點點的落在地上,找得整個大廳斑駁迷離的美。

  雁回驚奇一時便忘了那小狐狸:「挖空樹心卻讓大樹不死,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國主的靈氣滋養了這裡的所有草木。」

  守護一方的大妖怪。

  雁回又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天曜,他以前守著的山谷,也是這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以前的天曜,好像忍不住越來越好奇了。

  天曜受了雁回的目光,他並不知道雁回在想什麼,只是一扭頭,放開了雁回的手,動作比起平時的不動聲色,要少了幾分淡定從容。

  雁回也倏覺手腕一空,正是一愣之時,身邊的燭離倏爾像正中的王座行了個禮:「國主。」

  雁回心頭一緊,但緊接著清風一來便消解了她心頭不安。雁回抬頭望向那人,白色長髮,一身微帶寒意的淡漠氣息將那美到極致的容貌都遮掩住了。

  那般不染纖塵,甚至讓雁回以為看到了傳說中那已修得大乘真正飛昇之後的仙家聖者。

  這便是動一動就能一改天下局勢的大妖怪。

  青丘國主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微微在雁回心口微一停留:「妖龍天曜,不曾想你竟卻還能衝破封印。」

  他果然知道天曜的事!雁回心道,龍筋……或許不止龍筋,連天曜還剩的那顆心在哪裡,都有希望知道了。

  天曜面對青丘國主依舊如平時對其他人那般,正視著他挺直著背脊,不卑不亢道:「不過天意成全。」

  青丘國主沉凝片刻:「我族正是用人之際,你重歸人世,可願為妖族所用?」

  「我不願為任何人所用。」天曜道,「不過我也要找仙門中人,討一筆血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7 04:45 AM

第六十二章

  青丘國主對天曜的回答沒有任何態度的表示。只在稍一片刻的沉默之後道:「你妖氣外溢,體內卻極難有內息留存,身體尚未找全?」

  「欠龍筋與一心未全。」既然青丘國主已經知道了他的過往,天曜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省得去解釋前因後果也不想去費心思繞彎子,天曜坦坦然道,

  「龍角先前雖已尋回,可吸納天地靈氣,然而無筋骨相配,無法聚氣凝神。致使妖氣無法抑制,外洩於體。前日路過青丘國界,偶然探得龍筋或被封印在三重山中。實不相瞞,此次前來,便是欲向國主問得龍筋具體下落。」

  青丘國主聞言,微一沉吟:「三重山位於青丘國界,大小結界封印不計其數。足以困住你龍筋的封印注定有大法陣存在。」他眸光微斂,「三重山最大的法陣,便是結成長天劍結界的斬天陣。」

  聽到這個名字,雁回一怔,作為辰星山的修道者,她對於長天劍斬天陣這幾個字實在再熟悉不過了。

  五十年前,清廣真人與青丘國主一戰之後,兩分天下,清廣真人於三重山中以他隨身寶劍長天劍為陣眼,布斬天陣於山中,以威懾眾妖。從此奠定了以三重山為界的兩族分割的格局。

  那一役後,人世得五十年和平至今。而清廣真人則在戰後靜心歸於辰星山,此後再未執劍。

  而被留在邊界的長天劍幾乎了眾多修仙者心目當中的一面軍旗,它象徵著當年修道者的勝利,鼓舞了不少勵志修仙,除魔衛道之人堅守正義。

  當年雁回在辰星山的課堂上聽到這柄劍的故事時,即便年紀小小,可也覺得熱血沸騰,不得不為仙家道者的勝利而感到慶幸。

  雖然後來仙家門派越發矯枉過正,而今雁回早便發現妖既惡的定理不對,但是長天劍在她心目當中的地位卻是從來沒變過的。

  「二十年前清廣曾重臨三重山邊境,行事極為隱秘,並無他人知曉他所來目的。」青丘國主道,「而今想來,或許卻是為封印而來。」

  是了,當年素影對付天曜的時候,是請了清廣真人去的。

  素影行事縝密,以她一人之力對付天曜或許並無十分把握,所以便請了清廣真人為助力。

  清廣真人五十年前退居辰星山後,專注於教授徒弟,少有出山,江湖仙門之事幾乎不予理會,待得徒弟們長大了能獨擋一面,他便將山中事務也都交了出去,而今更是幾乎全部放權給了凌霄。

  二十年前正是清廣真人漸漸淡出仙門管理之時,可若是素影請他出山,又是為了對付一個在中原地界守護了一谷妖怪的妖龍,在清廣真人的角度,大概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以現在的時間地點對比看來,天曜的龍筋十有八九大概是被壓在了斬天陣之中了。

  那這下要取回龍筋,可真真是有極大的麻煩了。

  且不論那斬天陣本就不好對付,便就說現在這節骨眼上,仙妖兩族剛剛互相宣戰,邊界三重山必定有重兵把守,他們想要靠近斬天陣都是個問題,還別說去破陣了。

  雁回愁得皺了眉頭。

  比起現在這種情況來說,之前去天香坊取個龍角,簡直就像吃個小籠包那樣簡單。

  「我若要去三重山取回龍筋,國主可願助我一臂之力?」天曜注視著青丘國主,沉著開口。

  對了,怎能忘了這茬,雁回恍悟,他們現在可是有聯盟的人了,這麼大個助力在這裡擺著的呢!

  「你待如何?」

  「而今我身在邊境,龍筋與我已有感應,滿月之夜乃是我身體各部與我感應最為強烈之時,饒是在斬天陣中,我依舊能探得其精確所在。」

  天曜說著這話,眼睛也沒眨一下,雁回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說滿月之夜,不正是他體內最為痛苦之時嗎……

 但見天曜一臉堅毅,雁回便咬了嘴將話嚥了下去。

  過了二十年這樣的生活,天曜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滿月之夜他的身體會承受怎樣巨大的痛苦。可他依舊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的身體也算計了進去,用其佈局……

  不過有什麼狠不下心的呢,雁回轉念想了想,若她是天曜,她大概對自己會比對誰都更狠心吧。

  「而今五行封印已破其三,我已有餘力控制身外龍筋,彼時我自會以龍筋在斬天陣中鬧事。雖小,卻足以干擾看守陣法的仙人,而你借我妖族之力,在外一舉破陣,我取回龍筋,妖族則得以重創三重山守軍。國主以為如何?」

  他一席話說完,青丘國主尚在沉默之中,一旁一直沉默旁聽的燭離卻倏爾開口:「不行!」燭離冒失開口後立即像青丘國主行了個禮,但神色依舊有些稚嫩的著急:「三重山已有那麼多仙人,斬天陣又極其兇殘,如何能讓我妖族的士兵去隨你冒這個險!」

  大廳一時間有些沉默,頂上的樹葉雖外面的風輕輕搖動,晃得內裡地上的樹影斑駁。

  「我並無十足把握能成功。」天曜直言,「不過賭這一個可能。」他道,「以我所見,而今妖族或許也沒有與所有仙家門派正面抗衡的能力吧。光是一個廣寒門或許不足為懼,可現在主理辰星山的凌霄與廣寒門的素影之間或許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雁回聞言,身形微微一僵。

  「在來青丘之前,我便有一猜測——即便青丘不因公主一事對廣寒門宣戰,時日不必多久,或許仙門,便會自己主動動手,打到青丘來。」

  提到此事,在場之人也是靜默。

  青丘國主眼瞼微微一垂,睫羽輕微顫動了一分。

  「無人不知青丘九尾狐一族極重血緣,然而素影卻依舊如此行事,除了私慾之外,其野心,或可包天。」

  言下之意,素影與凌霄,是打算打亂現在和平的局面,再起戰爭,讓妖族連在西南也無法生存。青丘國主看著天曜的目光微微深了幾許:

  「允你所求。」

  輕淺的四個字,天曜勾了唇角,燭離則滿臉不敢置信:「國主!」

  沒再聽燭離的話,青丘國主的身影便化為一股白煙,不見了蹤跡。

  他一消失,別說影子,雁回連他的氣息也霎時捕捉不到了。

  天曜看了眼在一旁有些氣急敗壞的燭離,並沒多言,轉身離開了巨木之中。

  下了山峰,雁回隨著天曜一路往三王爺府上走,兩人一起走了老長一段路,也沒有說話,各自心裡都在琢磨著事情,最後去還是雁回沒有憋住,先失神的開了口:

  「我們離開中原之時,眾仙家便去請清廣真人出來主持大局,而時至今日,也依舊未聽聞真人出關。」雁回目光怔怔的看著天曜,「細細一想,清廣真人雖少有出現,然而此次徹底閉關不出則是從三月前辰星山大會開始,那時棲雲真人也消失了蹤跡……」

 雁回垂下眼眸:「天曜,會不會是素影和……凌霄,囚住了清廣真人……」

  天曜微微側目看了雁回一眼:「若是那般人物,自會有他的應對之計,無需你擔憂。」

  雁回一默,轉頭望天曜:「二十年前,清廣真人助素影封印你,你卻不恨他?」

  「我此生從不懼對手,亦不怨恨戰勝我的人。」天曜眸色薄涼,「我恨的,只是騙我,欺我,以險惡之心奪我性命,為圖一己私利之人。」

  所以他恨素影,追究到底,卻也是因為以前的自己真的深愛過她吧。

  雁回無法體會天曜的恨意,但他那份夾雜在心頭的失望,她現在好像能體會到了呢——她所喜歡的人,原來……並非她想像中那麼美好的樣子。

  天曜不再停留在這個話題之上,只一邊走一邊道:「離下個月圓之夜雖還有大半月時間,但也算緊湊,我可以教你些許法術,在我安排行事事宜之際,你或可自行修煉,以便到時不時之需。」

  雁回腳步微頓:「你都向青丘國主要到了幫手,這次還要我去?」

  聽得這話,天曜腳步頓時停了下來,雁回心裡已經猜出來他的反應,於是在他停步之前自己也先停了下來,是以剛才並排走著的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三步遠的距離。

  「你不去?」

  雁回搖頭:「先前那麼一大隊辰星山的大弟子們隨著凌霏到了那離邊境如此近的小鎮裡,大師兄勸阻凌霏時一口一個「辦正事」,我猜約莫也是要往邊境這邊趕的。若不是他們,其他辰星山的人也必定要派人駐紮在三重山之中,畢竟斬天陣是清廣真人留下的東西,沒有任何一個門派,會比辰星山更有責任感。」

  雁回垂眸:「我不想再與辰星山之人發生衝突甚至有所牽連了。」

  雁回神色中的無力與失望讓天曜沒有想到,這個女子在他面前,從頭到尾都未露出過如此頹然的神情,她會牙尖嘴利的與人爭辯,會無賴流氓得讓人咬牙,也會英勇強勢的保護弱者,如今這般神色,卻鮮少自她眸中漏出。

  想來,雁回雖然沒說,但對她那師父確實已經失望透頂了。

  天曜一時間,竟冒出一股有些幼稚的衝動,他竟想將那凌霄捉來質問一番,你這個師父到底是怎麼當的,怎麼會讓雁回露出這樣的表情,怎麼捨得……讓她失望。

  然而所有的衝動在天曜的表情上的體現,也是是讓他微蹙了一下的眉頭。他根本就沒有安慰人的技巧,甚至不懂在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話,於是他便道:

  「破陣我要你的心頭血。」

  說出口,他自己先默了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的轉了頭,卻斜著目光偷偷打量了雁回一眼,雁回沒什麼反應,只應了一句:「你要去的那天,我自己弄點血出來,你隨身帶著,別突然拿刀捅了。」

  雁回說完自顧自的往前走,天曜站在她身後,沉默著沒有言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08:57 AM

第六十三章

  蒲芳本是將每天給雁回針灸的事交給小童子去做的,但在那偷吃同一隻雞的夜晚之後,她便將這事又攬到了自己身上。

  每次給雁回施針,蒲芳都擯退左右,連跟著學本事的小學徒也不讓待著,偌大的房間裡只留雁回與她二人,然後她就藉著給雁回扎針的時間,將自己那一腔沒地兒訴說的相思,全都倒給了她聽。

  雁回一開始是拒絕的。

  「嗯,你去三重山採藥,被巡山的道士撞見了,然後你慌不擇路的逃跑,然後被小道士追上,然後和小道士打了起來,然後你們陰差陽錯的滾進了一個陣法裡面,然後你們在陣法裡面相愛相殺,然後你們都出來了,然後他沒殺你放你走了,然後……」

  趁著蒲芳換針的時間,雁回面無表情的說出這一席話:「……你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嘶!」

  雁回倒抽一口冷氣,只因蒲芳給她下了狠狠一針。

  「我沒人說這種話了。只有找你了。」蒲芳道,「你要嫌我煩沒關係,就是不要說出來,我比誰都知道你煩,但你不需要告訴我,可你若實在忍不住要抱怨也沒關係,就像剛才這樣,我針針都給你扎狠點就是了。你要再抱怨,我心情不好或許就得給你扎出血來,你這傷出了血,我可就不保證不留疤了啊。」

  看在她是一個還長得不錯的姑娘的份上……雁回咬牙忍了這口氣。畢竟自己臉還要在她手上扎幾天的。

  蒲芳在雁回臉上又紮下一針,隨即一嘆:「我又想他了……好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那些凡人的戲裡都唱相思似毒,以前我不知道,現在算是徹底懂了。」

  雁回翻著死魚眼聽她訴說相思,只是這句話末了,蒲芳又嘆了一句幽幽然道:「真想見他。」

  雁回眸光一轉,落在蒲芳有些出神的臉上,她開了口:「不要做傻事。」雁回聲色比素日打趣蒲芳時多了三分認真,「仙妖兩族關係緊張,三重山邊界重兵把守日夜巡邏不斷,別想著自己以前跑來跑去多少年有多熟悉地形。」雁回肅容盯了蒲芳一眼,「此時已非彼時了。」

  蒲芳被雁回這一眼盯得心口一顫,就好像被雁回犀利的窺探到了內心深處的想法了一樣,她手一抖,直接給雁回扎出了血來。

  雁回「喝」的抽了口冷氣,翻身而起:「能不能專業一點!工作能不能只想著工作,別想男人了!這下出血了!留疤了!你賠錢!」

  聽得雁回的重點落在了最後一句上,蒲芳嘴角抽了抽:「你給一個銅板醫藥錢了嗎!賠什麼錢!再賠你一針就好了,躺著!」她將雁回一摁,手起針落,給雁回補紮了一針手法是極其的乾淨俐落,「我堂堂大醫師還治不好你這點小破傷。」

  「出血了,你不是說不保證不留疤了嗎?」

  「唬你的!躺好。和我頂嘴就再給你補一針痛的。」

  雁回:「……」

  蒲芳把雁回摁好了,隨即手指在她傷口上輕輕一抹,擦掉滲出來的血珠,忽然間她鼻尖一動:「你有跟著那妖龍學他的法術的對吧。」

  「對啊,不過就學了他一點讓五官變得更敏銳的法術,還有他知道一些的九尾狐的術法。」雁回瞥了蒲芳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你血的氣味裡有龍氣。」蒲芳鼻尖又動了動,「應該是跟著他學法術的緣故吧,不過也是奇怪,一般修仙者沒有洗髓就跟著妖怪學妖法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你卻還神智清明得跟沒事一樣,這血液的氣息嗅起來,竟是讓人感覺比起修道者那條路,你更適合入妖道一樣。」

  三王爺不知道雁回與天曜之間的關係,於是蒲芳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如今這青丘國裡,除了那青丘國主,只怕是還沒人看出她和天曜之間連著一塊護心鱗。

  「你要是再跟著妖龍學法術的話,身體裡的龍氣會變得更加明顯的,雖然帶著無息香囊在不流血的情況下,別人是察覺不出個所以然。」

  雁回聞言沉默了一瞬,再開口時卻換了話題:「你們怎麼都知道我帶的是無息香囊。」

  「九尾狐一族的人為了方便行事去中原都要帶這個東西的。」

  雁回點點頭,沒再言語,房間一時沉默之後,蒲芳便又開始說起了小道士的事。

  雁回左耳進右耳出,心裡兀自琢磨著自己的事。

  在青丘國待著的時間過得還算快,天曜每日忙著與九尾狐一族的人商洽滿月之夜闖入斬天陣的事,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雁回醒時,他已經離開了小院,雁回睡時,他還沒從外面回來,是以這些天,他們連個照面也沒打。

  雁回也不甚在意,她對現在過的生活還挺滿意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世上大概沒有別的地方能比這兒更適合雁回混吃等死了。至於那些仙妖紛爭還有辰星山,都已經是過往往事,她不想再想了,等臉上傷好疤落,過去的事,她是打算一頁揭過的。

  眨眼間九天已過,雁回臉上的傷結了一個乾巴巴的痂,她拿著鏡子左右看看:「然後等著這個痂掉落,就行了吧,確定不會有疤了?」

  蒲芳翻了個白眼一聲嗤笑,遞給雁回一碗黑乎乎的藥:「喝了這碗藥自己看。」

  雁回一看湯色,便想著定是極苦,登時愁眯了眼:「能不喝不?」

  「你說呢?」

  雁回一嘆,到底是接過了藥,一仰頭,直接給自己灌了進去,藥湯當然是和想像當中的一樣苦,雁回一喝完正皺著臉咋舌,隨即一塊蜜餞便塞進了她嘴裡。

  甜蜜的感覺登時蓋過了苦味。

  雁回一愣,抬頭望蒲芳,蒲芳傲嬌的挑了挑眉:「平時我都是這麼應付看病不乖的小妖怪的,別覺得我是特別對你好啊。」

  她說著,雁回倏爾覺得臉頰邊結痂處輕輕一癢,她往鏡子裡一看,深褐色的痂整塊掉落後露出的皮膚已經完好如初,連一點暗沉的痕跡都看不見。

  雁回摸著臉感覺驚訝,放了鏡子連忙對蒲芳道:「我心口還有一道疤,你一併幫我除了吧。」

  「你又沒藥錢付。」蒲芳收拾了箱子,「行了傷給你治好了,明天我不過來了。」

  雁回聞言,目光微微從鏡中的自己臉上轉開,落到了蒲芳後背上,蒲芳提著箱子也沒多言,邁腿便離開了房間。

  時至深夜,一片漆黑的小樹林裡,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林中疾步走過,今夜雲厚,月亮在雲的背後忽隱忽現,正好給了行人極好的掩護。

  那人經過的大樹之下時,倏爾被頭上的一根不細樹枝擊中腦袋,她「哎喲。」一聲痛呼,想來是被砸得不輕。

  然而揉了揉腦袋之後,她依舊打算繼續前行。

  「這剛才要是落的是刀子,你就已經被劈成兩半了。」樹上倏爾躍下一人,擋住蒲芳的去路。雁回抱著手,半倚在樹幹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語氣帶著點吊兒郎當的散漫,「就你這點本事,現在找去三重山送死嗎?」

  蒲芳一默。

  雁回上前一步,「行了,別鬧了,跟我回去吧。」她伸手去拽她。

  但卻被蒲芳側身躲過:「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蒲芳聲色委屈,「他們都不理解我,我以為至少你是理解我的。」

  雁回一撇嘴,翻了個白眼:「大晚上的演什麼苦情戲,你以為裝裝可憐我就會放你走嗎,伸手,過來。」

  「嘖!」蒲芳一咋舌,果然不裝了:「你這人怎麼沒點同情心!」

  「我就是有同情心才攔著你的好不好!還是那句話,活著才能愛,跟我回去。」

  蒲芳咬了咬牙,一副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她伸出手,雁回便去抓她,可在抓住蒲芳之前,蒲芳又猛地將手往上一抬,白色粉末登時撲面而來。

  雁回心道不好,掩鼻後退,然後已經有奇香的氣味被她吸了進去。

  不過片刻她便覺腦袋一暈,身子猛地往旁邊倒去。

  「沒毒,就是讓你睡一會兒。」蒲芳從她身上跳過去,「這條路我跑熟了的我知道,早上我就回來啊!」

  倒在地上的雁回只覺眼皮似有千斤重,掙紮著閉上的最後一刻她看到的是蒲芳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

  這一瞬間,雁回忽然理解了她將大師兄戲弄之後,把他丟下的心情……

  這臭……臭丫頭。

  雁回再醒過來的時候依舊是深夜,她斜眼瞥了瞥天上月,心裡估摸著和之前不過相去一個多時辰,想來是她之前退得快,並沒有吸入多少藥粉。

  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依舊覺得渾身無力,她連忙調整了一番內息,站起身來,一路尋著蒲芳的腳印而去。

  看得出蒲芳著實是比較熟悉這裡,雁回一路追去,竟然沒有碰到妖族的守衛。

  臨近邊界,五十年前青丘國主與清廣真人相爭而留下的巨大裂縫依舊在,地底之下紅色的炙熱岩漿滾滾流動,像是一道大地淌著血的傷痕,在裂縫另一頭,雁回看見本該漆黑的山上有火把在向一個地方聚集。

  ……像是在緊張應對什麼異常情況。

  雁回心頭一緊。

  她扔了無息香囊,給自己變了一張臉。小心的跳下裂縫邊緣,藉著地下熱氣縱身一飛,徑直飛到了裂縫另一頭,從底下爬出,雁回被熱浪灼了一身汗,衣服也沾染了塵埃。

  她一爬上裂縫,剛起來站穩,便看見十丈外的一個修道者拿著劍,一臉戒備的盯著她:「又……又是何方妖孽?」

  又是?

  雁回心頭打了個鼓,但面上還是鎮定,她裝作一臉慌亂的樣子往修道者的方向踉蹌走了幾步:「仙友?這附近可還有別的仙友?」

  那人上下看了雁回許久:「修……修道者?」

  雁回點頭:「我本是在東面負責巡邏看守邊界的,可今天被一個妖怪偷襲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三重山如此之大,東西相隔百里,這頭的人是無法第一時間知道那頭的情況的,至少……負責看守的小守衛是不可能知道的。果不其然,那人聞言大驚:

  「今晚東面也有妖怪偷襲嗎?可有傷亡?」

  雁回搖頭敷衍過去:「這邊呢,也有妖怪?」

  「有個五尾狐妖越界,傷的人倒是不多,只是不少仙友中了毒,好在那妖怪現在被兮風道長和凌霏道長聯手抓了。」

  雁回心頭咯噔一聲。自然不是因為凌霏,她敢越界來這邊,便做好了碰見辰星山任何人的準備,她驚的是兮風這個名字,這是這九天以來,雁回日日在耳邊都聽到的名字——

  蒲芳喜歡的小道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0:06 AM

第六十四章

  火把燒得噗噗作響,林間各門各派派來看守三重山的弟子都來了兩三名,大家聚在一起,火把將這片天都照得有些發亮了。

  雁回跟著那守山的弟子一同行到此處,混在人群當中,她藉著前面人的遮擋,微微低著頭站在後面。然而她所站的這個地方,已經足以看清現在形勢了。

  蒲芳被困在人群中間,她雙目還赤紅著,唇間獠牙長長的長出,鋒利的指甲隱約還能掛著血跡。她周身妖氣澎湃,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像一隻被困住的獸,目光憤怒又絕望。

  看著樣子,是在做最後的抗爭了。雁回一咬牙,除了在心裡罵一句臭丫頭,這時候也沒辦法怪她別的了。

  在蒲芳面前站著的的是帶著幕離的凌霏。幕離垂下來的紗幔遮住了她整張臉,夜風偶爾帶起她遮臉的薄紗,雁回能清晰的看見,她臉上還有先前被天曜用風刃切出來的傷口,傷口結了痂,如網格一般爬滿了她整張臉,讓她看起來顯得有些陰沉可怖。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臉傷未癒,凌霏的聲色比起先前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冷淡高傲,更添了三分急躁七分刻薄:

  「在前來三重山之前,素影真人便傳訊與我,特意告知我此行需得注意打斬天陣主意的妖怪。」

  雁回聞言,眸光一凜,光從凌霏這一句話裡,雁回分析不出素影到底有沒有給她這個妹妹說過當年的事情,但素影真人在意天曜卻是實打實的事。她並沒有天曜想像當中那麼坦然淡定,對於天曜的歸來與復仇,她也是心有驚惶,否則怎麼會給凌霏交代這樣的事。

  「我還道沒有什麼妖怪會那般不要命的沖斬天陣而來,卻不曾想,今夜便撞見了一個。」

  如此說來,斬天陣原來便在此處附近麼……

  「說,你們妖族,欲探斬天陣,到底有何目的?」

  雁回覺得她這句話實在愚蠢得不像一個辰星山師父輩的人該問出的話。

  妖族與修道者就要開戰了,妖族派人來探斬天陣除了想要揍你們的時候揍得更痛快一點,還能有什麼目的。

  只是苦了蒲芳,她的目的比這個更單純就是了……

  蒲芳果然沒搭話,她赤紅的目光在人群中戒備的掃了一圈之後,落在了一個男子身上,那人稍微落後凌霏幾步站著,一襲低調的灰色道袍,若不是蒲芳一直盯著他,雁回是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人的。

  他受著蒲芳的目光,沉默著沒有說話。宛如老僧入定,不為週遭一切所動。

  「呵。」場面沉默了沒多久,凌霏一聲冷笑,「好,不說也無妨。就地誅殺便可。」

  她話音一落,身後的仙門弟子迅速結起了陣,陣法在地上劃出道道金光,金光皆停在蒲芳腳下,圍成一個圈,將她囚在其中。

  雁回拳心一緊,琢磨趁這殺陣還未完全結好,她是時候出手救人了……

  便在此時,那邊蒲芳身邊倏爾炸開血氣,妖氣更甚竟是比之前更濃了幾分,蒲芳直勾勾的盯著兮風,眼角劃下一滴血淚,在她臉上爬出猙獰的痕跡:「我是來見你的,我想你了……所以我就不顧一切的來了。」

  她話沒說完,整場已一片譁然。

  仙妖之間的禁忌只怕比師徒之間的禁忌更深。

  蒲芳那雙本該讓人可怕的眼睛裡卻藏著的是滿滿委屈和失望,像是沒有聽到周圍嘈雜的聲音,她只盯著兮風一人「我以真心待你,你可曾以真心待過我,哪怕只有一分?」

  兮風抬了眼眸,終是開了口,然而卻只是一句:「妖族之人不該來三重山。」

  蒲芳嘴角一緊,旁邊的凌霏一聲冷笑:「笑話,區區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二字?」

  蒲芳並沒看她,依舊盯著兮風,唇色泛白,有些顫抖:「你也是這樣想的?」

  區區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

  多傷人的想法。

  兮風只是皺了皺眉頭,尚未說話,凌霏一揮手,術法直衝蒲芳而去,打在蒲芳身上,她微微退了一步,腳踩在了身後的金光之上,登時她的表情變得極為痛苦。

  兮風眸光微動,卻還是沒有攔,蒲芳一笑,肩膀有些顫抖:「我從未這般痛恨過,你修的這仙道,如此寡涼淡漠。」

  她的語氣在失望至極後隱隱透了些許殺氣出來。

  雁回心道不好,妖之所以被視為邪道,乃是他們脾性變化無常,越是修為淺的妖怪,越易被自身情緒影響而暴動。

  「你要修這仙道,我便偏要亂你道行!」

  言罷,她周身氣息暴漲,力量蠻橫竟是直接將地上金光寸寸炸開,她眼中血淚滾滾而下,竟是拼了這一身精元衝破了殺陣!

  她身形如風,徑直衝兮風而去,路上有修道者意欲爛她,蒲芳不管不顧,一爪刺透對方的胸膛,將人如布偶一般丟棄在一邊。

  此時的蒲芳,宛如地獄而來的惡鬼,渾身皆是煞氣。

  眾人見狀大駭,凌霏伸手往空中一探,握住凝聚而出的拂塵,向著蒲芳迎面一掃,蒲芳不避不躲,硬生生扛下了她這一招,擋開凌霏。凌霏卻哪有這般好對付,拂塵一轉,又是一記法力打向蒲芳。

  蒲芳大怒,赤紅得近乎泛黑的雙瞳一轉,死死的盯住了凌霏,爪間凝聚妖力竟是打算先與凌霏一戰。

  雁回心頭一凜,心知此時蒲芳再是暴動,然而實力只怕是依舊不及凌霏,她剛要出手,兮風卻倏爾身形一動,擋在凌霏面前,生生將蒲芳攻來的一招擋住。

  爪子狠狠的在兮風肩頭上抓下,傷口深可見骨。

  兮風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反手在蒲芳肩頭上重重一擊,蒲芳身型往後一仰,平地大風一起,徑直將她往後刮去,若是順著此時的力道,蒲芳應當是會被刮出去老遠。

  雁回一怔,這個道長在幫蒲芳。

  他想讓她逃……

  然而這個算盤尚未打響,被兮風攔在身後的凌霏軟劍倏爾出鞘,在夜色中宛如一條銀蛇霎時裹住了蒲芳腰間,劍刃在蒲芳腰間劃過,鮮血噴湧而出,凌霏手上動作未停,劍刃「刷刷」一轉,由軟如綵帶登時變得硬如堅冰,只聽「噗」的一聲,劍尖扎入蒲芳心房。

  這一系列的變化不過只是在轉瞬之間。

  雁回沒想到,在場的所有人皆沒想到,凌霏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

  看著蒲芳的身體像被遺棄的木偶一樣落在地上,兮風雙瞳驀地放大。

  雁回一咬牙,運氣一動,身形似閃電一般落到蒲芳身邊,她拉起蒲芳的胳膊,一抬手封住了蒲芳周身穴位,將她血止住,隨即一把將已綿軟無力的蒲芳架在自己肩頭上。遁地術一動,意欲逃跑。

  耳邊卻倏聽得凌霏一聲冷哼:「想走?」

  雁回意圖在最快的時間離開,全然未防備到凌霏憑空而來的一記術法,徑直打在雁回心頭之上。

  她頓覺內息一空,遁地術立時失敗。

  雁回往體內一探,只覺經脈一陣劇痛,然而強行衝破卻也還能使用法術,只是重新聚力,恐怕還得一段時間。而現在,即便只耽擱片刻,也足夠要命了。

  雁回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易容術也霎時消失,她抬頭望凌霏,在火光之中,她看不見凌霏幕離之後的臉色,但卻能感受到她周身升騰起來的怨恨氣息。

  「雁回。」

  她喚著她的名字,語帶怨毒。

  是呀,同樣是毀了容,她現在已經好了,而凌霏卻還帶著幕離,無法以面容視人。

  高傲如她,怎會允許自己的人生出現這樣恥辱的敗筆。

  她們本有積怨,現在,怕是已算得上真正的仇人了。

  「你現在,竟在幫妖族之人謀事。」凌霏語氣森冷,「真是我仙門恥辱,今日你與這狐妖,一個也別想走。」

  雁回抱著蒲芳,感受到她的氣息越來越虛弱,心中急切非常,她根本不去看凌霏,只對旁邊的兮風道:「她要死了。她日日念叨著你,而今終於見了你,你卻要了她性命。」

  兮風唇色被火光映得有些白。

  「妖物而已,死有餘辜。」凌霏對兮風淡淡道,「道長切莫為這妖物心軟,有被我修仙修道者大義。」

  「大義?」雁回像是聽到了笑話,「何為大義?」

  她還欲多言,可倏爾間感到心頭一暖,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只見空中巨大的狐妖踏風而來。雁回莫名的心頭一安。

  天曜來了。

  在眾仙驚詫之際,一人自狐妖背上躍下,落在雁回身邊,沒給任何人看清他面容的機會。

  一陣火焰迅速自他周身繞開,宛如滌盪一切的龍捲風,將修仙者們全部都掃到了一邊。

  火焰的中心,只有凌霏與兮風堪堪能抵擋住了那一襲火焰。

  天曜垂頭看了雁回一眼,見她渾身皆被染了血,眉頭一皺:「受傷了?」

  雁回搖頭:「血是蒲芳的,我只是暫時被封了經脈,無妨。」她將蒲芳扶了起來,一句話也沒再多說,轉身便走向那狐妖背上。

  燭離也在狐妖背上,見了一身是血的雁回與蒲芳,登時大驚失色:「你們你們……」

  「蒲芳傷得重些。」雁回將蒲芳放下,燭離立馬探了她的經脈,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我們快些回去。」

  雁回回頭,見天曜已轉身往這邊走來,那兮風道長也跟著邁向前走了兩步,凌霏一叱:「妖族委實放肆!竟敢闖我三重山!」

  天曜聞言,腳步一頓,眸色薄涼的看了她一眼。

  仿似想起了那日天曜所施的法術,凌霏微微退了一步。

  沒再糾纏,天曜踏上狐妖的背,巨大狐妖便御風而起。上了空中,飛往青丘領地之中。

  燭離照看著奄奄一息的蒲芳,雁回垂頭看了看自己染著蒲芳鮮血的雙手,沉默許久,問天曜:「好多天不見你了。你今天怎麼想著找過來的?」

  「見你沒在房中,探了番你的氣息,發現你到三重山了。」

  是了,天曜一開始便在她身上種了追蹤的咒術的,一開始是沒能力解,後來陰差陽錯的也都忘了解,一直便讓它留在身上,到現在也沒什麼必要去解這個法術了,留著便也留著了。

  雁回點了點頭,但想了想,又抬頭問天曜:「你怎麼知道我不在房間的。」

  天曜仰頭望著遠方,像沒有聽到雁回這個問題一樣。

  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怎麼會發現不了呢,雁回睡覺不喜歡關窗,他每天夜裡回去,都會透過窗戶望一眼,床帳之中她的睡顏。

  多日未見,不過只是雁回多日未見天曜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0:48 PM

第六十五章

  落到青丘國界之內時,天已近黎明,燭離徑直將蒲芳拉到了三王爺府上。

  一則三王爺長嵐常年病弱,府中藥材一應俱全,二則蒲芳平日教養的醫藥童子也都盡數在此。

  一行人未及到王府,前面便已有火把照亮了路,是長嵐已經帶著府中童子在路上等著了。他眼睛看不見,但其他感官卻比普通人敏銳許多,鼻尖一動便在尚且有段距離的地方聞到了血腥味。

  「去給你們師父看傷。」他吩咐候在身邊的醫藥童子,「速速帶回府內。」

  醫藥童子立馬湧了上來,接過燭離扛著的蒲芳,疾步抬了回去。

  人群隨著蒲芳而去,雁回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後面,也不湊上前,神情好似也不再著急。

  天曜與她一同跟在後面,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注意雁回,只有他在看她:「你不要命的隻身敢去救她,現在救了回來,你卻不著急了?」

  雁回連頭也沒轉,只答了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聽起來有些寡淡無情,但仔細一品,在這樣的時刻最蒼涼無奈的,也莫過於這六個字了。

  她拼上性命,救的卻是一個「可能」。天曜默了一瞬道:「雁回,你有仁心。」

  雁回這才瞥了天曜一眼:「有仁心的是聖人,我不是,我只是有人性罷了。」愛美色,貪財慾,會妒忌,會怨恨,也會熱血,會同情,會捨命相救。

  對雁回來說,她覺得自己活得一點也不高尚,她只是像個俗人一樣活,拋不開七情六慾,捨不下塵世浮華,她也只願做個快樂的俗人。

  天曜默默的看著雁回,不再言語。

  蒲芳的傷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帶出來的那些徒弟,沒一個的醫術比得過她,最終她的大弟子終是在蒲芳病榻前哭道:「只有師父能救自己……」

  但醫者如何能醫己。

  終是在第四天清晨,陽光剛落入她房間的時候,蒲芳醒了,她看了看窗外的陽光,那方正映著三重山山脈的影子。蒲芳看了許久,到底是將眼睛閉上了。

  片刻後,便沒了氣息。

  三王爺長嵐坐在蒲芳床榻邊上,沉默的坐了很久,最後還是讓人將蒲芳葬了,葬在青草崗上。

  蒲芳入葬的那日天曜與雁回也去了,青丘國入葬太簡單,棺槨入土,填土埋上,立上碑便算完了。送行的人一個個走掉,最終只剩下了天曜雁回和三王爺長嵐。

  「這裡沒有樹木遮蔽陽光,只要不下雨,什麼時候都能曬到太陽,風也自由,她會喜歡的。」長嵐嘴角勾了一抹苦笑:「二十年前,我便也是如此,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我以為回了青丘國,便不用再面對這樣的別離,不曾想時隔二十年,蒲芳……竟也要我看著下葬。」

  天曜沉默不言。

  長嵐微微一聲嘆息,似嘲似罵:「把野丫頭一樣的她撿回來,養了這麼大,眼睛沒給我治好就走了……」長嵐聲音一頓,竟已再無法開口。他一轉身,不繼續在墳邊停留,不發一言的離開了。

  天曜陪著雁回靜靜站了一會兒,青草崗上的風確如長嵐說的那樣,東南西北都在吹,自由極了。只是將雁回的頭髮拉扯得有些凌亂。

  「天曜。」雁回倏爾問了一句,「當年,素影害你,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沒等天曜回答,雁回便擺了手,「不不,我不該問的。你就當沒聽到吧。」

  天曜也並沒有回答。

  又靜立了一會兒,雁回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站一會兒。」

  雖然有點不想走,但既然雁回下了這般明顯的逐客令,天曜便也沒再多言——

  左右,他在這裡,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就是了。

  四周再無他人,雁回望著碑後墳上的魂魄,開了口:「你不去投胎,是打算在這裡站成孤魂野鬼嗎?」

  蒲芳影子在風中有些搖晃,她望向雁回,有點吃驚:「你還能看到我?」

  「我不想再看到你。」雁回道,「你變成這樣就證明你心中尚有往事放不下,但那些事於你而言已是不該再去追的過去了。」

  蒲芳垂了眼眸:「我走不了。」她頓了頓,「你不罵我嗎……那天你明明都那樣攔我了,長嵐也那樣說過我了,但我還是不聽,你不笑我嗎,你應該說,你看,我早跟你說過,活該你自己不聽……」

  「說這些話能讓你活過來,我就坐在你墳頭日夜不停的念叨。」雁回上前兩步,拈下被風颳到蒲芳碑上的野花,「我笑你沒用,你笑自己也沒用,你能做的,就是理理頭髮,拍拍衣服,昂首挺胸的去下一個你該去的地方。」

  然後,剩下的事,自然該交給活著的人來解決。

  蒲芳聽了雁回的話只是搖了搖頭,並不再多言。

  雁回心裡也知道,蒲芳既然已經變成了這留於時間的鬼,那她心中牽絆自然不是她開解一兩句就能放下的,於是她只靜靜的陪了她一會兒,便也擺手離開了。

  不日,青丘國大醫師身亡消息傳了出去。整個妖族一片譁然。

  蒲芳身為醫者,在妖族當中地位極高,她救過不少妖的命,那些妖皆將她當做救命恩人,她死於三重山仙人之手的消息一出,邊界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更是緊張了起來。

  挾帶著多年被三重山邊緣修道者壓制的憤怒,不少妖怪自行集結成了一隊,躍過邊界前的深淵,踏入三重山中,與修道者們大大小小起了不少摩擦。

  雁回這兩天也沒閒著,天曜去與妖族的人共商奇襲斬天陣之事時,雁回便也跟了去,抱著手在一旁旁聽,看著他們訓練,不發一言,晚上回來的時候便也開始調息打坐。

  天曜看在眼裡,也不說破,只是偶爾提點她一兩句,而天曜的提點對於雁回來說便勝過其他師父教上好幾年。

  剛過了沒兩天,這日天曜給其他妖怪佈置了任務,每個妖怪都忙自己的事去了,他便在林子裡教雁回心法,雁回不願修心法,神色有些不耐煩:「天天都修心法,我內息不弱,你只要教我招式就夠了,足夠厲害的,足夠強大的,就行了。」

  天曜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內息夠?」他語帶幾分嘲諷,「內息夠還會在運功的時候被人打斷?你若內息充足,便可直接將她的法術彈回去。」

  提到這事,雁回微惱,輸給別人不是沒有過,但輸給凌霏,她便十分的不爽。

  「那只是我一時大意!後來調息了一陣不就好了嗎!」

  「那段時間足夠要你命。」

  天曜話剛說完,倏覺林間漸漸瀰漫開了一股殺氣。雁回皺了眉頭,天曜便開口道:「邊界那方傳來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無需多話,自尋了過去。

  趕到那方的時候雁回有點驚訝,妖族這方嚴正以待,為首的是面色寒涼的長嵐,而對面卻只有一人……

  兮風。

  許是剛才便已動過手了,兮風單膝跪地,唇角流著鮮血,想是傷了內臟。

  「我只求見蒲芳一面。」兮風聲色沙啞,「之後,隨你們處置……」

  「你沒資格見她。」長嵐的神色是雁回從未見過的冷,「若當真要見,你便去陪她吧。」說著長嵐周身殺氣又是一漲,方才他們在林間感到的便是這股氣息……

  九尾狐的憤怒。

  兮風跪在地上,沒有躲避,想來也是沒有力氣躲避了。

  然而卻在這時,雁回倏見一道泛著陰氣的透明黑影擋在了兮風面前。雁回雙目一凝,立即動了身形,霎時攔在兮風身前,運足內息擋下了長嵐這一擊。

  這一擊力道之大,四周登時騰起翻飛煙塵,待塵埃落定,雁回依舊靜立在兮風身前,毫髮未傷。

  妖族之人皆是驚駭,他們都以為雁回只是個普通的修仙弟子,不過是運氣好救了燭離一命,這才來了青丘,誰都不曾想,她竟有能當下長嵐一擊的實力。

  對於這樣的結果,雁回心下也是有點詫異,她本以為,自己在再怎麼也得受點傷的……

  她看了天曜一眼,他教她的心法,即便在不日日打坐的情況下,也在她身體裡面慢慢的增長啊,之前在天香坊他教她的時候便說,呼吸行走皆是修行,當時她還沒不信,原來只是欠缺時間的累積,等時間久了,便會有這效果啊……

  而這結果顯然是在天曜意料之中的,別人都在驚詫,只有他一人連眉毛也不動一下。

  長嵐雖然看不見,但感覺卻十分敏銳,他微微側了頭,耳朵聽著那邊的聲音。雁回立即解釋道:「我不是幫他。」她看了看身邊的黑影,蒲芳的面容在裡面若隱若現。

  「三王爺,我與蒲芳相處時日不久,但她卻將心事說了不少與我聽,且容我用女子心思揣度一下,若是蒲芳在場,我想,她是願意讓此人去見她的。畢竟最後,蒲芳也是望著三重山的方向的。」

  雁回身後的兮風渾身一震,眸中恍惚間有隱痛劃過,痛得他久久的皺著眉頭,無法放鬆。

  長嵐默了許久,終究是一拂衣袖,轉身離去:「我怎會不知她那脾性。」言辭中,即是無奈也是心疼。他到底還是心疼蒲芳,打算忍了怒火,放人去見她了。

  雁回轉身,將兮風拉了一把,然後便退開了幾步:「跟我來吧。」

  她引著兮風,一路走上青草崗,蒲芳的魂魄已經飄到了她自己的墓碑之後,她看著他,而兮風卻只看著她的碑。

  「她最後可有提及我?」

  「沒有。」雁回看著形容沉默的蒲芳,道,「一句話都沒說。」雁回轉身離開,「你好好看看她吧。」

  兮風靜默的站了一會兒,便在她墳前跪了下去:「我自幼與師父修道,謹記修道之人教誨,斬妖除魔,不行有違道義之事……我從未覺得自己做錯,然而但聞你死訊那時,我卻恍覺,此生行了三大錯事。」

  「一悔不該求仙論道,二悔,既入仙門,卻在初遇你之後未曾下狠手殺你。」他說著,嘴角微微一動,「三悔,明明動了心,卻未曾在那日,捨下命與道義,迴護於你。」

  蒲芳在碑後喉頭一哽,啞然無聲。

  「我原想不負大義,不負真心,卻如今,竟是全都辜負了……」

  他伸手撫上蒲芳的墓碑:「我既已什麼都找不回,那現在,便不如來陪你最後一程。」

  雁回走到青草崗坡下,倏爾感覺周身大風一起,她回頭一望,只見崗上陽光謎眼,卻在日光之中,兩個黑影隔碑而立,對視許久,待得風平,兩個身影卻是擁在了一起。

  然後漸漸消失在了光影之中。

  雁回看得愣了一瞬,再跑上山坡之時,兮風跪在蒲芳墳前,額頭輕輕靠在她的墓碑之上,已經絕了氣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0:56 PM

第六十六章

  雁回推門進屋,門撞出了「哐」的一聲,屋中天曜正在喝茶,聞此動靜微微一驚,他轉眼看她,隨即皺了眉頭。

  「你這一身泥,是幹嘛去了?」

  「給人挖墳去了。」雁回走進屋,臉色嚴肅的坐到天曜對面,「你們什麼時候奇襲斬天陣?」

  天曜放下茶杯,正色回答:「十天後,滿月之夜,龍筋會受我影響,令三重山下岩漿翻騰,彼時能引開仙門守山弟子的關注,我們子時入陣,一個時辰時間取回龍筋,丑時破陣而出。」

  「你知道龍筋在哪兒了?」

  「上次去三重山帶你與蒲芳回來之時,便順道探了一番龍筋的具體方位,約莫便在那處以東一里地的方向,只是藏得有些深,或許在地底之中。」

  雁回眉頭微微一皺:「三重山地底皆是流動的炙熱岩漿,你是說你的龍筋或許被封印在了岩漿裡面?」

  天曜不徐不疾的喝了口茶:「這不才是正常的嗎。」提到這事他的神態已比先前自然了許多,「岩漿乃極熱極火之物,將我龍筋在那處封印,豈不是方便。」

  「你這龍筋要取,我幫你。」雁回這三字說得堅定,毫無猶豫。

  「好。」天曜早便有雁回會與他一同去的準備,所以也並不覺得詫異,讓他覺得好奇的是,「為何突然便做了這個決定?」

  他還以為以雁回的性子,怎麼也得磨蹭到出發那日,才一言不發的跟在他後面,隨他一起行動的。

  雁回默了一瞬,語氣有些涼意:「兮風道長在蒲芳墳前自絕經脈了。」

  天曜亦是沉默:「自盡了?」他好似也有點不敢相信,「那個仙人?」

  雁回點頭:「對,那個修道者。」

  於是天曜便沉默了下來。

  「我願意隨你入斬天陣,甚至破了斬天陣,心頭血也給你取,龍筋也幫你尋回,只是……」天曜難得的看見雁回眸中閃過殺氣,「凌霏你也要幫我把她抓來。」

  天曜眉梢一挑:「為何忽然要抓她?」

  「她做錯事了。沒有她在裡面摻和,蒲芳不會命盡與此,那個道士也不該為心中所謂道義束縛。」雁回道,「我要讓她磕頭認錯。」

  天曜望著她:「你要她認什麼錯。」

  「我要讓她知道,妖怪是值得被真心以待的,任何人都值得被真心以待,除了心思惡毒之人,比如她。」雁回直勾勾的看著天曜,望著他漆黑眼瞳當中的自己,在天曜的眼裡,她的身影好像一直那麼清晰。她頓了頓,又開口道,「還有她姐姐。」

  天曜眸光微動。

  「她們都是做了錯事的人。有朝一日,我也要讓素影,給你道歉。」

  他幾乎是有點逃避一樣的垂下眼瞼,看著杯中茶水,不讓雁回接觸到他的目光。杯中水有些震盪,一如他此時好似被攪動了的心池一樣。

  她竟是想要將他護在身後啊……

  明明是那麼不切實際又天真的想法,但聽到她這句話,天曜卻在杯中茶裡,看到自己唇角,不可抑制的隱隱勾了一下。

  她想守護他。

  像個英雄。

  在一片長久的沉默之後,天曜卻只晃了晃水杯,搖散了杯中自己的影子。他道:「這五天,心法修煉需得加緊。」

  五天時間眨眼即逝,滿月之夜亥時三刻,青丘一行人已經潛伏在了邊界森林當中。

  雁回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圓月,再一轉頭,看見了身邊額上滲有虛汗,唇色泛著發紫的天曜,雁回見過天曜在滿月之夜疼痛得渾身發顫的模樣,所以現在便格外能體會他忍耐得有多麼辛苦。

  「要不,我割點血先給你喝?」她道,「可能緩解一點?」

  天曜瞥了她一瞬,只見月光之下雁回雙眸出離的清亮,而她粉色的唇瓣看起來也帶著些許誘惑,在這具身體裡面,藏著可以讓他輕鬆許多的血液和力量……

  天曜轉過頭,閉眼調理了片刻:「入三重山前不能有血腥味透出,以免被人發現。」

  「那我牽著你?」

  雁回伸出了手,天曜微微一怔,半晌未動,雁回等不耐煩了,一把將他的手抓了住:「以前不給你碰你非要又抱又咬的,現在主動給你牽小手了,還非得磨嘰,今天是看在辦正事的份上才給你牽的,待會兒你不是還要運氣引出龍筋的力量嗎。」雁回與天曜十指相扣,聲音正經了些許:

  「如果有我在能讓你好受一點,那你就用我就好了。我們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了。」

  是啊,他們早就結了那麼深的……緣分了。

  「雁回。」天曜聲色有些沉,「我說過,我想過如果二十年前遇見的是你,現在會怎樣。」

  雁回一怔,轉頭看他,心裡直嘀咕,這是要怎樣,在這種情況下和她表白嗎?她沉默著沒吭聲。

  天曜也轉了目光:「你聰慧至此,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他頓了頓,隱忍下身體的疼痛,「若你明白,便不該如此。畢竟我不會再像二十年前那樣……」

  雁回聽得這話,一愣,像二十年前那樣?

  哪樣?

  不會再像二十年前那樣對一個人動真心了是嗎?

  雁回盯著他,皺了眉頭。敢情一開始他那樣強行的、不顧她意願的、死皮賴臉的跟著她,對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現在她稍微對他好一點,他自己把持不住動了心,就變成她的不是了?

  雁回覺得自己被這個神邏輯冤枉了,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有點惱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啊。」她依舊拽著天曜的手不鬆,「可我對你好是我的事,你要動心那是你的事,咱們各管各的事,你的心情你自己克服一下,別賴在我身上。」

  還不會像二十年前那樣喜歡一個人。雁回心頭冷哼一聲,誰稀罕你的好感和喜歡了。

  說得好像,她會喜歡他一樣……

  雁回別過頭不再說話,天曜便也沒再開這個話題的頭。

  子時,月入中天。

  天曜身體裡撕裂的疼痛似乎達到了頂峰,他握住雁回的手越發的用力。

  與此同時,三重山邊界下的岩漿也開始躁動的翻騰。

  雁回通過天曜握緊的手能感覺到他體內氣息的洶湧流動,她微微一側目,只見在蒼涼月色之下,天曜的雙瞳之中泛著肅殺的紅光,帶著三分嗜血的殺意,讓人不由感到膽寒顫慄。

  不過片刻之後,三重山下翻騰的岩漿愈發洶湧。

  待得天曜眸中血光大作之際,那方岩漿倏爾燒出了一條火龍的形狀,龍身躍出裂縫之上,在空中呼嘯出了威武的形態。

  即便依舊隔了一段距離,但雁回依舊感到那方傳來的熱力。

  守山的修道者們在漆黑的山上亂成一團,從火把移動的跡象來看,他們正在撤離岩漿火龍奔騰的地方。

  「入陣。」

  天曜一聲令下,四周風聲急動,連雁回都沒有看清楚四周妖族的人是怎麼行動的,只覺一個個黑影身影帶風,從她身邊穿梭而過,徑直撲過了前方邊界,入了三重山中。

  天曜一起身,卻覺自己的手還拉著另外一人,他眸光幽深的看了雁回一眼,難得說了一句:「入陣有危險,保護好自己。」

  雁回還帶了一點方才的情緒,她直接甩了他一個白眼:「左右也是要讓你在我心頭上捅刀子的,別的還怕什麼?」

  天曜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說不出第二句話了。

  天曜與雁回二人五行皆為火,對於現在已經拿回了大部分身體的天曜來說,岩漿的熱度已經不足以傷害他了。雁回更是不必說,在這幾日與天曜修習心法的過程當中,內息又提高了些許,對付岩漿熱力自是不在話下。

  在先前佈置好的計劃當中,妖族之人各自去干擾斬天陣設在各地的陣法節點,而他與雁回則深入斬天陣中。

  入了三重山,兩人路過上次蒲芳被困之地,此時這裡林間已經一個仙人都沒有了,大家皆被翻湧而起的岩漿熱力逼退,暫時是沒有人會擾亂他們的計劃了。

  雁回不過在這地方停留了片刻,便又重新邁步上前,直到在山林當中尋到了一個微微冒著熱氣與紅光的地洞|入口。

  「是這裡嗎?」雁回問天曜。

  「嗯。」天曜眼眸中映著地洞之中的火光,讓他一雙因為動用妖力而變得閃耀紅光的眼睛更加嗜血。

  沒有再多言猶豫,兩人一同躍下地洞之中。

  地洞垂直向下,越往下掉,熱力更甚,而雁回也感覺自己周身法力在漸漸流失。

  是斬天陣的力量在發揮作用——斬闖陣者之力,以自然之力誅之。

  雁回心覺不妙,在將要落地之際,一個騰翔術落下,堪堪在兩人著地之前給了個柔軟的支撐,讓他們不至於直接摔在地上,變成一灘肉泥。

  落到地上,雁回此時不得不慶幸,還好這段時間天曜讓她抓緊了內息心法的修煉,要不然,這一路落下來,恐怕到半路上,她的內息便撐不住使不出法術了。

  地洞之內,是一個巨大的穹頂,宛如在銅鑼山小山村後面,雁回與天曜去破的那個水之陣法一樣。

  只是相比於那遍地冰雪的地方,此處落足生煙,每一寸土地皆是鐵板一樣燒心。

  即便五行屬火,但在這樣的地方,雁回也被熱浪熏得快要睜不開眼睛。

  「你的龍筋呢?」

  天曜望著面前奔騰的岩漿:「在裡面。」

  雁回看著沸騰的「嘟嘟」冒泡的岩漿傻了眼:「裡面?」

  天曜肯定的點頭:「裡面。」

  「……」

  能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02 PM

第六十七章

  「這能下去?」

  像是要印證雁回的質疑,翻騰的岩漿猛地噴躥出了一束極高的火焰,徑直燒上穹頂,將穹頂之上的泥石登時化為熔岩,隨著那火焰消失,也落了些許岩漿下來。

  雖然早有準備,但雁回仍是為看到的這一幕感到心驚:「太熱了。」雁回皺眉,「我護身法術在此處撐著已是費力,若要進了岩漿之中,只怕是不攻自破。」

  「龍筋我自行去取。」天曜眸中血色升騰,「首先要取了陣眼長天劍,破此斬天陣。」

  天曜目光盯著穹頂之下正中的地方。

  雁回順著天曜的目光看去……這岩漿之中雖然時不時躥出火柱,但只有那方有一根火柱是始終未曾消失的。

  先前她被熱氣熏花了眼,這下仔細往那方一看才恍悟,那方立著的,哪裡是火柱,那分明是被燒得通體鮮紅宛若流金的長天劍!

  那便是名動天下的第一劍……

  雁回尚有幾分愣神,忽然之間,一股熱浪竟橫向切來,徑直砍向她的頸項。

  天曜眼睛一眯,反應極快推了她一把,雁回晃了身形,只聽「篤」的一聲,熱氣徑直撞向雁回身後的牆壁,在牆上斬處了一個閃耀著火光的裂縫。

  雁回回頭一看,登覺後怕,若不是天曜那一推,她的腦袋恐怕都得掉在了地上,更甚者……直接給炸沒了。

  此處當真兇險!

  當即,雁回回神凝氣,不敢再隨意走神。

  「它發現有人來了。」

  「誰?」雁回反應了一會兒,「你說長天劍?」

  夠沒給天曜回答的時間,又是一股熱浪迎面斬來,天曜一把拉過雁回,匍匐在地,熱浪再次重重撞擊在背後石壁之上,石壁裂出一丈長的縫隙,碎石消融,化作紅色岩漿落了下來。

  這一擊,竟是比方才更猛烈炙熱!

  而這方雁回也沒時間去關注身後的石壁被撞成了什麼樣。被天曜拉倒在地的雁回手心根本沒來得及拈起護身訣,只聽「刺啦」一聲,她的掌心烙在滾燙的地上,雁回一時竟聞到了烤自己的肉香……

  「這什麼鬼地方!」她連忙爬起來,護身訣嚴嚴實實的將自己渾身裹了一遍又一遍。

  反觀天曜,已經找回龍骨與龍角的他,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與修煉,好似對此處的灼熱已並不在乎,甚至對於這樣的灼熱,他還有幾分喜歡。

  畢竟他的身體……冷得太久了。

  忽然之間,不知是忽然發生了什麼事,洞內熔岩倏爾顏色微微一暗,洶湧噴出的火柱霎時平息。

  天曜眸光一凝:「他們已控制住了外圍陣法。速戰速決。」他一聲令下,自己率先身形一掠,踏過雖然沒了火柱噴湧,但依舊炙熱的熔岩,徑直衝向了那中間的長天劍。

  雁回見狀,眉目一肅,連忙跟上。待得她落到天曜身邊之際,這才看見長天劍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塊在周圍熔岩包裹之下,依舊完好的土地。這劍便插在土地之上,不知已獨守此處多少年。

  天曜徒手握上了通體燒得泛白的長天劍劍柄。

  長天劍霎時劇烈震顫,像是極其排斥。

  天曜不為所動,雁回能看到他的掌心霎時生了一股煙,皮開肉綻,但他好似根本沒感覺似的,周身氣息翻飛,攪動了整個穹頂之中死寂的空氣,一陣陣旋風平地而起,與他一併拖拽著死死插在地中的長天劍。與這陣法的力量做著抗爭。

  然而以天曜如今的力量要拔出長天劍似乎還是十分吃力。

  「血。」天曜一聲簡短低喝。

  雁回絲毫沒有猶豫,手下一翻,一把匕首出現在她掌中,眉頭也沒皺一下,雁回便將匕首送進了自己心口出,鮮血立即順著匕首的凹槽處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長天劍劍柄之上。

  霎時間,劍柄光芒大作,四周風力也更加強勁,將雁回的衣服拉扯得發出烈烈聲響。

  鮮血沒入長天劍之中,不一會兒,血跡消失,長天劍劍身的光芒亦是一暗。天曜催動周身氣息,使風力不減反增,那插入地底以不知多少年的長天劍就這樣被天曜一點一點拔了出來。

  雁回收了匕首,將它一扔,飛快的給自己止了血,然後半點沒耽擱的就去觀察劍尖:「離開地了!」

  她話音未落,長天劍徹底被天曜拔了起來,劍刃離地,這柄神劍登時沒了耀目的光芒,變得如同凡鐵一樣,被天曜周身未歇的氣息一卷,「錚」的一聲扎入了一面山壁之中。

  陣眼已破,四周岩漿顏色倏爾更暗淡了幾分,這洞內灼熱的溫度也霎時降低了許多。

  雁回看了眼岩漿的顏色,有些開心:「沒有法術壓制,也不再那般炙熱,這樣的話我也能拈個訣護著身和你下去好好找龍筋了。」

  風波平定,天曜卻沒急著直接跳入岩漿之中,他看了眼雁回還在微微滲出鮮血的心頭。眸光微垂:「我去即可……」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倏爾一股殺氣溢滿洞穴之內,天曜與雁回皆是一怔,兩人剛放鬆了心情此時並未反應過來,雁回便見耳邊一道刺目白光劃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擊殺到天曜胸膛之中。

  比起劍的速度,雁回的目光有些遲鈍的轉了過來,然後她便看見,天曜被那把沒了光芒的長天劍一劍扎穿了胸膛,鮮血都沒來得及滲出多少,天曜便被那劍有力的來勢徑直從這一方著腳的土地上推入了岩漿之中。

  「咕咚」一聲,天曜整個身體沒入岩漿之中。

  雁回雙目驚駭的撐大,她喚著:「天曜!」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都破得有些嘶啞了。她下意識的伸手要去撈他,可在指尖快要觸到岩漿的時候,方才剛剛平息下來的熔岩霎時又噴出了一記火焰,將雁回逼退回去。

  緊接著,那長天劍好像有意識一般,從岩漿之中自行飛出,劍身依舊閃耀,不見半點血跡,然而天曜卻沒了聲息。

  死了嗎?身體被徹底融化了嗎?

  一想到天曜會有這樣的結果,雁回登時便感到無比心慌。

  正惶然之際,長天劍上隱約凝出了一個人影的模樣。身影若隱若現,但聲音卻那麼清晰:「犯吾斬天陣者,殺無赦。」

  劍靈!

  雁回驚愕不已,千算萬算,誰能算到這劍居然有劍靈!

  它並非死物一把的劍!它是活的!它懂思考,懂偽裝,懂出其不意制敵致勝!所以它方才佯裝被打了出去,所以他找到了時機便給了天曜致命一擊!

  然而長天劍劍靈卻不僅僅只滿足與殺掉天曜,他隨即便將矛頭指向雁回,二話不說,劍勢如虹,徑直向雁回而來。

  雁回雖然方才破了心頭留了不少心頭血,然而血已經止住,這些日子以來她在天曜的督促之下勤修心法,此時內息充盈,只是天曜的失蹤讓她心頭牽掛,是以她草草以手中匕首接了長天劍兩記殺招。

  形勢頹敗。

  雁回心裡清楚,與人對戰最忌心有不安,若這樣下去,她被長天劍捅個透心涼也是遲早的事。

  她強迫自己穩住心神,打算與長天劍劍靈好好一戰。因為她知道,只有勝,她才可能有機會將天曜從岩漿裡面撈出來。

  哪怕只是具被燉爛了的骨頭,她也要知道,這個和她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歷經過這麼多生與死的妖龍,到底是不是死在了這裡。

  雁回眸光凝神,面露殺氣,目光如鷹隼一般直勾勾的盯著長天劍劍靈。天曜先前教她令五感變得聰慧的心法她用上了,以前在辰星山學的劍法招數她也擺了出來。

  妖術與仙術同時使用,雖然是第一次,但雁回卻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

  長天劍哪怕是只有一絲一毫的挪動,雁回也能看得清楚。

  忽然間,長天劍一擊殺向雁回,便似剛才刺穿天曜的那樣,速度極快,去勢洶洶,雁回手中匕首那麼短,對付長劍本是不利,但匕首在她手中卻像是能玩出花來一樣,她以匕首側身擋住劍刃。

  劍刃與匕首之間摩擦出火花,雁回一個太極陰陽手,順勢將力道一倒,來勢洶湧的長天劍登時變成了她匕首上的玩偶,三兩下一轉被她握在了手中。

  劍柄上立即閃出火花,給雁回劇烈的灼痛感。

  方才天曜……竟是忍耐著這邊灼痛將長天劍拔出的嗎……

  雁回一咬牙,愣是沒有鬆手,渾身的護身訣似乎都拈在了手上了一樣,她握著長天劍,直到劍靈放棄了在她手中掙扎。

  雁回握住了它之後,別的都沒說,先就在地上狠狠敲了兩下以示洩憤:「還有什麼花樣?你來啊!」

  長天劍上忽隱忽現的劍靈被雁回這往地上敲的招數打得有點愣神,待緩過神來,似有覺得極為恥辱:「你這宵小之輩!」

  他剛罵了一聲,雁回又將他狠狠敲了兩下,只是這次敲完,劍靈還沒說話,穹頂右方倏爾傳來:「咚」的一聲,是一道機關石門被打了開,緊接著一連串仙門守山弟子用棉布掩著口鼻魚貫進了這裡。

  走在中間的,便是讓雁回一見就寒涼了目光的凌霏。

  「呵,雁回。」那邊也是一聲冷笑,「竟然又是你。」

  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雁回握著長天劍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的仙門弟子有的眼尖,看到了雁回手中的劍:「她!她破了斬天陣!她要盜取長天劍!」

  雁回目光寒涼的盯著那喊話的弟子:「舌頭長的人死得快,你師父沒教過你嗎?」她面容森森,看得那本未經歷多少磨難的仙門弟子微微往後一退。

  凌霏一把手將退了一步的弟子從自己面前推開:「你這叛徒,先前私通妖族,而後又闖三重山欲救妖孽,如今,竟是來幫妖族的人,盜取長天劍了嗎!」

  雁回皺了眉頭:「話我只解釋一次,長天劍,我從來沒有動盜取的念頭,是誰的,它依舊是誰的。」

  「背叛者的滿口假話。」凌霏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真是聽著便也讓人覺得噁心!今日,我便要讓你為此前做過的惡事而付出代價!」

  言罷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凌霏手抓拂塵一把掃向雁回。

  雁回握著長天劍一舞:「該為惡事付出代價的是你,還有你那姐姐。」她已不是一個月前在小客棧裡,被凌霏出其不意的軟劍毀掉臉的人了。

  雁回此時正巧五感十分靈敏,雁回幾乎看葉不用看凌霏,一手抬劍,硬生生的接下了凌霏的拂塵,隨即拂塵消失,凌霏立即抽了腰間軟劍,徑直與雁回近身鬥在一起。

  兩人爭執,誰也沒有吝惜著力氣,將四周磚石打得紛紛掉落在岩漿之中。

  然而待得塵埃落定,眾仙家弟子定睛一看,在那中間只夠立足的平台之上,凌霏竟被雁回踩在了腳下。

  炙熱的泥土讓凌霏發出了驚呼。

  雁回眸色寒涼:「燙嗎,痛嗎,你為難人的時候,便也該想想現在的感覺。」

  凌霏恨得咬牙切齒:「你這無恥之輩!你有何資格說此話!」

  凌霏受困,眾仙家弟子皆想上前去攔,然而所有人都被雁回腳踩凌霏的姿勢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各自膽子怯怯的不敢上前。

  雁回嘴角一勾,也是冷笑:「還你一句話,你以為我還會敗在你手下嗎?」

  語音剛剛落下,忽然之間腳下冰雪法陣倏爾大起。寒氣登時溢滿整個灼熱的洞穴之內。

  雁回看著腳下熟悉的陣法圖案,心頭血霎時湧上大腦,又像在半途當中凍成了冰一樣,讓她整個腦袋立即處在了一片死寂當中。

  這法陣……

  是凌霄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08 PM

第六十八章

  冰雪法陣閃爍著令人心涼的藍光,一如雁回離開辰星山的那日。寒氣自法陣之中溢出,令洞內這灼熱岩漿都暗淡了幾分。

  雁回尚在失神之際,忽見一記藍光自法陣之中猛地射出,徑直擊打在她的腹部之上,將她推得往後退了三步,在即將踏入岩漿之中前,雁回才堪堪停住了腳步。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方才被她制服於地的凌霏便不見了蹤跡。

  取而代之的是雁回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在鼻尖流轉,雁回眯眼一望,白袍仙人攬著凌霏落在仙門弟子站著的地方。

  他面容清冷,氣勢如舊,一別已有兩三月,人間已換了一個季節,然而她的師父卻似一點也沒變過。就像那過去的十年,時間在他的容顏相貌上,刻不出一絲半點的痕跡。

  「師兄……」凌霏望了一眼凌霄,眼眶霎時竟有幾分紅了起來,「你來了。」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雁回聞言,一聲短促的冷笑不可自抑的哼了出來。

  她這聲極其輕蔑的冷哼自是逃不過在場修仙人的耳朵,凌霏轉頭看了她一眼,眉眼倒豎,仿似恨得咬牙切齒:「這雁回,幾月前便勾結妖族,私放狐妖不說,而今下了山,更是裡裡外外幫妖族行罪惡之事,而今更是來盜取長天劍,簡直膽大包天。」她盯著雁回,目光陰狠,「如此餘孽,師兄萬不可念在往日師徒情分上,再對她心軟了。」

  雁回又忍不住笑了——說得好像凌霄往日唸過師徒情分一樣。

  她這個前任師父,剛正不阿,公正無私,是整個辰星山乃至修仙界內都知道的事。

  雁回將手中長天劍一擲,劍尖入地三分,劍身嗡鳴,可見她扔擲長天劍的力量不小:「長天劍我不要。以前在辰星山,私放狐妖的是我,但我沒勾結妖族。現在你說我幫妖族做事也沒錯,但我沒想盜過長天劍。」她直勾勾的望著凌霄。

  師徒二人,四目相接,神色皆是凝肅。

  「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雁回的手在背後悄悄的結印,天曜還在岩漿之中,她沒時間在這裡耗,她得去找他:「凌霄道長……」

  雁回喊了凌霄,本打算借此轉移眾人注意力,哪想她這四個字字音都還沒落下,凌霄倏爾便不見了身影。

  雁回心道不妙,下意識的便想要躲,可她後退一步,卻堪堪撞進了一個人的胸膛之中,雁回往後一望,凌霄在她身後眸色清冷的盯著她。

  雁回一驚,再一次抽出先前已收回袖中的匕首,手快的向後刺去。

  可她的動作卻根本不及凌霄的快,或者說,凌霄早就已經猜到了她下一個動作。

  在她握住袖中匕首的時候,凌霄便手一探,制住了她的手肘,不過拿捏著力道輕輕一轉,像逗小孩一樣,雁回便被他從後面擒住了胳膊,凌霄另一隻手一擊雁回手肘,雁回登時便覺得一股麻勁兒從手肘之處傳來,一路傳到她的指尖,讓她再無力氣可以握住匕首。

  於是雁回手一鬆,匕首落在地上,輕輕一滑,落進了岩漿之中,登時被消融了去。

  也是,論外家功夫,她怎麼玩得過凌霄呢,他是她師父,十年來但凡有所精進無不適凌霄提點起來的,她要出什麼招,要做什麼打算,他可能會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吧。

  而內功心法……更是不必說。

  忽然間,雁回腦中一道精光閃過——並不是這樣的,她還學了別的內功心法,凌霄所不知道的!

  當即她沉住了氣,手臂一振,一股力道順著手肘反推回去,擊在凌霄手上。

  凌霄只當雁回是要掙扎,按照應付仙家內功心法的招式去對待,哪曾想那力量竟然直接穿透了他的抵擋,徑直撞進他手臂筋骨之中,妖氣盤繞了他整個小手臂。

  凌霄當即鬆手,雁回立刻連連退開,隔著三丈的距離,踏空浮在岩漿之上。

  她看著凌霄。看凌霄向來冷漠的神色被微微打破,雁回竟有一種詭異的報復快感。

  你看,沒有你教,我依舊可以進步很大。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在和大人炫耀自己學到的新本事,想讓大人驚訝,想讓大人將注意力儘量多的落在她的身上。

  儘管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有多幼稚,但雁回在凌霄面前或許已經很難改這稚氣。

  凌霄看了雁回許久,也沉默了許久,然後垂了眼眸,只看著自己的手,將妖氣一點一點逼了出去。待得他再一抬頭時,盯向雁回的目光裡更多了幾分肅殺:「你修了妖法。」不是疑問,是肯定。

  「是又怎樣。」

  凌霄面色一沉:「簡直荒唐!」他斥她,一字一頓,語氣是雁回在以前都極少聽到的震怒。

  「有何荒唐?」雁回不解,「我被逐出辰星山,既然不再是辰星山人,我做什麼事自然與你們辰星山無關。」

  凌霄唇角一緊,看著倔強的挺直背脊好不認錯的雁回,他一默:「我便不該讓你出辰星山。」他語氣大寒,「竟放肆至此。」話音一落,凌霄雙手合十,慢慢拉開,一柄似由堅冰雕琢而成的寒芒長劍出現在他手中。

  那是他用來對付妖魔的劍,雁回知道。現在他要用這劍,來對付她了……

  然而,雁回並沒有覺得自己哪裡放肆,更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以至於讓凌霄要將她斬與這柄劍下。

  「我是被逐出辰星山之人,我與辰星山,也與你凌霄道長再無關係。而今我的身體我想讓它修什麼,是由我來做主。你還有凌霏,有什麼資格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評頭論足。」雁回立在空中,不卑不亢道:「我更不該接受來自你們的懲罰與制裁。」

  凌霏在後方厲聲道:「妖即是惡,修妖法即是入邪道,除你乃天下大義,何需資格。」

  雁回望著凌霄沒有說話。

  妖即是惡,你也這樣想嗎?

  那個告訴她,即便殺,也要心懷慈悲的人,也是這樣想的嗎?

  他大概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他同意了販賣狐妖,默許了以狐妖之血煉香以滿足那些「貴族人」的欲求。所以他成了素影的幫手,召開辰星山的大會,殺了或許與他們意見相左的棲雲真人。所以他也和素影一樣,在籌備著與妖族開戰,想一吞青丘,將西南版圖也納入中原的懷裡?

  雁回這些問題沒法問出口,自然也沒法等到回答,但她卻等來了凌霄攜著寒意與殺氣的迎頭一劍。

  她凝了眸光,並不打算就此認命,她運起天曜教她的所有心法,大概是因為從未如此大規模的調動過身體裡這樣的力量,所以雁回也從來沒有感受到她心臟裡的那塊護心鱗這般炙熱的燃燒過。

  駐紮在她的心裡,給她支持與力量。

  與凌霄一戰,雁回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會輸,但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戰鬥,因為不去爭鬥,就好像她也認同了那樣的價值觀一樣。

  所以即便是輸,她也要變成他們眼裡嘴硬的死鴨子,永遠不去承認與她自己的「正義」所違背的事。

  即便全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與凌霄過了不過三招,雁回的護身訣已破,凌霄一劍直取她的心脈,然而臨到頭卻是劍勢一轉,反過劍柄,狠狠擊打在她的頸項邊上。

  然後雁回便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她往前一傾,倒進了小時候帶她回辰星山的那個懷抱裡面。

  清涼的溫度如舊,只是雁回再也感覺不到其中暗藏著的溫暖了。

  「回辰星山。」

  凌霄接住被自己打暈的雁回,淡淡下令。

  凌霏但見雁回只是昏迷,當即皺了眉頭:「師兄,雁回行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事到如今,為何卻還不殺她?」

  凌霄抱著雁回走過凌霏身邊,沉吟了片刻:「十年師徒,留她一命,此次回山我自有處罰她的方法。」

  凌霏心急道:「先前將雁回逐出辰星山時本該還有一頓鞭打,那次師兄繞過了她,卻如今,竟是還要護短嗎?」

  凌霄腳步微微一頓,側眸掃了凌霏一眼,凌霏接觸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四周仙門弟子都在,凌霄不過默了一瞬,復而開口:「回辰星山後,我親自執鞭,取九日,日日鞭打她八十一鞭,直至她周身法力盡失,筋骨仙脈盡斷,此生再無法修仙,以示懲戒。我獨留她一命,這在凌霏道長眼中,卻也是護短?」

  打散法力,抽斷筋骨仙脈,致使她此生再無法修仙……

  若真是那樣,只怕是修什麼都不能了,下半輩子走路恐怕都成問題吧。對於沒修過仙的人來說,這恐怕不算什麼,但對於入過仙門,曾御劍在空中自由翱翔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再狠戾不過的懲罰了。

  若是這樣懲罰,倒還不如讓她死了呢……

  週遭仙門弟子們皆是沉默,凌霏也閉口不再言語。

  凌霄便抱著雁回,一步走在前面,出了地底炎洞。

  沒有人跟上來,所以也沒人知道,他在出炎洞之時,目光微垂,落在雁回的臉上,沉默的看了許久,然後對著她心口處,先前因取心頭血而留下的血跡,無言沉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14 PM

第六十九章

  雁回再醒來的時候,呼吸到的已經不再是西南之地那般渾濁的空氣。

  此處靈氣氤氳,是她從小呼吸到大的熟悉氣息。

  辰星山……

  雁回一下便分辨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是她如今身處之地四周黑暗寂靜,只有頭頂有一束光從天頂上照下來,落在地上,透出斑駁的影子。

  雁回眯眼去看,有些被陽光晃花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在辰星山的哪個地方。

  她想站起來走兩步,但卻發現自己四肢分別被四根沉重的鎖鏈套住,一動腦袋,脖子上也有被堅硬鐵塊束縛的感覺。她抬手一摸,脖子上果然也鎖了鐵鏈。抬頭看了看,鎖住她的五根鐵鏈皆被死死固定在洞口周邊,旁邊還有封印法文。

  雁回試著往身體裡探了探,果然,身體裡內息虛無,約莫是被封住了去。要提起氣息飛出去只怕是不能了,好在鐵鏈的鏈條長,不影響她在這地牢裡來回走動。

  雁回盤腿坐下,不明白事到如今凌霄帶她回辰星山到底又是怎麼個意圖。

  還有被留在三重山岩漿裡面的天曜,會不會真的被熬成龍湯……

  「師父!」雁回這裡還在想著,頭頂洞口外倏爾傳來了子辰的聲音,說得又急又快,「師父!此鞭刑委實過重,雁回既已不再是辰星山弟子,師父為何不放她一馬?」

  「談何過重?」

  聽到凌霏這不徐不疾的聲音,雁回挑了挑眉,這聽起來,外面好似還來了不少人啊。是凌霄要拿鞭子抽她,所以還請了很多人來觀禮嗎?

  「而今這雁回已經修了妖法,精進奇快,還一心幫妖族做事,若放縱下去,怕是為害天下。她既然是辰星山出來的人,師兄為蒼生除害,有何不妥。」

  聽起來好像是很有道理。

  雁回聽到子辰沒了聲音,本來她這個大師兄都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哪會和人針鋒相對的爭執呢。

  這樣的時候能幫她說話,已是很不容易了。

  外面不過沉默了一瞬,凌霄便開了口:「正午了,施鞭刑。」

  隨著他話音一落,雁回只覺四肢的鐵鏈倏爾一緊,拉著她便往洞口而去,一直將她送了出去,然後鐵鏈一截接一截在空中變硬,直到變成了支撐著將她吊在空中的力量。

  往下一看,雁回不由挑了眉頭,竟是辰星山的師叔師伯們盡數在場,連帶著各峰的大弟子們都在後面排隊站了好。

  最前面的是凌霄和子辰子月,以及雁回再熟悉不過的一群師兄師姐們。

  還真是在觀禮啊……

  不過當雁回看見凌霄手中的鞭子時,她霎時明白了,大家都這樣站著,到底是為什麼。

  滅魂鞭,斷其筋骨,滅其仙根,使其魂魄大傷,這輩子,都沒有修道的可能,或許會直接讓她成為一個廢人。

  這對於修仙者來說,無疑是最為嚴苛的懲罰了。辰星山開宗立派以來,雖然立了滅魂鞭這個規矩,卻從未有人被施以這個處罰。當徒弟的再怎麼錯,很多師父也狠不下心。

  畢竟是自己一點一點看著長大的孩子,一點一點教出來的徒弟。

  而凌霄,卻能下得了手。

  她修妖法,在他心中竟是犯了這麼不可饒恕的錯嗎。

  凌霄拈訣,手中滅魂鞭凌空飄起,長鞭在空中一轉,舞出鮮紅的一條光影,而後「啪」的抽打在她身上。雁回一時只覺被抽打的地方麻成了一片,待到第二鞭快落下之際,那傷處才倏爾傳來寸寸如針扎的痛感。

  第二鞭落下,抽打在同一個地方,本就如針扎似疼痛的地方,這一鞭像是將那些針都抽打得穿透了她的骨頭一樣。

  雁回不可控制的唇色一白,她咬住了唇,眼睛驀地充血。

  第三鞭,依舊是同樣的地方!

  雁回咬破了唇,鮮血在嘴角落下,但她卻感不到疼痛,因為身體能感覺到的疼痛,都在被鞭子抽打的那個地方了。

  九日,八十一鞭,每一日抽打的地方不同,但日日八十一鞭都會落在同一個地方。

  不過打了七八鞭,下方有些弟子便看不過去了,沉默的低下了頭。

  子辰唇角顫抖:「師父!念在多年師徒的份上,師父便放過雁回吧!」

  凌霄不為所動,旁邊凌霏眼神一斜,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動似又要開口。子辰徑直一撩衣袍跪了下去:「雁回自幼孤苦,心性難免散漫,縱使有行差踏錯,可也從未行害人之事,好歹也與師父十年相伴,而今便繞了她這一次吧!」

  雁回已被鞭子抽得有些神智模糊了,但子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聲音卻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師父……」子辰身旁,也有其他弟子站了兩步出來,「雁回雖有過錯,但此刑委實過於殘忍……」

  有人開口,身後的弟子便也都輕聲復議。

  凌霄只抬頭看著依舊在受鞭刑的雁回,像是根本沒聽到身邊的懇求一樣,絲毫不為所動。

  雁回死死咬住唇,即便已經將唇咬得稀爛,她也沒失聲喊出一句痛來。

  倔得像塊石頭。

  第一日這八十一鞭雁回不知道是怎麼挺過去的,她並沒有昏迷,也沒有閉眼,就這樣睜著眼,咬著牙,硬生生的受完了這八十一鞭。

  待到最後一鞭落下,雁回耳朵倏爾聽到自己身體某處筋骨發生斷裂的聲音。她不清楚到底是哪兒傷了,因為整個身體好似都已經痛得不像她自己的了一樣。

  刑完刑,鏈條慢慢落下,將雁回重新放回了地牢之中。

  外面的人慢慢散去。

  雁回躺在地上,望著外面的天,不久便看見了子辰滿是擔憂的臉出現在洞口,他望著下面的雁回,一言不發。

  雁回卻拼了最後一分力氣,咧嘴笑了笑:「大師兄。」她的聲音極致沙啞,「謝謝你。」

  然後天上便像下雨了一眼,有水珠落在雁回的臉上。子辰一抹臉,道了聲對不起,咬牙走開了去。

  她這個大師兄啊,就是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他有什麼好對不起她的呢。又不是他打的她,他能做的,也都幫她做了……

  傍晚時分,雁回躺在地上,倏爾聞到了一陣飯菜香,是久違的張大胖子做的大鍋飯的味道。

  雁回鼻尖動了兩下,抬頭望上洞口,只見一個人影拉著竹籃將東西一點一點送了下來,落到雁回的腦袋邊上。

  雁回眯著眼睛看清了那個人影,微微一愣:「子月?」

  子月身影一僵,沒想到雁回竟然還醒著,她好似並不想讓雁回發現是自己,於是咳了兩聲:「那個,是大師兄讓我來送飯了,你快點吃,吃完我要走了。」

  雁回微微撐起身子,往籃子裡一看,有飯菜,有雞腿,還是兩隻大雞腿。

  子月是知道她喜歡吃雞腿的,以前吵架時,子月還經常剋扣雁回的雞腿以示懲戒。雁回現在是犯人,犯人的菜裡怎麼會有雞腿,不知道子月又是怎麼從張大胖子那裡偷來的……

  雁回笑了笑,拿出一個雞腿吃了,又扒了兩口飯菜。

  其實她是沒什麼食慾的,但她卻還得強迫自己吃飯,因為不吃飯,怎麼能挺得過明天那八十一鞭呢,她還不想死,就算筋骨盡斷,就算再無法修仙,那她也不想死。

  她還有天曜……要去救呢。

  待得竹籃裡面的菜空了些許,雁回才看見在雞腿旁邊藏著的,是一瓶小藥,辰星山治跌打損傷外傷的藥。

  對她這被鞭子抽的傷並沒什麼用處,但雁回還是收下了。

  「我吃好了。」她說著,子月便將籃子收了回去,看見裡面的藥沒了,子月點了點頭,走的時候還嘀咕了兩句:「作死修什麼妖法,這次我們幫你求情,如果師父肯放了你,你出去再也不要和妖怪混了,如果你還那樣,就真是死有餘辜了。」

  雁回聞言卻是笑了出來。

  一笑,以前和她鬧成那樣的師姐竟然在這時候也會幫她求情,二笑,要讓凌霄放了她,恐怕比飛昇還難,三笑子月這番說辭……

  其實辰星山的弟子們都不壞,修仙修道者個個都想除魔斬妖,護蒼生太平,一如兮風,一如子辰,甚至子月,他們都有溫柔的一面,他們都是很好的心性,只是……

  教錯了。

  妖也並不全是惡呀。

  雁回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半夜的時候傷口又疼得鑽心,半夢半醒的迷濛之間,她好似看見了天曜。天曜坐在她的身邊,沉默的看著她。

  「二十年前,你也是這樣疼痛嗎。」她問他,卻並沒有得到回答。

  但雁回現在也不需要回答,她以前看見天曜在月圓之夜疼成那副樣子,她覺得似乎自己已經與他感同身受了。然而現在雁回才知道,其實並沒有的。天曜的疼痛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她現在的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被所愛之人以最殘忍的方式傷害,有多痛,只有自己體會。

  她抓住他的手,輕輕握著:「好笑,這種時候,我卻有點……心疼你呢。」

  被她握住手的人,只是沉默。

  第二日正午很快就來了,雁回尚在朦朧之中,便被吊了起來。

  與昨日一樣,八十一鞭,鞭鞭打在同一個地方,而與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別的師叔師伯皆沒有來。只有凌霏在一旁看了一陣,沒有看完,便也走了。

  凌霄今日沒有允許任何他門下的弟子跟來。

  直至八十一鞭打完,雁回也沒有看見子辰與子月。

  鐵鏈慢慢落下,帶著她回地牢之中,降落下去之前,雁回看了凌霄一眼,但見負手而立的他嘴角有幾分緊繃,雁回不由輕聲開了口:「師父。」

  凌霄微微一怔,眸光凝在了雁回身上。

  雁回笑了:「你也會心疼我嗎?」

  雁回被鐵鏈拉著入了地牢。凌霄唇角微微一動,最終卻只是垂下了眼眸,他一拂袖,山風撩起他的衣袍,他自邁步,好似無比淡然的離開這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22 PM

第七十章

  深夜,雁回又夢見天曜了,他坐在她身旁一言不發的陪著她,許是晚上,又在夢中,雁回到底是有點服了軟:「好痛啊。」

  她說。換來了天曜微微一蹙眉。

  他默了很久,卻問道:「後悔入辰星山嗎?」

  即便是在如此混沌的狀態當中,雁回也想也沒想的堅定搖頭:「不悔。」

  這一輩子,即便自身再遭受多幾百倍的疼痛,雁回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在她還小的年紀,遇到那個白衣翩翩的仙人,牽著他的手,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蹣跚著來到了辰星山。

  那是她的恩人,親人,也是她從小到大,說不清言不明的夢。

  即便現在這個施予她一切的人已經將這一切都抽打破碎,但以前有過的感激和感動也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是凌霄成就了現在的雁回,她從不後悔遇見他,從不後悔入辰星山。

  天曜唇角微微抿緊,沒再說話,直到雁回沉沉睡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鞭刑都在繼續,雁回的氣息一天比一天虛弱,第五天晚上子月來給雁回送飯,但雁回已經連抬頭的力氣都沒了,飯菜放在面前,她睜著眼睛能看見,卻半點也動不了手去拿。

  「還有四天……你這樣會被打死的。」

  是呀,滅魂鞭斷人仙根,可從來沒人知道在斷仙根之前,這個人會不會被活活打死。

  「大師兄已經在師父門前跪了三天了……臉都白了。可師父還是無動於衷,我們……也沒辦法了。」

  雁回聞言,嘴角顫抖著彎了彎,凌霄……是真的狠下心腸了,他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雁回閉上了眼,沒有說話,子月看她吃不了東西,便將籃子收了回去:「以前我總覺得大師兄偏袒你,所以加倍討厭你,可我從來都沒想過要你死。這次我會幫著大師兄的,我去和他一起求求師父。」

  子月是喜歡子辰的,雁回一直知道,聽著子月的腳步聲行遠,雁回再也想不了其他,腦子混沌成一片,不久便陷入一片虛無當中。

  已經五天受了鞭刑,雁回的身體極冷,也正因為這樣,她從沒像現在這樣發現過她心口那塊護心鱗的滾燙。像是她身體的最後一道防線,在給予她唯一的溫暖。

  雁回感覺自己沉浸在一片混雜又冰冷的黑暗當中,倏爾心頭擠壓出更多的溫暖,慢慢融進她的四肢。

  「雁回。」

  她聽見天曜在喚她。不同於前幾日奇怪的沉默陪伴,今天聽見的聲音,更像是雁回所認識的那個天曜。

  「雁回,不要放棄。」他的聲音在腦海裡盤旋,「再堅持一下。」

  他的聲音像一隻手,托住了不停往下墜的雁回。心口的護心鱗越發炙熱,熱得讓雁回不由自主的想,若是天曜不曾受過那般傷,他的懷抱,應該也會這麼溫暖吧……

  雁回忽然很慶幸自己現在能識得一個人名叫天曜,他能讓她在這種時候也並不只是心懷悲慼,他能讓她,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去思考。

  第六日正午,雁回依舊被鐵鏈拉了出來,她連眼睛也沒有睜一下,沉默的等待著疼痛降臨。然而今天尚未等到鞭子落下,雁回便聽到一聲由遠及近的急喚:「師叔!凌霄師叔!」

  來人又急又慌,喊得雁回都不由微微睜開了眼往那邊看去。今天來看雁回挨鞭子的一個都沒了,只有那御劍而來的辰星山弟子慌慌張張的躍下劍來,都還沒站穩便對凌霄道:「凌霄師叔,青丘眾妖進攻三重山,昨日夜裡,已邁過三重山,今日繼續向前挺近,邊界仙門奮力抵抗,傷亡慘重!邊界仙門預料其走向,全是向廣寒門而去!」

  凌霄聞言,眉頭狠狠一蹙。

  妖族先前與廣寒門宣戰,動手是遲早的事,只是誰都沒料到,竟會這樣的快,更沒想到,妖族竟當真會傾全族之力,進攻廣寒門。

  「素影門主傳來急訊,著今晚於廣寒門共商迎敵大計。」

  廣寒門離辰星山不近,若今晚要到廣寒門,那現在出發御劍而去時間或恰好合適,雁回這一頓鞭子抽下來,或許得一個多時辰,到時候再去,怕是時間就遲了。

  凌霄略一沉吟,做出了決斷:「著張宿峰師叔凌雷今日、明日給雁回行刑,令心宿峰凌霏監督執行,若我後日未歸,則凌雷將剩餘四日刑罰行至結束。」

  弟子領命而去。凌霄抬頭望了雁回一眼。

  最終依舊是什麼也沒說,攏袖踏風而去。

  不過片刻,凌雷與凌霏便來了。凌雷是除凌霄外,辰星山內息最為渾厚的師叔之一,由他執行鞭刑,確實合適,然則凌雷心性寬厚,極少對弟子下得了狠手。所以凌霄還派了凌霏來監督執行。

  凌霏與雁回有仇,凌霄不會不知道,辰星山誰都可以放過雁回,但凌霏不會。

  凌霄竟是在這片刻時間裡,將這些都算計了個清清楚楚……

  凌雷握著鞭子看著奄奄一息的雁回,果然心有不忍,一時沒有念訣,然而依舊帶著幕離遮住臉的凌霏則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見凌雷猶豫著不動手,她便冷聲道了一句:「凌雷師兄,再不行刑,時間便要過了。」

  凌雷到底是只有嘆了口氣,念訣催動鞭子向上而起。

  雁回已經不用咬牙忍痛,不讓自己發出同哼了,因為現在,即便張著嘴,她也再無力氣能哼出一聲來。

  第六日鞭刑行完,雁回重新落入地牢之中,只覺自己周身筋骨盡斷,身體如一灘爛肉一樣,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

  她閉著眼,又陷入了昏沉之中。

  所有的感官都已消失,只有心口的護心鱗依舊堅持不懈的溫暖著她的身體。還有腦中天曜的聲音,一直在喚著她的名字:「雁回,雁回。」

  讓她感覺,此刻的自己,還是活著的。

  真好……

  深夜,皓月當空,月光正巧照進了雁回的地牢之中,月光在黑夜之中實在太耀眼,雁回眼瞼動了動,睜開了來,晃眼之間,雁回倏爾看見一道黑影在自己身邊晃了一下。

  她一眨眼,神智清醒了一些:「天曜?」

  她喊出口的聲音極致沙啞,像是喉嚨已經被撕碎了一樣。

  身邊的黑影微微一頓,做出了澄清:「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雁回有些愣神:「大師兄……」

  子辰在雁回身旁,手裡拿著一個物什在雁回腳上的鐵鏈上畫符咒。

  雁回艱難的動了動腦袋,往他手裡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子辰拿著的竟然是日日抽打她的那根滅魂鞭。雁回訝然:「怎麼……」

  「師父不在,凌雷師叔看這鞭子看得沒那麼緊,我將它偷了過來。」不用聽雁回問完,子辰便答道,「你身上的鐵鏈要此鞭畫咒方能解開,我讓子月去開山門了,等我將你身上的鐵鏈都解開了,便帶你出去。」

  他專心畫著咒,都沒有看雁回兩眼。

  但雁回知道子辰是一個怎樣遵紀守德,聽從師父命令的好徒弟。他向來正直,從不行半點違逆師命之事。他是凌霄的大弟子,所以便一直一身作則,從來沒有哪一天有所懈怠。

  而這一次,他竟然偷了師叔的鞭子,打算私放雁回。

  「大師兄……」雁回眼眶微潤。

  她向來不怕艱難險惡,不怕冷眼惡語,她只怕別人對她的好,她虧欠著一直還不起。

  凌霄鐵了心要斷雁回的仙根,即便身有要事,也不忘交代他人來繼續做完這件事,而子辰就這樣放了她,待得凌霄回來,他將面臨什麼樣的責罰,雁回無法想像。

  腳上的鏈條被子辰解了開,然而雁回依舊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六次滅魂鞭,已足夠傷筋斷骨了。

  子辰專心的給雁回解手上的鐵鏈,此時他腦袋離雁回要近一些了,便輕聲說著,「這次離開辰星山後,便去妖族的地方吧。中原不留你,你便去那方好好活下來。」

  聽得這句話,雁回默默側了頭,眼角淚水沒入地中。

  子辰想讓她活下來,所以願意拋棄紮根於他觀念中的仙妖之別,不帶有半點歧視的讓她去妖族,只為讓她活下來。

  左手的咒畫到一半,忽然之間,地牢洞口外倏爾有人影一閃,子辰與雁回皆是一驚。

  子辰抬頭,見凌霏站在洞口之外,一身白衣映著清冷月光,她一聲冷笑:「師兄不在,我怕有人動了私念,便來巡視一圈,沒曾想,還真有這樣膽大包天的人。」

  子辰一默。

  「子辰,你身為凌霄師兄第一個入門弟子,而今便是這樣武逆你師父的命令?」她道,「你現在將雁回腳上鐵鏈拷回去,出來,我便當今夜未曾看到過這一幕。」

  子辰一垂頭,繼續給雁回手上鐵鏈畫符。

  雁回心頭震顫:「大師兄。」

  「她在三重山傷了元氣,如今不一定是我對手。」子辰悄聲道,「待解開枷鎖,我強行帶你出去。」

  凌霏未曾聽聞子辰的言語,但也看出了子辰不打算聽她的命令,凌霏神色大寒,她冷冷一笑:「好,那便別怪我心狠。」她說罷,身影一動,閃去了一邊。

  自從傷了臉之後,凌霏周身戾氣已是越發的重,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來,雁回心頭直覺不妙,她推子辰:「你快出去。」

  適時子辰已解開了雁回的左手,只剩下脖子和右手的鐵鏈未解開,他哪肯出去。

  雁回推他不動,她要勸,忽覺四周地面血光一閃,整個地牢之中殺氣四溢。

  凌霏她啟動了這地牢裡的殺陣!雁回驚愕,她竟是要下殺手!

  她本來,在三重山也是想殺了雁回的……

  「她要殺我,大師兄,趁陣尚未結完,你出去。」

  子辰不為所動,將雁回右手鐵鏈上的符咒畫完,她手上鐵鏈應聲脫落,僅僅剩脖子上的鐵鏈未取。

  而不過這片刻耽擱的時間,地牢之中血光大作,法陣在地下旋轉,光芒強烈的直衝洞口之外。

  雁回只覺寸寸血肉仿似都要被這陣法吸乾了似的,極致難受。她沒曾想這地牢的法陣竟有如此厲害,但一轉念,這是關押辰星山犯了大錯的人的地牢,其中的殺陣是由清廣真人布下的,自然不簡單。

  凌霏外洞亦是驚愕了非常,她見血光衝天,徑直染紅了頂上天空,她本意只是想殺了雁回,普通陣法在啟動到完整之時都是有一個過程的,她本想子辰會在那段時間裡出來。

  但誰料這法陣竟然……

  地牢之中,雁回與子辰並不知道外面情況。子辰亦是雙目充血。他將雁回抱了起來,手裡依舊握著滅魂鞭,在她脖子上艱難的刻畫著符文,他周身結出結界,將兩人護在其中。

  但他的結界在殺陣法力的衝擊之下已經左右晃蕩,眼看著便要維持不了多久了。

  子辰的心口沒有龍的護心鱗,他只是個普通凡人修的仙,他的法力修為只是高於同輩之人,他並不足以與這樣的陣法之力相抗衡!

  雁回心焦似火:「你出去。」她啞著嗓子喊,「你出去!」

  她話音一落,子辰的結界應聲而破,登時殺氣迎面席捲而來,子辰霎時七竅出血。

  雁回卻安然無恙,她心頭護心鱗大熱,她一時還以為是護心鱗在發揮作用,但卻發現自己周身有細小的風在圍繞著她旋轉,將撲向她的殺氣盡數化解了去。

  這樣溫柔的風,是子辰的力量……

  雁回脖子上的符咒還有兩筆未畫完,但子辰已經撐不住身體,腦袋搭在了雁回肩頭之上。

  雁回拼盡全力撐住身體,她感覺到子辰的血順著她的肩膀流過她的鎖骨,然後一點一點浸濕她的衣裳:「大師兄……」雁回驚駭非常,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顫抖,「不要啟動法陣了!」

  雁回在驚惶之中用盡全力的沖洞口外面啞聲嘶喊,「不要啟動法陣了!放大師兄出去,放他出去!」

  凌霏在洞外,看著殺陣陣眼在微微閃爍著紅光,她此時若是以法力強行打斷陣眼運轉,或可停止此法陣,只是……恐怕要搭上她半輩子的修為……

  她猶豫不決,而此刻地牢內的子辰的手再握不住滅魂鞭,無力的垂搭下去。

  雁回脖子上的符咒,只剩下半筆未畫完。

  「雁回……」子辰聲音低弱,「師兄沒用……」

  雁回搖頭,難言哽咽。

  因為有子辰的風一直在她周身旋轉,所以雁回尚未感覺到殺陣的巨大壓力,但是她的身體卻止不住的顫慄,像是靈魂都在發抖一樣。

  「……我救不了你。」

  「不要救了,不要救了!是我錯了。」她喊著,已是滿臉的淚,「我錯了,我錯了,凌霏!我願以命嘗罪!你放過大師兄!求你放過大師兄!」

  聽著雁回像困獸一樣的嘶喊,凌霏微微一咬牙,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法陣陣眼。而便在此刻,空中倏爾傳來凌雷一聲粗獷的喊:「此處為何會這樣!」

  其他人會發現她的。

  會發現是她啟動了殺陣,殺了子辰……

  凌霏心底一慌,施了一個遁地術,霎時消失在此處。

  凌雷落在地上時,週遭已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往洞裡一望,眼睛霎時被裡面漫出來的紅光刺痛,仿似要瞎了一樣難受。

  其他峰的仙人陸續趕來,人人只聽得雁回宛如困獸一般的痛苦嘶喊。

  子辰的身體已在雁回的懷抱裡慢慢冰冷,雁回聲音已經啞得就算她已是拼盡全力的嘶喊,但是發出的聲音也依舊只有她自己能聽得見。

  嗓子好像啞了。眼睛好像也快瞎了,除了週遭的紅,她什麼都看不見。

  她那麼的絕望,沒人幫得了她,她更是幫不了自己,就只能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子辰在她懷裡一點一點沒了氣息。然後被殺陣一點一點吸乾血肉,化成粉末。

  雁回的雙手空了。

  子辰……屍骨無存。

  而她還感受著子辰在她周身留下的最後的法術,到最後一刻,子辰也在保護她。

  然而這包裹著她的風也慢慢緩了下來,雁回知道,以現在的身體狀況,待風消失,她在下一瞬間就會像子辰一樣,灰飛煙滅。

  沒人救子辰,也沒人會來救她……

  那就這樣算了,不去掙扎了……雁回眸色霎時灰暗成了一片。

  「雁回。」心頭護心鱗慢慢的開始熱了起來,緊接著越來越燙,越來越燙,好似一塊燒紅了的鐵烙在她心口裡了一樣,讓她感覺自己還是個活人。

  一聲龍嘯自洞外天邊遠的地方傳來。

  聽起來那麼小,那麼遠,但卻微微喚醒了雁回眼眸裡的一點光。

  下一瞬間,龍嘯之聲響徹天地之間,在殺陣之中,於地牢之底,雁回也感受到了那動天徹地的力量,仿似能使山河震顫。

  「妖龍!」

  「是妖龍!」

  外面有仙人的驚呼,但這些聲音都成了雁回耳邊的雜音,慢慢被擯棄開去。她只聽見在第三聲龍嘯之後,一股巨大的力量驀地壓向地牢之中。

  洞外鮮紅的陣眼「哢」的裂出一條縫隙。地牢之中紅光應聲而暗。

  龍身由天際驀地俯身而下,攜著風,帶著火,壓制了陣法之力,滌盪了所有殺氣。

  陣眼破碎,紅光消失。地牢黑暗如初,空中月色依舊。

  在洞口滲透下來的蒼涼月光裡,天曜一身黑袍長身獨立,立在雁回面前。

  四目相接,雁回一身狼狽,而天曜卻是豐神俊朗,宛如天上的神,又似地獄的魔。和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樣的視角,然而不管什麼,都變了太多。

  他不再瘦小,不再不安,他好似重新尋回了震天撼地的力量。他現在變成了這樣的人,而這樣的人,在看見萎靡在地的雁回之時,卻有幾許心疼的神色藏不住的流溢而出。

  他俯身彎腰,雙手穿過雁回的手臂之下,抱孩子一樣將她抱了起來:「我帶你走。」

  一直都是她救他。

  而這次,換天曜來救她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29 PM

第七十一章

  天曜抱著雁回,卻覺她渾身冰冷,周身半點力道也無,全靠他支撐著方能站立。

  雁回是多麼要強的一個人,天曜是知道的,可如今卻虛弱成了這般模樣。

  天曜忍不住將雁回抱得緊了一些,將自己已經變得溫暖許多的身體貼著雁回,像之前雁回給他溫暖一樣,用這種微不足道的體溫,給她些許慰藉。

  「我們走吧。」

  雁回像是被這四個字點醒了一樣,她從失神中回過神來,嘶啞得不成樣的嗓子從縫隙中擠出極小的三個字:「大師兄……」

  若不是嘴唇就在天曜耳邊,這點好似奶貓輕喚的聲音,天曜怕是也不能聽見。

  天曜心頭驀地一抽,像是被雁回這幾乎不能聽聞的聲音扯痛了一樣。

  「不要把……大師兄留在這裡。」

  天曜目光在地牢中一尋,卻半點未見雁回所說的大師兄的影子,想到剛才來時這地牢中的殺氣,還有雁回周身依舊圍繞著的若有似無的風,天曜大致猜出了發生了什麼。

  他默了一瞬,抱著雁回走了一步:「他不在了。」

  雁回的手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臂:「他在。」

  而此時地牢之中的一眾辰星山仙人卻是嚴陣以待。地牢殺陣是誰打開的此時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有妖龍隻身闖入辰星山救囚犯,這才是他們面對的最緊急的事態。

  有人對地牢之中的天曜喊話:「何方妖孽敢私闖我辰星山?」

  天曜抬頭望上一望:「雁回,我們要走了。」

  雁回閉上眼,子辰還在不在她比誰都清楚,這裡形勢如何她心底也有個譜,是該走了,不能再把天曜的性命搭在這裡了。

  她是時候,將大師兄一個人留在這裡了……

  好似有利斧在劈砍她的心臟,她死死咬住牙,牙關緊得讓額上都有青筋爆出,隱忍許久,她在一睜眼,眼底深藏肅殺之氣,對天曜啞聲道:「走。」

  天曜半點沒有猶豫,周身烈焰升騰而起。

  雁回脖子上還拷著最後一根鏈條,天曜並未去管落在地上的滅魂鞭,只握住一截鐵鏈,手上烈焰灼熱一燒,鐵鏈徑直被熔斷了去。

  沒有絲毫耽擱,他周身挾帶著逼人妖氣如來時一般,直衝天際。

  出了地牢,看著下方辰星山的仙人們,雁回抓住天曜衣袍的手微微一緊,天曜眼眸一垂,抱著雁回在空中一旋身,身形立在半空之中,周身撐開一個圓形的妖氣結界,將兩人包裹其中。他一手攬住雁回的腰,將妖力送入雁回身體之中。

  溫熱的力量湧上喉頭,治療著她乾澀的喉嚨,讓她可以正常的發出聲音:「凌霏。」她喊這兩個字近乎咬牙切齒,明明聲音不大,卻好似能傳遍辰星山的二十八峰。

  在心宿峰上,凌霏與山崖之間聽得雁回喚她名字,只覺寒氣滲骨。

  她往那方一望,只隱隱能看見些許一點閃著火光的人影在空中漂浮。她知道那邊的雁回定是沒有看見她的,也知道雁回這時是沒有能力對她做出什麼事情的,但便是心底那點讓她不安的心虛,在聽得這個聲音之後,有幾分顫抖。

  因為身體極致虛弱,所以雁回眸光有些渙散,但她眼中似有一把黑色火焰在熊熊燃燒:

  「今日你欠的這筆血債,總有一日,我要你血償!凡有凌霏門下弟子,我見則殺之,凡有凌霏所有之物,我見則毀之。」她說得那般痛恨,幾乎一字一頓,「從今往後,我雁回,與辰星山,誓不兩立。」

  嘶啞的聲音中暗藏的森冷殺氣令在場仙人盡數靜默。

  雁回話音一落,天曜手心一轉,一柄長劍立在他的身邊。

  有仙人定睛一看,登時驚呼:「是長天劍!」

  「這妖龍盜取了三重山的長天劍!」

  天曜眉梢一挑,神色倨傲:「我本對你們這所謂神劍不敢興趣,然則你們既已誤會,那我便成全你們的誤會。」言罷,他手心烈焰一閃而過,挾帶著比三重山裡的岩漿更高的溫度,握住長天劍劍柄。

  只見神劍顫抖,低鳴似哭。

  待得劍身被燒得通體赤紅,天曜一把將長天劍擲下,劍身在空中便登時炸裂成了幾塊廢鐵,有辰星山的仙人躲避不及,還被長天劍的碎屑割破了衣裳皮膚。

  仙人們驚駭不已,有人則對天曜此挑釁之舉憤怒難言,大喝一聲便要來戰。

  天曜全然不理,身形一晃,化為火龍,行如長風,登時便像天際之間飛去,速度奇快,令辰星山的仙人想追也追趕不得。

  雁回趴在天曜的龍背之上,他周身的火焰方才明明能將長天劍融化,但是此刻裹在雁回周身,卻連她的頭髮也燒不著,只溫暖的好似棉被一樣將她裹在其中,把她冰冷的身體一點一點的慢慢焐熱,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是天曜從來不曾說出口的溫柔。

  她閉上眼,不管天曜要帶她去哪兒,只疲憊的睡了過去,沒力氣再去多想任何東西了。

  雁回再醒過來的時候已不知是第幾日的正午,窗外陽光正亮,投進屋子裡來,照得正坐在雁回床邊的這個人身影有些模糊。

  雁回眯了眯眼。

  「忍下痛。」那人說著,「馬上就取下來了。」

  雁回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倏覺脖子一燙,「哢噠」一聲,束縛了她脖子這麼多天的鐵鏈終於被取了下來。

  雁回沒什麼反應,給她取下鐵鏈的天曜卻皺了眉頭:「有疤痕留在脖子上了。」他伸手摸了摸,靠天曜手指按壓的力度,雁回大致感覺出來了自己脖子上的傷疤約莫是兩條凹進去的細線,大抵是鐵鏈帶得太久,磨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肉了。天曜道,「鐵上有鏽,顏色也深,我問問青丘還有何人可除此傷疤。」

  「留著吧。」雁回聲色瘖啞,「這道疤讓它留著。」

  像一條繫在脖子上的恥辱帶,讓她記著,她還要找人討一筆血債呢。

  這樣重要的證據,就留著吧,這也是,她欠子辰的東西。

  雁回心裡所思所想天曜怎會不知道,他只沉默的聽了,未置可否。

  他懂雁回,所以他知道,對雁回來說,最難背負的不是她自己的傷,而是欠下別人的人情。更何況,這一次雁回欠下的,是她再也還不了的人情……

  天曜素來不知如何安慰人,而且現在的雁回大概是無論怎麼安慰,都安慰不過來的吧。他沉默的陪了雁回許久,最終只說出了一句:「好好休息。」

  「天曜。」

  在他轉身離開之際,雁回卻喚住了他。

  天曜回頭,只見雁回雙眸只虛無的盯著空中的一個地方,隔了好久才轉過眼來看他:「謝謝你來救我。」

  天曜嘴角動了動,還沒來得及接話,雁回便問道:「我現在筋骨盡斷了嗎?」

  「尚未。」

  「能接好嗎?」

  「有點困難,但並不完全無可能。」

  雁回盯著他,眸光像是擦亮的銀槍,閃爍著寒光:「接好筋骨,我要入妖道。」

  這是天曜第一次看見雁回露出這樣的目光,在離開辰星山後,每件事雁回都是抱著一種可做可不做的態度來面對的,所以外人看來,難免散漫,難免痞氣。但這一次,天曜在雁回的眼睛裡看到了勢在必得的決心,還有……

  仇恨。

  這樣的眼神他那麼熟悉。

  那是他在銅鑼山時,每次午夜夢迴之後,他在鏡子裡看見的自己的眼神。

  那是想殺了某個人以洩心頭之憤的仇恨,是沉澱在骨子裡的仇恨,不用歇斯底里,不會宣之於口,只是一直銘記於心。

  天曜看了雁回許久,點了頭:「好。」

  沒有半句問話,也沒有一點推脫。

  她要重接筋骨,他幫。她要修煉妖術,他教。

  雁回轉回了頭,閉上眼睛,又一次道:「謝謝。」

  天曜沒有應答,正要沉默的退出房間,燭離帶著幾個醫藥童子急匆匆的從院外趕來,邁步便進了雁回的房間:「雁回?」

  醫藥童子圍到了雁回床邊,手腳麻利的開始給雁回治傷。

  雁回沒回答燭離,燭離便心急的望著天曜:「今天前線換下來的士兵傷者們更多,我好不容易才叫了幾個醫藥童子過來,這是來遲了還是怎麼了,雁回為何還沒醒?」

  聽聞這話,雁回眼睛倏爾啞著嗓音開口:「妖族攻下廣寒門了嗎?」

  她問出這句話,燭離嚇了一跳,他轉頭看雁回:「你醒了?有哪裡不適?」

  「妖族攻下廣寒門了?」雁回只專注於自己的問題。

  燭離只好答道:「哪有這般簡單,廣寒門離三重山雖近,但中間也隔著大大小小好幾十個修仙門派,這次邁過三重山不過是妖族的先驅部隊,探測如今仙門到底有多少實力。昨日夜裡,先遣部隊便已慢慢後撤了。」

  雁回閉上眼睛。

  廣寒門危機已去,各仙門主管掌門都會陸陸續續離開廣寒門。

  凌霄……

  也該回辰星山了。

  她這個冷面的師父,會生氣嗎,會難過嗎,他的大弟子,她的大師兄,死了啊。

  凌霄是回了辰星山,他在給雁回施以鞭刑的山頭之上站了許久。

  這裡地中還留有長天劍的碎片,碎片入地太深,有的因為太炙熱已經和石頭融為一體,沒有人能撿得起來。

  凌霄便在這一片狼藉的山頭之上,聽人複述完了當夜的事。子月跪在地牢旁邊靜靜的抹著眼淚,凌霄負手而立,只在最後問了一句。

  「妖龍殺了子辰,你們親眼見了?」

  稟報的弟子一愣,隨即道:「凌霏師叔……卻是這樣說的。」

  凌霄默了一瞬:「那雁回,是如何說的。」

  「這……她被妖龍救走。她的話……或許……」

  凌霄沒將話聽完,衣袍一拂,身形霎時消失在山巔之上,光華流轉,不過片刻便落在了心宿峰山頭之上,週遭弟子根本都還沒來得及看見凌霄的身影,他便徑直落在心宿峰大殿門口,未以手叩門,他周身氣息暴漲,登時以極大之力撞開了兩扇大門。

  凌霏正盤腿在殿中打坐,倏見凌霄前來,登時驚得渾身一抖,內息險些紊亂。

  「師兄……」

  凌霄額上青筋浮動,仿似已怒到極致,但最終,他盯著凌霏許久,直到凌霏不得不微微垂了目光,他方才道:「私啟殺陣,毒害弟子性命,心腸險惡歹毒至斯……」語至最後,凌霄似有幾分切齒之意。

  迎著凌霏不敢置信的目光,凌霄道:「辰星山請不起你這座大佛,改日,你便自行回你廣寒門,求素影真人庇護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將她趕出辰星山!

  凌霏驚愕難言,上前欲問凌霄,但凌霄身形已消失在了心宿峰上,好似不想聽見她任何聲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34 PM

第七十二章

  醫藥童子給雁回看了傷,趁著童子未走,雁回問道:「我要洗髓入妖道,如今這身體,可是能承受?」

  她這話一出口,守在旁邊的燭離登時一驚:「這時候洗髓入妖道?你……」

  為首的醫藥童子看起來年紀雖小,聲音也稚嫩,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是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的:「姑娘的筋骨斷了大半,照理說這樣的狀況我們是不建議姑娘修道的,不管是修仙或者入妖道,對你自身而言都是極大的負擔。」

  雁回態度堅定:「還能修嗎?」

  醫藥童子見狀,只得點了點頭:「若姑娘堅持現在入妖道也不是不可,對洗髓而言,現在反而是最好的時候,筋骨斷裂,姑娘的仙根也斷了大半,如今最是容易將仙根去掉,待去了仙根,姑娘修煉妖族心法,便可直接成妖族內丹於體內了,到時候再接好筋骨,姑娘便算是入了我妖道,成了妖了。」

  「好。」雁回沒有半分猶豫,「妖族何處可洗髓?」

  「在青丘再往西南叢林間走,有水從黑山而出是為黑河,其水可以洗髓。」

  童子答完,見雁回沒了問題便退了出去。

  燭離在醫藥童子走後不讚同的行至雁回身邊:「從青丘再往西南走,人煙更少,瘴氣更重,你這身體,當真能支撐得住?」他道,「你便不能緩緩,等身體好些了在考慮洗髓。」

  雁回搖頭,倔得好似聽不進任何言語。

  燭離往天曜那方望了一眼,意圖讓天曜來勸勸,可天曜只是沉默的在一旁站著,那姿態便說明了他不會對雁回的決定有任何反對。

  燭離無奈,只得一嘆,道:「往西南走,妖怪甚多,我這裡有九尾狐一族的象徵之物,你將它戴在身上,別的妖怪便不會來騷擾你。只是現今正值青丘用人之際,我無法派誰去送你……」

  雁回搖頭:「不用了,多謝。」

  天曜此時開了口:「待你能起床動身之時,我陪你去。」

  「也不用。」雁回閉著眼睛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我一個人去。」她道,「既然沒有別的妖怪干擾,這一路便讓我自己走吧。」

  她想要一個人待一段時間,不讓任何人打擾。

  燭離愁得直皺眉。

  出了房門,燭離便一股腦的問天曜:「在辰星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雁回怎會如此?你不會當真讓她一個人去黑河吧?」

  「吵死了。」天曜頭也不回的往院外走,「把去黑河的路線告訴我。」

  燭離氣得咬牙:「一個兩個話都不說清楚,就知道讓我給辦事,我是來伺候你們的麼!」但轉念想雁回方才那灰白的臉色,燭離也就默了下來。

  她本是那樣灑脫放肆的一個女子,如今卻萎靡至此,真是……

  讓人心疼。

  五日後,雁回能自行活動了。她向醫藥童子要了去黑河的圖,誰也沒告訴便自行出發了。

  在路上林間,雁回信手折了一株樹枝,她看著手中的樹枝許久,隨即在空中一扔,像以前那樣御劍而起,然而樹枝是踩上去了,可不過飛了兩三丈,她便落了下去,腳下一個踉蹌,一下便摔在地上。

  跌得狼狽,雁回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後撿起地上樹枝看了看,卻是「呵」的一聲笑了出來,三分自嘲,三分無奈還有說不盡的蒼涼。襯得她眉宇之間好似滄桑了幾分。

  原來時間啊,就是這樣爬上了人的眼角,刻上了她的臉頰。

  御劍而飛對她來說,本來只是像吃飯那樣簡單的事情,而現在,她吃飯的手,卻被剁了。

  雁回捏著樹枝卻沒扔,一路用它擋開荊棘與野草,徒步往她要去的地方走去。

  走了一天未到黑河,雁回便在路上撿了塊平坦的地休息,也是巧,這塊地似乎前夜有妖怪在這裡短暫休憩過,有柴零星搭著,旁邊還放了幾個沒吃完的野果子。

  雁回也沒嫌棄,撿起來洗洗擦擦便放進了嘴裡。點了火,將衣服一裹,雁回就地一倒就睡了過去。

  對於這樣身體狀況的雁回來說,今天這一路已是走得極累,但是她還是睡得不深沉,夢裡有很多嘈雜的聲音,讓她的腦子裡喧囂成一片,而一道人影則在喧囂之中慢慢向她走來,雁回識得,那是子辰的身影,但是他走了很久,卻始終走不到她的身邊。

  於是雁回便邁出腳步,奮力往他那邊跑:「大師兄!你還在是不是?我只是做了個噩夢對不對?」

  一整個晚上,她都在往那個人影那方奔跑,但是永遠都沒有跑到。她就看著他在那裡,怎麼都觸碰不到。

  陽光照在眼睛上,劃破了黑暗,人影消失,雁回醒來,看了搖晃的樹葉好一會兒,雁回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才是她的一場夢。

  幻想著什麼事情都還沒有發生的美夢。

  她眯眼適應了刺目的陽光許久,這才滅了身邊的火堆,拍拍衣服,繼續上路。

  安靜平淡得好像並不感覺到失落與心痛。

  一段對御劍來說並不遠的距離,雁回走了三天,這三天她還算是幸運,一路都能容易的吃到落下來的果子,找到適合裝水的竹筒,拾到容易燃燒的乾柴。

  除了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以外,雁回感覺自己好像很適合在野外生存,因為她的運氣,總是格外的好。

  第三日傍晚,雁回算了算時間,今夜連夜雖然可以趕到黑河邊上,但是卻沒力氣洗髓了,不如在這有樹洞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養足了精神,也好應對洗髓之痛。

  她本想清理一下樹洞,但卻發現並沒有什麼好清理的,樹洞也很乾淨,裡面還有些許不知是動物還是妖怪留下的乾草,歪歪倒倒的散放著,雁回不過鋪了下,便能睡了。

  這天夜裡,雁回的夢也依舊嘈雜,只是或許是連續積累了幾天的疲憊,這夜她夢裡的聲音尤其的大,以至於從來聽不清自己夢中言語的雁回將這些聲音都聽清楚了。

  然後她便驚出了一聲冷汗。

  聲音,是她的聲音。

  是她那日在辰星山地牢之間的嘶喊,一聲接一聲,一遍接一遍,淒厲又可怖,雁回看著子辰若隱若現的身影,她才發現,子辰並不是在向她走來,而是背對著她離她而去,在子辰走去的那個方向有紅光衝天,好似漫天血色。

  心頭知道那方有什麼,雁回在自己聲聲淒厲的嘶喊中邁腿向子辰跑去,她想去拽住他,她想喚他別去,別靠近那裡,就讓該待在紅光裡的人,自己待在那裡好了,不要救她,不用管她,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該死的……

  明明是她呀。

  「雁回。」

  一道大聲呵斥連帶著猛地一晃,將雁回從夢境中喚醒過來。

  週遭有蟲鳴與夜風颳過樹葉的沙沙聲,一切都那麼安靜,安靜得雁回幾乎能聽到自己如鼓擂動的心跳。她眸色渙散,毫無焦距的四處亂掃了一會兒,這才將目光定在了身邊人的臉上。

  那人還握著她的肩膀,雙手捏得那麼緊,就和他現在的眉頭一樣,鎖得死死的。

  「天曜……」

  雁回失神的喚了一聲。語氣當中並無肯定,全是懷疑,像是依舊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一樣。

  這是在天曜將雁回從辰星山帶回來之後,他第一次看見她這般慌張無措的神色,滿頭虛汗,身體顫抖,那些被她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在此刻都來不及掩飾,毫無遁形的暴露出來。

  天曜心頭一抽:「我在。」

  得到回答,雁回似乎要心穩許多。她藉著天曜的力量坐了起來,見她挺直了背脊,似乎不再需要他雙手的支撐,天曜心中雖有不願,但到底是將她的肩頭鬆了開。

  雁回捂著臉稍稍冷靜了一下:「你怎麼在這兒?」再一開口,聲色好似與平時又沒有什麼不同了。她頓了頓,好似忽然想通了一樣。

  「難怪,我說這一路卻是走得這般順利……」

  天曜以為雁回會斥責他,畢竟雁回說一不二的脾氣,天曜是瞭解的,他稍微替自己解釋了一下:「雖有燭離給的九尾狐一族的標誌,但是妖族不聽九尾狐一族命令的妖怪還是不少,你如今狀況,實在不適合一人徒步跋涉……」

  「我知道。」雁回沒有一句怪罪,她點了點頭,「謝謝你肯這樣陪著我。」

  給她空間還有尊重,佈置這些,還要不露痕跡,天曜定是花了不少心思。雁回不傻,她能想像得到。默了一瞬,她又道:「謝謝。」

  天曜嘴角一動,微微轉了目光:「不用言謝。」對於說這樣的話天曜好似有些不適應,於是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樹洞外面走,待得站到了樹洞外面,背過雁回,他才道:「我也有許多感謝,未曾與你說過。」

  雁回微怔。

  天曜微微側過頭,看見了雁回呆滯的神色,月色將他側臉的線條勾勒得近乎完美,他嘴角輕輕動了動,「你大概不知道,於我而言,你都做了一些什麼樣的事。」

  救他,護他,像他的盾,又似他的劍。

  而至今,雁回也一無所覺。

  天曜在樹洞外,背著雁回坐下,脊背挺直,目不斜視:「你明日要洗髓,好好睡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40 PM

第七十三章

  翌日清晨,雁回與天曜終於到了黑山。

  但見一條蜿蜒小溪自山間流出,溪水清澈可見底,並不像它的名字聽起來那般渾濁。

  雁回蹲下神試著用手觸碰溪水,只剛將指尖放進去,雁回便覺得指尖一痛,像被割破了口一樣,身體之中的仙力隨著溪水流動而去。

  「是這裡。」雁回抽回手,站起身來,轉頭望天曜,「我現在身體之中仙力不多,醫藥童子說或許在河中沐浴三個時辰便可洗髓完畢。你在這裡等我嗎?」

  天曜點頭。

  然後雁回便將他盯著了。與雁回對視了許久,天曜眉梢微微一挑:「怎麼了?」

  「我要脫光了進去。」

  天曜聞言,眸光微動,背過身走到一旁樹後,他抱手,靜靜等待。而今天曜只餘龍心未找回,他的聽力比之前靈敏了不知多少,只需得聽得雁回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天曜便能辨別出來她現在是在脫什麼衣服了。

  他這方越是安靜,天曜便覺得心頭越是有些念頭在蠢蠢欲動,他放遠目光望著長空,但待得聽到雁回「嘩啦啦」的入水聲時,天曜幾乎是控制不住的將聽力放到了那個方向。

  身體入水,雁回不知是被微涼的水還是被水中力量刺激得發出輕輕一哼。

  這聲低吟讓天曜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側了側目光。但在轉過頭去之前,到底是恍過神來了,他猛地轉正腦袋,想不通如今的自己怎麼會變得……

  像偷窺人家姑娘洗澡的小賊一樣猥瑣……

  正在天曜內心戲份非常精彩之際,那方倏爾傳來雁回一聲低呼,緊接著「咕咚」一聲,天曜一愣,再仔細一聽,那方竟是再無動靜。

  天曜這才猛地一回頭,只見在黑河河岸之上擺著雁回褪下的衣裳,但那河中哪還有雁回的身影。

  天曜急急往前趕了幾步,行至小河邊,不過這麼片刻的時間天曜便再感覺不到雁回的氣息所在了。

  天曜眉頭狠狠一皺,俯身以手探入水中,也是感覺指尖一痛,緊接著自身內息不隨自己控制的被水流吸食而走,順著飄遠了去。

  天曜試著探了一會兒,並未急著將手抽回來,便是停留的這片刻時間,倏爾又另一股力量拽住了天曜的指尖,將他往下拉了拉。

  這黑河河水當中不止有洗髓之力,而且還有別的力量潛藏其中。天曜目光緊緊盯著河水,卻只見河水清澈見底,似乎沒有一點雜質,他伸入水中的手也並沒有碰見另外其他的東西。

  但這股將他往下拉的力量,天曜卻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

  雁回便是被這股力量拉下去的嗎。

  若是想尋回雁回,隨著這股力道下去,或許是最快捷也是最危險的辦法。天曜凝了目光,幾乎想也未想,想一瞬間,便隨著水底拉拽他的力量,咕咚一聲下了水去。

  天曜身影落下去之後,黑河河水依舊清澈流淌,河底並無人影,就像是剛才這裡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入了黑河的天曜順著拉拽他的力量而去,立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清澈的河水不見,只餘黑暗在周身徘徊。

  慢慢的,黑暗當中升騰起了許多細小的塵埃,越來越多,鋪天蓋地,然後瞬間凝聚成了他身邊的樹,腳下的土地,還有眼前的人。

  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臉,天曜是有點失神的。

  素影靜靜的看著他,聲音帶著她天生的清冷:「怎麼了?」

  天曜左右一看,週遭場景那麼熟悉,這裡竟是他二十年前,所待的那個山谷。他居於山谷半壁之上,時不時會到谷中妖怪的聚居處們與他們研討一番修行方法。可是遇見素影之後,他便鮮少再回山谷之中了。

  天曜看著四周的景色看了許久,而後才回過頭來,望著素影。

  素影慢慢走向他:「為何這樣看著我?明日雖然我便要回廣寒門,但我不會離開你的。」

  對,在二十年前,素影離開他回廣寒門佈陣之前便是這樣與他說的,素影走上前來,輕輕抱住天曜:「十日之後,你一定要記得來廣寒門迎娶我啊。」

  那是天曜第一次將所愛之人擁在懷中,當年他只覺自己心中愛意滿滿的都快溢了出來,幸福得不像是個修行了千年的妖龍,只像是一個快要娶到媳婦的傻小子。

  那般當年……

  「娶你,然後由你將我分屍剝鱗,給你心愛之人,製成一副長生不死的鎧甲嗎?」

  懷中素影並沒有受到驚嚇,她只抬頭望著天曜,恍似不解:「你在說什麼?我心愛之人,不就是你嗎。」

  天曜冷冷一笑:「區區幻術,便想魅惑我心,意圖讓我耽於往昔。」他手中烈焰灼燒,擒住素影的臉,竟生生將素影的頭直接整個燒掉,立刻,素影的身形便在天曜手中化為灰燼,他一扶手,烈焰徑直將灰燼也灼燒乾淨:「只可惜,你選錯了人。」

  四周再次恢復了黑暗,不見絲毫動靜,這一次連塵埃都沒有再出現。

  天曜在黑暗當中踏行了兩步,倏覺天上月亮明晃晃的亮,他微微一側目,身後是一顆樹木擋住了他,而在他身前,雁回的身影背著月光,執劍護在他身前,微微側過頭的臉頰還是那般的帥氣。

  天曜心頭一窒,目光便這樣凝在了雁回的背影之上。

  「我護著你。」

  雁回說著,天曜目光不由自主的柔了下來。她身前的黑暗仿似藏著無盡的陰謀預算計,但她絲毫沒有半分退縮,勇敢的面對了一切。

  天曜上前,走到雁回身後,雁回微微側頭看他:「留在我身邊,不要亂走。」

  「不行。」天曜道,「我要去救你。」

  雁回一愣,轉過頭看天曜:「救我什麼?」

  天曜抬起了手,或許因為知道是幻覺,所以天曜便忘了將心頭情緒隱藏,他拍了拍她的頭:「把你從悲傷當中救出來。」

  在雁回尚未回答他之際,天曜微微垂了目光,未再開口說一句話,天曜手中烈焰再次燒起,徑直將面前的雁回身形打破。

  看著雁回的臉在自己面前破碎,即便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幻覺,天曜依舊還是覺得心頭一抽,似有痛感。

  在雁回身影徹底消失之後,天曜肅了目光,周身殺氣膨脹開來,炙熱的氣息自他腳下散出,他踏出一步,黑暗的環境當中便是一陣劇烈震顫。

  每一步落下便是一圈烈焰將黑暗滌盪。

  「出來。」他聲音極冷,好似藏著千刀,能直接扎中黑暗之中暗藏的那些害人心思,「躲著,便休怪我不客氣。」

  話音一落,他腳下一步踏出,比先前更厲害幾倍的烈焰「呼啦」一下將四周黑暗盡數灼燒。

  下一瞬間,四周大亮,只是幻陣的氣息依舊存在。

  天曜看了看頭頂上藍色的天,還有幾隻春燕自天上飛過。

  這個幻境之中仙氣繚繞,空中時不時有人御劍飛過,極目望去,二十七座山峰各自獨立,算上他腳下這一座,攏共二十八座山峰。

  辰星山,天曜只為救雁回來過一次,但他已經將這個地方記了下來。

  「雁回!別跑!」一個青年吼著從天曜身邊跑過,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一個站在那裡,一身灰衣,與週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女子:「你怎麼又與子月發生了爭執!她是師姐,你應該尊重她的!」

  灰衣女子轉過身,果然是雁回,她望著面前的青年人,愣愣的看了他許久:「大師兄。」

  好似沒有發現自己與身邊環境不一樣似的,雁回呆呆的看著子辰道:「我夢見……你為了救我,被害死了……」

  青年子辰輕斥:「說什麼胡話!這次別想從我這裡混過去,你糊弄我,下次該讓師父知道了,看他不治你!」

  雁回搖了搖頭:「師父是不在乎我們的。」

  子辰眉頭一皺:「昨日你說劍練得不順手,今日師父便給你配了把新的,你卻如何能說師父不在乎你,你倒是越練越恍惚了!每天都開始胡思亂想。」

  雁回一直盯著子辰,最後卻是點了點頭:「對,是我胡思亂想的,都做了好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她說著,微微笑了出來,「我待會兒便去給子月師姐認錯,回頭你再和我比劍,師父給了我新的劍,我還沒用順手。」

  子辰點頭,雁回便跟在他身後與他一起走,嘴角竟微微掛著微笑。

  天曜見狀,眉頭緊蹙,他猶豫著跟著雁回走了許久的距離,看她跟著子辰走了一段路,最後到底是忍無可忍,上前拉住了雁回。

  雁回回頭,嘴角的笑意尚未來得及收斂,她看著天曜,一副好似根本不認識他的模樣。

  直到天曜肅容盯了她許久,雁回才恍似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慢慢的落了下去。

  「放手。」雁回道,「我要跟大師兄走。」

  「你知道這是幻覺。」

  「放手。」

  天曜沒有理會,依舊緊緊的將她抓住:「你不能再跟著他走了,你會越來越沉迷與幻覺之中,時間越久,越是走不出去。」

  雁回搖頭,聲音微微有幾分顫抖:「放手……」

  「我不會放開你的。」天曜目光擒住雁回,那般堅定,「遇見你的那個時候,便注定了,在此後的任何一刻,我都不會放開你。」

  「讓我待在這裡吧。」雁回聲音微微帶了哭腔,這是她離開辰星山之後,第一次,哭了出來,「這裡很好,幻覺也好,讓我待在這裡。讓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她試圖掙脫天曜。

  「雁回。」天曜依舊不放手,即便捏痛了雁回,也絲毫不放鬆,「這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雁回終於大聲喊了出來,「假的又如何!」

  她掙扎得極為厲害,天曜眸光一沉,一用力,將雁回鎖進了自己懷抱當中,任由她如何在他懷裡又踢又揣,好似覺得不解恨,又用牙咬天曜的脖子。

  雁回沒有吝惜著力氣,咬得天曜頸間一片血肉模糊,但天曜也沉默的沒喊一聲痛。

  這些痛算什麼,哪抵得上他們心裡曾經被穿透得千瘡百孔的傷。

  但都會好的。

  天曜抱住雁回,拍著她的後腦勺,輕聲安撫,極盡溫柔:「雁回,都會好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1 11:46 PM

第七十四章

  漸漸的,雁回的動作緩了下來,她不再踢打天曜,牙也慢慢鬆開了天曜的脖子,鮮血染紅了雁回的嘴唇,讓她唇瓣顯得額外鮮豔。

  雁回的呼吸粗重得讓天曜頸項處的皮膚都有幾分觸感,而且相比與剛才被雁回撕咬的疼痛,這樣若有似無的觸感好像更讓天曜難受似的,他微微推開了雁回一點。

  「清醒了?」

  雁回半晌沒有回應,天曜幾乎以為她是不是睡著的時候,雁回才苦笑一聲:「為什麼偏不讓我沉迷在這幻境之中呢?至少這裡沒有那麼多的人心險惡。儘管我知道那是假的……」

  天曜默了一瞬,開了口:「你不是還要給你師兄報仇嗎?」

  雁回眸光微微一涼。

  是啊,這是她如今,最能讓她堅持入妖道,修妖法的原因了。

  她要凌霏,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報什麼仇呀,真是一點都不美好。」便在此時空中倏爾傳來一道清脆的童聲:「何必成天想一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幻境裡面都是美好的東西,多好呀,待在這裡什麼都傷害不了你們,永遠充滿陽光,永遠讓你們保持愉悅,為什麼非要想著出去呢。」

  天曜神情驀的肅了下來,眸光一冷,揮手便是一記火光凝成的鞭向傳來聲音的那方揮去。

  「啊!」火焰長鞭猛地擊中一團黑霧,只聽得一聲小孩的驚聲尖叫,下一瞬間,幻境立時破開,四周辰星山的景色如被燒著的畫一樣,呼啦啦的化成灰燼,隨即被風帶走。

  幻境之外,是一個四周泛著幽藍色光芒的石柱宮殿,宮殿空曠,往上一望卻是一片黑暗,看不到頂。

  而在天曜火焰長鞭擊中的地方,有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女孩捂著手臂倒在階梯上,一臉要哭不哭的將天曜與雁回盯著:「你們壞!我給你們造了那麼多幻境,你們都不滿意,還要打我!大壞蛋!」

  天曜眼眸一眯,忽聽身旁的雁回道:「是幻妖。」

  天曜一轉眼,但見雁回眼角邊雖然還有淚痕未乾,但她的目光已將悲慼和絕望驅逐出去,儘管心頭依舊有難過的情緒存在,但在危險和敵人面前,她還是神智清明的雁回。

  這大概就是雁回堅強的地方。

  「燒了她頭髮。」雁回對天曜道。

  天曜也不問為什麼,一記火球就扔了過去,那本來還捂著手臂躺在地上裝可憐的小女孩立即一彈而起,翻身就往宮殿王座後面跑。

  她跑得極快,幾乎是身影一晃就躲到王座後面去了,即便是天曜的火球也只打在了那石頭王座之上。

  小女孩從座椅背後抓著她自己的頭髮,小心翼翼的探了個頭出來,然後惡狠狠的盯著雁回:「老女人,居然敢踩我痛腳。」

  雁回也不理她,只對天曜道:「幻妖的靈力全部都在頭髮上,燒掉她頭髮,她就無法為非作歹了。」

  「什麼為非作歹!」小幻妖非常生氣,「我明明讓你進入了那麼甜美的幻境裡面,你們看到的東西都是你們曾經生命裡面十分美好的時刻,你居然說我是為非作歹!我明明是讓你們重回過去,重溫美好舊時光的好不好!」

  「廢話還多。」雁回道,「舌頭也拔了。」

  小幻妖一咬牙,在王座背後不知道擰了什麼機關,雁回腳下石磚忽然一空,眼看著雁回便要掉進黑乎乎的通道裡面,天曜手臂一攬,將雁回抓住往旁邊一推,雁回被推到一邊,沒有落下去,天曜動作不停,隨手甩了一記火球出去。

  小幻妖再次把腦袋縮在王座之下,只是這次她沒想到,火球砸在王座之上,卻沒有消失,而是登時爆炸開來,騰出一大片火焰,將整個王座包圍了住。

  連帶著將躲在後面的她也給燒了。

  火燒上頭髮,小幻妖連聲尖叫,跟燒了屁股的雞一樣從王座後面跑了出來,一路拍著自己的頭髮。衝過來的方向正巧是雁回所在的方向。

  雁回眼見一身帶火的小幻妖衝了過來,往旁邊一避,哪想小幻妖卻是直勾勾的撲她而來:「老女人!我今天就和你同歸於盡!」

  雁回身上本就沒多少內息,先前還在黑河水裡過了一遍,身上的修為本就少得可憐,即便她五行屬火,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天曜的火一燒她也是討不了好處去的。

  是以天曜見狀,手中一個響指一打,小幻妖身上的火應聲而滅。

  而此時小幻妖也已經撲到了雁回身上。

  幻妖個頭雖然小,但力氣卻不小,一下就將雁回撲到了地上:「老女人!看我不抓花你的臉!」

  兩人打了一個滾,雁回聽得這話,終於是怒了:「叫一遍我忍你,叫三遍真是天王老子也忍不了你,今天我非扒了你的頭髮,教你好好做一次妖不可!」

  雁回一把抓住小幻妖的頭髮,小幻妖也不甘示弱的抓住了雁回的頭髮,兩人就地滾在了一起,徒手對打,沒有動用半點法術,招式毫無章法,真的便好似兩個小孩在地上翻來翻去的瘋打。

  天曜在旁邊見狀已經呆了,他看了好一會兒,竟是抱起了手來,靜觀結果。

  最後,雁回大概也是覺得這樣和一個小屁孩打下去太損自己的形象了,她一把推在小幻妖胸膛之上,想借此推開她,但哪想小幻妖被她這一推,登時推得勃然大怒:「老女人居然還敢摸我酥胸!」

  雁回真是一口老血悶在了喉頭之間:「你胸在哪兒!平得跟背一樣,老娘正反面都還沒分清!」

  小幻妖聞言更是怒火衝天,伸手便要去掐雁回的脖子。

  但見她的動作對雁回有了威脅,天曜眼睛一眯,正要動手,雁回卻仗著手長的優勢,一下掐住了小幻妖的脖子,而在這時,雁回卻不想小拇指一下穿過了幻妖脖子上掛著的一枚戒指之上。

  「啊!」

  小幻妖一聲驚叫。

  雁回也沒管那麼多,只道小幻妖手上的力道鬆了開,於是雁回捏住她的脖子,直接將她甩了出去。力道很大,徑直將小幻妖脖子上的項鏈給崩斷了去,那戒指就戴在了雁回的小拇指上。

  雁回剛打了一場史上最沒水準的架,心頭窩火,爬起身來就在擼袖子。

  那邊被丟出去的小幻妖半空一個翻身,穩穩的落下地來,惡狠狠的盯著雁回,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混賬東西!竟敢動我的戒指!」她說了這話,話音還沒落,她的神情便開始變得十分奇怪,周身也開始如抽筋一般的發抖。

  雁回看了看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還你就是。」她說著,伸手要去摘戒指,小幻妖倏爾神色大變:「給我住手!」她大喊!聲音幾乎要掀了屋頂,「給我好好戴著!」

  雁回被唬得一抖:「嚎什麼!」

  小幻妖咬了咬牙:「戒指……不能拔。」

  「憑什麼?」雁回看了看這樸素至極的戒指,「我不稀罕你的東西,還給你。」

  「不要還我!」她連忙制止,隨即猶豫再三,終究咬牙道,「那是我認主的戒指,我幻妖一族,此生只認一主,若被主人遺棄,唯有死路一條……」

  雁回一愣,轉頭與天曜對視一眼,然後反應了一會兒:「那我現在是你主子了?」

  小幻妖咬牙不回答。

  雁回道:「跪下叫我美人主子。」

  小幻妖叼著下嘴唇不吭聲。

  雁回伸手要拔戒指。

  小幻妖立即跪下,幾乎五體投地:「剛才冒犯了,美人主子,小的錯了。」

  雁回見狀,嘴角一彎,笑了出來,她轉頭看天曜,本是想讓天曜看看這小幻妖服軟的模樣,但沒想到一轉頭卻看見了天曜看著她微笑的神情。

  就好像一直在看著她,盯著她,由著她玩,隨便她鬧,一臉的……

  寵溺。

  雁回在心裡打了個突,感覺自己大概是生了什麼毛病,天曜這樣的妖怪,受過傷,經過事,哪還會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她呢。

  他們最好,不過是盟友關係罷了。

  雁回拋開這個問題不再研究,只走上前兩步問依舊跪在地上的小幻妖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為何在這兒,又為何要害我們?有什麼圖謀?」

  小幻妖似乎覺得丟死人了,腦袋也不抬,就趴在地上,聲音悶悶的道:「幻妖能有什麼圖謀啊,我幻妖一族都是以情緒為食,我們給人製造幻覺讓人沉迷其中,然後吃掉人們因為看見幻境中的場景而產生的情緒,那便是讓我們果腹之物。」

  「這裡是我們幻妖王宮,以前在上面,五十年前仙妖大戰,三重山邊緣撕出了一條大縫,致使大地移動,向西南推擠,直至黑河邊緣,我幻妖一族常年在黑河之底生活,大地讓黑河變得狹窄,擠壓了我幻妖一族的生活地點,各種問題接踵而至,最後全族搬遷,我不願意走,便留了下來,一直到現在。」

  「五十年前?」雁回皺眉,「妖怪即便長得慢也不至於像你這樣,五十年依舊保持小孩身體……」

  「這有什麼。」小幻妖打斷她的話,「我們幻妖進食多就長得快,進食少就長得慢,我這幾十年待在黑河裡,什麼都沒吃到,當然長得慢。」

  雁回挑了眉:「所以好不容易逮著我,就開始準備把我當食物了?」

  「是的,不過我絕對沒有欺軟怕硬的做法,那邊那個那麼厲害的,我一樣打算吃他的情緒來著,只是咱們幻妖吃東西有個人的偏好,有的幻妖給人製造恐懼,有的則使人悲傷,每個幻妖各自口味偏好不同,所以給人製造的幻境也各不相同。而我喜歡吃歡快愉悅的情緒,只可惜,他的情緒歡樂太少,所以都沒辦法困住他。」

  天曜也被施了幻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10:12 AM

第七十五章

  雁回一時有點好奇:「你讓他看見什麼了?」

  「不是我讓他看見的,我喜歡吃歡樂的情緒,所以在幻境裡面,你們看見的都是你們曾經生活裡面最美好的時候,你看你的師兄,他看見……」

  「這個幻境還不破,你是打算讓我親自打破嗎?」沒等小幻妖將話說完,天曜倏爾打斷了她。而這句話也成功的將雁回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如今此處竟然還是幻境?」雁回一怔,眯眼看向小幻妖,「你是還打算算計我們什麼?」

  小幻妖聞言,有些惱怒也有些委屈:「你都帶上我的戒指了,我還能對你做什麼不成!」她頓了頓,眼眸微微往下一垂,神色有幾分暗淡,「這只是我施加給自己的幻境……」

  天曜毫不留情:「破開。」對於陌生人,他始終保持著警惕心,內心依舊多疑。

  小幻妖咬了咬牙,瞪著天曜,恨道:「好啊!解開就解開,是你自己讓我解開的!」

  言罷,她一揮衣袖,週遭閃爍著幽藍色石柱的宮殿立即開始震盪,光芒慢慢隱去,地板上乾淨光滑的石板開始出現龜裂的裂痕,碎石遍地可見,石柱殘缺,只有頭頂的黑色依舊是迷濛的黑色,一眼望上去令人難免會產生一點眩暈感。

  此處雖然是黑河之底,但卻沒有水,待幻境全部褪去,雁回倏爾還覺得周身有點涼。

  雁回眼睛還望著頭頂上的黑色,忽聽小幻妖一聲略帶譏諷的嗤笑,緊接著一塊大袍子便劈頭蓋臉的落在了雁回身上。

  雁回把袍子從臉上抓下來,但聽天曜背著她,聲音有幾分緊張沙啞的說了句:「穿好。」

  雁回垂頭一看,這才發現……娘的……

  她正光溜溜的站著呢!

  雁回臉頰一紅,急急忙忙的把天曜的袍子往身上一套,連忙裹了住。

  小幻妖在旁邊笑了出來:「你轉什麼頭啊,彆扭個什麼勁兒啊,不是你讓我把幻境撤掉的嗎!」

  天曜拳頭一緊,眸光一斜,一記火球直接向小幻妖殺了去,小幻妖連忙躲開,火球在地上砸了個坑。小幻妖連連驚叫:「我都照著你的話做的,你惱羞成怒,打你自己呀,怪我幹甚!」

  天曜低斥:「給我閉嘴。」

  雁回裹好衣裳,斜眼看天曜,但見他耳根還泛著幾分紅暈,想來是的的確確的羞得怒了。

  這樣的天曜,雁回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幻妖躥到雁回身邊,躲著天曜,拽了拽雁回的手臂:「你是我主人了,也得護好我的,我死了,戒指會把你的小拇指給截斷的。」

  聽得這話,雁回一驚,哪還去管天曜羞不羞,她轉頭瞪小幻妖:「這什麼規矩!」

  「我平時給你做事,你當然也要承擔保護我的責任啊,我們幻妖一族除了佈置幻境食人情緒,其實沒有太多妖力,和其他妖怪相比,我們很難自保的,所以才會想要依附與強大的妖怪,你要是保護不好我,被戒指截斷小拇指,就是你的代價。」

  雁回:「……你有何用?」

  小幻妖想了想:「可以施加幻境,讓你做個好夢。」

  雁回動手要將戒指拔掉:「那你現在就去死吧,我要保護我的小拇指。」

  小幻妖嚇得不行,連忙將她手摁住:「我可以每天晚上讓你看見你大師兄的!」

  雁回拔戒指的手頓住。

  「你思念誰我就能讓你見誰,你今夜想做什麼夢我就讓你做什麼夢。」小幻妖正經的看著雁回,「我叫幻小煙,請叫我造夢者。」

  雁回默了許久,垂眸看她:「你還有別的本事嗎?」

  「等我強大起來了,我可以入人心給人製造幻覺的,篡改人的記憶,捏造虛假的幻覺,我都可以做到的。只是我這幾十年都沒什麼食物可以吃,所以力量微薄,現在還做不到而已。」

  雁回奇怪,掃了眼四周破敗的宮殿:「五十年前黑河底便是如此光景。你沒有食物,也不會死?」

  幻小煙好似有些窘迫的撓了撓頭:「會呀,這幾十年都餓著呢,所以我只好給自己捏了個幻境,讓幻妖王宮還是以前的樣子,這幾十年我靠著食用自己的情緒為生。」

  雁回聞言一默。

  那幻小煙也默了默,不過片刻,復而又生氣的瞪著天曜,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就待在自己的幻境裡才會稍微開心一點,你這種刻薄多疑的人連我最後一點樂趣都要剝奪!壞人!」

  天曜像是沒聽見一樣看別的地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了口:「既然如此,為何不離開此地,去黑河之外生活?」

  「五十年前那場地動讓我爹娘都被埋在了這裡,我在這裡給他們守靈。」幻小煙指了指雁回手上的戒指,「不過現在你既然做了我的主人,如果你非要離開,我是沒辦法繼續留在這裡的。」

  雁回看了看自己的手:「抱歉,我確實必須離開此處。」

  幻小煙撅了撅嘴:「我知道呀,你們心裡面的事我都看見了。」

  此言一出,三人一時沉默了下來,破敗宮殿裡只聽聞頭頂黑黝黝的空間裡傳來水流流動的聲音。

  最終天曜還是打破了沉默,他問雁回:「你身上的修為洗乾淨了?」

  「還有些許殘餘吧。」雁回道,「不過也就是到黑河水裡再走一遭的事。」

  天曜點頭:「如此,出了此處,入一次黑河再上岸,便該差不了多少了。」

  雁回應了,望向頭頂上好似無盡的黑暗中:「外面,不知已有多少陰謀詭計在等著你我了。」

  隔著三重山,百里之外,凌霏站在素影身前,帶著幕離的她讓人看不清面容,但她一身氣息卻極是陰沉。素影坐於主位之上,與週遭巍峨大殿不符的是,她手中拿著一條青色披風,正在上面細細繡著花。

  相較於凌霏沉鬱的氣息,素影卻好似淡然許多:「殺了凌霄的大弟子,此事確實是你做得過分了。」素影頭也沒抬的道:「如今咱們與妖族勢同水火,正是用人之際,子辰這樣誠心修道,胸懷正義之人,太難得了。」

  凌霏拳心一緊,微微咬牙:「我也不曾想那陣法……竟如此的厲害,我也……沒來得及反應。」

  素影這才抬頭睨了凌霏一眼:「清廣真人布的陣,你道是好對付?」

  凌霏默了一瞬,恨道:「只可惜仍是未殺得了那雁回。」她咬牙,「誰曾料,竟有那般厲害的妖龍會來救她。」

  語音一落,素影手微微一抖,針尖扎破她的指腹,紅色的血液落在了青色披風之上,沒讓凌霏瞧出端倪,素影默不作聲的將血一抹,稀奇的是,那本落在披風上的血卻未浸入布料之中,而是直接被素影抹掉了去,披風上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哦?」素影接著繡花,「妖龍有多厲害?」

  「硬生生破掉了那衝天殺陣。融掉了長天劍。」凌霏默了一瞬道,「好在未曾在辰星山多做停留。」

  素影放下了披風,眸光微帶寒意,琢磨了一番,道:「既然你回來了,便在門中多修行些時日吧。廣寒門乃三大仙門中離青丘最近之地,先前妖族躍過三重山,試探來攻,雖未入得了我門,但現在不得不加強提防。廣寒山下的山門結界需要人守,你便先幫我守著山門,他日修仙界若有動作,至少我少幾分後顧之憂。」

  凌霏點頭。

  「你先去收拾收拾,回頭便去山門結界陣眼處守著吧,結界不破,那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凌霏依言退了下去,素影獨自在堂上坐了許久,倏爾敲了兩下椅邊扶手,一陣煙霧落地,霧中人單膝跪地,恭敬喚道:「門主。」

  「去查。」素影眸色冰冷,眼底仿似有寒冰凝聚,「那辰星山雁回,到底是個什麼來歷。與妖龍天曜又有什麼牽扯。」

  「是。」

  霧中人霎時消失,大殿之中,空無一人,素影一直挺直的背脊這才微微放鬆了下來,有幾分彎曲,她望著手中的披風,沉默不言。

  凌霏收拾好了東西打算下廣寒山門的時候,無意間路過庭院湖邊,廣寒門上四季冰封,院中湖水常年結冰,岸邊也是蓋著薄薄白雪,一個書生打扮的人立在岸邊亭中,適時素影正給他披上了方才在繡的那件青色披風。

  書生連頭都沒轉一下。

  素影也沒有多言,只淺淺道了句:「廣寒門不比其他地方,你傷尚未癒,注意身體。」

  書生全當未曾聽到一般,只定定的看著面前的湖,素影與他站了一會兒便也走了。

  自己姐姐迷戀這書生的事,凌霏也不是不知道。她嘆了口氣,也打算離開之際,卻見那書生半點不在乎的一把抓了肩上披風,「嘩」的一聲扔在了冰湖之上,自己轉身便離開了亭子。

  凌霏一怔,上前去望了望那書生的背影,然後翻下冰湖,將那披風撿了起來,陽光一照,她好似看見青色披風之上恍似有鱗片的紋路閃過,但待得她仔細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10:19 AM

第七十六章

  帶著幻小煙上了岸,雁回便又自行入了黑河當中,將自己殘餘的修為清洗乾淨。

  黑河水靜靜流淌,雁回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修為順水而去。十年修行,所有的勤奮努力在此刻都化作煙雲,雁回眸光卻是半分閃動也未曾有。

  洗髓其實是很痛的,而且會給身體帶來不少負擔,但她愣是一聲也沒吭。

  以前她總是驚嘆天曜為何那般善於隱忍,不管是情緒也好,疼痛也罷,他總能將所有事情藏在心中,沉默不發。而現在,雁回卻覺得,原來忍耐竟是件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無可奈何,所以只好隱忍。

  她知道,她現在在心上放一把刀,日日切割心尖之肉,是為了拿去飼養猛虎,待有朝一日,終究能養大心頭老虎,驅其食人。

  她身上的修為並無多少,在黑河當中未待多久,一身修為便清洗了乾淨,從此她便再不是仙門中人,她將修妖術,入妖道,走一條她從未走過的路。

  法術盡去,雁回渾身無力,一時間竟然連爬上岸邊也做不到。

  岸上幻小煙一直緊緊關注著河中動靜,看著時間差不多雁回也沒有上來,她正要開口,旁邊一道身影已經一頭紮入了黑河之中,不過片刻,便破水而出。

  天曜懷中抱著的雁回已經暈死過去。

  天曜將雁回抱了許久,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雁回並未說話,旁邊的幻小煙看得有點捉急。

  幻妖一族常年依附強大的妖怪為生,所以他們對強大的妖怪有一種天生的名敏銳感覺,打從見到天曜的第一面起幻小煙就知道天曜不好對付,之前在幻境裡便算了,現在實實在在的與他待在一塊兒,幻小煙總是難免發怵。

  可天曜實在將雁回看得太久了,幻小煙一時沒忍住,便小聲問了句:「她還好嗎?」

  「不好。」天曜說著,將雁回額上濕噠噠的頭髮捋了捋,「不過我會讓她好起來。」

  幻小煙聞言一愣,摸了摸鼻子。看天曜終於將雁回抱起來往回走了,她便沉默乖巧的跟在了後面,不再多言。

  雁回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她躺在燭離給她安置的小院子裡。

  幻小煙守在她身邊,她一睜眼,她便湊了過來:「你醒啦,還要睡嗎?你先告訴我你想夢見什麼,我給你施幻術呀。」

  雁回扭過頭,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不用著急獻慇勤。暫時不殺你。」

  幻小煙撇了撇嘴:「我是餓了呀,你不給我情緒吃,我肚子餓著的。」像是倏爾想到了什麼,幻小煙眼睛一亮,「你不是討厭那個什麼凌霏嗎,我讓你做夢,在夢裡虐殺她一萬遍呀。你應該會很爽吧!」

  雁回眉頭一蹙:「別讓我夢見她。」

  幻小煙還待言語,旁邊的天曜便插了話進來,將話題帶開了去:「你仙力已盡數洗去,但是被打斷的筋骨依舊未癒,若要修煉妖法,還需重接筋骨。」

  雁回點頭:「我知道。」

  「先前醫藥童子與我指了青丘界內一處冰泉,可接斷筋碎骨,待明日你精神好點,我領你過去。」

  雁回努力的撐起了身子,幻小煙在旁邊連忙喊著:「哎哎不行啊!」她一邊攔一邊阻止道,「你得休息!」

  雁回躲開了她,自己下了床:「現在便去。」

  天曜卻只是沉默的一步踏上前來,在雁回下床快摔倒之際,伸出了手,穩穩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給雁回站立的力量。

  雁回抬頭看了天曜一眼,不等她問,天曜便面不改色道:「我知道攔不住你。」他拉著雁回的胳膊,將她的手臂擱在自己肩膀上。

  「上來。我背你去。」

  左右攔不住,不如直接來幫她嗎……

  雁回爬上天曜的背,雙手圈住他的脖子,腦袋放在他肩膀上,輕輕嘆了一聲:「天曜。」

  「嗯?」

  「你本該是多麼溫柔的人。」

  天曜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幻小煙屁顛屁顛的跟在兩人身後:「哎呀,你就直說他對你真好,真讓你心動就行了嘛,還什麼本該多麼溫柔……」

  雁回斜斜的瞥了幻小煙一眼,幻小煙腳步頓住,雁回嫌棄她:「別跟著,自己玩去。」

  幻小煙只好自己摸了摸鼻子,哦了一聲,然後蹦跶去了另一邊:「還嫌棄我,我自己找吃的去了。」

  她一走,雁回便嘆了聲氣:「跟突然生了個熊孩子一樣不省心。」

  「有個人在你旁邊插科打諢,也蠻好的。」

  天曜這淡淡的一聲落入雁回耳朵裡,雁回一怔,然後點了點頭:「你這樣一說,倒也是。」

  冷泉在青丘國主居住的山峰背面,天曜走了條小道,路程倒是也不遠。將雁回放進冷泉之中,天曜便退到週遭樹叢中靜靜守著。

  冷泉水冰而不刺骨,泉水之力一點一點的浸透皮膚,治療她斷裂的筋骨,她坐著無聊便望著天與天曜搭了幾句話:「青丘沒讓你為他們做什麼事嗎?」

  「我龍心尚未尋回。也做不了太多別的事。」

  提到這事,雁回才想起來,天曜身體還沒完全找回呢:「那龍心如今有線索了嗎?」

  「有。」

  雁回好奇,側耳去聽。

  「在廣寒門。」

  雁回一愣:「當真?怎麼探到的?」

  「我身體其餘部分已經尋回,可探知龍心所在,無需其他線索。」

  雁回默了一瞬,眉頭微皺:「在廣寒門……也就是說,素影親自看著你的龍心?」這下要取,怕是恐怕少不了和素影直接衝突,以天曜現在之力,怕是困難,而她修妖法也不知何日才有所成,怕是也助不了天曜多少,所以收回龍心,怕是還得等……

  「廣寒門現今山門前有巨大的護山結界。龍心便在陣眼之中。素影以我心,成此結界,護她廣寒生靈。」天曜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已無之前提及素影之時那般咬牙切齒的痛恨,他像是在平淡的訴說一件事情,不帶感情,但勢在必得,「破了結界,找到陣眼,龍心便可收回。」

  收了龍心,天曜便變得完整了……不,還有……

  「龍鱗呢?」雁回側過了頭,看著坐在樹後的天曜背影,「龍鱗你不拿回去嗎?」

  天曜默了一瞬:「素影拿走的,我要她一點不少的還回來。」

  「那護心鱗呢?」

  天曜沒有作聲,隔了一會兒才道:「那塊鱗甲要與不要,與我而言,並無差別。」

  雁回伸手摀住心口,感受著自己心臟依舊強健的跳動著,她似自語道:「你送了我一條命。」

  天曜聞言,在樹後微微側過頭,看著雁回的背影,並未言語。

  正是沉默之際,忽然遠處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天曜放遠目光一看,見得來人,並未警戒起來。

  片刻,幻小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雁主子,他們捉了一個說是要來暗殺你的女人!」

  她說這話,讓雁回一愣,天曜微微眯了眼,雁回從冷泉當中踏了出來:「什麼女人?」

  「一個辰星山來的修道者,好像叫子月,說是你師姐。私闖邊界的時候就被發現了,沒有別的人跟來,好像是她獨自闖過來的。」

  雁回怔然,好半天也未能回過神來。

  在燭離府上大堂,雁回見到了來暗殺她的子月。她一身狼狽,頭髮凌亂的散著,她被妖族的人逼迫著跪在地上,雁回從她身後走到身前。子月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見她身邊跟著天曜,子月登時眼圈一紅,牙一咬,作勢便要向雁回撲去。

  但卻被身邊的護衛生生壓了下去。

  「雁回!」她不甘,尖聲大叫,「你這掃把星!」雁回聽著她這句罵,臉上神色未有半點反應,「都是因為你!大師兄才會死!大師兄是為救你而死的!你憑什麼還活著!」

  雁回不反駁。

  「你這樣的人!你知不知道救你這樣的人,讓大師兄蒙受了多大的恥辱!你又讓辰星山受了多大的恥辱!」

  雁回終是眸光一動,蹲下身來,直勾勾的盯著子月的眼睛:「恥辱?很好,從我斷了筋骨離開辰星山的那天開始,我便不僅要成為辰星山的恥辱,我還要變成刻在他們臉上的羞愧。」

  她的話聽得憤怒的子月也是一番怔然。

  雁回道:「子辰怎麼死的,凌霏比誰都清楚。」她牙齒咬緊,每一字裡,好似都努力隱忍著情緒,「我有錯,錯在而今未殺得了凌霏。」

  子月愣住。

  雁回站起身來,衣袖拂過子月的臉,她轉頭望燭離:「放了她,讓她回辰星山。」她側過頭,眸光森寒,盯著子月,「讓她把這些話,一五一十的告訴辰星山的每一個人。」

  包括她那師父。

  是夜,夜色入水。

  妖族侍衛們押走子月之後,雁回便一直坐在房間裡發呆。直到天色晚去,雁回洗漱後上了床。

  她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但閉上眼睛後,她卻昏昏沉沉的沉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她做了夢,夢見子辰就在黑暗當中的不遠處靜靜看著她,不說話也不動,像她才入門的時候,和子辰玩過的木頭人遊戲一樣。

  「大師兄。」她道,「我此後不認師門,但永遠認你是我的大師兄。」雁回也站在原地不動,只遙遙的望著他,「我會為你報仇的。」

  子辰看著她,眸中似藏有憂慮。

  時間沒有多久,雁回便從這夢中清醒了過來。

  她看著床榻上的雕花,再難入睡,身體裡的傷也開始火灼火燎般的燒痛起來,雁回索性不再睡了,坐起身,披上外衣,便尋著白日裡天曜帶她走過的路,往冷泉那方而去。

  冰冷的泉水能治療她的傷,也能讓她在躁動當中靜下心來。

  夜裡冷泉四周無人,雁回索性脫了全部衣裳下了水去。冰涼的泉水霎時安撫了她身上的疼痛。

  然而站著太累,她在邊上尋找著可以讓她坐一坐的地方,沒找多久,她便摸到一條細長光滑的條狀物,好似落入泉中的樹枝,她坐了上去,她向著月色長舒一口氣。

  雁回就這樣背靠著岸,慢慢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睡眠輕淺,卻沒再做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12:12 PM

第七十七章

  翌日天剛破曉,第一縷陽光穿過林間樹葉落在雁回臉上的時候,雁回皺了皺眉頭,隨即清醒過來,一夜無夢,這是她好久以來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

  看來這冷泉,不僅有治癒身體的功效,還能安撫心神呀。

  「主人主人,雁主人!」

  遠處傳來幻小煙的呼喚:「燭離小哥在院子裡到處找你啦,你在不在呀!」

  雁回神智一清:「我在,站那兒別動,我馬上過去。」

  她翻身上岸,抓了衣服先披上,然後一邊用手擰頭髮,一邊往傳來幻小煙聲音的那個地方而去。雁回沒有回頭所以沒看見在她離開之後,冷泉泉水微微起了一點波瀾。

  見了幻小煙,雁回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是我主人啊,身上有我的戒指呢,你的方位我大概都能感覺得到。」幻小煙在雁回身邊蹦蹦跳跳的走著,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昨天晚上我偷偷給好多妖怪佈置了幻境,他們在夢裡都玩得好開心的,我吃得好飽。」

  「讓人家醒過來了嗎?」

  幻小煙瞥嘴:「醒了呀,我和他們約好的,晚上再給他們佈置幻境,讓他們做個好夢。他們都好喜歡我的幻境的。」幻小煙扭頭瞅她,「主人你當真不要?」

  「我要睡個好覺就行了,不想做夢。」兩人一邊聊一邊走到了燭離府前,她倏爾想到什麼,轉頭問幻小煙,「你昨日可是也給我施了幻術?」

  幻小煙一愣:「沒有啊,主人你夢到什麼了?那個凌霏?凌霄,還是你大師兄?」

  雁回張了張嘴,正待說話,便見旁邊天曜緩步走來,只是他今日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雁回挑了眉頭:「你腿怎麼了?」

  幻小煙也在旁邊睜大眼睛問:「這是被誰打瘸了呀!」

  天曜瞥了幻小煙一眼。

  幻小煙接到天曜的眼神,默默退到雁回身後:「主人,他眼中有殺氣……」

  「無妨。」天曜不理幻小煙,只望著別處道,「昨日打坐太久,腿腳有些許僵硬。」言罷,他便自行入了燭離府中。

  幻小煙見天曜走遠了兩步,湊在雁回耳邊打小報告,道:「主子,他這不過是找了個託詞搪塞你呢。」

  雁回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以前在銅鑼山的時候,見天曜整天整夜的打坐,從未聽他喊過腿腳酸麻,這一聽便是個騙人的話嘛。

  不過天曜不想說的事情,即便是撬開他的嘴,他大概也不會吐出一個字來。於是雁回便也隨他去了:「先去見燭離吧。」

  大堂之中燭離正拿了本書在細細看著,聽見腳步聲,他一抬頭,見天曜雁回一併來了,便將書遞給了雁回:「這些天我一直託人尋找人如何修妖道的入門秘籍。然而這情況委實太少,找了這麼久,這才在王宮藏書閣角落裡尋出一本來。你先拿去看看,待筋骨接好,便可直接修習了。」

  雁回接過書,看到封面上《妖賦》二字,她剛道了聲:「多謝。」天曜便將雁回手中的書拿了過去,他翻得很快,但眼神卻越看越亮,不一會兒便翻到了最後一頁,然後皺了眉頭:「殘卷?」

  燭離也是一愣:「有殘缺嗎?」他接過最後一頁翻了翻,「不應該啊,寫到九重了,理當是寫完了。」

  天曜道:「普通功法九重為至高,此卷功法造詣高深,每一重功法之間環環相扣,循序漸進,若照此推論而下,可延伸至十一重。」天曜道,「著此卷者必有大成,修為必定極深,不會寫到此處戛然而止。」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聽得呆呆的。

  燭離有點愣神:「不過翻了一翻,你便能看出這麼多名頭了?」

  天曜輕淺的帶過:「曾經對功法著寫有所研究。」他拿了書放到雁回手中,「此書雖是殘卷,然而前九重功法已是精妙非常,對你而言,大有益處,待得筋骨接好,我與你一同研究,你自好好修行,即便從現在開始或將也有所大成。」

  雁回點頭,隨即靜靜的望著天曜,看了許久,直到天曜問她:「怎麼了?」

  雁回才別過頭,轉了目光:「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天曜也像是一本讀不完的書……

  是夜,空中無月,漫天繁星卻璀璨非常,星光映得灑在林間,讓夜比往日更加靜謐。

  雁回褪了衣裳,尋著昨天入冷泉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她卻沒在那個位置找到那根樹枝了。雁回也沒多想,沿著泉水岸邊一點一點摸尋,意圖找到供她坐臥的樹枝。

  她所求無他,不過是一夜好眠而已。

  繞了半圈,腳底到底是踩到了一個東西,這東西位置有點矮,她若要坐下去,只怕是沒法呼吸了。夜裡雁回是看不見水裡的東西的,她琢磨了一番,索性憋了一口氣,一頭沉了下去,想看看能不能將那東西抱起來,安插在邊上。

  可當她手伸下去,摸到那東西,用力一握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下面的東西竟然動了!

  弧度雖小,但它的的確確是動了!像是顫抖了一下一樣!

  這東西是活的!

  雁回驚駭,立馬浮上水面,大口換了氣,翻身便爬上了岸,動作飛快的爬到自己衣服旁邊,立即將自己裹了起來。

  「何方妖孽!」雁回大喝,「出來!」

  水下沒有動靜,雁回隨手抓了一塊大石頭扔進水底,石頭砸出了咚的一聲,伴隨著雁回的呵斥:「出來!」夜的沉靜終究被徹底打破。

  沒一會兒,泉水中終於冒了兩個泡出來,緊接著光華一閃,熟悉的男子身影自水中顯現。

  看見天曜,雁回臉皮一緊,想著剛才自己赤身裸體的在水中泡著,還拿腳去踩了他不知身體上的哪個部位,饒是雁回臉皮再厚,此時也不得不燒紅了臉,她有幾分惱羞成怒:「你為什麼會在水裡!」

  天曜披散著頭髮,一身寬袖大袍子都濕濕的貼在身上,他自水中踏出,腳步帶著水聲,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有些詭異的誘惑:「我讓你每日下午來沐浴。」天曜反問,「你為什麼晚上來了?」

  聽了他這話,雁回只覺一股火氣沖上腦袋:「你還怨我?我來了你就不知道出來和我說一聲嗎!」說完這個,她恍似想起了什麼似的,「等等……」她盯著天曜,驚駭的睜大著目光,「聽你這語氣,我昨日晚上來的時候……難不成你也在?」

  天曜扭頭,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冷泉中被波瀾揉碎的滿天繁星。

  雁回瞪著天曜瞪了許久,見他這一副默認的態度,雁回隨即怒了:「娘的!你昨天為什麼不出來!」難怪她今天找不到坐的了,原來是那坐的,跑了……

  天曜眸光一轉,終是掃了雁回一眼:「我昨日欲出泉,你便已經開始褪衣裳了。」天曜道,「你當真想經歷那般尷尬的一刻?」

  哦!原來還是在為她的心情考慮!

  雁回氣得咬牙切齒:「好!你昨天不出來就算了!今天為什麼還在這兒?你是等著看還是怎麼著啊!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天曜看著怒氣衝衝的雁回,看了許久,然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隨即輕淺隨意道:「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很早之前,不就見過我沐浴嗎?」

  是了,在銅鑼山的時候,天曜在院子裡洗澡,雁回是見過的。

  這好像對他們兩人而言,好像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呢,但是,為什麼他這句話,就是讓雁回感覺到一種她許久沒有感覺過的情緒,那情緒簡直是一把又羞又惱的火從腳掌心一路躥到了天靈蓋,快將她腦袋都燒穿了。

  她就這身上這件外衣,將腰帶往腰上粗獷一繫,隨即便邁向天曜:「你過來。」她開始擼袖子,「我和你談談。」

  天曜不動,等著雁回走到了他面前,然後雁回一抬頭,「唰」的扒了他衣服,上衣落下,全靠天曜腰間的腰帶繫得緊,將下半身的衣物保住了。

  雁回「啪」的拍了一巴掌他的胸膛,摸了一把天曜胸前凸起的肌肉。她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也別穿衣服了,就光著和我聊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雁回抬頭,等著天曜的反應,等了一會兒,卻聽「呵」的一聲,竟是天曜笑了出來。

  雁回一怔,天曜便當真這樣光著上半身,在漫天繁星之下,對她笑了出來,道:「這才是我認識的雁回。」

  趁著雁回愣神之際,天曜與她錯身而過,拾起了她扔在地上的別的衣裳,轉身回來遞給她:「把衣服都穿好吧。」天曜道,「昨天我化為原型蜷在水底,你坐在我的尾巴上,我埋著頭,什麼也沒看到。」

  所以他把尾巴一動不動的翹了一晚上,撐著她,讓她睡覺嗎……

  難怪第二天,腿酸……

  見雁回不接,天曜抓過雁回的手,將衣服交到她手上,然後自己轉身去了樹林之中,躲在樹背後,穿上剛被雁回扒下的上衣:「你沐浴吧,我先回了。」

  他走遠了一段距離,而後才回過頭,隔著遠遠的距離,他也能看見雁回的背影,知道現在的雁回察覺不到這麼遠的動靜,天曜這才敢捂著被雁回摸過的胸膛,胸膛之上熱熱麻麻的一片,胸腔之中,即便空空蕩蕩了那麼多年,但此刻他卻好像有了心臟在猛烈跳動的幻覺。

  他紅了耳根,深吸一口氣,然後仰望夜空,緩慢的舒了出來。

  他對雁回……

  他垂頭,感受著胸膛上那根本不受他控制的溫熱感覺。以前不是沒有認知,只是,現在他卻是那麼清清楚楚的意識到。

  他對雁回……

  動情了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12:19 PM

第七十八章

  此後雁回每天夜裡來冷泉,卻都未再見過天曜。

  過了幾天,雁回雖未完全將筋骨完全接好,但比起之前的情況已好了許多,她估摸著或許再過十日,她的筋骨便能完全接起來了。那冷泉水著實有奇效。

  這些天幻小煙撒歡一樣在青丘地界裡到處竄,四處結交妖怪朋友,好似要將前幾十年缺憾的交友之樂都找回來一樣。每天幻小煙也在閒暇時,給雁回帶來了許多小道消息。

  比如說,她如今能借這冷泉來治癒身上的傷,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據幻小煙說,這冷泉以前是青丘國國主為了給他那人類夫人續命,特意尋的一處極具靈氣之地,施以陣法,聚至純至淨的無根水而成,在國主夫人還在的時候,這冷泉只有國主夫人沐浴,後來國主夫人去了,便只有九尾狐一族受了重傷的人可以以此泉水來進行調理。

  而雁回之所以能進去,是因為那千年妖龍不知道和青丘國主交換了什麼,她才可以去的。

  是天曜,為她尋來的轉圜之機。

  知道這件事後,雁回便想尋到天曜與他好好聊聊,是道謝,也是想快些開始與天曜研究那《妖賦》只有讓現在的自己強大起來,她才可以為人報仇,也為自己報恩。

  可這些天雁回不管在哪兒都碰不著天曜。

  雁回刻意去找了他兩次,也不見人後,雁回算是懂了,天曜這是在躲著她呢。以他們倆現在這懸殊的修為差距,天曜要躲她,雁回卻是就算長了透視眼也找不到他。

  雁回覺得好笑,難不成這千年妖龍,還因為她上次扒了他衣服在害羞不成!他當時不是表現得蠻淡定的嘛!現在躲著到底是為了個甚?

  想不明白,雁回本著怕麻煩的心思,也就懶得去管他了,反正……

  他總是要出現的。

  反正,天曜是不會離開青丘的,他也是不會離開她的。雁回摸了摸胸口,她可是有他的護心鱗呢。她現在或許對誰都無法打從心裡相信,但她相信天曜。

  是日,雁回正在屋裡拿著《妖賦》研究,奈何裡面許多詞語生澀,有的心法與之前雁回修仙所用心法根本就是背道而馳,她看了半天,卻是看得含含糊糊,這本以人身修妖道的書,沒有天曜,她或許還真無法練成。

  她正愁著,幻小煙倏爾從雁回窗戶裡闖入,幻小煙在她那個幻妖王宮裡自由自在慣了,去哪裡都從來不管正門在哪裡,只要方便她進去就行。她沒規矩,雁回也不管她,只換了個姿勢看書:「別吵我,我看書呢。」

  「主人你這幾天不是要找那個天曜嗎?」

  雁回聞言,手裡的書沒放,但耳朵卻立了起來。

  「我剛瞅見他拉。」

  雁回默了一會兒,到底是轉過了頭:「在哪兒?」

  幻小煙卻問她:「你不是要看書嘛?我不吵你啦,我接著討餅吃去了。」

  雁回翻身而起,一把揪住了幻小煙的後領,將她拉了一圈,轉了過來,雁回本來想接著問,但瞅見幻小煙抱著手裡拿著的餅,雁回愣了愣:「這是什麼?」

  「月餅啊,主人你沒見過?」

  雁回當然見過,只是中原的月餅和青丘的月餅形狀有點不一樣罷了。

  雁回有幾分愣神的問:「今日是秋月祭?」

  幻小煙點頭:「對呀。」

  雁回一個激靈就翻身下了床:「現在什麼時辰了?」都沒等幻小煙回答,雁回自己跑到窗戶邊看了看外面已經開始擦黑的天色,然後一邊穿鞋一邊急急問,「你剛說在哪兒看見天曜的?」

  幻小煙被忽然激動起來的雁回也弄得一愣一愣的:「就你平日去冷泉的那條路上啊……」

  話音都沒落,雁回便拉門出去,急慌慌的往冷泉那邊跑去。

  今日秋月祭,乃是一年之中月亮最大最圓的時候,每個滿月之夜天曜那般痛苦,今日只怕是要承受更多的疼痛,他雖然現在已經找回了身體那麼多部分,可痛苦好像也並沒有減少多少。

  雁回跑到林中的時候圓月已經在東邊山頭上冒了一個頭出來了。

  妖族中有許多妖怪對月光也有特別的反應,有的會變得格外安靜,而有的妖怪則會變得尤其狂躁。是以在這一夜的森林當中,即便是雁回走熟悉了的路,也生出了與平日不太相同的氣氛。

  月色讓樹林變得朦朧,快到冷泉之際,雁回一心向前,她隱隱約約看到那方有一個巨大的動物在地上翻滾著,正是心神盡數投在那方之際,忽然之間,斜裡一股大力衝來,雁回毫無防備,徑直被撲倒到底。

  來者一身扎人的毛,嘴裡儘是滲人的血腥之味,惡臭撲鼻,雁回都未來得及看清撲向她的這妖怪到底是什麼物種,它便對著雁回的脖子咬來。

  溫熱的牙齒都已經觸碰到了雁回的皮膚,電光火石之間,一聲龍嘯好似自天邊而來。

  雁回只覺周身一輕,壓著她的妖怪霎時不見了蹤影,旁邊傳來動物哀嚎慘叫的聲音。

  雁回往旁邊爬了兩步,離開了原地丈遠的距離,這才轉頭一看,大樹被月光照出了陰影,在那黑色的陰影當中,全然無妖力的交鋒,只聽到粗獷的撞擊聲,便真如動物最原始的爭鬥一樣,不過片刻,那方邊徹底沒了動靜。

  雁回如今沒有法力傍身,她眯著眼睛努力想看清那黑暗之中的情況,卻依舊一無所獲。

  她撐著背後的樹,站起身來:「天曜?」她試著喚了一聲。

  沒有動靜。她定了定心神,往前走了一步,便是她這一動,那方倏爾風起,龍身霎時騰空而起,衝入天際。雁回抬頭只見那龍飛上了天,在巨大月亮的光芒之中被剪出了一個簡單的影子。

  但他並未遨遊多久,便掙扎著從天上落了下來,看得出來,他在奮力掙扎意圖努力平穩自己的身體,但好像太痛了,他根本控制不住。

  只聽「轟」的一聲,天曜落入前方的冷泉之中,水花四濺,週遭一片狼藉。

  雁回拔腿便往冷泉那方跑。

  待她跑到冷泉旁邊,天曜已經掙扎著從水裡翻了上來,明亮的月光照遍他的全身,雁回睜著眼睛,看著他遍體鱗傷,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龍嗎?

  它的鱗甲盡數被剝盡,每一片曾經有鱗甲的地方便是一個傷口,有的地方甚至傷得深可見白骨,從頭到尾,他身上沒有哪一塊地方是好的,傷口太密集,甚至讓人不可控制的感覺到頭皮發麻的恐懼。

  雁回這才知道當初天曜輕描淡寫的說出來的剜心削骨是多麼令人驚駭的手法。

  他在地上掙扎,似乎痛不欲生。

  「天曜……」

  雁回喚了聲他的名字,往前進了一步。

  這一聲恍似將天曜喚醒了似的,他一轉頭,猛地對雁回一聲嘶吼,像是在恐嚇她,讓她不要靠近,不要過去。他緊緊盯著雁回,尾巴往前蜷,仿似想借尾巴擋住他滿是傷痕的身體。

  雁回咬牙,堅定了目光:「我的血不是可以讓你好受一點嗎?」她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腕,「來。」

  天曜往後退,雁回便向前。

  長長的龍鬚在空中揮舞,舞出的弧度好像是在拒絕雁回的靠近。

  雁回一狠心,一口咬破手腕,傷口不深,但足以讓血液滲出,血腥味溢出,一時將週遭的空氣都染上了這股味道。

  天曜仿似有些躁動。

  雁回繼續上前。

  天曜終於忍無可忍,一聲龍嘯,撲向雁回,雁回不躲不避,風聲先呼嘯至她的身邊,撩起她的青絲與衣袍。

  天曜撲至雁回面前,卻只是用龍角將她一直往後推,直到雁回後背抵上了一株大樹,天曜才不再推她。他往後退,意欲離開。

  雁回毫不猶豫伸手一把就將他的龍角拽住:「喝我的血。」她說,語氣近乎命令,「如果這樣可以讓你輕鬆,那就選擇這樣快捷方便的方式。我不痛,也不會有多大損失。」

  天曜甩頭,雁回拽著龍角不鬆手。

  天曜猛地掙扎一下,掙不脫,他一張口,巨大的嘴衝著雁回發出長嘯聲,聲音將地都震動。他的尾巴在地上胡亂拍著,似乎在對雁回生氣,又似乎是因為疼痛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雁回不管不顧,趁著天曜張嘴,便將手腕的血抹在了他舌頭上。

  她的血似乎對天曜有著極大的誘惑,畢竟是可以在極痛當中緩解他疼痛的藥,對誰來說,這都是誘惑。

  天曜尾巴甩動,徑直打斷了旁邊一株粗壯的樹木。龍頭往前一送,鋒利的牙齒便停在了雁回的頸邊。

  「這裡不行。」雁回沒動,她只是冷靜的說著,「咬脖子就死了,不可以咬這裡。」隔得這麼近,於是雁回也聽到了天曜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他體內似乎也在進行這劇烈的掙扎。

  最後,牙齒到底是離開了雁回的頸項,他的鼻尖觸在雁回胸膛之上。他喉嚨裡發出嚕嚕嚕的聲音,像是動物在警戒的時候發出的低吼,又像是在受傷後在尋求安慰的撒嬌。

  雁回將手腕拚命塞進天曜的牙縫裡,將血抹在他的牙齒上。

  天曜掙扎,她抱住天曜的頭,幾乎用盡全力,血一點一點的滲進他的口中。血液帶來的暖意也一點一點滲進他的身體裡面。

  月上中天,然而天曜卻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雁回背靠著樹,龍的腦袋抵著雁回,那麼威武的身形,卻像是寵物一樣安靜,他倆立在夜裡,仿似能立成一幅畫。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月亮漸漸隱入了黑雲之中。

  天曜渾身漸漸癱軟在地,他周身光華一轉,卻是變為了人形。

  剛化為人形他便直接往地上倒去,雁回連忙抱住他的腰,撐住他的身體,觸手發現,天曜這卻是……全然光著身體呢。

  想來也是……之前那次他從冷泉裡出來,是法術還在,神智清醒,當然知道給自己變身衣服來穿,但現在他昏迷不醒神智全無的,哪能知道給自己穿衣服……

  雁回垂頭看了光溜溜的他一眼。

  「我也算是找回來了。」她說著,艱難的褪下自己的外衣,給天曜披了上去。然後便滑坐在地上,讓天曜枕著她的腿靜靜睡覺。

  她望著透著月光的雲長舒一口氣,折騰了這麼大半天,對於沒有法術的她來說,也是個極大的消耗啊。

  不過總算是把這一晚,給熬過去了。

  雁回垂頭看了看在她腿上睡得像個孩子的天曜。摸了摸他汗濕了的鬢髮,想著他剛才那滿是傷痕的身體,不由呢喃道:「所以,你來冷泉也是為了療傷麼……」

  「……不想被看見……」

  雁回一愣,沒聽清天曜這句像是在說夢話一樣的嘀咕:「什麼?」

  「不想被你看見,那麼醜陋的我。」

  這句呢喃,不知為何,忽然之間像是變成了帶著倒刺的長鞭,抽得雁回心驀然一痛,一股澀意哽在她喉頭。

  所以,之前她來冷泉,而他卻躲著不肯出來,竟是有這樣的心情藏在心中嗎。

  他翹著尾巴支撐著她的身體,讓她得一夜好眠,而他卻埋頭在水底,心裡卻藏著這樣近乎自卑的心情嗎……

  雁回摸了摸天曜的臉頰:「真正醜陋的,從來不是你。」雁回道,「是傷你至此的那顆人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12:30 PM

第七十九章

  夜幕褪去,拂曉之際,天曜慢慢睜開了眼睛。

  遠處有鳥鳴之聲傳入耳朵,十分清新好似能洗淨一夜的深沉與黑暗。他臉上有癢癢的感覺傳來,他伸手輕輕一抹,卻是拈住了一縷青絲。

  順著這長髮往上一看,他這才看見了雁回光潔的下巴。清晨帶著暖意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溫暖。

  她背靠在樹上,頭微微向後仰,嘴巴張開,均勻的呼吸著,代表著她正沉睡在安靜的夢中。天曜一怔,坐起了身來,他左右一望,發現自己竟是就這樣枕著雁回的腿睡了一宿。

  他起身的動靜驚醒了雁回,雁回手先在空中抓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拽住了他的手掌:「怎麼了?又痛了?」

  天曜看了看雁回的手,復而又抬頭靜靜的看著她。

  盯了睡眼朦朧的雁回許久,雁回這才回過神來:「天亮了嗎?」她揉了揉眼睛,「可算是折騰完了。」

  她伸了個懶腰,想站起身來,可剛一動腿,她便悶哼了一聲,緊接著便抱了腿沒再說話。天曜見她這模樣,只默默的轉了身背對著她蹲下:「上來吧。」

  雁回看了看他寬闊的背,怔了怔,倒也沒和他客氣,徑直爬上了他的背,圈住了他的脖子。雁回手腕繞過天曜脖子的時候,天曜不經意的看見了她手腕上乾涸的血跡還有被雁回自己咬得亂七八糟的傷口。

  他喉頭一哽,沒有言語。

  將雁回背穩了,天曜便邁著沉穩的腳步,慢慢往回走去。

  雁回趴在他已變得足夠寬厚的肩頭上,不由有些失神的道:「昨晚秋月祭……」話開了個頭,她還在琢磨要如何說才能不觸碰到天曜的傷口,天曜便接了話頭。

  「嚇到了?」

  「那倒沒有。」雁回道,「只是……你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如此嗎?」

  「以前更難看一些。」

  雁回聞言,竟一時再難開口,她只默了許久,從後面摸了摸天曜的腦袋:「會好的,等找到龍心就好了。很快了。」

  她手掌他的頭上輕撫而過,比這千年以來天曜吹過的任何一場春風都溫柔。

  於是他便在她根本談不上安慰的安慰之下垂下了眼瞼,柔軟了目光。

  雖是秋意已起,但內心卻無半分寒涼。

  天曜背著雁回走到燭離府前的時候,正巧遇上了穿得比平時都要正式許多的燭離。但見天曜將雁回背著回來了,本急匆匆往外趕的燭離倏爾頓了腳步:「這是怎麼了?」他問,「昨夜秋月祭不見你倆人影,現在竟然背著回來?雁回你傷更重了嗎?」

  雁回面不改色的撒謊:「昨晚打坐久了,腿麻。」

  聽得這句話,天曜神色不由得僵了一瞬,耳根處不由自主的起了幾分燥熱。他輕咳一聲,掃了燭離一眼,難得主動開口詢問燭離:「你這身打扮是為何?」

  這一問倒是精準的岔開了話題,雁回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你們九尾狐一族這是也學了那凡人的模樣開始上朝了?」

  「青丘哪有朝會。」燭離瞥了她一眼,「今日我皇姐回青丘了,我們都得去見她。」

  雁回挑眉:「你皇姐?」

  「我大皇叔的女兒,這些年一直在中原。對了,今日王宮有晚宴……」他正說著,遠處傳來了吹號的聲音,燭離身後的老僕催道:「小祖宗,要遲啦!」

  「知道了。」燭離道:「我先走了。晚宴記得來啊!」言罷未來得及再看兩人一眼,他便火急火燎的帶著他的老僕趕了過去。

  雁回琢磨了一番,燭離大皇叔的女兒,不就是他們妖族太子的女兒嗎。這樣身份的人,這些年為什麼一直在中原?而且竟然還沒被發現,想來必定是極有手段的一人。

  而現在像這樣一直待在中原的人都回青丘了,想來,上一次妖族邁過三重山必定是給修仙者們帶來了不小的衝擊,中原的局勢,很是不太平啊……

  待得到了房中,天曜剛將雁回放到床上,雁回眼一斜,便瞅見了昨日自己急著出門,隨手扔在床上的《妖賦》她眼睛一亮,都未等天曜直起腰來,雁回便一把將他的胳膊拽住,握得死死的,活像怕他跑了一樣。

  天曜一抬眸,便見雁回拿了妖賦目光灼灼的盯著他:「說好的教我修煉這本心法呢?」

  天曜默了一瞬:「筋骨都接好了嗎?」

  「未完全好,不過可以開始練氣了。」

  天曜一反手便握住了雁回的胳膊,簡單捏了兩下,隨即點頭:「是可以開始練氣了,明日……」

  「不,現在便開始。」雁回徑直打斷了他的話,「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好。」

  天曜接過妖賦,翻了第一頁,沉心研讀一番後,便問道:「你可看過此書了?」

  「看過了。」

  「哪兒不懂?」

  兩人一言一語討論漸忘時辰,直到天色再次晚了下來,幻小煙破窗而入,蹦跶進來,大聲喚道:「吃飯啦,燭離叫你倆吃飯去啦!」

  適時雁回正在床上打坐,氣息剛在身體裡運行完了一整個周天,她睜開眼睛,並未理幻小煙,只對天曜道:「我感覺經脈逆行,這可是對的?」

  「你之所以感覺經脈逆行,是以曾經修仙的標準來判斷,而今你要做的,是把以前的一切,盡數忘光。」

  雁回一怔,卻在此時不適時宜的想起了過去十年凌霄指導她修仙道之時的點點滴滴,她失神了一瞬,在幻小煙喊著:「主人你不餓嗎?」的聲音中,被迫回神。

  「餓。」雁回站起身來,「走,去見見他們九尾狐一族的宴會。」

  自打上次見過青丘國主之後,這是雁回第二次來到青丘國主所在的這座山峰之上。

  與之前空靈飄渺的氣息不同,今晚在這些巨木之間更多了幾分喜慶的意味,小狐狸們嘴裡銜著紅果子,有的在洞裡吃得開心,有的推著果子到處滾。

  雁回與天曜被人一路領著入了青丘國主所在的巨木王宮之中。

  門扉打開,巨木之中依舊空曠,只是內裡樹壁之上依次像上排了許多位置,直至頂端,雁回要仰頭,但見巨木之內,樹壁之上每隔三丈便有法術勾勒出的透明平台,供妖族歌女舞女在上歌舞,供在場各妖族之人觀賞。

  越是往上,歌舞越是精湛,直至頂端,便只有九尾狐一族的人方能涉足。

  領路人帶著雁回與天曜繞著巨木內盤旋而上的過道一直往最頂層上走,路過每一層,所有的妖怪們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倆,更多的卻還是在看天曜。

  千年妖龍,若不遭劫數,或許是能與青丘國主相媲美的人物,在弱肉強食的妖族中,誰人不對他感興趣。

  天曜目不斜視,只自顧自的邁步向前走,像是將誰也沒有放在眼裡。

  雁回卻在他身後左右探看,她走路不專心,一時不察,到底是不慎絆了腳,往前摔之時,天曜卻是比雁回身後跟隨的幻小煙還更快的出手,扶住了她。

  明明……他一副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的樣子。

  快到頂上,僕從禮貌的領走了幻小煙,讓她去下層玩樂,雁回與天曜踏上了最高層的平台。

  不過一步邁上上層,視野登時開闊,整個青丘包括遠處的三重山也盡數納於眼底,頭頂的星星像是伸手就可以摘到一樣那麼近。

  掌握這妖族權利的所有九尾狐盡數到場。天曜只對坐在主位上的青丘國主點頭示意,隨即不管還有誰盯著他,他便當看不見一樣,走到一邊,在空著的位置上坐下。

  而雁回本是想跟著他走到一邊,但當她目光落在青丘國主身邊那人的身上時,卻徹底愣住了。

  那人與青丘國愛穿白衣的九尾狐不一樣,她一襲紅袍豔麗奪目,絕色容顏美得直教人心蕩魂移。

  「弦……」雁回不敢置信的呢喃出聲,「絃歌?」

  她這一聲雖輕,但在場的都是何等人物,自然是將她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聽在了耳朵裡。眾人皆頗有興趣的打量著兩人,青丘國的大皇子聲音渾厚,打破了沉寂:「倒是巧了,小女竟與雁回姑娘是舊識?」他笑道,「絃歌,不與為父說說,你是如何識得這雁回姑娘的?」

  絃歌……

  她竟然是這青丘國儲君之女,是燭離的皇姐,是那個一直待在中原,極有手段的女子……

  雁回一時愣神。

  卻見絃歌就地坐著,輕淺一笑,眉眼勾人:「雁回姑娘當初女扮男裝,在中原調戲小女來著,這調戲調戲著,可便也就調戲得熟悉起來了。」

  她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絃歌望著雁回似嘆似笑:「早日我便聽說雁回來了青丘,我想此次回來或許能遇見,卻不料竟是在這種境況之下……雁回。」她喚她,笑容有點無奈,「你這般驚訝,可是怨我在中原,瞞了你真相?」

  聽得她的問話,雁回默了一瞬,隨即便搖頭:「沒什麼好怨的,你又不曾害過我。」

  不僅沒有害過她,還幫了她不少的忙。

  得了她這句答,絃歌笑了笑,遙遙敬了雁回一杯酒:「雁回總是心懷廣闊的。」飲了酒,她便不再多言,在這樣的場合裡,實在也不便再多言。

  雁回便默默的走到了天曜身側坐下。

  她腦子裡在不停的回想著過去,其實想想也是,以前覺得絃歌神秘的地方,如今冠上了這個身份,倒也理所當然了——她為什麼能那麼輕易的給天曜一個無息香囊,又為什麼會美得這般驚心動魄。

  一切都只因,她是九尾狐妖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12:56 PM

第八十章

  晚宴進行至了一半,青丘國主放下了手中玉杯,杯與盞輕輕相觸,發出清脆的「叮咚」之聲。聲音雖小,但卻傳遍了整個巨木之內。所有人都停下北盞,望向青丘國主。

  月亮爬到巨木樹梢之上,恰好照在青丘國主的背後,像是上天給他戴上的王冠,耀眼高貴得讓人無法直視。

  「青丘久不開宴,今次卻是在戰亂之際,行此宴會,余心無奈,亦覺慚愧。」青丘國主謙讓的一句話,下方立即便有妖族之人搖頭稱不敢。

  青丘國主繼續道:「五十年妖族與修仙者一戰,致使南北兩分,我族與中原暫守和平,余私以為西南之地雖偏矣,卻可避免戰亂,延續我族血脈,遂認為此處不失為我族休養生息之清修地。然則而今,中原眾仙,不願見我族在此西南之隅修養壯大,處處擠壓,殺我族人,手段殘忍,其心惡毒至極。」

  青丘國主語氣一直淡漠至極,然而言至此處卻有透骨殺氣浸人心脾。

  雁回想到素影對待那煉製狐媚香的手法,心頭為這殺氣膽寒之際,同時也不由生了幾分憤慨。

  那高高在上的素影仙人二十年前如此對天曜,二十年後也如此對其他妖怪,她只怕從未將妖的命當做一條命來看吧,所以手起刀落,才能殘忍得這麼乾脆。

  巨木下方坐著的妖怪們更是早就對中原修道者們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時拍桌子罵的,氣得砸了杯子的,大有人在。

  坐在首位的大皇子應聲站了起來,對青丘國主一鞠躬,隨即一轉身,對下方眾妖道:「我族將士五十年未曾戰過,卻也並非不再能戰。」他話音一頓,語意鏗鏘,「誰家好兒郎願與我踏過三重山,劍指中原?」

  下方附和聲登時整耳欲聾。

  相比於下方熱血沸騰的妖怪們,最上層的九尾狐一族的掌權者則顯得冷靜許多,天曜也只在角落裡默不作聲的飲著杯中酒。

  雁回冷眼看著這一切,心裡算是明白,這個打著迎接郡主回青丘名號的宴會,不過是個妖族的誓師大會罷了。

  振奮士氣招攬人心。

  妖族對中原的大規模進攻,只怕是近在眼前了。

  雁回聽著滿耳妖怪們血氣衝天的喊著復仇二字,內心實在五味陳雜,她修了十年的仙,現在卻被命運推著坐在了妖族的誓師大會現場。

  人生遭遇,當真是無法預料。

  她一抬眸,望見了遠處一襲紅衣的絃歌,察覺到有人看自己,絃歌的目光便也落在了雁回身上,兩相注視,絃歌對雁回輕淺一笑,搖了搖手中杯子,雁回便也拿起了酒杯,一仰頭,一乾而淨。

  酒飽飯足,歌舞停歇,待到青丘國主隱了身形,妖族中人便各自褪去,九尾狐的王爺們各自之間打了招呼,也要離去。

  雁回這邊剛站起身來,絃歌便踏到了她的身邊:「聊聊?」

  雁回瞥了她一眼:「當然。」她一轉頭叮囑了天曜一句,「回頭幫我看著幻小煙一點啊,她性子野,別等她喝多了闖了禍事,明天有人找我告狀就麻煩了。」

  天曜張了張嘴,那邊絃歌已一把挽了雁回的胳膊,道了句:「走吧。」便在這頂層平台上消失了蹤影。

  天曜伸出的手便只攬了一手的清風回來,他握了握拳頭,倏爾沒道理的對這初回青丘的絃歌感到幾絲憤怒。

  或者說……

  嫉妒。

  這麼正大光明又輕而易舉的,就把人搶走了……

  而這方走遠了的雁回倒是沒有去在意天曜的心情,絃歌帶著雁回落在了粗壯的樹枝之上後,卻笑了出來:「有人可要惱我了。」

  雁回轉頭:「誰惱你?」

  絃歌笑而不答,只摸了兩壺酒出來:「坐下聊吧。」

  一人一壺酒,坐在樹上,望著月亮,絃歌寬大的紅衣袍垂落下去,隨著夜風衣袂蕩漾,舞得好不勾人心魄。

  雁回轉頭,看見絃歌仰頭飲了一口酒,不由問道:「你以前不是不喝酒只喝茶嗎,怎麼一回青丘就開始喝酒了?」

  絃歌轉頭,望著雁回笑:「雁回啊雁回,以前不是不愛喝,而是不能喝呀。」她道,「其實我是嗜酒之人,奈何飲酒過多,怕被識出破綻,這才無可奈何以茶代酒,騙騙嘴罷了。」

  雁回便也轉頭飲了口酒:「那鳳千朔呢?以前那麼喜歡,也只是裝裝樣子,回了青丘,就不再喜歡了嗎?」

  絃歌唇邊的笑容一僵,漸漸隱了下去:「我乃青丘安插在中原的暗線。」絃歌道,「九尾狐一族血脈淵源極深,除了本族之人,其他妖怪皆無法取得我九尾狐一族最大的信任,所以機密要事,自是有血緣關係之人來做。我是被投放在中原的棋子,隱入七絕門,探得中原消息,再施以手段,將情報送回青丘。」絃歌說著,嘴角勾勒出了略帶諷刺的一笑:「我在中原數載,植根七絕門,讓多疑入鳳千朔也視我為心腹。可我在中原一切都是假的。」

  「身份,來歷,甚至於身上的氣息。」絃歌道,「可唯有這顆心,動了情,我想讓它是假的,偏偏只有它成了真。」

  雁回一默:「為何現在你回來了?青丘與中原即將開戰,正是需要情報之際,絃歌你明明可以以這個名義,多在中原待一段時間的。」

  若是那般深愛,即便多留一天,對絃歌來說也像是偷吧。

  絃歌搖了搖頭:「妖族前次邁過三重山一路殺向廣寒門,中原仙門未曾得到任何情報。凌霄找來七絕門,斥責鳳千朔辦事不力,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鳳千朔七絕門,竟是一直與凌霄有所接觸。」

  雁回聞言,也是一愣。

  鳳千朔是凌霄布在中原的棋?

  仔細一想,當年鳳千朔的叔父鳳銘在七絕門中大權緊握,卻一直未曾除掉鳳千朔,以前江湖眾人皆是認為有七絕門門中長老為鳳千朔保駕護航,再加之鳳千朔聰慧過人,善於韜光養晦這才逃過一劫,而今看來,卻是凌霄也悄悄在背後扶持了他一把嗎……

  凌霄插手七絕門的事,是為了獲得七絕門的情報?

  雁回在辰星山從未聽人提過此事,凌霄更是對這些事閉口不談,他悄悄行動,布此一招,到底是意欲何為……

  雁回是越來越看不懂她以前那個師父了。

  「而後凌霄徑直插手七絕門門中之事,我再難將中原情報傳入青丘,父親怕我身份暴露遭中原仙人所害,九封疾書將我召回青丘。我再無理由拒絕……」

  雁回聞言默了一瞬:「鳳千朔放你走了?」

  絃歌苦笑:「自是不能放我走的。我知道七絕門太多事,知曉中原太多情報,不管出於任何考慮,他都是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

  「那你……」

  「假死。」絃歌仰頭飲了口酒,說到這兩個字,聲色難免多了幾分悵然,「從此以後,在鳳千朔的世界裡,他門裡的絃歌,便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死人了。」

  雁回沉默,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聽起來那麼容易又簡單的事情,對於絃歌來說,只怕做得無比困難吧。

  要自己把自己在所愛的人心裡,殺死,徹底退出他的生命,不能在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她雖然還活著,但對鳳千朔來說,她已經是一段過去的記憶了。

  雁回嘆了一聲,絃歌倒是笑了笑:「不過在我『死去』的時候,看見鳳千朔那張永遠笑著的臉露出了不一樣的神色,我卻還是蠻自豪的。」她道,「知道他對我動過情,這便夠了。他那時在乎的神色,足以讓我用餘生來釀一壺喝不完的酒了。」

  雁回沉默了許久,除了一口飲盡壺中的酒,便也再無話可說了。

  絃歌轉頭看雁回,盯了她許久:「雁回近來性子卻是沉穩安靜了許多。以前要是聽到我這樣說,非得炸起來不可。必定得推著我,趕著我,讓我不要磨嘰,如果不能在一起,就盡快忘掉他,然後瀟瀟灑灑過自己的生活。」

  雁回轉眼瞥了絃歌一眼:「我以前會這樣說?」

  絃歌將雁回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你還會搭著我的肩,像個小流氓痞子一樣這樣對我說。」

  雁回想了想,倒也笑了,手沒從絃歌肩上拿開,就著抱著她肩頭的姿勢,找回了兩分痞氣,感嘆道:「這人世間的事嘛,總是無常。誰沒個被磨掉刺頭的時候?我也是明白了,有些事,咱們是真的無可奈何的。就算我再有個性,你臉長得再漂亮,那些事,在我們現在所處的階段是真的無法逃避也無法解決的。就像你現在忘不了鳳千朔,而我殺不了凌霏一樣。」

  絃歌轉頭看雁回。

  見得雁回勾唇笑了笑:「現在,我們除了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然後好好忍耐,其餘的,別無他法,這或許是一種磨難教會我的小聰明或說教訓吧。」

  絃歌拍了拍雁回搭在她肩頭上的手:「你大師兄的事,我隱約瞭解了個大概。江湖上傳言,是你與天曜在地牢裡,聯手殺了子辰。」

  雁回嘴邊痞氣的笑散了兩分,眼中滲出了幾許寒光。

  「可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

  雁回冷了容顏:「凌霏現在什麼情況,你可有瞭解過?」

  「被凌霄逐出了辰星山,回廣寒門了。」

  「好嘛,這倆姐妹湊得好。」雁回一笑,「找人算賬不用跑兩個地方了。」

  絃歌聞言默了一瞬:「不過我想,凌霄約莫是有別的想法的。」她頓了頓道,「當初凌霄來七絕門斥責鳳千朔,言辭之間聽出,幾月前你被趕出辰星山時,凌霄卻是一直派人看著你,你在永州城之時他特地囑咐了鳳千朔看緊你,想來對你並非是不管不顧的……」

  「那又如何?」沒等絃歌將話說完,雁回便已打斷了她,她盯著遠方,聲音是難得的毫無情緒,「大師兄都已經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06 PM

第八十一章

  這夜告別了絃歌,雁回獨自去了冷泉。

  昨夜化為龍身的天曜在此處鬧騰得太厲害,樹木摧折,泥土翻飛,今日周邊環境依舊是一片狼藉,然而冷泉當中泉水已經變得清澈透明,與往日沒什麼兩樣。

  雁回蹲在泉水旁邊,看著水中透出的自己的倒影,腦海中反反覆覆卻儘是絃歌方才告訴她的那些話。話音擾得她心亂,她倏爾一手劃破水中自己的倒影,連外衣也為脫,一頭紮進了冷泉之中。

  冷泉之下還有相當大的空間,她便憋著一口氣在下面拚命的游著。腦海當中寸寸皆是凌霄當初在辰星山教她仙術道法時的影子。十年來的每一個寒暑秋冬,皆有凌霄的陪伴,雁回不停的在水裡游著,像是要耗光自己所有的體力一樣。

  十載以來的種種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來去,她緊緊的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在冷泉水底,直到窒息讓她感覺到了胸腔刺痛,她才一下躥出水面,猛地大口呼氣。

  忽如其來的新鮮空氣讓她眼前有一瞬間的發黑。

  她腦袋浮在水面上,然後放鬆身體,整個人便如一片枯葉一樣飄在了冷泉泉水上。

  漫天繁星耀眼奪目,她閉上了眼睛,努力的放空自己,也許是太累,沒多久,雁回的世界便當真如此沉靜下來,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沒一會兒,她便在黑暗中看見一縷黑影在她眼前靜靜佇立。

  這次她看清了那人影之後,卻並沒有追趕,她只遙遙的站在這方,與他相望:「大師兄。」她說著,聲色極靜,「你的這筆仇,我遲早會給你討回來。」

  她說完這話,那方靜靜佇立的人卻好似皺了眉頭,滿臉擔憂。

  她不明白他在憂心什麼,直到她感覺自己身體猛地一晃,雁回倏爾驚醒。

  她睜開眼睛,但見自己已經陷在了一個比她溫暖許多的懷抱裡。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他抿著唇未說話,倒弄得雁回有幾分緊張:「怎麼了?」

  「我以為……」幾乎是控制不住的脫口而出了這三個字,天曜才察覺到自己語氣有點急了,他猛地收住口,轉過了頭,將雁回放開,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才緩了語氣道,「沒事。」

  雁回看看冷泉,又轉頭看了看天曜一臉彆扭的樣子,猜測道:「你以為我自尋短見了?」

  天曜轉頭離開:「無大礙便好。」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雁回並不在乎天曜此刻背對著自己,她望著夜空道,「被你從辰星山救回來的那天我沒有這樣做,之後就都不會這樣做。我留著這條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曜腳步一頓,微微回頭瞥了眼雁回。

  卻見雁回笑了笑,她轉頭走上前來,望著天曜,語氣輕鬆了些許:「倒是天曜,你卻是一直跟著我的嗎?」

  天曜輕咳一聲:「你繼續沐浴吧,儘早將筋骨接好……」他說著便邁腿要躲,衣袖卻被雁回輕輕的拽了住。天曜微微一怔,轉頭看雁回。

  「雖然你和我說過不用言謝。」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眸盯著他,清澈宛如能裝進繁星千萬,「不過我還是不得不說,多感謝這樣的時候,能有你在。」

  天曜眼眸裡似也被她這句話點了星。

  雁回鬆開手,瀟灑的擺了擺:「你回吧,我接著泡。」

  看著雁回入了冷泉,天曜這才回神似的,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走入漆黑的森林,沐浴星光,天曜握了握掌心——

  其實,那明明應該是他該說的話啊。

  多感謝能遇見一個名叫雁回的人。多幸運,能遇見這樣一個人……

  絃歌回了青丘,每日並無什麼事可做,雁回晚間在冷泉沐浴,早上與天曜一同研究《妖賦》心法,每日到了下午臨近傍晚之時才有空與絃歌吃頓飯,閒聊幾句。

  這日兩人正坐了吃著晚飯,幻小煙又從窗戶裡跑了進來,一進屋,看見一大桌子菜,幻小煙眼睛都亮了:「我也要吃!我今天都餓了一天了!」她伸手就往菜裡面抓。

  雁回眉梢一挑「啪」的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她斜眼看著被打疼了,一臉要哭不哭的幻小煙,並無半分憐憫:「我盼了一整天等來的飯,你要趕給我抓了,我就拔你戒指。」

  幻小煙咬牙,委屈道:「我也餓一天沒吃飯了呀,這不是有點暈了嗎。」

  兩人說話之際,絃歌已在一旁讓人另外拿了一副碗筷過來,笑道:「你養的這小幻妖倒是真性情,我看著喜歡,想來今天是真餓極了,你便別為難她了,讓她一同吃吧。」

  雁回哼了一聲:「我一天沒吃是練功去了,這傢伙一天不吃,難道是誰將她嘴縫上了不成?定是玩得沒有邊了……」

  「才沒有玩呢!」幻小煙已經包了一嘴飯,一邊嚼一邊道,「我聽人講故事去了。」

  絃歌笑道:「什麼故事聽人講了一天?」

  幻小煙火速扒完了一碗飯,然後睜著大眼睛望著絃歌:「郡主大人,聽說中原有個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啦,現在你回了青丘,他以為你死了,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什麼體面都沒了。」

  絃歌聞言,神色登時僵住。

  雁回「啪」的放了碗,斥道:「皮癢了!吃飯的時候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我沒胡說八道!他們都傳開了!」

  「誰傳開了!」

  絃歌搖頭,止住雁回:「讓她說,他們還說什麼?」

  幻小煙摸了摸鼻子:「他們今天聊了好久呢,從郡主大人去中原後,好長一串故事,然後說到郡主大人你這回青丘了,那個男子抱著你的『屍體』已經好幾天幾夜了,愣是沒讓人碰,不讓人把你那身軀下葬,也不讓人靠近他,說他要護著你。你那身軀都腐了臭了,他也沒讓人安葬,誰勸都不聽,瘋瘋癲癲的,好似痴狂啦。」幻小煙道,「聽說那人還有百十來房的小妾呢,全部都不理會了。」

  雁回聞言,轉頭看絃歌,只見素來笑容惑人的絃歌卻也像是痴了一般,雙目怔愣,失神的望著遠方,唇角抿緊,沒有一絲弧度。

  這頓晚飯到底只有幻小煙一個人吃了個大飽。

  待得侍從們收拾完了桌子離開之後,雁回才問道:「聽聞鳳千朔這樣做,絃歌心裡,可以觸動?」

  絃歌像是才被雁回這句話喚醒了似的,她笑了笑,笑容難免諷刺又蒼涼:「觸動,說沒有自是假的。可有觸動又有何用?」她垂了眼眸,

  「七絕門乃情報組織,也通暗殺生意,做這樣的事,鳳千朔最恨的一是背叛,二是欺騙。而我恰恰做了他最恨的兩件事。如此……還不如讓他真當我死了好呢。這樣,我還是用最好的模樣留在他心中的。至少日後,他想起我來,不會覺得我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雁回默了一瞬,隨即一笑,拍了拍絃歌的肩:「絃歌兒不痛不痛,你還有我呢。」

  絃歌聞言一笑,聲色卻難免幾分苦澀:「我不痛。」她道,「我怕他痛。」

  雁回手放在絃歌肩上,便只有輕輕的又拍了兩下,良久後才道:「總會好的。」

  不管是身體上的傷,還是心裡的傷,只要不死,時間總能癒合它。

  青丘妖族之中的氣氛已經越來越緊張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戰在即,各自都打著自己內心的算盤。雁回不管他人如何想,每天閉關專心修煉。

  天曜不失為一個出奇好的指導者,在他帶領下,雁回的修為進步可謂突飛猛進。

  再次御上劍,雁回以妖族心法催動長劍,一飛衝天,在高空之中遨遊了好一會兒,她才落了地。穩妥的落在天曜面前,她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暈,目光閃亮的盯著天曜:「我又能飛了!」

  見她那麼高興,天曜便也不由自主的彎了唇角:「以前你會的,以後都能會。」

  雁回知道。但現在到底是時間太短,她現在的修為還遠遠比不上之前,但長此以往這般修煉下去,或許不過一年,她便可超過過去十年的修行也說不定。

  晚間用膳,絃歌看了雁回一眼,淡淡提了一句:「你容貌好似豔麗了許多。」

  雁回一怔,待得晚上在冷泉邊上一照,雁回這才發現,她眉眼卻是在修煉妖術的這十幾天裡,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確實好似……

  妖豔了些許。

  她這個身體……好似的確更適合修煉妖法啊。

  雁回潛心修煉,天曜也沒閒著,每日雁回打坐之時,他便也調息內息,沒有龍心,他的法術發揮極不穩定。既然如今龍心在廣寒門,那他便要做好在這種情況下與素影直接衝突的準備。

  天曜心裡憂慮其實藏得極深,他比誰都清楚,以他如今之力,若無他人相幫,要與素影想抗,怕是……極難。

  而便在此時,三重山邊界倏爾傳來一則消息。亦是砸得整個青丘措手不及。

  廣寒門的素影進親率數百名仙人,踏過三重山,殺入青丘境地,在三重山西南方向,與妖族守軍開戰。妖族守軍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節節敗退。

  更令人驚駭的是,只要是素影抓住的妖族敗兵,盡數剖取內丹,棄屍荒野。

  九尾狐一族震怒非常,立即派了兩位王爺入前線督軍,青丘缺人手,自打回青丘便一直空閒的絃歌此時也領到了任務,要與她兩個皇叔一同上前線,抵擋廣寒門突襲。

  雁回從燭離嘴裡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擔憂絃歌的安全,旁邊的天曜卻倏爾一扣桌子:「確定前線是素影親自率其餘仙人前來?」

  燭離一蹙眉,有幾分惱了:「真當我青丘如此無用不成?若不是素影在,我族將士何至於節節敗退,還被其取了內丹!」他說著,憤怒的拍了桌子,「那廣寒門素影著實惡毒至極!若叫她落入我手中……」

  沒等燭離將狠話說完,天曜便徑直打斷了他:「青丘可還能遣出人手?」

  燭離一愣:「你要幹嘛?」

  天曜眸中閃爍寒光:「入廣寒門,取龍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12 PM

第八十二章

  天曜此言一出,雁回與燭離皆是一愣,天曜眸色微涼,語氣卻極為堅定:「素影若當真前來青丘進攻,還率了數百名仙人,中原修仙者雖多,精於仙術的人卻不一定多,素影此次前來必定領的皆是好手,否則闖入妖族本營,饒是她能力再強,也擋不住己方損失慘重。而素影在前突襲,三重山邊界為防妖界報復,必定也會排不少人馬看守。以此推算三重山至中原以內則內裡空虛。其他仙門不會不派人守著自家山門,而廣寒門二十年前起便有護山結界籠罩,看守門人想必也不會太過重視。」

  天曜道:「此時約莫是奪回龍心最好的時機。」

  燭離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似對天曜的話還沒完全理解過來。

  而雁回對天曜卻是極瞭解,他話還沒說完,雁回便在心裡領悟過來,隨即她眉頭一皺,顧慮道:「會不會是素影有什麼陰謀?」她斟酌道,「廣寒門算是三大仙門當中離三重山最近的一個,素影身份如此高,她不好好坐守山門,指點江山,此刻卻領了人來青丘突襲,怎麼想都有些不合理。」

  天曜便望著燭離:「這便要看他們的消息到底是不是千真萬確的了。」

  這話燭離倒是聽懂了,他立馬跳了起來往外面跑:「我這便去再核實核實消息!」他跑到門口想了一下,「若此事當真,而今青丘抽不出人手,我便同你們一起去廣寒門,幫你們的忙。」

  看燭離跑了出去,雁回轉頭看天曜:「若是真是素影來了青丘,我們便當真要帶燭離一起去廣寒門?」

  天曜搖頭:「他修為不夠,帶著礙事,如今廣寒門雖無素影在,可以我現在之力,護你一人足矣,再多一人,卻是負擔。」

  雁回一愣:「那怎麼甩掉他?」

  天曜看了雁回一眼:「他追不上我們。」

  雁回一默,不過片刻燭離又急慌慌的跑了回來,走到門口就開始說:「消息確實為真,此次素影著實來得蹊蹺,他們此次突襲不像是要進攻我妖族,卻好似更在乎搶我妖族人內丹……」

  話未說完,天曜將雁回腰一攬,燭離只見面前白光一閃,聽得風聲呼嘯,轉眼之間剛還站在面前的兩人便沒了蹤影。

  燭離神情一愣,呆呆的立了片刻,終是回過神來,兩步追到屋外,卻只看見了天上白光飛過的尾巴。

  燭離氣得跺腳:「混賬!本王好心幫你們忙!竟敢甩了本王!」

  飛遠的天曜與雁回自是聽不到他罵的。甚至他倆都沒有心思去管被拋下的燭離是怎樣的心情,雁回只沉思道:「素影為妖族人內丹而來……」她眉頭緊蹙,「天曜,你可還記得之前在天香坊,那些妖怪也是盡數被剖了內丹的?」

  天曜應了一聲。

  「將狐妖們交給凡人看管,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為防止妖怪作亂,剖了內丹著實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當時可疑的便是那些妖怪的內丹,最後都不知所蹤了。」

  狐妖們是說妖怪內丹都被運送去了辰星山,捕捉狐妖早在雁回未被逐出山門之前便開始了,可雁回在辰星山的時候卻從未見過那些內丹的蹤跡。

  「素影這次又來青丘剖取妖怪內丹,他們要那麼多內丹……」雁回咬牙,「難不成想拿回去修成邪修嗎。」

  「素影既然在此時來做此事,那便有必行此事的理由。」天曜道,「現在雖不知他們意欲何為,但總有暴露的一天。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

  攬住雁回腰間的手臂沉穩有力,即便在萬丈高空之中,也沒有絲毫顫抖,沉著得讓人心安。

  時至此刻,雁回突然想到之前天曜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二十年前,他遇到的是她,會怎樣。

  她此前從未對這個「如果」有任何猜測,但現在她卻倏爾想到,如果二十年前,天曜能遇見她,如果天曜遇見的是她……

  那她必定不會辜負,那樣溫柔的天曜。

  這些話雁回自是不會說出口的,她只問天曜:「封印龍心的結界還是如之前幾個結界一般,以我血破開便可嗎?」要把天曜的心變成以前的樣子估計是再也不能了,那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幫天曜的身體變成以前的樣子。

  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先得破開廣寒門護山結界你我才可入山,彼時結界若破,廣寒門中留守仙人必定傾巢而出,我們如今既無助力,你而今修為也弱,到了廣寒門,你且記得寸步不離的跟著我,我們盡快找到龍心,速戰速決。」

  「好。」

  雁回一聲應下,天曜周身風動,行得更快,不過眨眼之間便過了三重山,沒有片刻雁回便遙遙能看見山頭常年覆蓋著白雪的廣寒山了。

  廣寒山前一層金光結界自山腳而起,籠罩整座山峰,山峰巍峨,結界光華輝煌,令人望而生畏。

  天曜眸光一凝,於廣寒山前驀地俯身而下,猛地落於山腳之下,落地的力道致使塵埃翻騰,大地仿似也是一抖。

  他鬆了手,雁回自覺的退到了他身後。

  金光結界之前,天曜隻手覆蓋其上,妖氣立即與結界產生了摩擦,氣流漸漸變大,令天曜與雁回的衣袍頭髮凌亂翻飛,天曜眸中光華一盛,周身氣息更是暴漲,他周身氣流仿似化為了一柄利劍,直直刺向結界,一點一點切入金光之中。

  結界發出刺耳的撕裂聲,廣寒門中人似終於發現了異樣,有零星兩個小仙在結界之中御劍探看,見此情景,登時慌亂的往山中跑去報信。

  天曜眼睛也沒斜一下,只大氣一拂衣袖,妖氣凝為的長劍霎時刺穿結界,被撕了一個口的金光結界在幾聲脆響之後,瞬間崩塌。

  雁回仰頭,望見金光結界破碎之後落了漫天的金色碎片,便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金色大雪。

  天曜便在這金光飛舞當中回頭看雁回,他身後是越來越多聚集起來的廣寒門仙人。

  廣寒門身為三大仙門之一,修仙者眾多,不過片刻便黑壓壓的在空中排了一片,好似說書人口中的那十萬天兵天將,祭著法器,前來收付他們這兩個妖魔鬼怪。

  敵眾我寡之下,他們兩人形單影隻,便好似與整個世界對立的異者。

  「怕嗎?」感受著身後重重壓力與殺氣,天曜難得的詢問她的感受。

  雁回唇角弧度一斜,久違的露出了帶著小虎牙的笑容,她眸中有光,語帶三分好似天生便有的輕狂:「怕字怎麼寫?」

  見雁回如此,天曜便也彎了嘴角:「我也不知道。」

  他一把抓了雁回的手,將她護在自己身後,迎著無數雙修仙人敵視的目光,他邁步便向廣寒山中而去。

  天曜已不再需要特別去探查自己龍心的氣息了,只呼吸之間他便能感覺到,龍心的氣息一直從山腳下的某處溢出來,像是一條無形的線,引著他往那方而去。空蕩蕩了二十年的胸腔在此刻似乎又開始滾燙起來,他越往前走,腳步便越發有些快了起來。

  天上的廣寒門仙人中終於站出了一位目前廣寒門的最高領導者:「何方妖孽!竟敢私闖我廣寒門!」

  雁回聞言,抬頭一望,廣寒門她不熟,但這常跟隨在素影身邊的夢雲仙姑雁回卻是認識,在修道者當中,她也算是極有輩分的人了。

  天曜根本不理會她的質問。

  夢雲仙姑見狀,拂塵出袖,一聲大喝:「列陣!」她話音一落,廣寒門之上眾仙人立即列出了巨大陣法,圍繞在天曜上空。

  陣法列好殺氣便籠罩在了天曜與雁回頭頂,雁回眉頭一蹙:「殺陣。」

  天曜頗為不屑的哼了一聲:「彫蟲小技。」他話音一落,五指張開,衣袖一拂,澎湃妖氣洶湧而出,而他頭也沒抬的這一擊卻並非是亂打,而是徑直向著空中那陣法正中而去。

  夢雲仙姑雙目一撐,飛身撲去欲攔下天曜這一擊,卻未曾想徑直被天曜這一擊生生撞飛,她身體隨著這力道一起擊打在陣眼最中心那人身上,那人自空中摔落而下,百人殺陣應聲而破。

  在修道這條路上便是如此,力量懸殊,則毫無對抗的可能性,上一層次的人對付下一個層次的人便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一百個人,也不過是一百隻螞蟻罷了,花點時間,卻並不費力。

  天曜他本是站在這世界頂端的人,先前落魄,而今,卻再也不是先前那樣了。

  只待取回龍心……

  天曜腳步停在山腳一座祠堂之前。

  他眯眼看著守在祠堂門前的人,眸色寒涼。雁回被他的背脊擋住了目光,待得她探出頭往前一探,看見那人,雁回霎時渾身一僵,隨即目光幾乎立即溢出了殺氣。

  「凌霏。」她喊這兩個字,好似咬牙切齒。

  那人依舊帶著幕離,身上穿的也依舊是辰星山的那身衣裳,她好似並不認為凌霄會那般將她驅逐,她好似很自信自己還有回辰星山,做那心宿峰峰主的一天。

  她不過是在等凌霄消了氣頭,她不過是在廣寒門避一避風頭罷了!

  她依舊活得這麼的好,沒受到半點處罰,於是當風吹起她的幕離,凌霏看著雁回的那雙眼睛裡面,依舊沒有半分愧疚或者閃避,她甚至帶著厭惡,帶著恨意。

  在害死子辰之後,她還是活得這麼的……

  理直氣壯。

  雁回冷笑:「急著來倒是忘了絃歌與我說過她也是在這裡的。」語至末尾,已經沒了溫度。

  雁回心裡清楚,她現在雖然在修妖的道路上走得飛快,但相比於凌霏,她依舊差得很遠……

  「雁回?」凌霏亦是冷笑,仇人見面,總是少不了咬牙切齒,「投靠妖族苟且偷生,行此低賤之事,而今卻是和這妖龍,想要亂我廣寒山嗎?」她祭出拂塵,「不自量力。」

  聽著她的聲音,子辰那晚在雁回懷裡停止呼吸的畫面卻是一點一點的在雁回腦海裡浮現。

  她赤紅著雙目盯著凌霏,握住天曜的手幾乎用力得讓天曜感覺到疼痛。

  天曜轉頭看了雁回一眼:「雁回。」

  雁回沒有挪開眼睛,她死死的盯著凌霏,似乎恨不能撲上去將她撕碎。

  「你先前沒做到的,今天,我幫你一併討回來。」

  雁回眸光微顫,那方凌霏一聲冷哼:「狂妄,你道我如之前那般半分未變,會做你手下敗將嗎!」她拂塵一揮,身後的祠堂立即又出現了一個結界,結界遮住祠堂,她對空一喝,「助我廣寒誅妖陣!」

  天空之中的廣寒門仙人身法立即變換,擺出了與方才完全不同的陣法,陣法在天空之中畫出了六瓣雪花的模樣,霎時之間,陣法之中,漫天大雪紛飛。

  天曜看著這陣法的形狀,眸色更涼了三分。

  他一勾唇,冷笑:「二十年,終是再見此陣法。」

  雁回聞言,不得不回神。

  二十年?

  二十年前清廣真人助素影壓制天曜,用的便是……這個陣法?清廣真人,將這陣法,教給了廣寒門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20 PM

第八十三章

  不過片刻,天上廣寒門眾仙結出的陣法裡登時傳來了陣陣殺氣,伴隨著越發凜冽的寒風,刮得雁回皮肉生疼。

  天曜望著陣法看了片刻,眸光微垂:「雁回。」他輕聲一喚,雁回立時轉頭看他,卻見天曜臉色有幾分不對,他道,「此陣與我而言有壓制之效果。」

  雁回聞言,眉頭一蹙。

  天曜瞥了她一眼:「我龍心在那方祠堂之中,我會撕開祠堂結界,擋住外間仙人,你趁機進入祠堂,取出龍心。」他道,「而今你既然修的妖道,即便龍心上再有封印,以你之力,也理當能破開。」

  這話……什麼意思。

  雁回還沒來得及細想,天曜便一沉低聲道:「準備好。」

  此情此景那容得雁回再去詢問其他,她連忙將心頭問題都全部壓下,凝神屏氣,戒備的盯著那方也是蓄勢待發的凌霏。待得天曜一聲:「走。」字一出口,雁回立即如箭一般直衝凌霏而去。

  天曜緊隨其後,他倆之間早便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只有這幾句溝通的情況下,雁回與天曜想也沒想的便做了對方想讓自己做的事。

  雁回佯攻凌霏,凌霏與雁回本就有仇,見她攻來,登時赤紅了眼與她爭鬥了幾招,天曜趁此機會行至祠堂結界旁邊,天上廣寒門眾仙看清了形勢,施陣的人無法脫身,沒有參與施加陣法的人多半是修為不夠的仙者,待得他們反應過來俯身下來要攔天曜之時,天曜已經將祠堂結界撕了個洞。

  結界破開的一瞬間,雁回毫不戀戰,二話沒說,一招閃過凌霏的攻擊,身形一側便閃進了結界之中。

  天曜緊接著頂上了雁回方才所在的位置,攔住了要去追雁回的凌霏。

  他廣袖一拂,凌霏只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她本是修的水系法術,五行當中,本就與火相剋,面對滿面殺氣,一身烈焰的天曜,凌霏不由覺得棘手至極。

  天曜周身烈焰慢慢在他手中凝聚,直至凝成了一把宛如比太陽更炙熱的長劍,他持長劍攔於祠堂結界之前,不擲一言,可休想邁過他靠近祠堂一步的訊號,卻是那麼清晰的傳遞到了每個人的心中。

  凌霏方才與雁回交手便知道——這個丫頭,修了妖法,進展驚人,但到底是時間太短,比起她先前修仙之時,現在的修為差得遠了去了。先前她修仙的時候便堪堪能與她鬥個平手,現在更不是她的對手,方才不過是憑著突襲再加之三分小聰明與她打了個平手,時間若再久一點,她定能將雁回撕得連渣也不剩!

  而且照雁回這修妖的進度來看,她最好是能現在便將雁回斬草除根,省得他日,禍害無窮……

  凌霏陰沉了目光,她盯著天曜,手中拂塵法器慢慢聚力。

  她姐姐素影從小便疼她,知道廣寒門心法修煉辛苦,素影便極少教她廣寒門的心法,只有這廣寒誅妖陣,是素影千叮萬囑要凌霏好好學的。

  自打二十年前廣寒門有了護山結界之後,所有入門弟子必學的便是這廣寒誅妖陣,此陣之大,殺氣濃郁,修為稍有跟不上的弟子便無法擺此陣法。

  而學成之後,在這陣法當中,凌霏水系的法術便可發揮到極致。

  凌霏拂塵一掃,漫天雪花飄飄灑灑的雪花登時化為鋒利短箭,箭尖鋒利,反射出的光芒幾乎耀眼,成千上萬隻冰箭在此時都徑直對準了天曜。

  天曜見狀,卻並無異色,連眉梢也未挑一下,只勾了勾唇:「第一重。卻是半分未變。」

  凌霏聞言,心下雖有驚異,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她拂塵一動,漫天冰箭登時想著天曜「簌簌」而去。天曜周身氣息一動,烈焰燒成火龍,在他周身一舞,將天上冰箭盡數融化為水,滴滴答答在地上,好似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凌霏眉頭緊皺,術法再動,她身後剛才積累起來的皚皚白雪化作雪龍與天曜周身的火焰戰成一團。

  爭鬥撞擊,巨響不絕於耳,而天曜卻立在那爭鬥中間,身形半分未動。

  凌霏急了,拂塵就地一掃,地上白雪被掃出了冰劍的形狀,自行飛了起來加入前方戰場,每把劍都將天曜當做目標,逼得他不得不出劍抵擋。

  其實天曜對這樣的一幕依舊覺得很熟悉,因為在二十年前,他便是在這樣的爭鬥當中,為了「救」落入「險境」的素影,撲上前去,抱住了她,然後被她用劍,刺穿了腹部。

  那是他渾身最柔軟的地方,是只會放心讓所愛之人靠近的地方。

  素影刺穿了他。

  可現在沒什麼可以刺穿天曜的了,因為,他並沒有任何想保護的東西了。

  他打碎冰劍,周身氣息暴漲,清掃周邊所有冰雪,驅逐包裹著他的寒冷,他看向凌霏,然而卻是一驚,凌霏竟在方才他不過挪開眼的那一瞬間,在原地消失了蹤影。

  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胸腔仿似被什麼抓緊了一樣,他轉頭一看,在他身後,凌霏解開祠堂結界,已經踏了進去……

  雁回在裡面……

  如今的她在凌霏面前沒能力自保!

  意識到這一點,天曜五臟六腑便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劍似的,他眸中殺氣暴漲,手中長劍在他一聲低喝當中徑直向凌霏執去,挾帶著熊熊烈焰與刺人的殺氣。

  直中凌霏肩頭,凌霏一聲悶哼,被天曜執來的這劍打在地上。

  但見天曜宛如地獄修羅一般向她踏來,凌霏駭得肝膽俱裂,她手慌張的在旁邊一拍,結界再次闔上。

  天曜被攔在結界之外。

  透著結界,被打翻在地的凌霄看見了外面天曜好似能將她撕碎的眼神不由膽寒。

  他將手放在結界之上,似乎意圖再次撕開祠堂結界。

  而此時空中夢雲仙姑領著在就近的其他門派搬來的救兵急急趕來,在空中對天曜施以干涉,擾亂了天曜撕裂祠堂結界的動作。

  天曜好似怒極,一雙黑瞳之中隱隱有赤紅烈焰在眼底燃燒。

  凌霏趁此爬起身來,她摀住流血的肩頭,掙扎著往祠堂深處走去。她知道,現在她即便有一隻手不能用,那也能捏死雁回,並且不用花費太多力氣。

  她一定要在此處,將雁回……抹殺乾淨!不讓她有將那夜子辰之死的真相說出去的機會。只要雁回死了,就算外面那隻妖龍知道真相,也沒關係了。

  因為妖怪的話,誰都不會信。

  雁回此時已經行至祠堂深處。她而今修為不夠,自是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只覺這結界之中氣息變動了一瞬,想來約莫是結界又開了一次,但卻不知曉是誰破了結界,更不知道有無人進來,到底是誰進來。

  若是天曜倒還好,若是別的什麼仙人……

  雁回加快了往祠堂深處前行的步伐。

  這所祠堂外面看是見在地面之上,然而越往裡走光線越暗,有階梯帶著雁回不停的往下,此處好似是挖在了地底。

  祠堂之中不是沒有岔路,但雁回心頭卻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直覺帶著她向左向右走,行到如今這地界,連雁回也能感覺到龍心氣息的存在了。

  許是天曜來了讓這龍心也有異動吧。雁回順著氣息而去,最終抵達一處石室,室內正中以一石柱烘托著一物。

  與雁回先前想了無數遍的龍心不同,那物體在一片紅色的烈焰當中燃燒旋轉著,讓人看不清它真正的形狀。

  這便是……

  天曜的心。

  遺失了二十年的心。

  雁回上前,手在觸碰到龍心之前,便被一道力量擋住,這龍心之上果然還有封印。

  想起天曜先前與她說的那句話。她現在修的妖道,所以,即便龍心上有封印她也能解開,那意思就是,之前的每個天曜身體的封印,其實雁回也是都能解開的,只是她先前修仙,所以不行。

  雁回掏出小刀,打算先拋開這些問題不想,取了心頭血,破了封印,拿了龍心再說。

  哪想她刀刃剛刺痛了她的胸膛,血尚未淌出來一滴,身後倏爾一股殺氣傳來。

  雁回瞳孔一縮,即便現在修為不夠,但多年來與人對戰的經驗卻還是在的,她連忙側身一躲,就地一滾,本來打算用來取血的小刀收進了袖籠之中,她戒備的匍匐於地,目光灼灼的盯著來人,隨時準備迎接來人的攻勢。

  凌霏頭上的幕離早就掉了,一臉難看的傷痕爬了滿臉,讓她面容顯得猙獰,她肩頭已留了許多血,讓她臉色白成一片,但她看見雁回還是冷冷笑了出來,形容可怖:「雁回……」她喚著,「這次你休想再有人來救你。」

  從凌霏嘴裡提及「救」這個字,便好似那辰星山上的噬魂鞭抽在了她心尖上一樣,讓雁回疼得心臟都是一緊。

  雁回咬牙:「凌霏,你到底是多沒良心,今日才能將這話說得如此輕鬆。」

  凌霏一笑:「自然輕鬆。」她手中拂塵一掃,「殺了你,我便沒什麼可畏懼的了。」

  寒冷的仙氣直衝雁回面門而來,雁回狼狽躲開,閃身至那供著龍心的石柱之後。

  台上龍心必須取!雁回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她和天曜越是不利,而此時她已未受傷的身體對付凌霏已是吃力至極,若再放了心頭血,只怕最後龍心是從封印當中取了出來,但她恐怕沒有將龍心交給天曜的機會。

  雁回一邊躲避著凌霏,一邊仔細想著對策。

  忽然之間,當凌霏一記仙力猛地擊打在龍心之上,龍心封印一顫,立時將凌霏的仙力如數反彈,凌霏一怔,躲避不及,竟是被自己的仙力猛地擊打在身後石壁之上。

  雁回見狀,眸光一亮,她心底沉下計謀,隨即輕蔑諷刺的一聲嗤笑:「凌霏,在辰星山修道多少年,裝得再是清高,端了再高架子,也依舊遮掩不了你的資質愚鈍呀。」

  凌霏聽聞這聲嗤笑,雙目一紅,惡狠狠的盯著雁回。

  凌霏相比於她姐姐素影,簡直是相形遜色了十萬八千里不止,她存在於這世間的標籤是素影的妹妹,廣寒門與辰星山交好的標誌,從來不是辰星山心宿峰峰主凌霏。她自我的存在價值那麼的微弱,相比於素影這輪當空皓月,她只不過是陪襯的小星一顆。

  這是她的隱痛,辰星山的人都知道,只是無人敢說。

  「你愛慕凌霄那麼多年,可你有什麼資格讓凌霄喜歡呢?」雁回斜著嘴笑著,露出小虎牙,顯得那麼邪惡,「你如今這麼想殺我,不過是因為,凌霄本來就不喜歡你,若是從我口中知道了你害死大師兄的所有真相,只怕不提喜歡,他會恨你也說不定吧。而你在這修道界那僅有的一點名聲,只怕也是毀了。」

  「閉嘴!」

  凌霏一聲呵斥,猛地又是一擊打向雁回,雁回連忙往旁邊一躲,仙力與她擦肩而過打在雁回身後的牆上,雁回審視了一番這仙力的力道,她這次更靠近龍心站了站,對凌霏道:

  「就算沒人指責你,但大家也不過是看在素影的面子上罷了,你有那樣一個姐姐,所以即便你做了個廢物,也依舊有人願意把你往天上捧著。」雁回眯著眼睛,輕蔑看她,「而你,到底算個什麼?」

  「閉嘴!」凌霏怒極攻心,一記仙力猛地向雁回打來,雁回往龍心處又躲了躲,然而這次凌霏是已經氣瘋了,仙力一記接一記的往雁回身上砸,根本連週遭看也不看一下。

  雁回趁機往龍心背後一躲,凌霏三記法力幾乎是看也未看一眼的打在了龍心之上,隨即仙力盡數反彈了回去。

  凌霏憤怒之中錯愕不及,來不及躲,生生中了自己三記寒涼法力。她倒在地上,喉頭一口血悶出。

  雁回見狀,立即從龍心背後站了出去,她手中妖力凝聚,此時一掌劈下,她或可了解凌霏性命,然而此刻,雁回眼中卻倏爾閃過一絲猶豫,她會殺她,雁回那麼的清楚,她一定要殺了凌霏。不是為自己,也要為大師兄殺了這懦弱又歹毒之人。

  她猶豫,只是因為,若是她殺了凌霏,那一切,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入了妖道,殺了同門,欺師滅祖,大逆罔上之人。

  她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雁回了……

  而便是在雁回猶豫的這一個瞬間,地上一身是血滿身狼狽的凌霏倏爾一撲而起,她死死抓住雁回的肩,將她推到托起龍心的石柱之上,雁回的後背狠狠撞在柱上。

  凌霏聲色尖利:「你以為我會這樣成為你手下敗將嗎!你以為我會這樣死在你手下嗎!」她神色癲狂,好似瘋了一般,「你做夢!」

  她喊著,隻手抽了她腰間的軟劍。

  雁回眸光一縮。她周身聚力要掙脫凌霏,然而此時凌霏確實拼盡了所有修為將雁回制住。根本沒有給雁回再掙扎的機會,凌霏一劍刺穿了雁回的胸膛。

  雁回只覺心口一涼,疼痛尚未傳入大腦,而身後的石柱和她站立的大地卻開始猛地顫抖起來。

  凌霏好似連這些顫抖也沒有感受到一樣,她睜著眼睛盯著雁回:「你死了。」她說,「你死了,誰都不知道我害死子辰了。我依舊還能回辰星山,依舊是心宿峰的心宿峰主!」

  雁回身體無力的滑落到地上。

  她看著幾近癲狂的凌霏,倏爾想到對天曜做出那樣事情的素影。她想,在這對姐妹的身體裡面,或許都有一種近乎於病態的執念吧。

  害人……害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26 PM

第八十四章

  軟劍自胸膛之中拔出,雁回只覺心口一涼,身體之中血氣翻飛,令她難受至極。

  雁回抬起手,凌霏見狀,以為她意圖凝聚法力摀住傷口用以止血,她目光一狠,哪肯給雁回恢復的機會,她再次一劍刺下,雁迴避無可避,眼看著劍尖又要再次沒入她胸膛之中,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抵擋住凌霏的劍尖,將她的動作凝固在空中。凌霏的劍尖再無法前進一分。

  她不甘的嘶喊著,想要將劍再次送入雁回心臟之中,她滿是傷疤的臉上表情猙獰。

  然而不管她如何拼盡自己周身法力,那劍卻依舊不能前進分毫。

  凌霏隨即大怒:「何人阻我!」她一抬頭,卻見得那石柱之上的龍心烈焰大炙。一層一層,燒得整個石室都是一片火紅。

  大地搖晃,地裡有沉悶的轟隆之聲傳來,天頂開始裂出裂痕,碎石掉落,凌霏不知發生了何事,被大地搖晃的力量推得往後退了一步。

  雁回臥坐於地,她四肢皆是無力,但唯覺那被凌霏刺穿的心依舊灼熱跳動,她見凌霏退後,雁回眸光一凝,趁此機會一抹心頭上的血,拼著最後的力氣,手掌帶著血跡「啪」的一巴掌拍在赤焰灼燒的龍心之上。

  心頭血沒入龍心金光之中。龍心霎時震顫,「轟隆」之聲自地底傳來。雁回只覺心頭有一股詭異的力量在湧動,仿似在衝撞她的四肢百骸。

  而那方的凌霏並未管身邊這些異樣,她只道絕對不能讓雁回活著從這裡走出去,但見雁回站起身來,凌霏不管不顧再次提劍上前要殺雁回。

  她一聲厲喝,劍逆著龍心散發出的火焰力量,猛地往雁回身上砍去,而便在此時龍心倏爾爆出一陣刺目光芒,幾乎能刺瞎凌霏的眼睛,她的動作便也在這光芒之中頓了下來,待得光芒消失,她倏覺心頭一涼。

  緊接著尖銳的刺痛傳來。

  她垂頭一看,雁回手中拿著一柄小刀,徑直刺穿了她的胸膛,她身體裡的血順著刀刃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

  「雁回……」她喊著這兩個字,咬牙切齒,極致不甘,「你竟敢……」

  雁回盯著她,一雙眼睛裡儘是森森寒氣:「這是還你的。」

  「唰」的一聲,小刀從凌霏胸膛之中取出,雁回也好似沒了力氣似的,往後退了一步,摔坐於地上。

  龍心光芒更炙,天頂之上碎石掉落得越發多了。

  凌霏一身是血,她撐著身子站著,依舊未曾倒下,她向前邁了一步,舉著劍固執的往雁回身上比劃:「我要殺了你……」

  她一步踏上前來,天頂之上倏爾一塊大石壓下,徑直將凌霏腦袋一砸,凌霏身體一軟,往雁回身上倒去,雁迴避無可避也無力再避,就這樣被生生壓在了凌霏身下,巨石落下層層疊疊,仿似將兩人都活埋其中。

  而所有的石頭在落在龍心之上時皆被龍心之上的烈焰灼為灰燼。

  不肖片刻,整個石室轟然坍塌!

  地表之上,祠堂結界登時消失,正一力抗衡天上眾仙的天曜分心回頭一望,只見背後祠堂在這一瞬間化為灰燼。

  胸膛之中灼熱非常,即便隔得很遠,天曜也依舊看見了一抹閃耀如太陽一般的金光自塵埃之中升騰而起。

  眾仙與空中也是訝異的看著廣寒山腳下的這一幕,只見那坍塌祠堂之中飛出的金光瞬間向著天曜而去。眾人不明究竟,竟然無人去攔,有仙者甚至認為那金光乃是廣寒門仙門秘寶,在金光撞上天曜身體之際,有仙者發出一聲歡呼,緊接著,眾仙便發現不對,沉默下來……

  因為,那下方妖龍,並未消失在金光之中,而是那金光,消失了……

  寒涼了二十年的胸膛在這一瞬間終於重新溫熱了起來,心跳聲再次真真切切的在出現在了他的身體裡。溫熱的血液充盈了四肢,整個冰涼的身體從內至外都變得溫暖。

  然而此時天曜卻並沒有為找回龍心有太多的激動,他甚至連感慨也沒有生出多少,他回頭一望,在身後一片廢墟的祠堂之中,再沒有任何人或物從裡面走出來。

  「雁回……」他呢喃出這個名字,不管天上還有與他敵對的數百仙人,一扭頭,邁步踏上廢墟。

  找回龍心,世間萬物均在他感受之中,然而即便現在感覺如此的靈敏,天曜也只隱隱探到了雁回幾分虛弱的氣息。

  在這層層掩埋的廢墟之下……

  天曜知道雁回要強的脾氣,知道她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的秉性,他能想像得到,在凌霏的追殺之下,要取心頭血破開龍心的封印,雁回或許是……以命相搏。

  而他,又未曾幫得了她,又未曾救得了她。

  明明,雁回是為了他賭上性命。可他卻……

  才找回心,天曜第一次用這顆心感受到的,卻是這般亂極又至痛的情緒。

  他俯下身,一時竟是忘記了現在的自己已可動用他曾經所會的大部分妖術,他以手搬開廢墟上的磚石,直到發現這樣挖掘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將這廢墟挖完,天曜才驅動周身氣息,以火焰燃燒出旋轉的形狀,帶動周身空氣,捲出了巨大的風,將地上泥石磚瓦,盡數捲到了天上。

  空中仙人見狀,皆是不解,被當做救兵請來的其他門派掌門問夢雲:「這妖龍意欲何為?」

  夢雲眉頭一蹙:「不管他要做什麼,打斷他!」

  她此話一出,天上誅妖陣劇烈波動,漫天飛雪更大,鋪天蓋地而下,壓制了天曜的火焰,火焰捲出的風漸小,空中被捲飛的泥沙磚石簌簌落下,天曜眸中似有火焰熾熱燃燒。

  「阻我者死。」

  他一側頭,眸中血色似烈焰,他周身氣息一動,之間遍地尺厚的白雪被盡數融化成了雪水,嘩嘩的向著低處而去。天上廣寒門仙人未停止陣法。

  天曜催動法力,找回的龍心在胸腔中猛一跳動,他黑色眼眸深處燒出一點火焰。

  登時之間天地一靜,飛雪停歇,白雲止步,而便在這極靜當中,一股無形的熱浪挾帶著眾仙從未感受過的炙熱溫度,徑直衝撞在數百仙人凝成的法陣之上。

  列陣之人無不感到渾身灼痛,有仙者想要頑抗,但很快皮膚便被這看不見的熱浪灼燒出了水泡。終是有仙人扛不住這灼熱之力,當場眩暈,只聽得空中「轟」的一聲。

  廣寒誅妖陣應聲而破,數百名列陣仙人宛如被撕碎的白紙一樣自空中落下。

  而其餘門派仙人亦是沒有倖免,所有仙者除了修為高深的幾位掌門之外,無不被燒得皮開肉綻,哀嚎連天。

  夢雲與其他門派掌門見狀皆是驚駭。

  「你我怕是不敵妖龍,唯今之計怕是不與其爭鬥為妙!」有掌門如此說著,夢雲只得點頭,「我們先退去三重山,那處有仙族重兵把守。」

  空中幾人自是想像不到,他們的話竟能被此時的天曜聽在耳裡,天曜周身氣息再是一動,熱浪登時衝開,將還立在空中的幾人生生推開,數十里廣寒山地白雪盡褪。

  夢雲爬起身來之時已分不清自己到底被這熱浪撞到了什麼地方,耳邊只有天曜仿似從天際傳來的森寒之聲:「告訴素影。」他說著,只讓夢雲不由自主的遍體生寒,「二十年前的賬,天曜,他日必找她算清。」

  耳邊再無其他聲音傳來,夢雲連忙御劍而起,只簡單辨別了一個方向,便立即跑遠了去。

  廣寒山腳之下終於安靜了下來,四周再無仙人吵鬧打擾。

  天曜立在廢墟之上,手一揮,祠堂廢墟盡數被灼為灰燼,在廢墟下方是坍塌的泥石。

  天曜不能確定雁回具體被埋在哪個深度,便至少以火捲著風,清理著沙石,終於,天曜鼻尖嗅到了一絲血的氣味,不是其他,是雁回血的氣味。

  他高興找到雁回之餘,已是心口一緊,仿似被紮了一針般澀疼。

  沒時間再想其他,天曜俯下身去,以手搬開泥石,一層一層,終於看到了下方的衣裳。天曜連忙將石頭盡數搬開,卻見得是凌霏壓在了雁回的身體之上。

  見此情景,天曜只覺眼前一黑,他本還抱著希望,萬一凌霏並未找到雁回,萬一雁回在凌霏之前破開封印,萬一這祠堂的坍塌只是因為雁回打破了龍心封印。

  可現在她們倆遇見了,這意味著,雁回破開龍心封印之前,受了多大的罪。

  他根本不想用手觸碰凌霏的屍身,只以火一卷,凌霏登時便被捲出土堆,棄在一邊,泥土滾下,將她的身體掩了一半。

  而此時天曜終於看見了被埋在下方的雁回。看見此時的雁回,天曜竟是喉頭一哽,心頭酸、澀、痛、慌一一溢滿了出來。

  她心口上的傷口未曾乾涸,還有血水滲出,她受的傷不輕,鼻尖的呼吸幾乎快感受不到了……

  天曜的手放在雁回心口之上,法力入了她心,那心臟的溫度還有那塊護心鱗天曜能那麼明確的感受到,與護心鱗一起感受到的還有雁回心臟之中藏著的若有似無的力量……

  天曜眼眸在雁回心口上停留了不過一瞬,登時便挪開了目光。

  法力注入雁回心口當中,血很快止住。而皮肉之傷卻不是天曜的法術能癒合的了。

  天曜的手離開她的胸膛,雁回一聲嗆咳,睜開了眼睛,她眸中神色帶著迷濛,待得將天曜的臉看清楚了,雁回輕咳了一聲,嗆出喉嚨裡的塵埃,她倏爾咧嘴一笑,嗓音有幾分沙啞:

  「你完整了。天曜。」

  天曜喉間情緒湧動,一時竟堵住了喉。他沉默的看了雁回許久:「對。」

  雁回笑得眯起了眼,儘管她嘴角還帶著血跡,可也並不能掩蓋她笑容的明媚:「多虧了我啊。」

  天曜將雁回從土石掩蓋當中抱了出來,一時卻沒有鬆手,他一手托住雁回的頭,將她揉在自己頸項裡:「對。」他說,

  「多虧了你。」

  多虧這世上有雁回。

  讓他剛找回心便體會到了什麼叫驚慌失措,什麼叫怦然心動,什麼叫失而復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32 PM

第八十五章

  找到了雁回,廣寒門再無讓天曜多待片刻的理由,他正打算抱著雁回離開,卻倏爾鼻尖一動,身形微頓。

  雁回察覺天曜異樣,微微睜開疲憊眼睛:「怎麼了?」

  天曜轉頭望向身後巍峨的廣寒山:「有龍鱗氣息。」他回身,找回了龍心,天曜根本無需再動身,他只微微動了氣息,龍氣便順著廣寒山蜿蜒而去,不肖片刻,一件白色披風似被隱形的力量牽引而來,停留在天曜身前,懸空漂浮。

  雁回抬眼一瞥,皺眉不解:「這是龍鱗?」

  「被素影施加了術法罷了。」天曜心念一動,白色披風便落在了雁回身上。

  雁回問:「你不把你的龍鱗……」雁回琢磨了一下用詞,「穿上?」

  「你先蓋著,龍鱗與你心口護心鱗相作用,對你的傷有好處,別的到了青丘再說。」

  聽天曜說得堅定,雁回便也不再多言。

  然而他這話音一落,旁邊便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只見一個凡人跌跌撞撞滿身狼狽的從一塊大石背後爬了出來:「你們是青丘的妖?」

  來人臉上雖沾了污漬,但卻不影響他淨白的膚色,向天曜走來,因為太急,一步拐了腳,可他也沒叫痛,爬起來又急切的看著天曜:「你們是青丘來的?」儘管如此,他聲色依舊溫潤。

  天曜目光一眼也未看那人,顯然是早發現了他躲在旁邊,但卻毫不在意罷了。

  他腳下氣息凝聚眼看著要騰空而去,雁回卻在他懷裡拽了拽他衣襟:「此人有蹊蹺,他明明是個凡人,卻在這般環境之中毫髮無傷。」

  即便雁回沒看見天曜具體做了什麼事,但見這滿天仙人盡數消失,廣寒山腳一片狼藉,她猜也能猜到,天曜弄出的動靜不小,而這一個走路還會拐腳的凡人卻在這樣的環境當中毫髮無傷。

  「自是無傷。」天曜聲色微涼,「他身上帶著素影結的那般厲害的結界。」

  雁回聞言一愣,素影結的結界……

  她一轉頭,再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眼,見他一身衣裳雖然髒了,但卻並不是普通凡人所能穿著的衣料,而那一身書生氣息依舊是掩蓋不住。

  這莫不是……素影喜歡的那個凡人書生,素影便是為了這人,剝了天曜的龍鱗,將天曜身體,封印在了四方……

  雁回不由再將目光轉到天曜臉上,對著一個間接造成他而今命運的人,天曜卻好似並不想再多看一眼,不想接觸,也沒有遷怒。

  眼見天曜並不想搭理他,書生連忙上前,一時竟全然不顧眼前的這兩個妖會不會傷害他的性命。

  「我名陸慕生,我方才聽聞你們提到青丘,你們是青丘的人?你們是芸曦的族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雁回眉梢一動,雲曦便是那青丘國被素影殺害的九尾狐公主。據說雲曦到中原之後與這書生相愛,卻不料書生竟成了素影要找的人,最後雲曦還被素影殺害,取內丹抽精血,用以煉製狐媚香……

  雖然那狐媚香到最後也沒有煉成……

  「我並非青丘中人。」天曜對書生態度冷淡,說完便又起意要走,而那陸慕生卻連忙上前,不管不顧的一把抓了天曜的手臂,天曜抱著雁回,雙手皆不得空,一時也沒將陸慕生甩開:「不管你們是不是青丘的人,方才我聽聞你們要往青丘走,敢問俠士若是方便,可否帶上小生?」

  「不方便。」天曜答得冷漠,手臂上的氣息一震,輕而易舉的便將陸慕生這書生推開,天曜腳下妖氣一起,摔坐在一旁的書生見狀連聲大喊:

  「小生乃一屆凡人,絕無陰謀,只想離開此困境之地,還望公子成全!」陸慕生見無論說什麼天曜也毫無所動,他咬了咬牙,似極為不甘願般吐露道,「實不相瞞,這廣寒門掌門素影對在下心懷愛慕,可稱執著,公子雖是妖族中人,但或許也聽說過廣寒門素影為在下所做的那些……」他頓了頓,語氣當中仿似有幾分咬牙切齒。

  他這方沉默,天曜那方則更加沉默。

  沒有人比天曜更清楚了,素影為了成全自己愛這個男子的心,都對別人做了些什麼事。

  「其他不再多言,公子可將小生帶去青丘,或能做要挾素影之用。」陸慕生眉目微垂,透出幾分難堪與哀戚,「小生願做青丘之棋子,也不願在這廣寒門中多待片刻……還望公子……成全。」他說得極致艱難,語至最後,天曜依舊毫無反應,陸慕生心生絕望,只道是這個妖怪,絕對不會帶他走了。

  天曜果然腳下御風,騰空而起,風聲帶動陸慕生的頭髮與衣袍,他垂著頭,好似生無可戀,然而便在此時,倏爾一道大風捲起,徑直將陸慕生捲至空中。

  凡人書生頭眼一花,再睜眼時已經飛到了天上,他被風抓著,緊緊跟在天曜的身後。

  「從今日起,好好做一顆棋子。」

  天曜的聲音從前面輕淺的飄來,陸慕生聞言,沒再說話。

  他要說的方才便已經說完了,句句肺腑,毫無虛假,只剩些許自己的心情沒有吐露,他那麼想離開廣寒山,是因為素影,而他離開廣寒山之後那麼想去青丘,是因為雲曦。

  因為那是生她養她的地方。他想去看看她的家鄉,儘管……雲曦已經不再了。

  找回了龍心,天曜行的速度只比之前更加快,路過三重山邊界,他根本不屑於像來時那邊提升高度以躲避修道者們的截殺,他徑直在三重山上空呼嘯而過,所有的仙人都能看得見他,然而卻無一人能追趕得上,眼睜睜的看著妖龍從中原的地方,毫髮無損的回到了青丘。

  剛一落地,燭離便聞訊而來,跟著他一起追來的還有神色慌張的幻小煙。

  還沒走進,幻小煙便開始在遠處嘰嘰喳喳的喊:「主人啊!主人啊!你怎麼啦!」

  她是幻靈,戒指在雁回身上,在雁回重傷之際幻小煙便比誰都更先感覺到雁回氣息的削弱,然而距離太遠,她根本不知道雁回那方發生了什麼事,也找不到雁回,急得團團轉了老久。

  天曜將雁回抱回她屋中,放在床榻之上,幻小煙第一時間便撲了上去:「你不會死吧?你不會死吧?」

  她太過吵鬧,於是將睡著的雁回都吵得睜了眼睛:「被你吵死了。」她聲音沙啞,但卻比之前好上許多,龍鱗製成的披風蓋在她身上,果然對她心口的傷大有裨益。

  幻小煙舒了一口氣:「不死就好了,幻妖第一個主人死了會很晦氣的,我才出幻妖王宮,快活日子還在後頭呢,我可不想你死了接下來我就倒霉一生啊。」

  雁回聽聞此言真是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此情此景又揍不了她,真是憋得胸痛。

  好在下一瞬間幻小煙便被天曜拎了後領看也沒看的從窗戶裡扔了出去,幫雁回出了口惡氣。

  天曜將龍鱗披風微微拉開一點,看了看雁回的傷,轉頭對燭離道:「叫醫師來。」

  「早叫了。」燭離沒好氣道,「知道你倆必定又是弄得一身是傷的回來!說了讓我與你們一道去,還想方設法的甩掉了我!當真混……」

  「將此人安置好。」都不聽燭離將話說完,天曜便又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

  燭離話被打斷,心頭一氣,本想叱天曜兩句,但轉頭一看他們帶回來的人,皺了眉頭:「你帶一個凡人書生回青丘是要作甚?本王照顧你們兩個已經是屈尊,卻還想讓本王照顧這個凡人麼!」說到最後,燭離有些生氣。

  天曜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這是陸慕生。」

  燭離聽得好笑:「陸慕生是誰,陸慕生值得本王伺候麼!陸……」燭離一頓,轉頭看陸慕生,「你是……」

  陸慕生沉默的站在一邊一言未發。

  然後便見燭離驚愕的瞪大了眼,又轉頭看了一眼天曜:「確定?」

  天曜手摁在雁回心頭傷口之上,以法力緩和雁回身體上的疼痛,他專心致志,並沒回答燭離的問題,於是陸慕生便向燭離鞠了個躬:「小生陸慕生。」

  燭離便以驚愕的目光看著他,愣了好半晌,隨即眉目一肅:「你跟我來。」

  陸慕生一愣,轉頭看了看天曜,天曜頭也沒回便對他道:「你不是要做青丘的棋子麼,他們會成全你。」

  陸慕生聞言,這才與燭離一同走了出去。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

  雁回眯著眼睛躺了一會兒,隨即微微睜開眼,看著依舊坐在她床邊往她傷口裡注入法力的天曜:「傷口已經好多了,沒必要再用法力療傷了。」

  「等醫師來了便好。」

  雁回靜靜的看了天曜一會兒,隨即笑道:「我現在到底是幫你找回身體的恩人,待遇就是不同啦,最開始你捅我胸膛放我心頭血的時候,可是連眼睛也未曾眨一下,哪還敢想傷後你還會給我療傷啊。」

  雁回這話帶著三分揶揄,天曜卻聽得下頜一緊,他微微抿了下唇:「當時是力所不能及。現在……」

  「現在如何?」

  醫師進了門,天曜便沒再將接下來的話說下去。

  現在,他會傾其所有保護她的。

  即便未來狂風驟雨,但他不會讓雁回,再受這般苦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36 PM

第八十六章

  青丘的醫師來看雁回之時,雁回胸口上的傷癒合的情況讓醫師驚訝不已,只說了句:「這傷自己都快要好了。」便簡單給雁回開了兩副安神的藥便離開了。

  雁回心知是天曜的龍鱗和他的法力起了作用,難怪素影想要天曜的龍鱗鎧甲給陸慕生穿上,透心之傷都能恢復得如此快,對凡人而言,這著實是保命的利器了。

  醫師走後,天曜靜靜陪在雁回身邊守著,沒有離開,雁回一時也沒有睡意,只睜著眼睛將天曜看著,相對無言,氣氛難免有些僵硬,雁回想了想便問道:「那陸慕生……你想如何處置?」

  天曜淡淡瞥了雁回一眼:「那是他們九尾狐一族的事。」

  雁回聞言,不由一愣,她觀察了一會兒天曜的表情道:「你對他,似乎並沒什麼恨意?」

  「我與素影之間的恩怨雖是因他而起,但若要了結卻是與他無關。我對這個凡人,談不上恨意,不過是不太想見他罷了。」

  「不過看現在這陸慕生的樣子,心裡對素影應當是恨得厲害,竟心甘情願到青丘,哪怕只是做一枚棋子。」雁回默了一瞬,「素影害了那麼多妖,殺了那麼多人,費盡心機,可她依舊沒過上她想過的那種生活……」

  「你這樣一說……」天曜搭了句話,「聽起來倒也讓人挺開心的。」

  雁回瞅了天曜一眼,沒再多言。

  夜晚之時,雁回昏昏沉沉的墜入夢裡,四周混沌黑暗,她隱隱看見前方有一點灰色的光芒在輕輕晃動。她踏上前去,定睛一看終是將那人看了清楚。

  黑髮執劍,依舊是辰星山的那身衣裳,他如同每一次雁回看見他時一樣,挺直背脊立在彼方。

  「大師兄。」看清了那人的臉,雁回站定腳步,就這樣隔得遠遠的看著他,不再追逐也不再慌張,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卻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神色輕鬆,「大師兄,你看,我為你報仇了。」她說,「我殺了凌霏,你可以安心走了。」

  子辰只在彼方望著她,神色似有幾分哀戚。

  雁回見狀,唇角的笑容微微有幾分僵硬:「你不開心嗎?」她問,「為什麼呢?你的仇我報了,那日辰星山中的恨與不甘我也了結了,我斷了過去十年與辰星山的緣,斬了修仙的路途,我甚至都聽了你的話,來了青丘,到這妖族中開始生活……」她說著自己笑了笑,「我可是很少聽你的話呢。」

  可她嘴角硬生生扯出來的笑容,便在子辰依舊緊蹙的眉頭當中又隱了下去。

  「可你為什麼不開心呢,不替你自己感到開心,也不替我感到開心嗎?」

  子辰沒有回答她,但身影卻在混沌的黑暗當中越來越淡,直至雁回清醒,她似乎在腦海中聽到了一句若有似無的嘆息,但睜開眼,房間還是她的房間,四周東西依舊未變過。

  週遭事物的真實襯得剛才那個夢更加的虛假。可即便知道是假的,雁回也依舊無法再入眠。

  窗外的月色正好,雁回心煩意亂,索性不再在屋裡待著,披了件外衣,便踏去了冷泉。

  快到冷泉之際,即便是雁回也察覺到有一股龍氣在那方盤踞,她沒有刻意躲避,只坦然的走上前去。她能感覺到天曜,天曜肯定老早就感覺到她的存在了,既然天曜沒躲,那她更沒有躲的必要。

  踏到冷泉邊,雁回並沒見到天曜的影子,她喚了一聲:「天曜。」冷泉中才有水波一動,緊接著龍脊頂開水面,覆著青麟的龍背露了出來,有的鱗片依舊翻飛,顯得猙獰,但那些那些傷口卻是被鱗片遮住,沒再看見了。

  長長的龍身在水中一動,脊背落下,天曜的頭才從水中抬了出來。

  上次秋月祭之夜場面太過混亂,雁回現在的記憶力只剩下了血和泥,她雖然餵過天曜喝血,但卻還沒真正好好看過他這原身龍頭。

  目如點睛,龍鬚飛舞,龍角挺拔,當真如傳說中一般威武。

  「你怎麼來了?」龍沒有張口,但聲音卻傳到了雁回心裡。

  「睡不著就來逛逛。」雁回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指尖輕輕動了動,她好奇道:「我忽然想摸摸你哎。」

  聽得這話,天曜仰著的那威武的龍頭好似在空中僵了一瞬,似有了好一場內心掙扎,隨即他才俯下頭來,將自己送到雁回身前,閉上了眼睛。

  雁回果然沒客氣,抬手就摸在了他頭上,柔軟的指尖從龍角之間摸下,一直滑到他鼻子上,末尾俏皮的畫了個圈。雁回似被自己的動作逗笑了,她笑聲一出,天曜便睜開了眼睛。

  雁回又摸了摸他的龍角:「上次摸得太慌亂,都沒體會到觸感,這下是體會到了,你腦袋可真硬啊。」她說著,手又滑到天曜的龍鬚之上,她拽著龍鬚捏了捏,又從根部一下捋到了末端,「你這龍鬚化成人形的時候怎麼就不見了?摸起來手感還不錯。」

  天曜龍鬚一動,躲開了雁回的手:「你在冷泉中沐浴吧,我先走了。」

  他說著要起,雁回連忙擺手:「待著待著,你那一身鱗片才找回來,得好好泡泡這泉水吧,我就過來坐坐,又不脫衣服的,你羞什麼呀。」雁回拍了拍他的頭,「放心,我不趁機佔你便宜。」

  天曜:「……」

  於是龍身便沉入了水中,天曜只將腦袋搭在了岸邊,雁回坐在他旁邊,脫了鞋襪將腳泡進了冷泉水裡。

  已是秋夜,林中蟲鳴比起夏日已少了許多,夜裡格外安靜,雁回腳在水中玩了幾下水,混著叮咚水聲,雁回望著夜空嘆道:「回頭一想,咱倆好似一起走過了不少路,不過這樣安安靜靜坐在一起的時候,好像還挺少的。」

  誰說不是呢,他們走的這一路,時時刻刻皆是生死遊戲,他們對彼此有超過任何人的默契,但這些默契卻從來不是因為他們之間聊得多,而好似是因為他們天生就那樣瞭解彼此。

  天曜沒有答話,泉水之中的龍尾卻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跟著雁回晃腿的速度在水裡一搖一擺的搖著,節奏舒緩愉悅。

  「天曜你有想過,要是有一天,你報了仇,殺了素影之後,你要做什麼嗎?」

  龍尾在水中晃動的速度緩了下來,隨即停止,天曜沉默了許久,聲音才出現在雁回心中:「未曾想過。」

  雁回仰天長嘆一聲氣:「我今天又夢見大師兄了。他就站在混沌當中遙遙的看著我,不動也不笑,我告訴他我殺了凌霏了,可是他好像並沒有表現出特別開心的樣子。」

  天曜安慰雁回:「那只是個夢罷了。」

  雁回默了一瞬,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天曜你可還記得,你的護心鱗將我從鬼門關拉回,於是我能看見鬼魂的事嗎?」雁回道,「我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夢的。即便一次是,第二次也不會是,第三次更不會。」雁回垂了眼眸,「……大師兄走得並不安心。他對我殺了凌霏,入了妖道,拋棄過去十年修仙路的做法,大概是很不讚同吧。」

  「所以,你現在後悔殺了凌霏嗎?」

  雁回默了一瞬:「你可知,我在與凌霏對峙之時,有一次機會,我本可手起刀落,將她斬殺。但我卻猶豫了一瞬。」雁回自嘲似的笑了笑,「看著她那身辰星山的衣裳,我才發現,即便走到如今這一步,要讓我徹底割捨我那過去的十年,我竟是有些許捨不得的。這情緒就像那些凡人所說的近鄉情怯吧,雖然意味差了許多,但大概這個詞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而便是那一瞬,讓我的心口破了一個洞。在那樣你死我活的情況下,新仇舊恨,我殺了凌霏,毫無半分後悔。」她道,「素影在修道界名聲在外,不管凌霏做錯了什麼,只要她是她妹妹,素影便會包庇她,而修道界沒有誰能懲治凌霏,讓她以命償命,所以這件事,必須由我來做。當時我手中刀刃刺透凌霏胸膛的時候,我頭一次知道『解恨』這兩個字倒是有多麼舒爽。

  「大仇得報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那般解恨,然而解恨之後,我對凌霏的仇恨卻也就此完結了。這世上少了一個我恨的人,可在這之前,這世上也已經少了一個我愛的人。我無論做什麼都救不回他……」雁回仰頭,長嘆一聲,聲帶苦笑,「大師兄成了我心頭一塊疤,我治癒不了他。」

  聽罷雁回這一番話,天曜沉默了許久:「雁回。」他喚她,聲音專注,雁回便走出自己的情緒,轉頭看著天曜。

  「你的疤,我幫你治。」

  鏗鏘有力的七個字,將雁回震得愣住。一時間林間靜謐得讓人心驚。

  「如果你說真正的報仇不是殺掉他人而是治癒自己,那你的傷,我幫你醫治。」

  雁回怔怔的看了天曜許久,隨即拍了拍天曜的腦袋,笑道:「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報仇是,殺了仇人,然後治癒自己。」

  因為做錯了事的人,總要得到處罰,如果沒有人能制裁那人,那雁回便自己來。

  「不過你要治癒我心頭的疤我還是蠻期待的呢。」雁回想了想,「不過我既然說了不佔你便宜,那你的傷,以後也就交給我好了。」雁回摸著天曜的腦袋,「放心,我會努力治好你的。」

  她最後這話說得像是玩笑話,但天曜卻在她的撫摸當中輕輕閉上了眼。

  其實不用努力的。

  隨便治一治糊弄兩下也是可以的。

  因為,她早就已經讓他的傷口,癒合了那麼多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41 PM

第八十七章

  翌日一早,青丘國主召天曜去王宮,燭離來傳話時說國主交代,讓雁回也要去。

  雁回聞言一愣:「我?」她現在雖入了妖道,但術法仍未修得精深,青丘國主喚她去見是幾個意思,難道青丘國當真缺人缺到連她也不放過了嗎……

  天曜聞言也蹙了眉:「她傷未好。」

  燭離點頭:「國主知道,所以著飛狐來接了。」他話音剛落,一道光影劃過,一隻五尾白狐落在雁回床榻旁邊,彎了前腿,匍匐於地,等待雁回坐上它的後背。

  雁回見狀一默,便也就坐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青丘王宮,卻只有雁回與天曜進了巨木之中的宮殿,連燭離都乖乖守在了宮殿之外。

  青丘國主如之前一般依舊坐在殿堂之後,隻手輕輕撐著臉頰,靜靜垂著眼眸,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小憩。弄得雁回一時也不知是開口好還是不開口好。

  在這樣清冷得幾近與仙人的大妖怪面前,不只是雁回,只怕極少有人會不顯得侷促吧。

  而天曜,或許便是這極少人當中的一個:「國主。」他打了聲招呼,喊的雖是這兩個字,但卻與平時與其他人打招呼並沒什麼兩樣。

  青丘國主這才睜開眼睛,目光掃了天曜一眼,隨即便落在了雁回身上,將她打量了一番。這一眼看得雁回覺得甚是奇怪,明明先前,她與天曜一起來,青丘國主都是沒怎麼打量她這個「閒人」的。

  「燭離給了你《妖賦》,而今修得了幾重?」

  青丘國主開口卻也是先問的雁回,雁回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答道:「已經到第二重了,勤加修煉,隔幾日或許能到第三重。」

  「你進展倒是快,難得之材。」

  能得到青丘國主的誇雁回更是有幾分受寵若驚,不過話既然說到這份上,雁回打算順桿爬一下:「敢問國主,那《妖賦》據燭離說是在王宮藏書閣裡發現的,而現在《妖賦》只到第九重便截止,後面未完的功法,國主可知存在何處?」

  青丘國主沉默了片刻:「《妖賦》修煉至第九重足以。再多,與你而言,並非好事。」

  雁回怔神,聽他這話的意思,明明是知道《妖賦》接下來的有幾重功法,且知道功法具體內容的,但他卻這般說……

  「你的身體已經找回完整了嗎?」青丘國主挪開目光,轉到了天曜身上,同時也將話題帶開了去。

  而問的這個問題,也是在雁回看來似乎已經很顯而易見的問題,雁回奇怪青丘國主怎麼會看不透天曜身體完整與否,而更奇怪的則是天曜也是默了一瞬。

  「已經完整了。」天曜這般回答。

  青丘國主聽了,卻是站起身來,緩步向天曜踏來:「中原傳來消息,說你血洗廣寒門?」

  雁回聞言,有幾分錯愕,她轉頭看天曜。雁回是不知道當時廣寒門具體發生了什麼的,但光是從那日她被天曜從泥土之中挖出來時,廣寒門的寂靜無聲便能推測出來,廣寒門的情況必定好不到哪裡去。

  但她卻沒想到竟然是……血洗二字?

  「呵。」天曜聞言勾了唇一聲淡淡冷笑,「那便算血洗?中原仙人口中的殺戮都太容易誇張了。」天曜淡淡道,「他們死不了多少人。」

  青丘國主的眼眸似天生帶著寒光,他眸中寒光微微一凝,即便他不是盯著雁回,可也看得雁回心底微微一寒,手腳一涼,青丘國主聲色薄涼道:「千年妖龍之力,便僅是如此?」

  雁回一愣,青丘國主這是什麼意思?

  天曜剛找回龍心,以一己之力壓制了廣寒門所有守山弟子,這本已是驚世駭俗之舉,而在青丘國主眼裡看來,卻是——不過如此?

  然而被如此質問,天曜卻沒有答話。

  這兩人的一問一答弄得雁回是一頭霧水,雁回不由對青丘國主道:「天曜剛找回龍心,身體之中法力未復……」

  「雁回。」天曜先打斷了她的話,他轉頭看她,「你先在外面等我。」

  這還是……天曜第一次對她提這樣的要求。從來他們兩人之間便是信息共享的,她知道的事情天曜一定知道,而天曜知道的,她便也一定知道,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那麼瞭解彼此,她那麼信任天曜的理由。

  而現在,雁回卻恍然發現,原來,天曜或許還是有什麼事瞞著她的。

  不能告訴她的秘密……

  雁回只望了天曜一眼,也並未糾結太久,道了聲「好」便一扭頭就出了門去。

  出了巨木王宮,燭離也不知忙什麼去了,沒再守在巨門門口,雁回等了一會兒,閒得無聊便散步一樣在道路交錯的王宮外閒閒散步。

  心口上的傷沒好,她走一會兒歇一會兒,不管自己走了多遠,她也不記路,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有時有小狐妖從她身邊跑過,雁回便好玩的摸上一把。可即便身體動著,但雁回心裡還是在不由自主的想,天曜會瞞她什麼事。

  從剛才那番話來看,青丘國主無非就是說天曜其實並沒有把身體完全找回去吧,但除了她心口的這塊護心鱗意外,還有什麼是漏下的呢?

  難道說,她心裡的這塊護心鱗卻是天曜身體上必不可少的一樣東西嗎?必要到會影響他的法力發揮?

  雁回想了一會兒,毫無結果,畢竟關於龍的身體的事,天曜既然想要瞞她,那她便什麼很難從其他地方知道些什麼了。

  不過想歸想,猜歸猜,雁回始終還是相信,天曜不會害她的。

  至少在方才青丘國主問他身體有沒有找完整的時候,他的回答是找完整了。

  他並不想拿回雁回身體裡的這塊護心鱗。

  一邊想一邊走,雁回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一座小宅子前。

  雁回望著這王宮巨木林深處的宅子有幾分愣神,她左右看了看,青丘王宮的山頭上所有的妖怪都住在樹裡,連青丘國主雁回也沒看見他去過別的地方,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座宅子,難道說……這是青丘國主住的地方?

  「不要過去啦。」雁回心頭還在猜測,便有白色的小狐妖躥到她腳邊,有的不會說話的狐妖咬住了她的衣擺,有的就攔在了她的身前,奶聲奶氣的說:「前面是雲曦公主的院子,國主不喜歡別人進公主院子的。」

  雁回愣神,這就是那被素影殺害的九尾狐公主的宅子?

  看來青丘國主是當真很疼愛這個小女兒啊,別的王爺都打發去了山下,只留女兒在山上住著,陪伴自己,結果現在……

  雁回抬眼望院子裡一看,卻見一個男子身形在院門口一晃而過。

  再定睛一看,那竟是昨日被燭離帶走了的陸慕生。

  「你怎麼會在這兒?」雁回脫口問出。

  那方拿了掃帚正在掃門前落葉的陸慕生聞聲抬頭,見了雁回微微一怔:「姑娘?」他目光似有些困惑的在雁回心口處一掃而過,「你的傷可好了?」

  「沒什麼大礙了。」

  陸慕生點頭笑了笑:「這便好,你們妖族人的身體受了傷倒是都好得快。」

  「我不是妖族人。」雁回頓了頓,正色看著陸慕生,「個把月前,我也還是個修仙的人。」

  陸慕生聞言一怔,他看著靜待下言,雁回想了想:「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現在也是個妖,與你一樣,比起中原,我更想待在青丘。」雁回指了指陸慕生身後的宅子,「青丘國主讓你住在這裡的嗎?」

  「是我求國主讓我待在這裡的。」陸慕生也回頭看了看院子,唇角掛著淺淺的笑,「這是雲曦以前住的地方,想著她以前曾在這裡笑,在這裡鬧,我便不想再離開這個地方了。她以前與我說過,若是以後再能回青丘,便要在她的院子裡種花種草,因為以前她都太貪玩了,根本沒時間打理自己的院子,現在我終於可以幫她打理了。」

  雁回能看得出,這個書生大概是真的很愛那九尾狐公主吧,因為他提到雲曦兩個字的時候,眼神是那麼的閃閃發亮。

  而此刻他的眼神越是閃亮,雁回便能想像得出,待在廣寒門的陸慕生,有多麼頹敗。

  雁回忽然想到在她與天曜一起去天香坊取龍角的時候,她用天曜教她的法術窺探素影的行蹤卻被素影發現,而那時是有奴僕來向素影稟報了有關陸慕生企圖自盡的消息,這才將素影帶走。

  說來,他也算是用生命間接救了她與天曜一命呢。

  因為那時的天曜若被素影發現,這之後的事,都不可能再發生了。

  而這陸慕生在素影的掌控下明明恨得生不如死,卻偏偏又求死不得,想來,他也是一個可憐之人。

  「真是要謝國主寬厚了。」陸慕生道,「我本做好了此一生都再見不到與雲曦相關的事物的準備了。」他輕笑,「謝謝你與那位公子將我從中原帶到這裡。」

  雁回只有沉默。隔了半晌,她才道:「你是制約素影的一個巨大因素……青丘,不會一直放任你在這裡為雲曦公主打掃院落的。」

  「我知道。」陸慕生轉身繼續清掃牆角枯葉,「做青丘的棋子對付素影,我求之不得。自從得知雲曦被那般殘忍的……」他是一介書生,從未握過刀槍,手指淨白,但此刻握著掃帚,他卻用力得讓關節泛白,「陸慕生在那時便死了,從此之後過的皆是非人的日子,而今能入得青丘,即便只是做一枚棋子,也覺是偷來的性命。」

  「青丘要利用我,盡可利用,我這條命,便是送與青丘又有何妨。」他聲音之中,皆是濃得化不開的恨意,「我只求讓素影……不得好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46 PM

第八十八章

  天曜在廣寒門取回了龍心,但前線的妖族與素影帶領的仙人爭鬥摩擦依舊在繼續,素影挖了不知道多少妖的內丹。是日傍晚,那方終於傳來了消息,素影接到了中原傳來的消息,廣寒門被偷襲,她這才收手撤退,連夜趕回了廣寒門。

  但隨著這個消息一同被使者帶回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被派去前線的九尾狐儲君之女絃歌,在戰場上被素影抓走了。

  然後便沒了絃歌的消息,沒人知道素影有沒有殺掉絃歌,有沒有剖取絃歌的內丹,因為沒人看見絃歌的屍體,素影也暫時沒有絲毫關於絃歌的消息放出來,她便這樣悄無聲息的捉了她。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瞬間,雁回便想,素影定是知道天曜將陸慕生帶來了青丘,於是她才做了這樣的事,在制衡青丘呢。

  九尾狐幾位王爺太厲害捉不了,於是便捉了絃歌,極重血緣關係的九尾狐必定不會置絃歌於不顧。

  素影這一步走得不可謂不聰明。

  雁回從燭離那裡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天曜也在旁邊聽著,他側眸看雁回:「你可想去救絃歌?」

  「想。」雁回堅定的吐了這個字,緊接著便搖頭,「可我不能去。」她轉頭看天曜,「你現在不一定能戰得過素影,對吧。」

  天曜沉默著作了默認。

  雁回又瞥了眼在一旁皺著眉頭不說話的燭離:「九尾狐們也尚未表態,對吧?」

  燭離聞言,立即道:「我自是想奮不顧身的將皇姐救回來,但是……」燭離一頓,眼眸微垂,「國主並未有所表示。」

  說到底情況,便還是如雁回所說,九尾狐一族在保持沉默。

  雁回道:「而現在陸慕生只要在我們手裡,素影便不敢對絃歌怎樣。」她垂了眼眸,「唯今之計,只有等,且看素影要玩什麼把戲,我們只需以靜制動。」

  聽雁回說話之時天曜未曾發言,直至此時,天曜才輕輕叩了兩下桌面:「你倒是成長不少。不再那般衝動。」

  雁回勾唇,笑容略有幾分澀:「若這便是成長,那我情願此生,上天從未給過我成長的機會。」

  天曜不再開口,雁回望了望遠方,心道,素影既然捉了絃歌,那極大的可能便是要用絃歌來換陸慕生,而對青丘而言,陸慕生是可以制衡素影,但或許並沒有自己的子孫來得重要,絃歌或許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吧。

  夜深時分,月色正明,素影立於廣寒山腳已化為廢墟的祠堂之上。

  凌霏的屍首被白布裹上停放在她身前,素影拉開凌霏面上的白布,這是她回廣寒門,第一次見到凌霏,但見凌霏一臉猙獰的傷口,一身狼狽,心口斑斑血跡,而她還睜著眼睛,在她未閉上的眼睛裡面,素影看到了那麼多的不甘與仇恨。

  夢雲仙姑靜立在素影身旁,但見素影拈著白布的指尖有些許輕微顫抖,夢雲垂著頭沉痛道:「……當時凌霏真人入祠堂結界中時,我本也想跟去,欲助她一臂之力,奈何妖龍守在結界入口處,我等近身不得……」夢雲神色哀戚,「真人……且莫要太過傷心了。」

  素影默了許久:「莫要太過傷心?」她重複呢喃了一句夢雲的話,聲色似帶著寒氣:「我一生寡極親緣,父母早早仙去,唯有素娥乃我至親,我以為修得至高仙法,便可護她一生安然無虞,卻如今……」她聲色一頓,「你卻讓我如何,不要傷心。」

  「我此離開廣寒門,不過幾日光景,門中半數門徒經脈重損,或再不能修仙,慕生被妖龍帶走,生死未卜,而我妹妹遭此劫難死不瞑目!」

  語至最後,素影似天生寒涼的聲音已帶了幾分沙啞顫抖,她眼底暴風雪在她眼底堆積,殺意濃郁:「那叛仙的雁回、惡貫滿盈的妖龍還有那青丘之妖……」她唇齒咬緊,有幾分切骨之意,「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話音未落,夢雲只覺一陣狂風捲著素影,霎時便將素影帶去了天際,化為一道月白的光,向著青丘方向而去。

  猜到痛極大怒的素影要做什麼,夢雲連忙在後追趕:「真人!不可衝動!」可尚且有傷在身的夢雲哪裡追得到素影的腳步,眼看著素影身影的白光消失在視線裡,夢雲一轉頭回了廣寒門,立即傳召了弟子:「快!快去辰星山請凌霄道長前來!門主她哀慟至極,隻身去了青丘了!」

  身在青丘的雁回正在為絃歌被捉的事情夜不成寐,她習慣的踏到冷泉邊,也是習慣一般的遇見了化作龍身在冷泉之中沐浴的天曜。

  天曜腦袋搭在岸上,聽見雁回的腳步聲有遠至近的踏來,只在她走近的時候睜了一隻眼睛瞥了她一下,隨即又習以為常的閉了上。

  龍頭往旁邊挪了挪,他擱置龍頭的那塊地被他的下巴捂熱了,雁回習慣靠著他的腦袋坐下,而她做的地方便正是被天曜捂熱的地方,秋夜寒意滲人,可雁回坐下也不覺得冷。

  「天曜。」

  「嗯。」

  「若是青丘不願用陸慕生去換絃歌。」雁回一頓,「你說素影會殺了絃歌嗎?」

  「不知道。」

  「你說我成長了。」雁回道,「可腦袋一空下來,我便會忍不住的想,素影大概會像殺其他妖怪一樣,先殺了絃歌,然後再剖了她的內丹……一想到這個,我便快要坐不住了呢。」雁回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望著夜空道:「不過坐不住,我也無可奈何。」

  天曜沉默。

  「不想這個了。左右現在也想不出個什麼結果來。」雁回拍了拍腦袋,沉默的望著天空靜靜坐了一會兒,倏爾腦中閃過了一個問題,她轉頭看天曜,「天曜。」

  她聲色比平時正經了幾分:「說來,你的內丹呢?」

  閉眼的天曜倏爾睜開了眼睛,他龍頭微微一動,盯住了雁回。

  「妖都有內丹,你也不例外吧。」雁回望著他,「可我為何,從來未聽你提起過你的內丹呢?」

  天曜沒有答話。

  便在這相望沉默之際,天空之中倏爾傳來一道懾人寒氣,週遭氣溫驟降,林間草木霎時結霜凋零,宛如瞬間步入了冬季,林中野獸慌張奔走發出聲聲哀嚎。

  冷泉之中的天曜倏爾身形一變,霎時化為人形。

  天空之中白光劃來,天曜眉頭狠狠一蹙,連話都沒有機會說,他一伸手要拉雁回躲向一邊,可劈頭蓋臉的便是一陣冰針簌簌而下,天曜只堪堪在周身撐出了一道火光結界將冰針盡數溶解,可或許真是法力不夠,不肖片刻,天曜撐出來的火光結界開始在冰針密集的攻擊之下變得稀薄。

  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了破洞,眼看著結界告破。

  天曜身形一閃,徑直將雁回抱進懷裡,以身做盾,用他的脊樑擋住了所有刺來的針尖。

  天曜的懷抱不再像以前那般瘦弱,他臂膀有力,胸膛寬闊,懷抱裡是燙人的溫暖,雁回被他護在懷裡,一時之間竟忘記了所有的事情。

  她不是看不清這情勢,她知道冰針來得多急多猛,所以她知道,即便是找回了所有身體的天曜,現在也依舊是用命在護著她。

  所有冰針在離天曜背脊三寸之處盡數被灼化為水,落在地上,愣是沒有一根針刺中了天曜的背脊。

  天際上的白光已經落下,立在茂密的樹林之上,素影看著相擁而立的兩人,面色如霜,見冰針未傷得了天曜二人,手上動作根本沒有停歇,又是一記法力送上天空之中,天上積雲密佈,一道天雷挾帶著撼天動地之勢力,仿似自九重天上落下。

  狠狠的擊打在了天曜與雁回身上。

  天曜積聚法力,所有的力量都護在了雁回身上,而他不曾想這一擊震耳欲聾的雷擊之後,根本沒給兩人喘氣的時間,斜裡一道寒劍帶著刺目光芒向他兩人中間惡狠狠的刺來。

  天曜被迫只好放開了雁回。

  素影眼睛都未眨一下,身形一轉,對準雁回便一劍砍去,作勢是要將雁回劈成兩半。

  而在劍尖落在雁回身上之前,只聽得一聲龍嘯,青龍之尾一猛地擊打在素影身上,素影生生接下化為原型的天曜這一擊。

  被這大力打入了樹林之中,不知撞斷了多少棵樹才堪堪停了下來。

  巨大的青龍護在雁回身前。

  樹林之中塵埃落定,而素影卻毫髮未傷的頂著清亮月光從那方狼藉之中踏了出來,她面有寒霜,眸帶殺氣,整個人恍似那天界踏下來斬妖除魔的清貴的仙,冷得讓人心肺皆凍。

  兩方對峙。

  雁回心裡卻明白,方才那幾下攻擊,對於素影來說或許根本不算什麼,而天曜已經被逼得化為了原形。

  形勢再明顯不過,現在的天曜果然還不是素影的對手。

  「妖龍天曜。」素影手中三尺寒劍一振,「以你如今之力,休想阻我殺此害我至親之人。」

  然而雖然形勢如此,天曜卻絲毫不慌亂,他只將雁回捲在自己龍尾守護範圍之內,盯著素影,聲色渾厚,道,「青丘國境內,你便是廣寒門主又如何?」

  他話音一落,四方妖火大亮,不過片刻,九尾狐一族的王爺盡數到場,而天空之上,九尾狐妖的妖力傾天而下,給在場之人盡數施加了震懾。

  雁回抬頭一望,竟是青丘國主,親自來了。

  她轉頭看孤立於眾妖之間依舊神色清冷的素影。

  雁回倏爾不適時宜的想,此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雁回從未想過素影會為了她妹妹凌霏的死,怒極而隻身獨闖青丘,不過一轉念,雁回便又想通了。

  這是一個為了救自己所愛之人,願魅惑天曜,然後將他拆筋剝骨之人,她是一個為了得到愛人的心,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她對自己所愛之人傾盡所有的好,甚至不管自己愛的人到底是怎麼想。

  她愛得那麼自私又偏執,她修的是冰雪法術,然而心卻是煉獄熔岩,為了自己的愛,可以摧毀一切。

  這樣的人,最可怕,也最可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1:51 PM

第八十九章

  狐火燒亮了青丘整片夜空,掩蓋了月色,山間樹林之中無人說話,但氣氛卻格外凝重。

  青丘國主與上空之中冷聲問道:「你便是素影?」

  素影一抬眼眸,望上天空之中,青丘國主周身的光華耀眼得刺目,而素影卻未眨雙目,只盯著他道:「是又如何?」

  她四字一落,空中似有巨大壓力狠狠的壓了下來,雁回現今雖已修妖,但如今她的修為與在場之人相比實在弱了不少,當即便覺得胸悶氣虛,連哼都未曾哼一聲,便腿腳一軟,被這氣壓壓得徑直往地上倒去。

  天曜龍身一轉,再次化為人形,毫無猶豫的將雁回抱在懷裡,雙手摀住她的耳朵,給她溫暖的同時也幫雁回擋住了不少壓力。

  素影一身仙法瞬間得到了壓制,她周身立即推出了一個寒芒結界,將她護在其中。

  「隻身來我青丘,你還想全身而退?」青丘國主聲色冷冽,「不知死活。」

  青丘國主言罷,天曜立時抱著雁回往後一跳沉入冷泉之中,而便在他與雁回的身影完全沒入冷泉泉水之際,一道白光自青丘國主袖中拂下,落在地上,宛如清風拂地,遍野草木盡數折腰。

  素影眸光大寒,周身護體結界光芒暴漲,與青丘國主的力量相扛,巨大仙力與妖力的衝擊在空氣中擦出灼目的光芒,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草木盡毀,萬頃樹林瞬間灰飛煙滅,化為一片荒蕪之地。

  強大力量的撞擊便是如此,宛如有動天撼地之力。

  光芒與巨響之後,四周再次恢復寂靜,素影所立之地沉下去了一個大坑,土石龜裂,她立於中心之地,背脊挺得宛如一根刺一般筆直,只是唇色比之方才,難掩蒼白。

  「我既敢來,便已想到全部後果。」素影開口,她轉了目光,盯住天曜與雁回方才藏身的冷泉,「無論後果,我皆不會放過此人。」

  她說著,冷泉岸邊猛地覆上一層白霜,根根冰晶在泉水之中凝結。

  天曜護住雁回,在化為冰刃的水中躲避困難,只有被逼破水而出,而剛出水的一瞬間,巨大仙氣便鋪天蓋地而來,直取天曜與雁回首級。

  便在這仙氣飛去之際,斜裡猛地橫來兩人,衣袖輕撫,將素影凜冽殺氣盡數化去,來人正是青丘的兩位王爺,他們擋在天曜身前,望著素影冷笑:「當真欺我青丘無人?」

  見此情勢,天曜懷中的雁回心道,素影先前殺了雲曦公主,在場王爺以及青丘國主怕是無不對她恨之入骨,今夜她只怕是要為了自己的一時偏激衝動,而付上慘痛的代價了……

  可她心頭這個念頭尚未落實,天空邊際一道仙氣急速往這邊而來。

  若是別人,雁回不一定能感覺得到,但這氣息她實在太熟悉不過,在天曜懷裡一轉頭,她望向那方,沒有片刻,白衣廣袖的仙人便御劍而來,轉瞬便落至素影身旁。

  雁回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怔了好久的神。

  凌霄……

  他竟是來了,而且還是隻身前來,身側無人跟隨。不過想來也是,除了他們這樣能力的人,還有誰能不受干擾這麼快的躍過三重山,深入青丘之中。

  素影一轉頭,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動,似有幾分動容:「素影衝動行事,凌霄何必跟隨我來……受我拖累。」

  是呀,這樣的情景,凌霄竟然趕來了……

  為了救素影。

  「素影真人不需客氣。」凌霄說的話是這樣,但這句話本身便在與素影客氣,他沒寒暄太多,眸光在空中一轉,看清而今形勢。

  空中除了青丘國主和幾位王爺,便只有天曜與雁回了,毫無意外的,凌霄很快便看到了雁回,只是他的目光只在雁回身上一頓,下一瞬間便挪開了去。

  便像是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般。

  雁回握住天曜手臂的手不由自主的一緊,天曜垂頭看她,只見雁回唇瓣有幾分不由自主的顫抖,不知是周身寒涼,還是心緒激動。

  天曜眸光一垂,只催動法力,讓自己的懷抱更暖一些,讓雁回顫抖更輕一些。

  「九尾狐儲君之女絃歌與先前戰鬥之中被俘。」凌霄眸色薄涼,開口沒有一句廢話直奔主題,行事風格依舊是他以前的模樣,但雁回聽他的話卻只覺得周身寒涼更甚:

  「我來之前已著人將其看住,若一個時辰內,我與素影真人未出現在中原境內,則我手下之人,將剖其內丹,剜其心,放其血,以其屍身,示與天下。」

  他這話話音一落,青丘眾位王爺皆是一默,空中氣氛有幾分躁動,有人望向儲君,有人則看向青丘國主。

  就這樣放素影走,沒有人會甘心,可絃歌性命著實被捏在對方手裡……

  凌霄說完這話,扶了素影,未在多開口說一句,轉身便又要御劍要走。

  雁回卻是未忍住心緒激動,衝口而出:「以青丘九尾狐重血緣親情相要挾,這便是你凌霄真人所謂的仙道正義?」

  聽聞雁回此言,凌霄身形微頓。

  素影眸光一轉,輕輕瞥了凌霄一眼,卻見凌霄神色未有半分波動,連看也未看雁回一眼,御劍已起,騰在了空中。見兩人要走,雁回牙關一緊,那方青丘王爺們還沒攔,素影卻自己擺了下手,讓凌霄停了下來。

  「慢著。」她回身,看著青丘國主,「我欲以你九尾狐妖絃歌一命換取被擄來青丘的陸慕生,青丘國主應是不應?」

  場面一時沉默,眾王爺雖是心頭激憤非常,然而卻皆是沒人敢衝動出言,全部在靜待青丘國主開口。

  此情此景別說九尾狐一族的人,便是雁回也有幾分暗恨與不甘。

  許久之後,空中終是傳來青丘國主的聲音:「三日後,三重山前換人。」

  言下之意,便是放任他們今日離開,隨後還要將陸慕生交給素影,以換取絃歌生機。

  素影點頭,再沒說別的話,這才隨凌霄御劍而去,他們身形漸遠,只在空中滑下一道漸漸消失的光芒。

  「兒臣!」儲君在青丘國主面前一跪,面色極是沉痛愧疚,「兒臣有罪!令青丘蒙羞!」

  青丘國主望了下方冷泉一眼,他手一揮,冷泉之處被妖力撞擊催折的草木便像是枯木逢春一般,又從地裡長出了新芽,樹枝也以驚人的速度重新長了起來,冷泉之水光華瀲灩,仿似剛才那劇烈的衝突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什麼也抵不過我九尾一族的血脈。」青丘國主聲音淺淡,對儲君並沒有絲毫責備,身影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緊接著幾位王爺簡單問過天曜與雁回,便也相繼離開。

  天曜這才將抱著雁回,重新落在冷泉周圍。

  雁回垂頭靜靜站了許久,在天曜都以為她會沉默著不再說話之時,雁回倏爾一聲乾笑,又冷又澀:「天曜你知道我以前有多麼愛凌霄嗎……他是我在千千萬萬人當中能看見的唯一。」

  天曜聽得這話,毫無防備的,只覺心頭一抽,分明沒有任何攻擊,但那抽搐的地方卻一直有隱痛傳來,隨著一聲聲心跳,撞擊他的胸膛,刺痛他胸腔的每一個角落。

  他沉默的聽著,隱忍這樣的疼痛,一如他以前隱忍過的所有疼痛一樣,按下不發,像是毫無所覺。

  「在大師兄遭受那般痛苦也要護著我的時候,我幾乎是跪在地上渴求,希望他能來救救大師兄,救救我,救救我心裡對他僅剩的那幾分期待,然而他沒來。

  「可今天,他不遠千里而來,不計手段的救走了素影……」雁回冷笑,「天曜,原來我曾經愛慕的人,竟然可以讓我失望到這個份上。」

  天曜看著垂著頭的雁回,手臂幾乎不由自主的抬了起來,他輕輕抱了一下雁回的後背,雁回的頭便抵在了他肩頭之上。

  「你不要再愛慕他了。」天曜道,「甚至不要回憶愛慕過他這件事。」

  雁回苦笑:「那是我過去十年幾乎全部的回憶,你要我怎麼不想起。」

  「以後你生命裡還有許多的十年。」

  雁回搖頭:「可都不會再有那樣一個人了。」

  「有我。」

  衝口而出的兩個字驚愕了兩個人。

  雁回倏爾抬頭望向天曜,只見天曜也是雙目睜大,像是被他自己說的話嚇到了一樣,而在天曜的黑瞳之中,雁回看見自己的表情,也是那般的錯愕。

  「天曜……」雁回微微往後退一步,「你……」

  眸中的慌亂不過出現了一瞬,天曜便立即鎮定下來,沉著道:「由我來給你找。由我來教你,如何忘掉過去十年的記憶。」

  雁回怔愕的眼神便平和了下來,她眨巴著眼睛看了天曜許久,心頭本不太舒爽的情緒霎時便紓解了許多,她拍了拍天曜的肩膀:「好,我看你現在撞見素影也沒有以前那麼大的恨意了,想來對於放寬心這件事,你還是有點自己的門道的。那這事便也算在你幫我治癒我的傷口的療程裡面。」

  雁回笑了笑,「鬧了這麼大一通,便先回去睡了吧。」她轉身離開。

  天曜在雁回身後默默的看了她許久,不知為何,此刻卻忽然有一種沮喪得想嘆氣的衝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2:00 PM

第九十章

  素影夜襲青丘的消息很快便傳得天下皆知,雁回醒來的時候燭離府裡的小妖已經就昨夜的事情竊竊私語的傳出了好幾個版本。

  其中不乏辰星山的凌霄愛慕素影真人多年,見素影真人落難捨身來救的言語。雁回聽了只默不作聲的吃著嘴裡的東西。

  睡了一晚,雁回冷靜之後心裡也想得明白,凌霄來救素影真人其實並沒有什麼過錯,他以絃歌的生命相要挾,那是因為在他眼裡絃歌是妖,是與他敵對之人,而素影是整個修仙界的象徵,為了救素影的命,他這樣做自是無可厚非。

  雁回昨天之所以那麼接受不了,一則是因為絃歌是她這些年為數不多的摯友,凌霄要殺絃歌,她自是氣憤非常。二則,是因為失望……

  失望於凌霄趕得及來救素影,而當時卻沒來得及回辰星山救下大師兄。

  她這是遷怒,雁回知道,她能理智的分析自己的情緒,但她卻控制不住的遷怒於凌霄。

  心裡正想著,雁回一口吃進嘴裡的東西卻有奇異的觸感,口中一熱,一句話倏爾在她腦海裡浮現:鳳千朔於東南三里密林處請姑娘一敘。

  雁回眉梢一挑,這竟是鳳千朔傳來的消息。他在青丘竟然也安插了死忠的探子,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給她傳信!這七絕堂當真是不簡單。

  但雁回轉念一想,鳳千朔是凌霄一手扶持起來的,他幫凌霄做事,凌霄這些年來,不知也掌握了多少江湖消息。這次見她……雁回一垂眸,倏爾回憶起先前聽幻小煙說,鳳千朔在中原以為絃歌死了,抱著她的「屍身」瘋瘋癲癲不讓人碰。那他這次前來……

  雁回將筷子一放,起身便出了門去,剛踏出門口便碰見了天曜。

  他看雁回一副要出門而且不打算叫上他的樣子,眉眼微微一動:「今日不修煉功法?」

  雁回眼珠子一轉:「今天要去冷泉沐浴,我打算先調理一下身體,你別跟上來了。」雁回說完就走,也沒看天曜一眼。

  天曜瞥了她背影一眼道:「嘴裡法術的氣息尚未完全消散呢,路上別與他人說話。」

  「嘖!」雁回一回頭,只得撇嘴道,「跟著吧,別被發現啊。」

  這次見雁回扭頭離開,天曜便在她身後輕輕勾了嘴角。

  是啊,他就是想跟著她。

  行至鳳千朔說的地方,雁回站定,不肖片刻,前方粗壯樹木背後便踏出來一個穿著斗篷的男子,見了雁回,他嘴角習慣性的一笑,只是現在的笑容相比於之前的風情萬種,少了幾分風淡雲輕,多了幾分憂慮沉重。

  「雁姑娘,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有恙,已經好了。」雁回簡短的應答了一聲便直奔主題,「直說吧,你所來何事。」

  鳳千朔眉眼一沉:「為絃歌之事。」

  雁回一聽,背脊更加挺直了些許。

  「素影與九尾狐的約定我已知曉,三日之後,絃歌會與陸慕生交換,回到青丘,彼時我想讓雁姑娘幫我一個忙。」鳳千朔道,「姑娘肯是不肯?」

  「你先說,要我幫什麼忙。」

  「我想讓絃歌回到中原,在我的庇護之下度過餘生。」

  雁回一聽,沉默了片刻,她捏著下巴一邊沉思一邊道:「鳳堂主,我不妨與你直說,在天香坊一事當中,你是幫過我的忙,對我來說也算有恩,但比起絃歌,你並不是我的朋友。我是絃歌的朋友,考慮事情自然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三日後絃歌與陸慕生交換,回到青丘,這對絃歌來說,好像並沒有什麼壞處。而你讓我三日後幫你,把絃歌交到你的手裡,讓她回到你七絕門中,這對絃歌來說,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好處。」雁回盯著鳳千朔,「還請鳳堂主告訴我一下,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絃歌,已經做過背叛青丘九尾狐一族之事。」鳳千朔眸中寒光凝結成一柄劍,讓人望而竟有幾分生寒,「再回青丘,與她而言,絕無好下場。」

  雁回聞言愕然了許久:「絃歌……」她急得上前一步,「絃歌何時行了背叛青丘之事?」

  「九尾狐公主雲曦在中原失蹤,隨即被素影殺害,此消息七絕堂早已知曉,而九尾狐燭離入中原尋找雲曦之事,七絕堂也接到了消息。忘語樓乃是我七絕堂之中最重要的情報機構之一,絃歌身為忘語樓的掌門人,除了我身上的消息,其他事情,盡數經過絃歌之手,這樣的事情她不會不知道。」

  「絃歌若不是九尾狐一族之人,這樣的事情知而隱瞞,不將其公之於眾,以免饒了修道者的面子,這自是無口厚非,然而絃歌卻生而為九尾狐妖,極重血緣的她卻沒有將此消息傳回青丘,甚至在燭離與他老僕去七絕堂門下查找消息之後也未曾將雲曦的事情透漏半分。」

  隨著鳳千朔的話,雁回的雙眸越睜越大。

  是的,她怎麼想漏了這一層。

  當初她與天曜遇到燭離的時候,燭離可不就是在那靠近邊境的小鎮七絕堂門裡查找消息麼,絃歌隱而不報,雖然彼時雲曦已經被素影所害,性命救不回來,但至少可以將這個消息早些傳回青丘讓眾妖知曉啊。

  她卻什麼都沒做……

  為什麼……

  雁回望向鳳千朔,看著鳳千朔,雁回倏爾明白了。絃歌原來竟是那麼愛鳳千朔了嗎,竟是為了可以多在他身邊待一段時間,竟然敢背逆自己的身份,將這樣驚世消息掩蓋下來。

  若不是雲曦公主之死被捅了出來,青丘與修道界之間便不會那麼快變成這樣誓不兩立的局面,至少表面上,還是可以保持和平。絃歌也不會被儲君以數道急令召回……

  絃歌她……

  看著雁回怔愕不言,鳳千朔眸中光芒微微暗淡,他垂下眼眸:「想來不必我多說,你也知道絃歌做的事意味著什麼。」

  對,雁回知道,這意味著,絃歌愛上了一個幫修道者做事的凡人,並且隱瞞了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姑姑的死。

  她背叛了青丘,背叛了九尾狐一族。

  血緣的背叛,這或許是九尾狐一族最不能忍受的事了吧。

  「這下你還能說,留在青丘,對絃歌沒什麼壞處嗎?」鳳千朔道,「若青丘之人都是傻子,此事他們用不知曉,待在青丘自是對絃歌沒有壞處。但雁姑娘,你可知,這次素影邁過三重山突襲妖族邊境,為何九尾狐一族派了兩個王爺與絃歌一同上前線戰場?青丘護犢,小狐妖皆是在青丘國主的庇護之下長大,你可聽說過青丘國的世子與郡主,誰被派去了要面對素影這樣的仙人的地方?」

  雁回愣神搖頭。

  「沒有。」鳳千朔聲色一寒,「九尾狐妖們對絃歌生疑了。更別說此次青丘國主為了換回素影,竟放走了重重包圍內的素影與凌霄……」

  難怪!

  難怪那日絃歌的接風宴上氣氛那麼奇怪,難怪絃歌回青丘之後,在別人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她卻無所事事。難怪昨天素影與凌霄走了之後,儲君會那般沉痛的與青丘國主說「兒臣有罪」。

  青丘所有的王爺都將弦歌當做了叛徒,青丘國主為了換回一個「叛徒」竟丟失了斬殺兩個修仙界,執牛耳般人物的機會!

  雁回驚駭難言,此時才將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連起來,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竟有這樣的原因藏在背後。

  「雁姑娘,你若是絃歌的朋友,便才該在這種時候出手幫幫她,不能讓她再回青丘了。再回來,即便留一條命,她後半生,可能安好?」

  雁回沉默了許久,終是咬了咬牙:「你呢?讓絃歌與你回去,你可能讓絃歌後半生安好?」

  鳳千朔盯著雁回看了片刻,倏爾卻是一笑:「雁姑娘可知我此一生最討厭何事?」

  「絃歌與我說過,你最討厭背叛。」

  「是啊,然而,在得知絃歌是九尾狐妖,她是青丘派來潛伏在中原的探子的時候,我心裡卻是那般的欣喜若狂,她還活著,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消息。」

  雁回默了一瞬:「你若截走絃歌,素影不會放過你,青丘亦不會放過你,你又能如何在之後的日子裡護絃歌安好?」

  鳳千朔眸中精光一閃而過:「這便需要雁姑娘的幫助了。言盡於此,雁姑娘,現在可願在兩日後,助我一臂之力?」

  雁回盯著他:「你會把你那一百房小妾給清理妥當嗎?」

  鳳千朔失笑:「那不過是這些年來,為了在我那已死的叔父眼皮子地下發展勢力,而鋪下的棋子而已。」

  聽得此話,雁回基本已經答應了,她頭點了一半,倏爾又想到一事:「要我救絃歌我自是願意,不過,現在是你來求我,我要你再答應我一事,兩日後我才盡心盡力的幫你的忙。」

  「哦?」鳳千朔挑眉,「雁姑娘不妨直言。」

  「我知道你在幫凌霄做事。」雁回道,「他到底在謀劃什麼?你可能告訴我?」

  鳳千朔眸色微微深了一瞬:「此事……說來話長。」他頓了頓,「若是絃歌安然入了我府,彼時,鳳千朔必定將我所知道的事,前前後後細細書而來,交與雁姑娘。」

  「好。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2:05 PM

第九十一章

  秋日涼意已隨秋風入體。

  至青丘與素影約定之日,三重山前,在五十年前被法力撕裂的巨大深淵之上,仙力與妖力分別鋪就了兩條道路。仙妖兩道分立三重山兩邊。

  雁回與天曜站在妖族眾人之中,陸慕生已經被儲君領著站在了最前端,素影與凌霄站在對面,見了陸慕生,素影才揮了揮手,身後眾仙讓開一條道路,被層層枷鎖束縛住的絃歌這才被帶了出來。

  她雙手被反縛住,腳上也帶著沉重的鐵鏈,鐵鏈之上封印之力隨著她每一次邁步而閃爍。

  見她如此妖族中人不時發出憤憤不平之聲,絃歌再有不是,可身份卻還是妖族的郡主,而今卻被修道者們以這樣囚禁的模樣帶出,實在讓人不得不氣憤。

  「廣寒門素影。」儲君揚聲道,「你所要之人在此,還不速速將絃歌身上枷鎖拆去?」儲君說著拉著陸慕生往前走了一步。素影見狀,眸光微動,隨即手間光華一轉,只見絃歌腳上的鐵鏈登時便沒了封印法術的光華流轉。

  「換人吧。」素影揚聲道。

  於是九尾狐儲君便對陸慕生道:「去吧。」

  陸慕生默不作聲的向著仙力架好的橋的橋上走去,他垂著眉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表情。

  絃歌便也同時向著妖族的橋上走來,兩人同時踏到橋的中間,然而便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與此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你素影的身後有一個女修仙者手中法力悄悄凝聚。

  她在人群的背後,倏爾動手,一記法力猛地擊打在絃歌腳下的妖力之橋上。

  那妖力做成的橋便是應聲一抖,絃歌身形一個踉蹌,險些在橋上摔倒。

  素影眸光一凜,向身後眾多修仙者望去,而妖族這方雁回見狀則大聲呵斥道:「廣寒門素影竟然想出爾反爾!」妖族見絃歌摔倒,本是大驚,又聽得雁回這般一喊,本就對修道者們憤恨至極的妖怪登時便吵鬧翻天。

  雁回冷哼:「想要回人又不想放人,世間哪有這般輕鬆的事!」她身形一動,催動身體中的妖力,飛身上前便要去將陸慕生抓回來。

  那方素影本是想將偷襲絃歌之人立即抓出,可見得雁回這動作當即眉目一涼,話也未曾來得及說,劈手對雁回便是一陣仙力殺來。

  雁回是無法抵擋素影的仙力的,於是她也沒有抵擋,只拚死上前將陸慕生抓了住,往回一拖,於此同時,深淵之下的岩漿不知在誰的法力催動之下猛地燒了起來,「轟」的一聲,灼熱岩漿撞斷了仙力鑄就而成的橋,同時也幫雁回擋住了素影甩來的這記殺氣。

  雁回看也沒看著情勢一眼,只埋頭拽著陸慕生便往青丘這方面跑。她不用飛,不用法術,只用腳帶著陸慕生踉踉蹌蹌的跑著,好似是被素影方才那一擊擊中了身體,受了傷,使不出法力一樣。

  素影見陸慕生被雁回帶走,哪肯放過,當即飛身前來便要抓雁回。

  天曜同時出手,在空中與素影短暫交接。素影恨得咬牙切齒:「妖龍休亂我事!」天曜聞言只冷冷一笑:「亂的便是你的事。」

  素影面色憤恨,可一擊之下卻未拿得了天曜。

  雁回向著妖族儲君大喊:「快將絃歌帶回來!」

  不等她聲音落下,妖族儲君已經出手。而這方素影與天曜短暫相抗之後,見儲君出手,回頭一聲呵斥:「凌霄!」

  也不用素影吩咐,凌霄早便看出其中門道,欲將絃歌重新捉回。

  此時兩方人物交上了手,下方那些積攢了多年怨恨的妖怪更是按捺不住常年在修道者那裡受的憋屈氣,一聲震天怒吼之後,妖族之人猛地撲向三重山的另外一邊,仙人們被迫應戰。

  兩方登時交戰亂成一團。

  而在這一片混亂當中,摔倒在地的絃歌在掙扎著要起身之際,旁邊倏爾伸來一隻胳膊,近乎強勢的將絃歌的腰摟住。

  絃歌驚駭,但下一瞬間便認出了這手臂的主人是誰。她幾乎不敢置信的轉頭一看,來者穿著黑色的大袍子,寬大的帽子將整個臉都遮擋了住,他一身氣息混雜,一會兒似妖一會兒似仙。

  戰鬥中的所有人不管是仙是妖都無法在這混亂的情況中辨別出來者是誰。

  絃歌望著他聲色沙啞,似乎將所有的哭泣都壓抑在了喉頭:「你……」

  「我來救你。」

  一句話,四個字,那麼簡潔,卻輕而易舉的讓絃歌紅了眼眶。

  混亂的戰場之中並沒讓二人溫存多久,凌霄冷著面色一記仙力向絃歌打來,而仙力在靠近絃歌之時卻被一記妖力撞破。

  九尾狐儲君身形立在絃歌身前,他寬厚的背脊擋在絃歌身前,在戰場紛雜的嘶喊之中,他一聲沉重的:「走」字是那麼低沉,讓人不輕易去聽幾乎都不能聽見。

  絃歌轉頭一望,但見自己這個從小護著自己長大的父親,站在她的身前,在紛亂的戰場之中像從前一樣,給她最安全的依靠。

  絃歌張了張嘴,喊出口的「父親」二字是從來未有的沉痛。

  可並沒有任由絃歌將這個寬厚的背影看許久,鳳千朔將絃歌一把打橫抱起,斗篷裹住絃歌,霎時便在這戰場之中消失了蹤影,去向不知哪裡的遠方

  九尾一族的儲君一眼也沒有看背後,只是握著大刀的手漸漸收緊,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兒從此恐怕是山長水遠,此生再難相見了。

  凌霄一記法力打了過來,儲君大刀一揮,輕而易舉的扛住,青丘國儲君冷笑:「辰星山現在的掌舵者,實力便是如此?你為修道界賣力,也賣得不是那麼的全心全意嘛!」

  聽儲君說完這話,凌霄眸光微微一斜,往旁邊一瞥,看見了帶著陸慕生在戰亂之中東躲西藏,奮力避開素影的雁回。他掌心微微一緊,隨即強迫自己挪開目光,望著儲君冷哼一聲道:

  「青丘國九尾狐一族的儲君,對背叛自己族人的女兒,也很是心軟嘛。」

  儲君眸光一凝,一聲低喝,便又向凌霄斬殺而來。兩人再次戰成一團,只是這次凌霄且戰且退,一邊往雁回的方向靠近……

  即便隔著這麼遠,凌霄也看得出來,雁回施展的那些妖術心法,他雖有七分陌生,但其他三分他一看便知,那必定是妖龍教與她的。而在雁回施展出來的同時,她自身妖氣當中隱隱混雜著的妖龍妖氣,也若有似無的流露出來,雖淡,可他能那麼明顯的感覺到。

  而他能感覺到,素影也必定……

  他心裡這想法還未完全落地,那方與天曜爭鬥的素影卻是看著天曜一聲冷哼:「我道是你如今為何孱弱至此,原來是竟還未將內丹取回麼,為何?是借此女養丹?」

  她這話說得不小聲,雁回在地上護著陸慕生往青丘深處逃,也聽見了這句話。雁回聞言身形不由一頓,向空中看去,只見得天曜好似為素影的這句話動了怒。

  他手中法印一動,身後三重山下深淵之中的岩漿應聲而起,凝結成一條火龍徑直衝素影而來。

  素影一聲冷哼:「沒有內丹也妄想與我相鬥!」她這話話音一落,只聽得空中幾聲清脆的響聲,天曜喚來的熔岩之龍霎時被凍結成冰,在空中便破碎了去簌簌落下。

  眼見素影法力一動便要動天曜下殺手,於此同時雁回倏爾聽見凌霄那方傳來一聲法力撞擊的巨響,她目光往那方一瞥,卻已經沒見絃歌的身影,雁回只道鳳千朔是成功的將絃歌帶走了。

  絃歌不在,雁回立即心生一計,她對陸慕生道了一聲得罪,立時手中劃出匕首比劃在了陸慕生的脖子上,在樹林中站定:「素影!」雁回大喝,「你再敢動手,我便要了這書生性命。」

  此言一出,素影果然身形一頓,往下一看,雁回的匕首已經輕輕割破了陸慕生的脖子,鮮紅的血順著陸慕生的頸項流下,染紅了他的衣襟。

  見到這個場景,素影不知為何卻是身形一顫,停住了手。

  雁回道:「你說他是你愛人的轉世,你找他找得很辛苦吧。」雁回一笑,「不知道這次我殺了他,下個二十年,你還有沒有運氣能找到這個人的轉世。」

  素影手心微微一顫。

  「離開青丘。」雁回道,「今日的事便當做沒有發生過。否則……」雁回撇了撇嘴,好似很無所謂的將陸慕生脖子上的傷口拉得更開了一些,「你就幫他收屍吧。」

  素影眸色猛地陰沉了下去,她牙齒咬得死緊。

  在空中沉默了許久之後:「我退。」素影道,「不要傷害他。」

  她說著這五個字,卻沒想到引起了陸慕生的一聲冷笑,他望著空中的素影,神色極盡諷刺。素影只當沒看見他這個神色,默默往後退。

  眼看著身影便要離開青丘國境。

  雁回心下剛鬆一口氣。

  握住匕首的手微微一放鬆,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雁回所站的腳底下忽然冰雪法陣大作,雁回一愣,只聽得空中天曜一聲帶著驚慌的呵斥:「躲開!」

  陸慕生此時卻猛地反應過來,徑直拿他自己的脖子去撞雁回的刀刃。

  雁回往回撤都來不及,眼看著陸慕生脖子上的刀口便要切破他的氣管,斜裡倏爾伸出一隻手來,將雁回的匕首生生握住,鮮血自那掌心中流出,落在地上。

  戰鬥至今無人可傷的素影竟在這時為了救陸慕生被雁回的匕首割破了手掌。

  「你又想自尋短見嗎?」素影道,「不要用傷害你自己的方式傷害我。」

  陸慕生冷諷:「只要能讓你受傷,我什麼方式都願意。」

  素影唇角一動。神色似有哀痛。

  雁回看著近在咫尺的素影,怔然之間,聽見旁邊有猛烈撞擊的聲音傳來,她往旁邊一看,卻見遇事淡然的天曜卻在以法力蠻橫的撞擊這素影法陣的邊緣,那攔住他靠近雁回的邊緣。

  冰雪法陣倏爾光芒大作,雁回整個人霎時陷入其中。

  陣外的天曜愕然驚慌的神情也隨之消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2:14 PM

第九十二章

  雁回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氣息讓雁回感到幾分熟悉,這是……辰星山的氣息……

  雁回睜開眼,看見了透過樹影的星空,她感覺眼角餘光處有火光燒亮,雁回轉頭一看,但見素影正半跪在地,手掌捂在橫躺在地的陸慕生脖子上,層層寒霜之氣自她指縫中溢出,想來是在給陸慕生療傷。

  昏迷之前的事情漸漸在腦海裡清晰,她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不知被什麼力量束縛著,連動動手指頭都十分困難。

  雁回探到自己體內內息修為還在,只是完全無法調用。她知道,必定是素影給她施加了什麼封印,而她是注定解不開的。認清了現實,雁回倒也很快就坦然接受了,左右素影沒趁她昏迷的時候要她性命,那現在這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殺她。

  她開始思考素影現在到底要做什麼,她帶自己和陸慕生一起走,此處有辰星山的氣息,想來是衝著辰星山來的,而此處離辰星山不過也就幾十里的路程,那為什麼不直接趕到辰星山而要在這半路當中停下來呢?

  雁回又往陸慕生那方看了看,霎時便明白了,此時陸慕生此時緊閉雙眼,額上冷汗不斷,映著火光,雙唇泛白,一臉土色。看來,是陸慕生的身體出了毛病。

  雁回記得當時她只是給陸慕生割了個皮外傷,讓他流了點血,雖然之後陸慕生自己撞上刀刃的那力道不弱,但最後到底是被素影給止住了。

  凡人的身體……本就是這麼容易毀壞的脆弱東西。

  「慕生?」素影倏爾開口,「身體可還有哪裡難受?」

  陸慕生迷迷糊糊的睜眼,看了眼四周,但見素影的手正放在他脖子上,他抬了抬手,推著素影的胳膊,即便那麼綿軟無力,也依舊想擋開她:「滾。」

  素影眼眸微垂,好似沒聽見陸慕生的話一樣:「你該一直穿著我給你的披風,雖不能護你受傷,但至少能幫你抵禦病魔。」

  雁回聞言,想著那一件披風的由來,心下微微一痛,面上卻是一聲冷笑:「素影真人慷他人之慨,倒是大方,只可惜那披風永遠也不可能再穿在他的身上的。」

  素影一門心思放在陸慕生身上,並未注意到身後雁回已醒,此時雁回發聲,她眸光才冷冷的往後一瞥。

  雁回接著道:「天曜既然找回了他的龍鱗,那龍鱗便不會再落在你手上。」

  素影望了雁回一眼:「我會讓他再交出來。」

  雁回眯了眼睛,聲色一厲:「你休想再害天曜一次。」

  以前是天曜被素影所迷,而這一次。雁回心想,她會護著天曜。一定會將他護的好好的。

  好似聽出雁回語言背後深藏於心的情緒,素影回頭,盯著雁回,眼睛一眯,一聲冷笑:「對妖龍動了真心,倒是好笑。」

  陸慕生現在雖是迷糊,但兩人的對話他卻聽在耳中,心裡清楚,他一拽住素影的手:「那披風……卻也是……你搶來的?是那龍的……鱗?」

  即便被陸慕生這樣質問,素影也只是淡淡道:「那不過是隻妖怪。剝他鱗為你續命,何錯之有?」

  這樣淡漠的語調聽得雁回心口一緊,緊接著一股怒火由胸中燒起,可還沒由得她說話,那方好似垂死邊緣的陸慕生猛地蹭了起來,大聲喝道:「妖又如何!」他狠狠推了素影一把:「你給我滾!我不稀罕你這高高在上的仙人來救!」語罷,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素影在一旁,雖未被陸慕生推動,但臉色卻好似被陸慕生打了一個巴掌一樣難看。

  「我是雲曦的夫……」陸慕生倒在地上,眼神渙散,像是在喃喃自語般說著,「我也是妖族的人。」

  素影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靜靜的聽他說,「你殺了我吧,我也是妖。」

  素影默了許久,在雁回都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素影卻伸出了手,去觸碰陸慕生的頸項,她聲色有幾分沙啞:「你病了,別這麼說話。」

  陸慕生已經無法站在挪動手臂,但是他卻側過了臉躲開素影的觸碰,那對素影發自內心的厭惡不加掩飾的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素影的手終於是僵在了空中,最後默默的收了回去,沒有再說話。

  夜靜了下來。

  陸慕生的氣息雖然依舊急促但漸漸開始變得規律,想來是睡著了去,雁回瞅著這架勢,今晚估計是不會挪地方了。她只閒來瞥了素影背影一眼,便也閉上了眼睛兀自睡去。

  雁回一點也不覺得被這樣辜負心意的素影很可憐,她只覺得她這是——咎由自取。

  翌日清晨,雁回醒了,睜眼的時候正巧看見了陸慕生坐了起來,他傷好似已經好了許久,其中恐怕不少是素影法力的功勞,他動了動手指,然後一抬頭,望向另一方倚樹而眠的素影。

  他看了素影許久,不知在想什麼,隨即便站了起來。

  雁回眨巴了一下眼,身體依舊動不了,她不知道陸慕生要做什麼,但見他驀地快步走到素影跟前,雁回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陸慕生便已經一把抽出了素影放在身側的寒劍。

  他要做什麼若是雁回現在都還看不出來,那便是這輩子白活了。

  同樣的,若是素影被人拔了劍還未醒,她這輩子大概也是白活了。而她現在還閉著眼睡著,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在裝睡,她想知道陸慕生要在她睡著的時候做什麼……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陸慕生牙一咬,以他這書生綿弱之力,一劍捅進了素影心房。

  「哧」的一聲,鮮血流出。染了素影胸膛一片鮮紅。

  見自己一劍刺中,陸慕生眼眸一亮,他將劍往裡面更用力的推了一下,這一下,讓素影身形微微顫了一下,她睜開了眼睛,眸中清亮,但眼底深處卻是讓人望不盡的傷痛。

  陸慕生愣神。

  素影苦笑:「你是不是在驚訝,為什麼我的血,竟然還會是紅的。」她道,「在你看來,我的心,該是黑色的對吧。」

  陸慕生一咬牙,猛地將劍拔了出來,素影牙關緊咬,像是痛到極致了一樣。見素影只是坐在地上並未其他舉動,陸慕生一轉身便要來攙扶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雁回:

  「雁姑娘,我傷了她,我帶你走。」

  雁回沒有應聲,因為她知道,要逃離素影哪有那麼簡單。這個世上大概也只有陸慕生才能這麼輕而易舉的將劍送入素影的胸膛,拔出,然後全身而退。

  「你便如此想逃離我!」素影好似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聲音驀地高了起來,音色尖利,恍似能刺破人的耳膜,「你曾說願與我共首歲月白頭,你曾在你掌心寫下過我的名字,你說要永遠握在手裡記在心裡!」

  素影說得哀戚,而陸慕生則面無表情,雁回更是在一旁沒忍住脫口而出一句:「這書生前世做得這些愛戀中的酸臭味舉動怎麼如此的俗氣……」

  素影此時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當中,她站起身猛地撲上前來拽住陸慕生,連聲問他:「你都忘了嗎,你都忘了嗎,你曾與我許下那般多的海誓山盟,你曾說會用生命的所有餘韻記住我,可你!」素影聲色哽咽,她捂著流血的傷口,像是在乞求一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怎麼就不能像以前那般對我?」

  陸慕生連眼神也沒有落到素影身上:「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也不是喜歡你的人。」

  雁回補了一句:「你說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胡說!」這句話像是素影心裡的那根刺,「給我閉嘴!」她手一揮,一股巨大的法力登時壓在雁回的身上,雁回一時覺得胸悶氣短再難呼吸,無法開口說話。

  而陸慕生卻依舊淡漠道:「她說的沒錯。」陸慕生一字一頓道,「你說的那個人,那個將軍,已經在戰場上被人斬了首級。」

  聞得此言,即便胸悶難言,雁回也是一怔。

  江湖上人只知曉素影之前愛上了一個凡人,而那凡人最終老死了,卻沒想到那人竟然……是在戰場上被斬了首級嗎……那既然死得這般乾脆,素影還來騙天曜,要他的龍鱗做鎧甲作甚……

  雁回心裡這個念頭尚未落下,陸慕生便道:「二十年前在你離開廣寒行蹤未定之時,那人便在戰場上被人殺死了。」

  二十年前……行蹤未定……雁回一琢磨,恍悟,難不成,那段時間正巧是素影在騙取天曜信任的時候。所以正在素影一心騙取天曜龍鱗,為他做一身龍鱗鎧甲的時候,那個將軍卻是在那段時間裡被人斬了首級嗎……

  想來也是,若是有素影護著,哪個凡人能殺的了她要護的人。

  可這造化……偏生如此弄人。

  雁回心下想著這個,那邊素影卻是目光亮亮的望著陸慕生:「前世的事,你可是有想起來?我為你尋的靈珠,可是有讓你回憶起前世的事來?」

  陸慕生眉頭一蹙:「不過偶爾幾個夢境而已……」

  素影以手覆蓋自己的心口,止住了血,她神色好似微微有些鎮定了下來:「你現在會這樣對我,不過是沒想起以前的事而已。」她道,「待得你想起來了,便會好了。」

  素影恢復了情緒:「我們去辰星山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2:21 PM

第九十三章

  素影帶著雁回與陸慕生入了辰星山,走過辰星山山門,雁回本以為自己會五味陳雜,但在路過的時候她才發現,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更多的懷念了。

  她對這裡,已經沒什麼多餘想法了。

  辰星山有弟子前來與素影接洽,幾人正說著,雁回身邊的陸慕生倏爾問了她一句:「素影之前,為了我可是對天曜做過許多傷天害理之事。」

  雁回默了一瞬:「何止傷天害理。」她這一句話半似回答半似感慨,「可卻也與你沒甚關係,她將天曜分屍封印於四方,只為給那前世將軍做一件保他長生不死的龍鱗鎧甲。」

  陸慕生唇倏爾抿緊,他神色陡然一寒,還未來得及說別的話,前面的素影便已吩咐人到後面來將雁回帶去了地牢之中,而陸慕生則被領去了其他地方。

  雁回往後一看,素影跟在她身後走著,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心宿峰地牢內,雁回被關進牢籠,吊起了雙手掛在半空中。

  素影入了牢籠之中,揮手屏退了辰星山的弟子們,牢籠之中一片黑暗,唯有雁回背後牆壁上的小鐵窗透漏了幾許光芒出來。光芒將雁回的影子拉長,素影便一步踏在了雁回的影子上。

  雁回一笑:「素影真人這是要動用私刑?」

  素影面無表情:「你讓妖龍獲得重生,害死素娥,背叛修仙界,這些罪名已夠你死一萬次,對你做什麼都算不得私刑。」

  「天曜本該是現在的模樣,修仙界也應當背叛,而你妹妹凌霏真人也該死至極,我做之事件件合情合理,憑什麼你說我該死,我便該死?」

  「即便沒有上面任何原因,心懷妖龍護心鱗與內丹,你就該死。二十年前你便是將死之人,這條命是你偷得的,是時候還回去了。」

  沒等雁回開口,素影手中光華一轉,一柄寒冰凝成的匕首出現在了她的手中,她靠近雁回,匕首之刃比在雁回心口之上。

  雁回面色未改,聲色沉著:「你如今剖了護心鱗也湊不齊龍鱗鎧甲了。」

  她話音未落,素影便是一笑:「你不用與我說這麼多拖延時間。」她道,「你以為妖龍會趕來救你麼?他在你身上種下的那一點追蹤術早就被我抹去,沒人知道你被我帶來了辰星山。」

  聽得這話,雁回心頭才是一沉。

  「而且,即便不為護心鱗,你心頭那顆內丹我也絕不會將它留給你……」

  「咚!」一聲沉重的悶響,地牢之中倏爾湧進新鮮的空氣,素影眉頭一蹙,也未回頭看一眼,手中匕首就著雁回的心口紮下。

  刃口入心之前,被一道力量猛地握住。

  同樣是冰雪寒氣,卻與素影完全不同的擋在了雁回面前。

  推開刃尖刀口,斬斷雁回手上枷鎖,將她抱在了懷中。

  這個帶著清霜之意的懷抱雁回已有許久未曾感受到過,來者將她緊緊抱在胸口,貼著她的胸膛,不讓任何人靠近。

  雁回聽著素影在她身後質問著:「凌霄你為了此女可是要不顧大計?」

  凌霄並沒有回答,只一揮手徑直對素影出手,法力撞擊在狹窄的地牢之中拼撞出巨大的聲音,雁回什麼都沒來得及看見,只覺瞬間之後,自己腳下冰雪法陣大作。

  雁回感覺自己被越拉越遠,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週遭轉換的場景才慢慢靜止了下來。

  抱著自己的人倏爾鬆手,雁回退開兩步,這才看見週遭環境。

  陌生的草木溪流,不知是在這世間的那一片隱秘樹林之中。而她的面前是唇色微微泛白的凌霄,他望著雁回開口:「你竟當真敢去洗髓!修煉妖族法術。」他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然而聽在雁回耳朵裡只覺尖銳難聽,諷刺至極。

  「不然呢?」雁回冷笑,「我該心甘情願的被你打了鞭子,然後變成一個廢人嗎?」

  凌霄眸光微斂:「妖族法術修行過快……」

  「所以凌霄道長是又要打我這大逆不道之人九九八十一鞭嗎?」雁回反問,「還是直接殺了我這個不肖之徒?」

  凌霄轉開目光,不再看滿臉諷刺的雁回:「離開中原,也別去西南青丘,時至如今仙妖兩族大戰在即,海外仙島與世無爭,你便去那方避難吧。」

  雁回聽了只覺不能理解:「凌霄道長,我如今,與你卻是什麼關係,值得你來關心我這條苟活之命?」

  凌霄薄唇微抿:「無甚關係,不過念在曾經師徒……」

  「不了。」雁回道,「曾經師徒四字太重,雁回擔當不起。您還是忘了過去十年之事,您要我做緊要關頭逃命之人,雁回也不會做。便當你沒說過此話。在青丘之國,還有我要護的人,我願與他共對接下來的任何血雨腥風,所有艱險苦難。」

  凌霄聽得雁回此言,垂下的眼眸倏爾一抬:「海外仙島你必須得去。」

  「呵……」雁回一時竟沒止住自己脫口而出的冷笑,「荒謬,我為何必須去?因為你的命令?」

  凌霄沉著眼眸沒再說話,手中卻已經凝聚起了仙力,雁回見凌霄竟是說不通要開始直接動手了!她愣了一瞬,想調集自己身體內的法力反抗,卻發現素影給她身體內下的封印還在,她一時之間完全無法使用法力。

  「海外仙島便是我將你綁了,你也必須去。」凌霄伸手來抓她,雁回往後一躲竟也當真讓雁回躲了過去,雁回連連後退凌霄踏步上前,步步緊逼。

  雁回眉頭緊蹙:「我不願去什麼海外仙島,我對一人承諾過以後會護著他,我既說出了這樣的話,便沒打算食言。」雁回直勾勾的盯著凌霄,「不像以前的你那樣。」

  明明說好了以後讓辰星山變成她的家,最後卻將她趕了出去,明明說了不讓她再受顛沛流離之苦,可現在看看,是他一手製造了她的顛沛流離。

  凌霄聞言,面色一白,唇角有幾分輕微顫抖,許久之後他才道:「那妖龍天曜對你並不如你想想那般好。他一切只不過為了你胸膛裡的他那內丹!」

  「為了內丹又如何!」雁回直言反駁,「至少天曜比誰都在乎我,至少他現在沒想過要將這內丹拿回去。或許他曾也對我有所隱瞞、陰謀連連,想將我利用完畢之後像棋子一樣棄掉。但現在他什麼都沒對我做。」

  雁回並不是看不清形勢的人,當初青丘國主在問天曜是否將身體收集完畢之時,或許便是看出來了,天曜的內丹並未找回,然而那時天曜說的是找回來了,那便是不打算再動雁回心裡的東西了。

  「天曜如何對我我自己心裡有數,不牢你凌霄真人操心。」雁回頓了頓,「倒是真人你,卻還會在乎自己的徒弟嗎?」

  雁回望著凌霄止不住唇邊諷刺的笑:「事到如今,真人你做這舉動,卻又是為何?」

  凌霄默了一瞬:「今日,你必須與我走。」

  他上前,腳下踏出一步便是一道法術,風雪貼著地面束縛住雁回的雙腳讓她再動彈不得。凌霄上前抓她,雁回無法躲避,當即想也沒想,一掌便擊在凌霄肩頭之上。

  凌霄一聲悶哼。

  身形一頓,雁回這才看見在他那身辰星山的白色衣物之下,竟然有紅色的血跡從內至外慢慢滲出。

  是……方才帶她離開的時候被素影所傷麼……

  雁回手上動作一頓忽聽一聲清脆的大喊自她手掌之間傳了出來:「主人莫要慌,我來帶你走!」

  伴隨著幻小煙的這一聲大喝,雁回只覺腳上一輕,凌霄束縛住她雙腳的法術破裂,而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輕盈了許多,她感覺自己被一股若有似無的力量纏繞著飛到了空中。漸漸的再也看不見樹林中那捂著肩頭尚未緩過神來的凌霄。

  不知行了多遠的距離,幻小煙這才在雁回身邊探出了頭來,化為人形,領著雁回在空中飛:「老天爺叻,嚇死我了,這可真是一波三折起死回生啊!」

  雁回沒心思去糾正她的用詞不準確,腦海裡紛紛雜雜的想著凌霄的傷,然後轉頭問了幻小煙一句:「你什麼時候跟著來的?」

  「主人呀,你這次活著可得虧了我呀。」幻小煙很驕傲道,「上次你和那妖龍天曜私底下悄悄去了廣寒門,後來不是差點變成屍體回來了嗎,後來我就留心看著你啦,這次你上戰場我就睡在戒指裡悄悄跟著你的,你被素影抓了被凌霄抓了,我都一路跟隨,只是一直找不到時機將你救出來而已,現在可好了,你看我多聰明,只要稍微有一點點縫隙,我就能幫你,你不誇誇我嗎?」

  雁回點頭:「要誇你。」她道,「多虧有你。」

  要不然,她若是被凌霄帶去了什麼海外仙島,那得有多虧欠天曜才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2:34 PM

第九十四章

  雁回被幻小煙捲著一路倉皇趕回了青丘,過三重山時,幻小煙與燭離青丘的人取的聯繫,燭離派人來接,不日兩人便回到了青丘。

  剛落地,燭離便上前來接,雁回只看了他一眼便問:「天曜呢?」

  燭離面色一肅:「先前不知你被素影擄去了何方,天曜心急,便尋去了廣寒門了……」

  雁回聞言,只覺心口一涼,她被凌霄帶走,素影在辰星山既無事,而廣寒山先前被天曜所擾,想必百廢待興,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她這個掌門去處理,她必定會帶著陸慕生回廣寒山,若彼時天曜與素影撞上……

  雁回心頭一緊:「我要去找天曜。」

  燭離攔她:「你那修為在素影面前算什麼,我爹與三皇叔已經找過去了。」

  青丘動了兩位王爺,即便三王爺現在眼睛不便,但在功法修為上也有相當的造詣,有他們倆在,就算是鬥不過素影,但要將天曜帶回也還是一件可能的事。

  怕就怕……在他們到達廣寒門之前,天曜便與素影撞上了……

  而事實上,雁回的擔心也卻是成了真,天曜確實是在青丘的王爺們到之前便在廣寒山上,撞上了素影,或說,他在素影回廣寒山的那一刻,便尋到了她。

  一想到雁回可能在素影手上,生死難辨,天曜便再也按耐不住。

  雁回救了他那麼多次,為他做了那麼多事,可每次在雁回受苦之時,他好像都是趕不及,救不了,幫不到……

  天曜立於風雪山頭之上,看見素影的白色仙光自天際邊緣劃來,他衣袖一揮,法力徑直撞上了天上那道仙光,素影接招,禮尚往來的回了一記仙力。

  而她的身影也自空中落下,停在了另外一邊。

  陸慕生被她護在身後,素影沉著面容,冷冷的看著天曜,隨即一笑,滿是諷刺,「妖龍天曜,不自量力前來我廣寒送死?」

  沒見她身後有雁回,天曜沉凝了目光:「雁回呢?」

  素影眸色極淡,眼下眸光一轉,仿似毫不在乎似的道:「殺了。」

  這兩個字落入天曜耳裡,乍一聽他竟然一時未曾反應過來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含義。直到這兩字在他心裡迴蕩了許久,他才慢慢理解透了,緊隨而來的便是難以言喻的心痛將他那顆才尋回來不久的龍心擒住,仿似有鈍刀子將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狠狠磨破,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一時之間心頭的疼痛痛得只教天曜恨不得從來沒將這顆心找回來過。

  痛得好似勝過了每個月的月圓之夜。

  他雙目失神,望著素影。

  素影身後的陸慕生也是一副極不敢置信的模樣,瞪著她。

  素影卻只冷漠道:「我剜了她的心,取了你的護心鱗與內丹。將她棄屍荒野。」素影道,「你別想再找到她了。」

  一時間,這段時日與雁回一起走過的所有畫面紛紛湧上心頭,想著雁回曾站在她身前迎著月色為他擋住了所有殺氣,想著雁回在幻妖王宮之時在他懷裡嚎啕大哭,想著中秋祭,雁回抱著他,給他餵了血,在樹下以膝為枕,守著他睡了一整夜……

  他想著前沒幾天,雁回還坐在他身邊,與他一起泡著冷泉,在泉水裡嘩啦嘩啦的玩著水,她還會笑,還會叫他天曜,還會說從今以後要代替護心鱗護著他的心。

  而今……

  天曜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周身都沒了力氣,然而渾身脫力之後,天曜只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慟在心口之間燒成了熊熊怒火,他一抬頭,望向素影,雙目間已是赤紅一片,看起來可怖駭人。

  「想殺了我麼?」素影神色輕蔑,「二十年前你做不到,現在也依舊如此。」

  沒等她話音落下,天曜便不管不顧的攻擊了上去,妖力澎湃攜著撼天動地之勢,全然沒有防守,一心一意的向素影攻去。

  他攻得那般猛烈,即便渾身破綻,素影一時之間卻也未能找到機會攻得天曜要害,而她另一手還要護著陸慕生,是以動手來難免拘束。

  但天曜想傷她也是十分的困難。

  最終卻是陸慕生在素影身後一聲大喝:「殺我!」

  天曜聞言毫不推拒,二話沒說,手中攻擊抬手便沖陸慕生而去。素影回頭望了陸慕生一眼,眸中三分怒七分痛,但卻也不得不回身將陸慕生護著。

  一時間動作竟然有了破綻。

  天曜反應極快,明明一個招數想著陸慕生而去,半路當中猛地轉換方向擊打向素影,然而!現在到底是素影的修為比天曜高深許多,沒有內丹,天曜的動作便還是慢了三分,素影識破他的招數,想著此時沒有人再能攻擊陸慕生,素影便疏忽了對陸慕生的保護。

  她當即一轉身,就這天曜的力道反手便是一掌猛地向天曜沒有護心鱗守護的心口處擊打而去。眼看著天曜避無可避……

  哪曾想卻在這時,素影身後的陸慕生猛地往前一躥,撲向天曜,素影這一掌收勢未及,徑直打在陸慕生的後背之上!

  「嘭」的一聲,是身體之內器官爆裂的聲音,陸慕生猛地摔在天曜身上,七竅頓時血流入住,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極為可怖。

  這事便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素影沒反應過來,便是連天曜也沒反應過來,他接著陸慕生,怔怔的看著渾身已經癱軟如泥的這書生。

  素影看著自己的手,周身仙氣如雲煙一般消散,在天曜面前竟一時忘了防禦:「不……」

  天曜看著陸慕生,聽得他的言語,也呆怔在了原地:「為我續命的披風……是你的鱗……她為了我,害你。」陸慕生說得斷斷續續,氣息極致沙啞,聲音小得讓人幾乎聽聞不到。

  「現在我做你的鱗,我不用她來施捨恩情……」陸慕生喘了兩口大氣,卻是出氣多進氣少,鮮血從他眼睛耳朵裡流出來,血流入注,「虧欠你的,我還清了。」

  「不……不……」素影顫抖著邁上前來,要抓住陸慕生。

  忽然之間,陸慕生卻像是能看見身後向他而來的素影一樣,他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推著天曜往前走了三步,躲開了素影的拉扯。

  「燒了我。」陸慕生道,「什麼也不要給她留下。」

  他緊緊盯著天曜,天曜倏爾反應過來,在素影施加法術之前,他手中烈焰一起,登時將陸慕生包圍其中。

  「不!」素影抬手,欲施加法術將天曜的火撲滅,然而此時天曜卻在旁邊猛地甩了記法力過去,徑直將素影撞開,素影被推打得生生退出十丈遠的距離。

  等她在反應過來要救陸慕生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陸慕生已經攜著一身晚霞似的烈焰站在了山崖之上。

  天曜的火焰能灼得連百年的大妖怪都忍受不了,而陸慕生不過是一介軟弱書生,此時卻在火焰當中並無任何痛苦的神色,他只是望著天,嘴角帶著笑,在掉落下山崖之前,天曜聽到了他喉嚨裡發出最後的聲音。

  「雲曦,我終於能來陪你了。」

  帶著火光的身影墜落山崖,在風聲呼嘯當中,陸慕生的身體徹底被火焰灼燒成為灰燼,順著山間呼嘯的大風,不知被吹灑去了何方。

  素影追著陸慕生的灰燼而去,她清冷的神情不復存在,面上全是崩潰一般的顫抖:「不,不要,回來,你回來!」

  她走到了山崖之上,伸手去撈,然而出了廣寒山上常年呼嘯的寒風,陸慕生的灰燼竟連一點也未曾落到她的手心之中。

  「我找了你那麼多年!我找了你那麼久!」素影仿似痛得心肝俱碎,「啊!」她發出像動物受傷一樣的哀嚎,「啊!」

  天地之間,除了她的痛苦嘶喊,仿似已經再無他物。

  然而悲痛之後,素影在懸崖邊上卻驀地回頭,眸光惡狠狠的盯向天曜:「你殺了他!」她說著,好似要將天曜拆吃入腹,「你殺了他!」

  若認真算來,即便天曜不給陸慕生那一把火,陸慕生受了素影那一擊便已經是活不成的了,但天曜此時卻毫不猶豫的認了:「我殺了他又如何?」

  他盯著素影,眸中殺氣也是未歇,對他來說,現在素影的手上也染著雁回的鮮血,即便他現在可以將二十年前的恩怨放輕,但雁回的……他也一定要討回來。

  素影周身仙氣纏繞而起,風雪被捲在她身側,狂風拉扯著她的頭髮,好似將她變成了一個痛失所愛的瘋子,清冷不復,高貴不再,她眼裡只寫滿了弄弄的怨恨與殺意。

  天曜身側也是烈焰灼燒。

  風雪與赤焰在兩人周圍擴出一個巨大範圍的圓圈,交接的地方產生劇烈碰撞,是兩人傾盡修為的碰撞。

  仿似是補上了二十年前他們兩人之間,那場未來得及的生死之鬥。

  但天曜如今內丹未拿回,不過片刻便有些許後繼無力之相,火焰灼燒的範圍漸漸縮小。

  眼看著天曜的火圈便要被四周呼嘯的風雪所吞噬,天邊遠處倏爾划來兩道光影,猛地刺破素影的風雪,闖入其中的兩人,一人結印擋住素影的氣息,一人扶住天曜。

  二人沒說一句話,仿似有血緣之中的默契,一人帶著天曜似箭一般躥出素影捲出的風雪之中,而另一人則猛地收手,身形極快的跟上前者,速戰速決的將天曜帶離了廣寒山。

  風雪之中,只餘素影孤立其中,她沒有追,只是仰望著漫天鵝毛大雪,靜默不言。

  她唯一的親人死了,唯一的愛人死了。

  現在,除了這一身功法,她什麼都沒有了。

  七王爺往後看了一眼,見素影並未追上來,霎時舒了一口氣:「這廣寒門的素影,何時修得如此厲害的功法,要不是拼了全身修為,今次怕是無法安然而退了。」

  三王爺扛著天曜,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感覺卻勝過他人:「那不是修為厲害,只怕她也是拼了全身修為把。」三王爺耳朵往天曜的方向聽了聽,「你與她都談了些什麼?」

  天曜被人扛在背上,只垂著頭,雙目無神的看著腳下穿梭的白雲。

  「雁回沒了。」

  他說這四個字的時候,好似不是在說雁回,而是說的他自己。

  那麼絕望,藏著那麼深的哀慟。

  兩位王爺聞言一默,可他們也不知道雁回的情況,便也不再說話。

  一路趕回青丘,剛一落地,四周便有人圍了上來,天曜垂著頭看著地,好似生無可戀,便在此時,遠處倏爾傳來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呼喊:「天曜!」

  耳朵一動,瞬間豎了起來,天曜一抬頭,看著破開人群向他跑來的雁回。

  一時間雁回身上便像是點了火一樣,將他眼底深處的黑暗都盡數照亮了。除了雁回,他幾乎看不見其他任何人。

  「天曜,你撞見素影了?打起來了嗎?受傷了嗎?」

  雁回一邊向他小步跑來一邊急切的問著。

  天曜一直默不作聲的看著她,直到雁回踏到他身前三步遠的距離,他才一個大步跨上前去,將雁回手一拉,用力的將雁回拉近懷裡,隨即抱住她的腰,扶住她的後腦勺,不給雁回任何抵抗和說「不」的機會,他幾乎是急不可耐的一口吻在了雁回的嘴唇。

  舔遍她的嘴唇,不容反抗的侵入她的口腔,帶著像是要將雁回嚼碎吞進肚子裡的力道,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的情況下,緊緊相擁,用力深吻。

  放不開。

  天曜心想,他大概再也沒辦法將雁回放開了。

  他是那麼超出自己想像的,在乎她,愛慕她,需要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12-12 02:41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一吻至深,天曜幾乎勒得雁回快要窒息,直到雁回忍受不了的開始推拒天曜,他才仿似從自己的世界當中走出來一樣。放開了雁回的唇,讓她用力呼氣空氣,可手卻依舊不願意將她放開。

  他想抱著她,感受她起伏的胸腔,快速的心跳,他想確認,雁回還活著,真真實實的活在他身邊。

  好不容易緩過了神來,雁回抬頭,愣愣的望著天曜。

  四目相接,兩人都靜默無言。

  最終到底是旁邊的燭離踏上前來打破詭異的寂靜:「大……大庭廣眾!」燭離聲音有幾分抖,「還不放開!」

  雁回陡然回神,連忙將天曜抱住她的雙手一摁,要從他懷裡逃出去,可天曜卻又是一個用力,將雁回重新帶進懷抱裡,讓她的胸膛貼著自己的胸膛,讓她腦袋搭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你還活著。」天曜道,「你還安好。」

  雁回聽得愣神,也為他這過於依賴的舉動怔愣:「我……是活著,也安好。」她動了動脖子,「可你……」沒讓她把話說完,天曜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像哄小孩一樣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沒事了。」

  他好似長舒了一口氣,這三個字也不知是說給雁回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雁回便在他這三個字當中沉默了下來,不再問他其他事,也伸手拍了拍天曜的後背。

  是夜,時值深秋,夜裡已是極涼。

  雁回卻覺得身體裡有一些她不明白的躁動,尤其是唇上一直火熱熱的燒成一片。她腦海中不停的回憶起白天的時候天曜那突如其來的一吻。

  心裡跳動的感覺熟悉得像是當初在永州城吃了狐媚香一樣。

  幻小煙幽幽飄到雁回身邊:「主人呀。」她在雁回耳邊輕輕喚了一聲,雁回卻被猛地嚇了一跳:「怎麼了?」

  「你這模樣看起來像是春天的小貓小狗啊。」

  雁回臉色驀地一紅,她清咳一聲,在床上坐正身子:「咳,這兩天太混亂都還沒有好好的謝謝你幫了我大忙。」雁回上下看了幻小煙一眼,「我發現你是不是長大了一些?」

  「當然呀。」幻小煙驕傲的在空中轉了一個圈,「你才發現我長大了啊,自從出了幻妖王宮啊,我就在忙著給妖族青丘的人各種製造幻境啊,他們睡不好的人都讓我去幫忙的,我吃了他們的情緒也就成長得很快呀,現在就算要給比我厲害百倍的妖怪施幻術也不是不可能的呢!」

  雁回更細的打量了她一下,好像也確實是這樣一回事呢,之前看起來明明是個小孩的模樣,現在已經長成個荳蔻少女了。

  「不過主人,剛我們的話還沒說完呢……」顯然,幻小煙對自己身上的話題並不感興趣,她有轉頭將話題帶了回去,「今天那妖龍天曜吻你的感覺……」她動了動眉毛,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很爽吧?」

  雁回瞥了幻小煙一眼,幻小煙以為雁回要斥責自己了,哪想雁回卻琢磨了一番,摸著嘴唇回味了一下:「是蠻爽的……」

  「……」幻小煙道,「主人你這麼不矜持實在超出我的預料,讓我都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雁回笑了笑:「不過,拋開這些身體感覺不說,我心裡尚有些不敢置信呢。」

  「有什麼不敢置信的,都實實在在的發生過了。」

  雁回沉默了一瞬:「我本以為天曜此生再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女人。畢竟以前受過那樣的傷……」

  幻小煙一撇嘴道:「這可不是因為他沒辦法去喜歡男人麼。」

  雁回:「……」

  幻小煙咧嘴一笑:「我開玩笑的主人。」她轉了轉眼珠子,回味了一下,「主人你可能不知道,之前你們到幻妖王宮來的時候,我也給天曜施加了幻術的,他看到了心裡最難忘的兩個時刻,一個可能是二十年前另一個女人對他立下海誓山盟的時候,但那個時候天曜心裡的波動卻是極為苦澀與憤恨的。後來他又看見了另一個時候。是關於你的。」

  雁回一愣:「我?」

  「他看見你在月色之下,執劍站在他身前。再見那場面的時候,天曜心頭情緒依舊澎湃。」幻小煙撓了撓頭,「我想,或許天曜此生最美好的,是在窮途末路當中遇見了你。」

  在窮途末路當中……

  遇見了她。

  雁回幾乎情不自禁的在這涼夜之中暖了胸膛。

  原來,她竟在一個人心中有這麼重要的位置啊。原來,她竟是這樣被人需要著。她本以為自己頹然無用的一生竟對另一個人有這麼不可替代的意義。

  光是想一想,她便覺得。

  太好了。

  幸好這世上,有一個人名叫天曜。

  一時間,雁回竟有些按耐不住心頭的激動,她立即穿上了鞋,連外衣也未穿便跑出了門去,幻小煙被雁回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只跟在後面喊:「主人!你要去哪兒啊!」

  「我要去找天曜!我想見他。」

  幻小煙聞言,只得停住了腳步,搖頭感慨:「青春啊。」可她轉頭一看,卻見院中柱子背後,燭離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裡,陰影擋住了他的身影,讓人幾乎快看不見他。

  幻小煙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後上前拍了拍燭離的肩:「小世子。」她明媚的沖燭離笑著,「你想在夢裡和我主人好嗎?我可以讓你做夢的喲,你只要晚上給我吃掉你的情緒就行啦。」

  「不要了。」燭離拍開幻小煙的手,「這樣挺好的。」

  他一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幻小煙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了上去:「可你現在看起來是一副被打了的落水狗的樣子啊。」

  「我沒有。」

  「喏,你走路都拖著腳後跟呢,有氣無力,形容頹敗的。」

  「閉嘴。」

  「我閉嘴了你就開心了嗎?」

  「閉嘴就好了。」

  「……」幻小煙再次開口,「我剛閉了片刻,現在你開心了嗎?」

  燭離幾乎要翻死魚眼了:「你在逗我嗎?」

  幻小煙眨巴著眼睛非常乾脆道:「對呀。」

  「……」燭離手裡凝聚了妖力,「你過來,我們談談。」

  「壞人!看你心情不好我才逗你的!我逗你你為什麼還要打我!我不服!」

  「不服來戰!」

  「戰就戰!」

  這方院子裡打成了什麼樣走遠了的雁回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門心思往冷泉那方奔去。

  冷泉之中的天曜正以龍身沐浴,聽得雁回的腳步聲前來,他在冷泉之中微微仰起了頭,卻沒有變回人形。

  「天曜。」雁回在他面前站定,有些微微的氣喘,龍頭探到雁回面前,仿似在詢問她有什麼事。

  可雁回氣都還在喘她便一把抱住了天曜的腦袋,天曜一驚,龍眼睛驀地睜大。

  雁回抱著他道:「你喜歡我吧!」

  天曜水中的尾巴倏爾一翹。

  雁回將臉埋在他頭上:「你做我的人吧!」

  話音一落,天曜愣了一瞬,緊接著便周身光華一轉,立即在冷泉邊化成了人形。他望著雁回,克制的目光裡隱隱透出的亮光洩露了他習慣隱藏的心思。

  雁回一步踏上前:「你做我的人吧!我也喜歡你的!」

  天曜眸中光芒收斂下來,他只靜靜的看著雁回,一時之間竟看得雁回有幾分不確定起來:「以前你問我,如果二十年前遇到的是我會怎樣,那時候你便對我動了心思,我是知道的,可那時候我沒有,但最近我越來越多的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二十年前你遇見的是我會怎麼樣。」

  雁回定定的看著天曜:「別的我不敢說,可二十年前你若是遇見的我,你只要以真心待我,我便願將真心全部交予你,不欺騙,不辜負。」

  其實,如果對於天曜來說,最美好的是窮途末路當中遇見雁回。那對雁回來說,最美好的大概是在一無所有的時候,還有天曜。

  他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都成了彼此心裡無可取代的壁壘。

  冷泉中揉碎的星光被天曜裝進了眸裡,他依舊沒有說話。

  雁回等了一會兒,耐心耗盡,終是一步踏上前去,勾住天曜的脖子便對著他的嘴唇一咬,烙下深深的壓印索性開始耍流氓了:「我不管,我親也親了你了,抱也抱了你了,你的身子我該看的不該看的也都看過了。反正你清白被我毀了。說,從我。」

  話語至此,天曜終於沒有繃住臉,頭一低,眼一彎,笑了出來。

  「真不愧是雁回。」

  雁回勾著他的脖子,直勾勾的盯著他:「少與我打哈哈,今日你不從我,我就不讓你走了。」

  天曜失笑,笑了許久終是點頭:「從。」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從了你了。」

  雁回這才也笑了出來,佯裝嚴肅的臉立時便柔軟了下來:「你可不能後悔了啊。」

  天曜垂頭看她:「這大概是,我要對你說的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3:19 PM

第九十六章

  雁回雖是與天曜表了白,然而在修道者與妖族劍拔弩張的情況之下卻不及有更多的發展,兩人的相處與之前也並無兩樣,雁回更加努力的修煉功法,因為聽聞天曜燒了陸慕生之後,她知道素影必定懷恨在心,遲早會來找天曜尋仇。

  雁回只是不解:「為何她要騙你,已經將我殺了?」

  天曜道:「不過是想讓我放棄找你的心思罷了。她或許未曾想,凌霄會放你離開,任你回到青丘吧。」

  至於凌霄為何要讓雁回離開仙妖紛爭,而素影又為何不想讓天曜找到雁回,兩人便不再細說了。

  天曜未將內丹之事與雁回詳細交代,雁回便也沒有仔細的去問,兩人之間自有自己的一股默契,不言破卻極信任。

  而相比於妖族這邊為戰事緊鑼密鼓的安排,三重山另一邊似乎卻是一團亂。

  自素影隻身闖入青丘之後,江湖傳言陸慕生莫名慘死,而素影真人幾近癲狂,不尋人復仇,也不籌備戰事了,只獨自待在廣寒門中,閉關不出。

  修道界另外一個領頭者辰星山的凌霄真人更是仙蹤難覓,全然無人知曉他到底去了何方,辰星山上下竟無一人能覓得他影蹤。

  中原三大仙門,棲雲真人與凌霄真人不知所蹤,素影真人閉關不出,一時之間修道者們群龍無首。在妖族開始主動進攻三重山之後幾乎節節敗退,而在這時又傳來中原之中的辰星山被妖族之人偷襲的消息。

  二十八峰有兩座山峰被爭鬥之力生生削為平地,而辰星山弟子全然不知是什麼妖怪所為。

  中原修道者們大驚,畢竟辰星山算是位於中原腹地,若是連辰星山都能被妖族偷襲,那中原還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得到這個消息的妖族也是怔然。

  青丘國主不親自做主戰事,平日裡青丘的行動皆是儲君領著幾位王爺一同商議再行動的,而直到辰星山被偷襲之後,儲君在會上一問,是何人組織此事,眾王爺竟無一人回答。儲君還特意派人來問了天曜,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

  此事來得奇怪,但左右是發生在中原的事情,隔了兩日便也沒人再管了。青丘的人自是希望中原仙門越亂越好。

  可便就在兩天之後,辰星山再次出了一個消息卻讓青丘的人不得不在意——

  清廣真人,出山了。

  此消息一出,修道者們先前被擾亂的軍心頓時安定,青丘眾妖俱是怔愕。

  雁回聽聞燭離與她說這話的時候愣是呆了許久也沒回過神來。

  清廣真人出山了?怎麼可能……

  若是按照以前她的推論,凌霄與素影一直主持這中原仙門與妖族之間爭鬥之事,清廣真人則一直閉關不出,可能是被凌霄與素影囚禁,而現在,清廣真人卻出來了……

  難道是因為素影痛失陸慕生之後疏忽了,還是凌霄那方出了什麼問題?

  雁回沒想明白,她本以為清廣真人出山之後,會重拾五十年間的和局面,壓下仙妖紛爭,畢竟如今這和平是五十年前清廣真人與青丘國主一戰之後好不容易得來的。

  而事實卻並不如雁回所料。

  清廣出山之後立即邀請各仙門掌門齊聚辰星山。連好些時日閉門不出的素影也被他命人請了過去。

  緊接著中原仙門開始重新整頓安排,各門派被依次分派了任務,像是終於重新找回了主心骨,中原仙門開始圍繞著三重山全面佈防,個別地方開始著重進攻。

  前線形勢一下便焦灼起來。

  青丘眾人霎時比以前更加忙碌,連燭離也時常不見了蹤影。天曜也會開始收到各種各樣的安排,有時候是破一個難破的大陣法,有時候是對付些許難辦的仙門掌門。

  每一次天曜都會帶上雁回,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般陣法與仙人已很好對付,但雁回卻缺少用妖術與人對戰的經驗,正好帶她去前線練練手。

  這次三重山後靠近中原內地的一個小村莊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法陣,青丘王爺在各自看守的地方被戰事牽扯,抽不開身,於是任務便落到了天曜的頭上。

  天曜聽聞陣法佈置的地方之後,猶豫著不想帶雁回前去。可適時雁回《妖賦》正練到第五重,將破未破,正缺實踐參悟,雁回對天曜的猶豫感到奇怪:「這次去的地方有什麼不同嗎?」

  天曜默了一瞬:「是你家鄉。」

  雁回愣了愣:「哦。」她道,「有什麼不能去的嗎?」

  「我怕你在戰場之上,耽於往昔。」

  那是她童年成長的地方,也是遇見凌霄的地方,在那個地方,她曾對白衣仙人信誓旦旦的說過,要和他學習仙法,從此斬妖除魔,心懷正義,維護蒼生。

  天曜沒將這些說出來,但雁回明白他的心思,她只笑了笑,道:「那這次去,便也將這些往昔都盡數斬斷吧。」隱去笑容,雁回正色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今日下午。」

  「我回去調整一番,隨後來找你。」

  「嗯。」

  雁回轉身離開,回了房間便盤腿要打坐,意圖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好,適時幻小煙蹦蹦噠噠從窗戶外翻了進來,喊道:「主人主人,外面有個人送了張紙來,你要不要看啊。」

  青丘賞罰分明,雁回隨天曜去了幾次戰場後,偶爾也會收到幾封青丘上層傳達下來的獎勵和冊封公文。這些東西雁回自是不在意的,她閉目養神:「放著,我今日要外出,明日回來看。」

  幻小煙眼睛一亮,一時也不去管什麼紙不紙的了,直接蹦到雁回面前:「你又要去打仗啊,帶上我唄,我也想去長長見識,最近睡不著的妖怪太多啦,大家都愁打仗呢,我給他們夢境裡面都放點什麼打勝仗的場景,他們一定都好高興的,我也可以吃很飽啦,你看我這幾天又長個子又長肉了。」幻小煙誇著自己,「我也是今非昔比了啊。」

  「好。」雁回誇了一句,「記得看好家。」然後便不再搭理人了。

  幻小煙得知自己被敷衍,咬了咬唇,心裡卻也沒有完全服氣,她眼珠子轉了轉,偷偷溜去了一邊。

  到了下午,天曜化龍,雁回坐在他背上,向之前那樣趕去了有大陣法之地。

  可這次一到村莊周圍,天曜便皺了眉頭,在空中盤旋了一圈,未曾下去。

  雁回詢問:「怎麼了?」

  天曜觀察了陣法許久:「此陣甚是邪門。」

  雁回愣了愣,能讓天曜說邪門的陣,那想來便是該真的邪門了:「那我們……」

  話音未落,雁回只覺下方還隔得老遠的陣法倏爾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將她拉扯著往下拽。雁回意圖抱住天曜,可當她伸出手的時候才發現,化身為龍的天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她猛的往下墜落。

  雁回立時在空中穩住自己的身形,得以讓自己穩妥的落到地上,剛一站穩,旁邊傳來天曜的聲音:「雁回。」

  雁回一抬頭,天曜好似也才在地上站穩一樣,他掃了四週一眼:「我們被拉入陣法之中了,且去尋找尋找陣眼。」言罷,他便向前踏去,見雁回落在後面,天曜便腳步一頓,回頭看她,「怎麼了?」

  他盯了雁回一會兒,然後伸出了手:「不跟來?」

  雁回遲疑了片刻,還沒伸出手,身後倏爾有一道殺氣刺來,雁回未來得及躲避,天曜便將她腰一攬將她抱到一邊,躲過地中穿刺而來的尖銳枯枝,他一揮衣袖便是一記烈焰燒了出去,將那枯枝灼燒為灰燼。

  貼著的是天曜的溫度,看著的是天曜的法術,雁回這猜稍稍放了心。天曜垂頭看她:「你方才怎麼了?」

  雁回搖了搖頭:「沒事,有一點錯覺。」

  她跟著天曜而去,待得過了一個路口,前面倏爾出現一顆巨大的枯木,那是當初封印天曜魂魄的巨木。是在這兒,雁回遇見了凌霄,也是在這兒她陰差陽錯的將天曜的魂魄放了出去。

  從某種角度來說,十年前的那天,她其實遇見了兩個人,一個看得見,一個看不見。

  命運實在其妙。

  天曜腳步也倏爾一頓,回頭望了眼雁回:「想起從前了嗎?」

  雁回搖頭:「只是有點感慨,緣分的其妙。為何偏偏你的護心鱗便入了我的心。」

  天曜默了一瞬,隨即正了面色:「雁回。」他道,「其實我一直未曾告訴你。真正在你心口發揮作用的,讓你活下來的,並不是我護心鱗的力量,那只是一塊護心鱗,它可以填補你心臟的空缺,讓你不死,但絕對無法讓你『活』。讓你活到現在的,是我的內丹。」

  「我大概已經猜到了。」雁回默了一瞬,「天曜……」

  剛開了口,腳邊土地倏爾一陣蠕動,裡面立即有尖銳的木枝再次穿插出來,雁回飛身而起,躲過樹枝,天空中卻猛地傳來一股巨大的壓力將她往地上摁。

  天曜揮手一把火將地上木枝盡數燒掉,然而另外一方在天曜背後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樹枝箭一樣射來,天曜燒了一片又一片,很快眉頭便皺了起來,便在此時四面八荒登時出現了木刺,一同像天曜扎去,天曜的火燒為一個球,將四周木刺燒去,卻扔有一兩根穿進了他身體裡。

  一時間天曜的表情開始變得極為痛苦。

  雁回心頭一慌,立即扶住天曜:「你……」她剛說了一個字,便見有穿進身體裡的木枝順著他體內骨頭生長而來,隆起了他的皮膚,然後刺穿表皮,在他手掌心裡開了成了荊棘。

  雁回看得頭皮一麻。

  只聽天曜咬牙道:「沒有內丹,我燒不掉體內木枝。」

  雁回愣神,天曜卻倏爾轉頭看她:「雁回……若我問你,願將內丹還給我嗎,你要怎麼答?」

  雁回看了他一瞬,隨即答道:「我還給你。」

  「好。」天曜道,「那便還給我。」

  天曜手中木刺倏爾長長,直衝雁回心房而來,於此同時雁回只聽耳邊「啪」的一聲,緊接著臉皮一痛:「主人你醒醒啊!別在夢裡隨便答應別人什麼事啊!」

  雁回猛地睜開眼睛,幻小煙坐在她身邊,她躺在地上,旁邊是巨大的枯木,但剛才的木刺不在,天曜,也不在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5:57 PM

第九十七章

  雁回立時反應了過來:「方才那是幻覺?」

  「當然是幻覺!這整個陣法裡面都是幻覺,真實得幾乎可以殺人的幻覺。」幻小煙一把拍掉雁回手裡的匕首,「剛才你都直接拿刀往自己心口上捅了!」

  匕首「哐啷」兩聲落地,雁回循聲看去,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竟然一直緊緊握著匕首。

  雁回想來有幾分後怕,慶幸幻小煙跟著自己的同時,她一轉頭往四周望了一眼:「天曜呢?」

  幻小煙搖了搖頭:「我一直藏在戒指裡所以才能喚醒你,他落去哪兒我就完全不知道了。這個陣的法力太強了,依我看是施術者將心思分去了對付別人,所以我才這麼容易將你喚醒的,那妖龍天曜……恐怕不太好過。」

  雁回聞言,咬了咬牙:「我們去找他。」

  「你要去找誰?」

  一道聲音驀地出現在了空中,雁回一怔,抬頭望去,卻見素影立在那十年前便被焚燒為枯木的巨木之上。她垂眸看著雁回,相比於之前的高高在上的清冷,此時她的眸中不由自主的透出幾分頹敗掩藏著仇恨的火焰,讓素影看起來不像是修道者,而更似一個妖。

  「你要找妖龍?」素影冷冷一笑,「不用去了,他就在這兒。」素影手一揮,空中一聲龍嘯,青龍巨大的身體驀地落下,砸在地上,它渾身抽搐,仿似痛極。

  雁回一驚:「天曜!」

  素影道:「雁回,你以為妖龍全心全意對你好麼?他護你到如今,讓你入妖道,助你修妖術,只是為了喚醒你心中他內丹的力量,方便他日後取回,你可知道?」

  「我知道。」

  可知道這些又如何,她也知道天曜這二十年來有多痛,她知道天曜對無力的自己有多憤恨,她知道天曜有多想找回自己曾經的力量,可她更知道,在明明能夠取出她內丹的時候,天曜說,他的身體已經找齊了。

  他沒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雁回不傻,幾句提點她便能明白,以前的天曜想要什麼,而現在的天曜,為了她,都放棄了什麼。

  素影眸光沉凝:「倒是情深,不過也罷了,左右今日,你們二人都出不了我這陣法的。沒有內丹的妖龍,和有內丹之力卻不會運用的你……」素影輕蔑一笑,「休想踏出這陣法一步。」

  雁回聞言,眸光倏爾一沉,沒有內丹的妖龍,和有內丹的她……那若是她將內丹還給天曜,至少天曜能從這陣法之中出去……

  雁回如是想著邁步便要上前,忽然之間她手臂一緊,雁回玩身後一看,幻小煙的面容不知為何有點模糊,直到幻小煙猛地掐了她一把,雁回才陡然驚醒。

  幻小煙見雁回還有幾分怔神,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臉:「主人你又看見什麼了!這陣裡面的東西都不可信啊!」

  雁回這才一轉頭,那被燒焦的巨木上,哪裡素影的影子,地上痛苦掙扎的天曜也不見了。

  而她的手則放在自己心口上,五指微蜷,作勢為爪,竟是要剖出自己心臟的模樣。

  雁回額上有冷汗微微滲出。只道這迷陣之中幻覺簡直防不勝防,一次更比一次真實可怕,而且完全能洞察到她的內心,引著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她有幻小煙在身尚且躲過了兩劫,而天曜……

  雁回咬了咬牙,對幻小煙道:「你不會被這迷陣迷惑?」

  「我是幻妖啊!」幻小煙道,「我們是幻術的祖宗!雖然……我是還沒那麼高深的法力,不過看破一切幻術是我天生的本領。」

  雁回略一沉吟,立即撕了幻小煙的袖子,幻小煙一怒,雁回便已經用那塊布將自己眼睛蒙了起來:「你帶我走。」她道,「找到天曜就交給你了。」

  幻小煙一怔:「主人……你交給我這麼重的任務啊……」

  「我相信你。」

  雁回將手伸出去,幻小煙看了看,隨即咬牙:「好!我今天一定帶你找到天曜!」

  「天曜……」

  「天曜。」

  有聲音在他耳邊一直不停的盤旋,天曜睜開眼睛,但見雁回一臉憂心的望著他。

  天曜望了她一瞬,雁回便將他扶了起來:「受傷了?」

  天曜垂頭感受了一下身體中的力量,搖頭:「無妨。」

  「我們好似墜入了這陣法之中,唯今之計只好在陣內去尋找陣眼,得以破除了。」雁回轉頭看了看四周,然後定睛望向一個地方,「那方有詭異的氣息你可能感覺到?」

  天曜順著雁回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轉頭回來看她:「不用把我引去那方,直說吧,你意欲何為?」

  雁回一怔,有幾分疑惑:「你在說什麼?」

  天曜垂頭笑了笑:「因為是雁回的臉,所以我才這般好好說話。不過……」天曜眸色微微一寒,「你若再演下去,我怕是不會客氣了。」

  話音一落,扶著天曜的雁回倏爾面色一沉,眸中登時露出了凶光,她握住天曜手臂的手霎時化為枯藤,意圖將天曜手臂纏住,那張臉也開始慢慢化為樹皮,最後面目全非。

  天曜眸光一寒,周身烈焰一起,登時枯木便化為灰燼。

  天曜拍了拍衣裳,站起身來,眸光一轉,立時便擒住了立在身側巨木之上的素影。

  「雁回呢?」

  素影眼下黑影沉沉,唇角勾出一個冷笑:「這般在意她?妖龍天曜,你對她,倒是用情極深嘛。」素影道,「二十年前卻還未讓你學乖?你便不怕那雁回對你也有所圖謀?」

  「我只怕雁回對我,圖謀得不夠多。」他說得那般輕描淡寫,但對於經歷過那般事情的人來說,這話語裡的含義,卻不可謂不厚重。

  素影也是默了一瞬,隨即點頭:「好,那我讓你見見她。」她一揮手,巨木枯枝之上立即吊上了雁回的身體。

  只見此時雁回雙目緊閉,七竅皆是鮮血橫流,而心口處破開了一個大洞,裡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

  天曜見狀,瞳孔猛地縮緊:「你對她做了什麼?」

  素影淡淡道:「捉她的時候還捕獲了另外一隻小妖,你讓她說與你聽吧。」言罷,幻小煙被猛地自空中丟到了天曜腳下。

  天曜一愣,幻小煙爬起身來,眼睛紅腫的哭道:「我……我和主人來找你……那個壞女人把主人的心剖了,主人主人要活不成了……快救救主人呀。」

  天曜心頭一亂,但聽素影淡淡道:「你的護心鱗與內丹我已取到,你便與她在這陣法當中,自生自滅吧。」

  天曜牙關一咬,雙目驀地赤紅,一記炙熱火焰徑直向素影殺去,而待到火焰抵達素影所在之處時,素影已經沒了蹤跡,烈焰只是將捆綁著雁回的繩索燒掉。

  在雁回落地前一刻,天曜飛身上前將她攬入懷裡。

  她的身體好似已經快要冰冷得沒有溫度,即便落入天曜的懷裡,她也未曾睜開眼睛。鼻端的呼吸幾乎弱得快讓人感受不到了。

  「雁回?」他喚了一聲,雁回自是毫無反應,天曜咬了咬牙,握住雁回的手,身體中的法力不要命的往雁回身體中湧去。

  「我會帶你出去。」天曜道,「你不要怕。」

  而便在天曜向雁回身體中灌入修為的同時,一直在他身後萎靡與地的幻小煙倏爾站了起來,她眸帶寒芒,每踏出一步,便自然而然的有寒氣在她腳下凝聚。

  她面容幾經變換,最終變成了素影的模樣。

  她行至天曜身後,抬手便將手中寒冰匕首向天曜頸項而去!

  電光火石之間!空中猛地一陣風聲呼嘯,一道火焰徑直從空中打來,不偏不倚恰好砸在素影寒冰匕首之上,冰刃融化而出的水落在天曜頸項之上,天曜一怔,神智清明了些許,便在此時忽聽空中傳來一道急聲:

  「天曜快住手!」

  有火焰自空中雨點般落下,素影身形便在這火焰當中消失了蹤影,而天曜雙肩被猛地一推,他被徑直推翻在地,天曜怔愣之間,竟見一個活生生的雁回撲在了他身上,雖然緊皺著眉頭,但沒有七竅流血,心頭也是好好的,雁回狠狠掐了一爪子他的臉:「醒醒!那不是我!」

  天曜看著雁回,沒吭聲,雁回便又使勁兒扯了扯他的臉皮:「快醒啊!」

  「醒了。」天曜說道,又換來雁回一聲呵斥:「那你還不趕快把法力收回去!」

  天曜這一垂頭,才看見被他灌入法力的「雁回」竟然只是一截枯木。

  枯木開始生芽,慢慢慢慢的長成了人形。

  天曜立時收回法力,而此時那枯木已經長成了人形,它僵硬的抬起了手,要攻擊兩人,雁回見狀,拖著天曜便開始跑,一邊跑還一邊問身邊飄著的幻小煙:「你感覺找到陣眼了嗎?」

  「不知道啊!」幻小煙道,「就覺著這兒氣息重了,但什麼陣眼都沒看到啊。」

  她語音一落,空中立時有冰針簌簌而下。天曜立即將雁回一攬,拂袖一揮,閃耀這紅光的火焰結界在他們周圍撐開。

  素影在空中冷眼看著下方三人。相比於剛才,她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區區幻妖,竟敢亂我謀劃。」素影眸光一冷,忽然之間三人站立的地面開始震顫,沒有被天曜抱住的幻小煙登時被甩到了天曜的結界邊緣。

  雁回要去追,可此時幻小煙已經被地上穿出的一條籐條狠狠綁住,籐條如蛇一般將幻小煙勒緊,籐條之上開始長出倒刺,眼看著便要將幻小煙生生切碎。

  天曜卻倏爾撤了結界,眸光一凝,低聲對雁回道了句:「給我點血。」然後便一口咬在雁回手指上。

  雁回指尖一痛,立即有血液潤濕了天曜的唇畔,他手中結印,火龍自天際而來,撲向素影,素影立時以法術抵擋,而此時誰也沒曾想到,天曜卻身形一動,隻身撲向那巨大的枯木。手掌結印,狠狠拍在巨木之上。

  空中與火龍爭鬥的素影倏爾瞳孔一縮。

  巨木之上驀地出現一道裂痕,於此同時素影的臉上也出現了一道裂痕。

  素影手上動作一頓,火龍立即纏繞了她全身。烈焰燃燒,那枯木之上也登時燃起了火焰。

  雁回見狀,立即上前切斷綁住幻小煙的籐條,幻小煙周身已經被籐條尖刺割破,她疼得直哭。雁回抱著她腦袋輕輕拍了拍,哄了兩句,幻小煙才止住了哭,道:「我說這幻陣怎麼這麼厲害,原來是這個素影不要命了,把自己的性命和這陣法聯在了一起!難怪她無處不在的。」

  以命佈陣……

  素影她是……不想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12 06:07 PM

第九十八章

  素影不想活了,雁回明白過她的心思來,卻是一聲笑:「她能這樣想,我覺得挺好的。」

  幻小煙抬頭看了雁回一眼,默了一瞬,隨即道:「可不想活的方式有那麼多種,她為什麼一定要也以命佈陣啊,如果一心尋死自己自行了斷就好了,如果想來找你們打架,那完全也沒必要佈陣,用這麼複雜的方式呀。」

  對,素影必定另有圖謀。

  雁回一伸手,對幻小煙道:「藏進戒指來。」

  幻小煙道:「不要我幫忙了嗎?」

  「你已經幫了大忙了。」

  幻小煙對幻陣尤其敏感,她既然說這裡氣息奇怪,那此處必定有問題,而在這裡,除了那棵巨木,便只有素影在此,所以方才天曜一用火龍攻素影,二是親自上手燒了巨木,這二者必有其一與陣眼相關。

  而現在既然得知素影是以命佈陣,那陣眼必定是在素影身上,可天曜攻擊巨木的時候,素影神色分明比攻擊她自己更加緊張,那棵巨木也絕對有貓膩。

  待得幻小煙在戒指中藏好,雁回飛身上前落在巨木旁邊,適時素影已滅了火龍,雁回道:「你應付她,這棵樹,我來燒。」

  沒有更多言語,天曜飛身上天,與素影戰為一團。

  素影見雁回以血為媒開始灼燒巨木,登時雙目一瞠,牙關緊咬,仿似恨至極致,她不欲與天曜纏鬥,可天曜卻始終干擾著她,不讓她下去阻止雁回。

  素影大怒,周身氣息膨脹,冰寒之氣在整個陣法裡面炸開,一時之間巨木之上的火焰仿似都結上了冰。

  雁回只覺周身一寒,宛如有冰針在刺她的皮膚,唯有心口處火熱跳動的心臟在保持她的體溫。

  巨木樹身之上方才已被灼燒出了一條裂縫,雁回伸手進去,她哈了口熱氣,白霧氤氳當中,掌中法力再次燃燒起來,徑直從樹中裂縫裡將那巨木燒開了去,火焰似電一般將巨木劈成了兩半!

  而在這巨木之中竟有一樹枝藤蔓纏繞而成的男子靜立其中。

  見這藤蔓編織的五官模樣,雁回一愣:「陸慕生……」

  素影竟是在這巨木當中,以藤蔓草木做了一個陸慕生的傀儡……她難道,還想復活陸慕生?

  所以她以命佈陣,想在這陣裡殺了她與天曜,用她和天曜的精血來祭殿這傀儡,讓這傀儡活過來?

  這不已經完全是邪修的邪術了嗎!

  雁回驚愕之餘,還在傀儡心口之處看見有一顆珠子在藤蔓裡面閃閃發光。

  那是什麼?

  雁回一皺眉,伸手想去觸碰,卻見空中的素影倏爾好似瘋了一樣,周身法力澎湃而出,徑直將天曜定在了空中,她怒叱這向雁回而來:「休要碰我靈珠!」

  她來勢那般快,雁迴避無可避,索性一把將那傀儡心中的靈珠摳了出來,握在掌心,盯著素影:「來。」她道,「我碰了,你待如何?」

  素影急急停在雁回身前,披頭散髮,仙氣不存,一身頹敗之勢攜帶著末路之氣。

  「把靈珠給我。素影向雁回伸手道,「它對你並無作用。」

  靈珠?雁回倏爾想到先前素影將她與陸慕生一同帶走的時候,在路上,素影曾問過陸慕生,是否記起過往。當時她便提到過靈珠二字,這便是能讓陸慕生回憶起上一世記憶的東西嗎……

  那陸慕生死後,這珠子便承載這他尋回來的那一星半點記憶,素影是想再造一個傀儡之時,將這珠子放入他心中,這樣傀儡就會擁有以前的那個將軍的記憶……

  如此說來,這珠子對素影而言,著實重要。因為除了這珠子裡面的記憶,這世上便再沒有她和那將軍相愛過的任何痕跡了。

  雁回一手握著靈珠,一手也向素影伸了出去:「陣眼呢?放我與天曜出去。」

  素影陰沉著目光,並無動作:「即便我今日放了你,來日,你也依舊保不住你的那顆心,總有人會將它挖出來。」

  雁回斜著嘴笑了笑:「那就等來日再說。今日我卻並不想與你談這個。」她手心一緊,只聽「哢」的一聲,靈珠表面裂出了一道細縫。

  素影登時面色一變:「我放你們走。」

  雁回正色補充:「先放我們走。」

  素影垂眸:「好。」她的手收回衣袖當中,雁回靜靜等待她將陣眼交出,卻是在這忽然之間,空中一聲破冰之聲傳來,緊接著便是天曜的大喝:「躲開!」

  雁回與天曜素來默契,天曜讓她躲,她想也沒想便往斜裡撲倒,素影目露凶光,手中已是長劍斬向雁回方才站立之地,而在那處,地上更有尖刺長出,若是雁回不躲,那些刺便能直接將雁回戳穿了去。

  雁回心下一驚,但見素影還陰狠狠的盯著她,雁回握著手中靈珠往地上一拍:「這是你要的。」

  素影眸光怔愕。

  靈珠應聲而碎,霎時間靈珠之內光芒流轉而出,雁回腦子裡仿似飄過無數的畫面。

  每一幅畫面她都那樣陌生,但是在畫面中的女子雁回認得,那便是眼前的素影真人,而畫面中的男子雁回也看著覺得熟悉,他像陸慕生,卻又不是陸慕生。

  男子穿著玄鐵鎧甲,一身是血狼狽獨行在荒原雪地當中,然後遇見了素影……

  這是素影和陸慕生上一世的記憶……

  素影眸光被靈珠光芒照耀到了,她顯然也看見了這個畫面,素影徹底怔住,緊接著畫面輪轉,春去秋來,素影與上一世那將軍相處的一幕幕盡數出現。他們一同登高望遠,一同泛舟江湖,一同閒敲棋子。

  每一幕都真實得像是昨日發生過一樣。

  素影看得唇角顫抖:「他竟然已經全部記起來了。」她道,「他已經全部記起來了……他明明都記得!他騙我,上一世的事,他明明都記起來了!不是做夢夢見一點,不是只有零零散散的一星半點,是全部……」

  素影仿似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他都記起來了,可他最後還是要追隨那狐妖而去。他……」素影默了一瞬,唇角顫抖,她咬緊了唇,直到唇上一片鮮血淋漓。

  陸慕生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的,可儘管他想起來了,也依舊追著雲曦公主而去,也依舊怨恨素影,也依舊不願再接納她。

  這對素影來說,無疑是將她心裡對陸慕生的最後一點幻想徹底撕碎。

  陸慕生不是記不得,他只是不愛她了。

  他只是,輪迴過了,轉世過了,變成了另一個人,然後……

  愛上別人了。

  素影眼中積聚了淚水,然後淚水開始漸漸變得渾濁,最後甚至滲出了血色來,她恨得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的將雁回盯著,一臉血淚橫流,讓她看起來宛如地獄來的妖魔:

  「你為何要讓我看到這些?」她恨雁回,「你為何要打破他的記憶!」

  在巨大殺氣和仙力的壓迫之下,雁回只覺自己周身開始變得麻木,她連動也挪動不了一分。

  「你該死!」素影說著,五指登時化為鋒利的冰刃利爪,她頭髮霎時化為一片雪白,瞳孔的顏色也變得極淺,整個人好似變成了一個冰雪妖魔。

  她向雁回狠狠抓來,眼看著便要將她切成碎片。

  而此時她背後卻是一聲「哢」的脆響。

  素影手上動作頓住,她垂頭一看,一柄長劍穿透胸膛。

  她的身體也已經不再是尋常的身體了,她整個身體都變成了堅冰,在長劍破開胸膛之後,她身體更加迅速的結冰,臉上也開始長出了冰刺,她自己也不再能行動。

  只有眼珠在眼眶中轉了轉,最後落在那些破碎的靈珠碎片之上。

  生命的最後一刻,素影倏爾想,當初荒原雪地之上,或許她便不該救那陸慕生吧,不救他,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冷眼淡看天下,世間無凡事可亂仙途。

  可……

  現在回首一想,她此生最快樂的時候還是與那將軍在一起的時候,若是沒有那段時光,就算仙途百載,也逃不過無趣二字。

  她這一生,做了那麼多事,她以為自己是愛陸慕生,可原來,她只是為了回到當初那段快樂時光,可最終……

  到底是天不如人願。

  天曜在她身後拔出長劍,素影的身體應聲而碎,徹底變成了地上的冰塊。

  天地顫動,四周景色輪轉變化,最終冰雪褪去,地上草木依舊,身側旁邊巨木猶在,而空氣中已再無陣法氣息,他們終於從素影的陣法裡出來了。

  而這世上也再也沒有廣寒門的素影真人了。

  雁回周身麻痺的感覺依舊存在,死裡逃生,雁回有幾分怔然。適時天曜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來,雁回怔怔的看了一會兒,這才將天曜的手掌握住。

  溫暖的掌心讓她感覺剛才那些事情是真實的發生了。

  素影真人死了。

  消失在這世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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