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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同心圓上的華爾滋

                  Ⅰ

  耕平並不認為自己的判斷和行動,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但是除了這麼做,他沒
有其他選擇。

  耕平也不認為繼續留在那間宅邸,事件就能夠平穩地結束。與其在那裡靜靜思
考、等待事態的轉變,不如起身行動比較好--這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不得不這麼決
定。

  假如這許多奇怪的現象都是朝著來夢而來,那麼即使逃出那間怪異的屋子也沒
有什麼意義。

  奇怪的現象一定會尾隨著他們而來,然後在兩個人的周圍掀起狂瀾。但是現在
他們只能認為:到時候再說吧!

  兩個人走在和剛才一樣的紅色月光下。暖濕的微風將草叢吹得沙沙作響。令人
感覺不像走在野外,而像走在一個寬廣卻封閉的紅銅色圓型運動場。

  「來夢,你的腳痛不痛?」

  「不痛。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那個家吧!」

  基於對耕平的信賴感、還有對那七座雕像的恐怖及厭惡感,來夢決定逃離那個
房子。雖然耕平並沒有因為那些雕像受到什麼傷害,但由於來夢害怕雕像,而且還
因而說出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語;光憑這兩件事,就足以讓耕平決定離開那間屋子。
耕平還不至於遲鈍到在發生這些事之後,還能在那屋子裡安眠。

  暗紅色調的風景在來夢及耕平的周圍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好像走在古老的銅
版畫一樣。耕平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吹進一陣寒風。他抓著來夢的手,很快地看了
周圍一下。

  在某處、有某個人、正在注視著他們兩人。

  這是耕平近乎恐怖的直覺。他抬頭看了那個紅色的滿月。現在應該不是會出現
滿月的時期才對。

  在大部分的情況下,「疑問」是能夠讓人有所成長的。但是在這個黃昏莊園,
「疑問」只會讓人混亂。耕平搖搖頭,牽著來夢,再次踏出腳步,走在紅色的風景
中。

              ※   ※   ※

  這時,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房間開始有了動靜。巨大的桃木書桌上雜亂地放置
著數十幅銅版畫。書桌前的影子正注視著桌上的畫。

  其中的一幅銅版畫,描繪著丘陵地帶的風景。天空中懸掛著巨大怪異的月亮,
地面上則被高高的草叢覆蓋。但銅版畫的顏色讓觀賞者相當不快。

  在畫面中,有兩個小小的黑點正在移動。如果將這兩個黑點放大,就會看得出
來是人類的頭,從黃昏莊園逃出去的兩個年輕人就在這幅畫裡。這個人影伸出有如
枯木般的手,拿起了另一幅版畫。另一幅版畫上,刻畫著奔馳在鐵軌上的機關車。

  兩幅版畫就這麼被重疊在一起。

              ※   ※   ※

  一股強風從山丘上吹了下來,草叢被吹得沙沙作響。

  耕平有些故意地往右前方前進,因為曾經有人告訴過他,人類即使打算直線前
進,也會不知不覺地往左前進、變成圓型運動。如果耕平記錯了方向、左右弄反了
的話,不過是變成了往右前進的圓型運動,加速回到原來的起點罷了。

  「耕平哥哥!是火車鐵軌!」

  來夢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條被月光照射、發出紅色生銹顏色的軌道。耕平輕
輕地歎了口氣。直到剛剛,他腦中只想到要遠離黃昏莊園這個地方,這下子才握住
方向了。只要能走到那個無人車站,說不定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們才在鐵路
上走了兩三分鐘,便聽到某種聲音。

  那是機關車發出的汽笛聲。

  蒸氣機關車漸漸地逼近,莫非是那輛幽靈列車嗎?不過,假如是普通的列車,
就不能錯過坐上它、然後遠離這個奇怪地方的機會。耕平四處張望,終於找到汽笛
聲的方向來源,也看到了白煙衝上紅色的天空。於是耕平牽著來夢的手往那個方向
走去。

  突然,他們的腳步停了下來,因為四周的地形和風景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平緩
的山坡突然中斷,出現了斷層及山谷。用目測寬度大約直二十公尺左右,深度則因
為樹木和草叢遮住無法判斷;上面還架著一座鐵橋。

  基於安全問題,耕平認為沒有強行過橋的必要。當他們決定在鐵路旁等待的時
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鐵路旁的草叢中跳了出來。嚇人的恐嚇聲隆隆作響。

  「是嗎?我知道了!」

  耕平對著身長兩公尺的貓大吼之後,便牽著來夢的手往鐵橋上跑去。想要避免
一項危機,就必須面對另一項危險,這似乎是充滿惡意的劇本所安排的。

  耕平邊跑邊回頭看,嚇了一跳!貓竟迅速地追了過來,耕平還以為只要把他們
逼上鐵橋,它就會善罷甘休!

  貓的影子掠過他們頭上。當它落下時,來夢竟然離開了耕平的身邊。因為剛才
貓的前腳擦過來夢的肩膀,風壓使得來夢站不穩,小小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來夢摔
了個倒栽蔥,往谷底掉了下去。耕平雖然聽到了尖叫聲,卻弄不清楚是來夢還是自
己的尖叫聲。貓被耕平用背包丟中臉,發出呻吟後就這麼消失了蹤影。一瞬間鐵橋
上只剩下耕平、和用隻手抓住橋桁(建築物的骨架)的來夢。耕平想要思考貓怪到
底消失到哪裡去了,卻中途作罷,因為想了也沒有用。耕平現在是處在一個無法用
常理瞭解的世界,無論有多麼不合理,也沒辦法處理。耕平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救來
夢、並使自己也得救。來夢的手臂力量撐不了多久,耕平在鐵橋上爬著,鐵軌則開
始強烈地振動他的身體。

  「來夢!抓住我的手!」

  耕平將手伸了出去。汽笛及車輪的聲音急速地接近,耕平的額頭閃著和月亮相
同顏色的汗珠。

  「耕平哥哥!快逃!」

  「胡說什麼!快點抓住我!」

  即使手伸得再遠,只要來夢騰不出手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機關車終於駛上
了鐵橋,汽笛聲正咆哮著。在列車逼近的極短時間裡,耕平實行了剛才在腦中一閃
而過的念頭。

  耕平跳了。

  即使耕平的運動神經很好,邊跳邊躲開的動作,一生中恐怕也做不出第二次。
鐵橋的側面有著突出約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他朝著那裡跳了第一次;接著在第二
次的跳躍中,耕平利用反作用,成功地撲向了來夢,接著耕平滑下了幾乎是垂直的
陡坡,草木的枝幹、突出的石頭都成了他踏腳用的東西。土的煙塵和小石頭彈跳起
來,籠罩了兩個人。

  耕平似乎預支了一生中所有的奇跡。沒多久,他毫髮無傷地跌坐在陡坡的底部


  耕平抬頭看了列車通過上方高高的鐵橋,確定來夢安全無事後,一邊調整呼吸
一邊想著:

  「真是的,要去找背包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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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莊園正被「恐怖」、「不安」、「焦慮」、「疑惑」這四個透明的怪物所
支配著。這四個怪物從三樓下來、走遍二樓及一樓,在人們的脖子邊吹了又冷又腥
臭的氣息,不請自來的客人們不禁發冷,身體也縮成一團。他們實在非常疲倦,也
想要鑽進被分配到的房間的被窩中;但是睡眠的精靈卻沒有接近他們。假如蓋上棉
被,會想像有妖魔鬼怪在外徘徊;即使睡著了,也有可能再也無法醒過來。而他們
更無法壓抑住「盡量和多數人在一起比較好」這種心理,於是這六名客人只得聚集
在沙龍,忍耐著共同的不安。

  「我要去看看豐永的情況。」

  說話的是雪繪,真不知該說她是有勇氣、還是說她輕率。對於她的發言,最快
有反應的是畫家唐澤。

  「雪繪小姐,你和豐永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唐澤代替大家提出了這個疑問,雪繪並沒有回答的義務,但是她卻簡短有力地
回答了。

  「男女關係啊!」

  唐澤啞口無言。其他人則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著雪繪。

  「沒有必要那麼訝異吧?況且我也不認為你們有預期其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耶!」

  說出這話的是北本先生。只要是牽扯到人和人之間的問題,他的能力就會展現


  「為什麼你不相信呢,北本先生?」

  「因為他不是雪繪小姐喜歡的類型啊!對於缺乏獨立心、服從性高的女性來說
,豐永可能是個可靠的對象;但對於擁有獨立思考和生存方式的女性來說,他只會
讓人感到厭煩而已。」

  雪繪笑了一會兒。

  「您認為我是個獨立的女性,真令我非常高興。可是北本先生,男女之間的交
情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哦!」

  雪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點挑釁地看了其他人,然後越過沙龍將另一扇門打
開。

  「哎呀!豐永先生,你好多了嗎?」

  接著安靜了一下子。

  「豐永先生,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呀……」

  雪繪的自言自語使得沙龍中的氣氛掀起了波浪。唐澤一開始猶豫不定,接著便
下定決定站了起來。看來這位畫家似乎認為豐永和雪繪是相當不登對的,而且這種
想法似乎壓過了恐怖及不安的情緒而支配了他。

  其餘的四個人目送著唐澤離開沙龍。根岸的眼神帶著少許厭惡感;長田的眼神
像是那種一心想看好戲、然後自己胡亂想的那種眼神;香津子和北本先生則是各自
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單純地目送著那位西畫家離開。

  打破這虛偽的平靜的是十分尖銳的叫聲。門後突然發出很大的聲響,雪繪從裡
面跌跌撞撞地回到沙龍,她倒在唐澤腳邊,於是唐澤一邊急忙將她扶起來,一邊向
昏暗的走廊看了過去。

  「豐永……?」

  唐澤說不出話來。他雖然是看到對方的臉才喊出這個名字的,但是假如他先看
了附在臉部之下的身體,恐怕就不會叫出這個名字!那是灰色和綠色、沒有固定形
狀的果凍狀生物,如果是在一九五○年代的SF(科幻)電影中,八成能夠成為主
角吧?而那蠕動的生物上黏著豐永的頭。

  長田發出一聲怪叫後,連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長田人雖善良,意志力卻很薄
弱,於是他毫無抵抗地掉進「恐慌」裡,如果硬要將他發出的怪聲轉換成文字,可
能就是「嘻嘻嘻嘿嘿嘿嘿啦嘿啦嘿啦……」,不過並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唐澤瞪大了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地攬著雪繪向後退,北本先生也護著身後的香津子
跟著後退。

  灰色和綠色的果凍,有著豐永笑著的臉,開始侵入了沙龍。

  「想個辦法!你們快想個辦法啊!」

  唐澤一邊揮汗,一邊喊叫著;長田則早已翻了白眼,吐著白沫,而且全身痙攣


  有個又黑又大的影子,穿過客人來到門邊,那是管家,他拿著掃帚,看起來就
像帶劍的騎士。「果凍」被掃帚追趕,然後被推出了門外。

  管家的嘴一直緊閉成「一」字,他用力地關上門後,將長田弄倒的椅子扶了起
來。接著傳來了很響亮的鎖門聲。管家像是劇中的男主角一樣,回頭凝視著吵嘈的
旁觀者。他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掌著掃帚,好像是穿著黑衣的法官。

  「真不該讓各位留下來過夜。我們原本每天都過得和平而寧靜,自從各位來了
之後,就一直引起騷動。」

  「你會這麼覺得也是理所當然,等事情稍微穩定下來之後,我們再好好地談一
談吧!現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麻煩你處理一下那個運氣不好的男人?」

  聽了北本先生的發言,管家有一點故意地晃了晃鑰匙串。

  「您是北本先生吧?您知道些什麼?又瞭解多少呢?」

  管家的眼神充滿著黯淡的光芒。

  「每個人都太高估我了。」

  北本先生自言自語了一下,然後用手刀敲敲脖子,好像要消除堆積在那裡的疲
勞一樣。除了還陷在恐懼中的長田之外,其他人全都將視線集中在北本先生身上。

  「我不否認我是這群人當中知識最豐富的。但是,假如把大家比喻為小學生,
我也不過只有高中生程度而已。然而現在所發生的情況卻相當於大學畢業論文的程
度;如果放著不去理它,說不定會變成博士論文也說不定。」

  根岸用僵硬的表情和聲音問著。

  「那麼,那篇畢業論文的題目是什麼呢?北本先生?」

  「這個嘛--『失去的和諧』、『混亂的秩序』、『被破壞的平靜』……你們
隨便選一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說著,然後改變了表情;兩眼和聲音恢復了意志力。

  「管家先生,我也想問問你。你對你家主人又瞭解多少呢?」

  「我所瞭解的,只有主人一次也沒有拖欠過我的薪水這件事。」

  「真是模範老闆啊!那麼你到現在為止,一共領了多少次月薪呢?九十次還是
一百次?差不多有這麼多次吧?」

  「這個月領的是第九十六次的薪水。我不懂您為什麼會這麼清楚。」

  管家分明是在要求對方說明原因,但是北本先生卻無視他的質問。自從來夢和
耕平脫隊以來,北本先生好像很困惑、又好像是算錯而停了下來一樣。然後現在,
他和管家之間諷刺的問答,又將他一時回復過來的精力消耗光了。

  「到底……豐永他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北本先生回答了唐澤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因為我們無法想像、超出物理性的力量造成的。」

  如此回答的北本先生,看起來就像是變成苦悶的囚犯一樣;知識和力量也完全
蒸發光了。

  「具體的答案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束手無策吧?」

  北本先生搖搖他頭髮半白的頭。

  「……豐永也不算是個多壞的人,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雖然很想幫他,可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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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平和來夢聽到了貓的叫聲,停下了腳步。腦中浮現了從幽靈列車下車之後,
遇到的那隻令人不愉快的巨大貓怪。但是看看周圍,並沒有發現它的蹤影。

  從被幽靈列車追趕、自鐵橋上跳下來後,來夢和耕平走了大概一公裡半左右。
但是這半天以來的經驗,讓耕平變得無法相信幸運女神的笑臉。他想:現在是連續
劇中討厭的廣告時間,馬上就會回到連續劇的時段了吧?然而這種預感卻老是猜中
。在爬上前方的一個坡道時,他們便宣告了「廣告時間結束」的訊息。

  「耕平哥哥!你看那個!」

  來夢的聲音因為害怕而顯得僵硬。

  如果身邊有個比自己還強壯、值得信賴的同伴,耕平也想躲在那個人背後。但
是現實和理想是差得很遠的,耕平不得不讓來夢躲在自己的背後,面對眼前的恐怖


  沙沙作響的草叢中,有一座雕像立在那裡。這是耕平第三次看到這種高約兩公
尺的青銅質雕像,而來夢恐怕看了第四次了吧?這肩膀以下是人、只有頭部是動物
的雕像,是在表現它的神聖?還是在侮辱、褻瀆人類和動物雙方的東西呢?答案恐
怕不是前者,因為站在紅色月光下的蛇頭人身像,恐怕是不被容許存在於正常的世
界中的。

  耕平轉過身子,準備往反方向逃跑,然而他的腳卻拒絕離開。因為從他的視神
經傳來的情報,使得他動彈不得。在距離他們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有個年約三十多
歲的男人站在那裡,他的身高比耕平稍微矮些、身體卻很結實,而且還是曾經見過
的人。不過耕平寧願出現的是陌生人,因為這個男人,不但對來夢不懷好意,對自
己也極不客氣。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

  來夢緊緊抓住耕平,用著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厭惡的眼神看著前來的熟人


  「豐永先生,你才是為什麼會……」

  「那個東西」雖然有著豐永的臉和聲音,卻是褻瀆了這個世界的法則的另外一
種存在。豐永笑了,沒有發出聲音的笑,而這是豐永不可能露出的表情。因為豐永
是個大聲主張自己的意見、沒有表裡的男人。

  豐永突然動了起來!他趴在地上,一邊笑著一邊開始匍匐前進。

  豐永他……不!應該說是有著豐永樣子的「物體」,在月光下爬了起來。

  和豐永相似的「東西」,早已不說半句話,而這卻替耕平他恐怖感的「根部」
澆上了肥料。「說話」是為了表明意思、並且擁有共通的表現方法,以及理解的場
所。即使是像「我要吸你的血」、「我要殺了你們兩個」、「我要征服世界」這種
充滿惡意的話也好,只要說出口,耕平的恐怖就會煙消雲散。

  大概是對於來夢的責任感支撐著他的雙腳吧?耕平將來夢的身子轉了過去,他
讓來夢面向還沒有出現任何障礙物的方向。

  「耕平哥哥?」

  「別回頭,來夢!」

  耕平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機械化。

  「聽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回頭,筆直地跑。不要在意我,知道了嗎?」

  耕平硬是推了似乎有話想說的來夢一下。

  「快跑!」

  在來夢開始往前衝之後,耕平便回過身去。豐永他……不!應該說是假借豐永
樣子的東西,正朝著耕平攻擊過來。他早料到這一點。也訂定了作戰方式:等會兒
轉過去的時候,就要朝對方眼睛的高度揮拳過去,當拳頭打到對方身體的瞬間,還
要把拳頭往身體裡扭轉進去。結果,對方的反應很強烈,原本跳了起來的豐永,正
好被狠狠地打中脾臟的位置,從空中往地面掉了下來。

  耕平心想,對方應該無法馬上站起來。實際上,豐永也沒有爬起來,耕平以為
他蹲在草叢中,卻看到他身體的輪廓突然開始變得模糊,連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都
一起變成顏色、形狀不明顯,並且難以形容的物體。

  耕平沒有觀察到最後,他回過身子,朝著來夢追了上去。他順利的一拳,為自
己爭取到時間,也在右手腕留下了過度使用的疼痛。而那個像是豐永的「東西」沉
沒在草叢中。耕平沒有回頭,只是往前跑。然後一個不明物體突然出現在他前面,
還移動著。

  地面微微隆起,但看起來並不像是鼴鼠在地下走動。耕平原本想緊急煞車停下
腳步,卻又立刻改變了主意。他準備保持原有的速度往前衝,並且猛蹬隆起土之前
的地面。跳躍起來的耕平,鞋底距離從地面伸出來的觸手,只差二點七公分,他順
利地避開了。耕平在草堆上轉了一圈,接著又馬上跳了起來,踢了地面再度避開了
觸手。一陣塵土飛揚,地面裂開了,長滿刺的觸手和附著灰色及綠色粘液的塊狀物
便爬到地面上來。在凹凹凸凸的身體表面有著豐永的長相。而眼睛、鼻子、嘴角及
眉毛……等的器官則分散在各處,並沒有聚集在一起;即使這樣,卻不知為什麼整
體看來仍看得出來是豐永的臉。

  耕平突然想到,豐永一定是觸犯了什麼禁忌才會變成這個樣子。要不然他不可
能變成現在這個恐怖的狀態。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如何逃離豐永的魔掌要比同情他
來得重要,他不想被豐永抓住。可能要等到來夢和自己安全之後,他才說得出「真
可憐啊」這句話吧?

  耕平再度跑了起來。在跑的過程中,他只因為蹬了兩次地面而中斷了他的跑步


  青白色的手臂抓住了耕平的腳踝,讓他跌了一跤,耕平咬到雜草,他邊將雜草
吐出來,急忙翻過身去。耕平踢了對方一腳,好不容易獲得自由,站了起來吞了口
氣。

  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厭惡。耕平的四周已經不是草原,而是青白色、像枯
木般的數百隻手臂,從地面長了出來並且蠕動著,朝著耕平伸了過來。耕平想後退
,卻感覺到那些手指碰到了褲腳。

  「你們這些傢伙,說句話呀!」

  耕平說出了不合理的話,手臂不可能會說話,但是土裡會長出手這件事更沒道
理。有著豐永樣子的怪物雖然恐怖,但是不比無言的惡意要令人有壓迫感。

  在小說中有附身在人類身上的惡靈滿口穢言罵人的場面。耕平即使讀到這種內
容也不感覺恐怖。因為耕平覺得話說得越多,就越能摸清對方的底細。但是從昨天
以來,威脅到他和來夢的全是不說話的東西。

  「耕平哥哥!」

  這當然不是那些怪手臂的聲音,而是來夢跑回來要救耕平。來夢一邊甩開那些
伸過來的手臂,一邊忙著踢走它們,耕平已經摸清了來夢的個性,所以沒有像上次
那樣責罵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踢走、折斷了幾支從地面上長出來的手臂,兩個人好
不容易掙脫了「手臂平原」。當他們跑得快喘不過氣來的時侯,前面卻出現了一片
廣大的沼澤。

  「來夢你會游泳嗎?」

  「會啊!我還在暑假前的游泳比賽中得到一百公尺自由式第二名呢!」

  「那真厲害。我不知道怎麼搞的,也老是得第二名。」

  在他們身後有東西追了過來,不能浪費太多時間。耕平和來夢調整好呼吸便跳
進池子裡。

  耕平聽到水聲在頭上響著,便把眼睛張了開來,雖然這應該是很普通的淡水,
他卻仍無法安心。

  雖然耕平的知識和經驗還不夠豐富,但是他知道這個以黃昏莊園為中心的異世
界是被一股力量支配著的。這股力量非常任性,而這些陷阱全都是為了折磨這群「
客人」所準備的。

  耕平浮出水面呼吸。在相隔兩公尺遠的地方,來夢的頭也浮了出來。她在這種
情況下竟然還能朝耕平露出笑容,真是了不起。

  「還好現在是夏天,對不對啊?耕平哥哥?」

  「說的也是,要是現在是冬天,我才不想游泳呢!」

  話才說完,耕乎身邊的水面突然起了泡泡,耕平才心想「來了嗎?」,馬上從
水面躍出了某種東西。那個東西是透明的,因此,瞬間要看清它的真面目還真有點
困難。滑滑的、透明而且富有生命力的細繩子覆蓋了耕平的頭部。感覺就好像被塗
了優格的塑膠布纏住臉部一樣。但是從別人眼裡看來,就像是臉被冬粉纏住一般。

  由於嘴巴和鼻子被堵住,耕乎覺得肺部好像快爆炸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竟然
會被「冬粉」纏住窒息而死。他想要取笑自己現在的立場,卻連笑聲也發不出來。
接著他用雙手將「冬粉」剝開,空氣一下子大量地從口灌進肺部。

  下一個瞬間,來夢和耕平竟然是在草原上。周圍沒有水、也沒有池子,連差點
讓耕平窒息的「冬粉」也消失不見了。耕平和來夢,不解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然而,事情並不是到此就結束了。

  耕平全身都濕透了,令人不舒服的水份遊走在皮膚和襯衫之間。從髮梢滴下來
的水珠,顯示著數秒之前,他們在水中的體驗不是騙人的。

  「竟然捉弄我們!到底是誰……」

  咋了一下舌頭的耕平,將手指伸進了獵裝胸前的口袋,又咋了一次舌頭。

  「哎!我的全部財產都溺死了!」

  二十張的紙鈔吸了水,全都變得沉重、而且都快破了。對耕平來說,這是他工
作得來的寶貴成果,不能因為弄濕了就把它們丟掉。「錢」這種東西,耕平並不特
別看重,他珍惜的是金錢所帶來的少許自由。假如所謂的「自由」是指「餓死的自
由」,那就太悲慘了。

  耕平將紙鈔一張張攤在草上曬乾。這些錢恐怕要等到逃出這個令人害怕的世界
後,才能發揮它們第一次的作用。而耕平這個曬紙鈔的舉動,是在表明他絕對不會
放棄逃出這個世界。

  下一次會出現什麼呢?耕平刻意地將他的心武裝了起來。

              ※   ※   ※

  在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一個房間中,書桌上擺放著銅版畫。和剛才的銅版畫不
一樣,這一幅畫著池塘與森林,有兩個人影蹲坐在池邊,好像正在將什麼東西排在
草地上。而此刻在注視著版畫的黑影,正準備拿起另一張版畫……

              ※   ※   ※

  耕平想起了一件在無人車站時就覺得奇怪的事。

  來夢姓什麼?她的家在哪裡?耕平一直沒有機會追問,也不認為自己有權利問
,他只是一味地覺得有保護來夢的義務;冷靜想想,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多管閒
事的行動,畢竟他們認識還不到半天。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是他自己要保護
來夢的,現在他也不能半中途放棄。

  「哎!」

  來夢學著耕平的語調說著。

  「照片都弄濕了,這是很重要的照片呢!」

  來夢從牛仔短褲中拿出一張泛黃、濕透了的照片遞給耕平,她似乎非常信賴耕
平,即使私事被他知道也不要緊的樣子。耕平接下照片,發覺到那是張全家福照片
。那個坐在中間的女孩子,大概是三、四歲時的來夢吧?左右則是一對看起來像是
她父母的男女靠著她,男的大約三十歲,帶著眼鏡,瘦瘦的,給人很有學問的印象
;女的則留著一頭長髮,臉蛋圓圓的,看起來很溫柔。照片裡還有第四個人,那個
人站在沙發後面,照片沒有照到脖子以上,穿著黑色的衣服,打著領帶。

  「照片中的人是誰?」

  「來夢和爸爸跟媽媽。」

  「還有一個人是誰?」

  「不知道。我不記得……」

  由於那個人打著領帶,應該是個男的;這個出現在別人全家福照片中的人到底
是誰?

  「那你的爸媽在哪裡?」

  「兩個人都死了。」

  「是嗎?那麼現在……」

  耕平話才說了一半,便把視線集中在照片的一角。他發覺到這個「第四個人」
的一隻手似乎拿著什麼,看起來像是刻著花紋的某種小台座。耕平將眼睛湊近看,
確認了花紋的模樣後喃喃說了。

  「烏羅伯羅斯……」

  將自己的尾巴吞下,使得自己的身體形成無限圓環的蛇--烏羅伯羅斯。不知
是在某本書上、還是某部電影中,耕平曾經看過。它出現在電影中是單純的偶然、
還是意味著什麼?耕平又看了一次照片,來夢及她的雙親都露出十分幸福的笑容。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

  耕平突然想起來夢說過的話。一定是有什麼東西附身在來夢身上,她才會說出
這些話。這並不是意義不明的話,而是包含著耕平不瞭解的意義。原因是出在來夢
本身嗎?難不成是因為來夢的雙親?

  「來夢,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學者。」

  「什麼學者?歷史學?宗教學?還是民族學?你還記得嗎?」

  來夢考慮了幾秒鐘,然後滿臉抱歉地說她不記得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耕
平並不想責怪她。

  難不成來夢是個巫女?一瞬間耕平腦中閃過這種念頭。耕平只是個被課業搞得
半死的大一學生。他既不是學者也不是個有學問的人,要擁有正確的判斷力,不是
光靠信念或猜疑,而是要有正確、良好的情報,然而現在的耕平卻欠缺這些。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奧諾維變成米迦勒、兩者合而為一……來夢還說了什麼呢
?耕平大吃一驚,他竟然記不清楚。

  如果是對玄怪、科幻作品有興趣的朋友,一定會爽快地解釋這些句子給自己聽
吧?在大學和朋友暢談,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耕平現在卻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
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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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一間房間裡,發出了巨大聲響。坐在椅子上的黑影,出現
了近乎痙攣的動作。他發抖的手將桌上的銅版畫揮落地面。版畫掉下去時所發出的
聲音迴盪在室內的空氣中。

              ※   ※   ※

  耕平和來夢仍然繼續走在紅色夜晚的原野上。耕平早已因為疲勞而腳步變得很
沉重,但來夢卻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耕平故意不背著來夢走路,主要是怕萬一發
生了什麼狀況,會無法馬上反應而陷入危機。

  不過,假如真的有人想殺了來夢和耕平,應該早就下手了才對。然而,對方只
是嚇唬他們、折磨他們,不取他們的性命。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是個與「慈悲」
、「體諒」這類單字沾不上邊的人。

  對方有什麼不殺來夢和耕平的理由嗎?或是「不能殺」的理由呢?或許有吧,
但原因不在耕平、而是在來夢身上。假設這一連串怪現象的背後,真的有某個人在
控制著,對那個人來說,來夢八成是個不能輕易殺害的對象。他到底是什麼人?抑
或是還有其他人存在?

  「來夢,你說你小時候曾經和某個人一起搭車旅行過,對吧?」

  「嗯……」

  來夢的表情說明了她不想回憶這件事,然而耕平卻有件不得不向她確認的事。

  「那個男的該不會是北本先生吧?」

  「北本伯伯?」

  來夢瞪大眼睛,沉思了一陣子。四秒半鐘之後,她搖搖頭斬釘截鐵地否定了這
件事。

  「是嗎?那就好。」

  耕平並不是真的在懷疑北本先生,而來夢否定了這件事也讓他安心了許多。雖
然用印象或感覺來判斷人很危險,但耕平並沒有從北本先生身上感覺到任何歹念或
惡意。

  但是,說不定北本先生比耕平還要詳細地掌握著事實的全貌。從這一點來看,
耕平並沒有把北本先生表面上的發言當真。

  來夢從旁邊抬頭看了一下陷入思考的耕平。

  「耕平哥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沒有來夢,或許你的旅行就會很快樂
。」

  「別在意,這不是你的錯。況且,這樣的旅行比較不無聊呢。」

  耕平想起了在無人車站追趕來夢時,心中那個「只要再過個五年」的想法。想
必這一定會成為又甜美、又帶點酸澀的青春回憶。然而他們一個十九歲,另一個卻
只有十二歲,根本談不上什麼羅曼蒂克。假如耕平一開始就只想著戀愛,他現在也
不會這麼勇敢、這麼不求回報。

  四周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

  視野中的顏色從紅銅色變成了深綠色。耕平嚇了一跳,抬頭看了看天空,並沒
有月亮。那個像是塗滿了血的紅色月亮,從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天星斗,
有白色的光芒靜靜地撒在地面上。兩個人的眼前出現了一間被光織成的薄紗所包圍
的屋子。

  那是被取名為「黃昏莊園」的屋子。至少像這樣子的房子,耕平只知道「黃昏
莊園」而已。它那超過三公尺高的石牆、敞開的門都保持著沉默,等待兩位年輕人
歸來。

  耕平感覺到來夢用兩手緊抓了他的左手臂。耕平向她點點頭,注視著這間屋子


  他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開始他們就被設定好,在繞了一圈後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來夢和耕平經歷
的種種奇怪現象,不過是排列在同心圓上的裡程碑。

  耕平沒有絕望。他只覺得「原來對方是這種打算」而已,從一開始,他們就被
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中。如果真是這樣,能做的就是適當的應付。耕平覺得很不可思
議,自己竟然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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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宣戰

                  Ⅰ

  當耕平醒過來時,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陽光。由於太刺眼了,他便用手遮住臉,
吸了幾口涼的高原空氣,讓惺忪的心徹底覺醒。他將薄薄的夏被推到一旁,爬起來
看看時鐘,時間是十點二十五分,已經不能算是早上了。和他同房的兩位室友,似
乎早就起床到樓下去了。

  耕平忍著羞恥回到黃昏莊園,疲憊萬分地倒在床上後,足足睡了七個鐘頭。年
輕的身體差不多已補充完了能量。接著只要再填飽肚子就能夠進入備戰狀態。

  耕平在浴室梳洗過後,便決定到樓下去。

  餐廳裡只有來夢一個人在用餐,她滿臉笑意地向迎面而來的耕平道早安。耕平
也向她道過早安後便坐在隔壁的椅子上。餐桌上擺滿了豐富的家常早餐:玉米片、
冰牛奶、蛋卷、蕃茄汁、咖啡、醋栗果醬、加了蘭姆酒的橘子果醬、火腿、洋芋沙
拉、黑麥麵包、原味優格……等等。餐具很乾淨、牛奶很新鮮、橘子醬的味道聞起
來也很舒服。適合在這種氣氛下登場的應該是歷經了風月、面貌端莊的老人家;而
耕平和來夢足足還差了五十年的人生歷練。

  從餐廳出來直到沙龍,六名同行者紛紛向耕平他們打招呼。耕平和來夢一邊回
答,一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六名大人:北本先生、唐澤、根岸、雪繪、長田和香
津子看起來都很輕鬆,抑或是他們是裝出來的?然而事實卻藏不住也否定不了,因
為那個老是大聲發表意見的人不在這裡,少了他還真有點寂寞,但是假如他再出現
,恐怕又會增加一層厭惡感吧?

  打完招呼後,耕平看著北本先生,慎重地開口說了。

  「其實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心中還有一點點期待。期待之前發生的事全部都
是夢,然後跟著陽光永遠的消失。」

  當然耕平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胸前口袋裡那些凹凹凸凸、摸起來不舒服
的紙鈔,證明了這一切都曾發生過。

  然而,至少夜晚已經過去,窗外有著舒服的晚夏陽光,以及高原的涼風。甚至
讓人覺得:走出黃昏莊園這間奇怪的屋子,朝著鐵路車間前進,還可順利健行,似
乎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要幾點出發呢?」

  被耕平一問,除了北本先生和雪繪,其餘的人都互相看了對方,沒有人想第一
個開口發言。

  果然除了豐永以外,現場沒有人要挺身出來當領隊。如果豐永在場,不管他是
否會做出客觀的判斷,至少他一定會做出某種決定。

  「或者是要去找豐永先生呢?」

  大家仍然保持沉默、沒有反應。

  「那麼……我們到三樓去見見這個莊園的主人怎麼樣?」

  這一次的沉默包含了膽怯的微粒子。若是侵犯了三樓那處聖域、或者該說是魔
境,會有什麼結果,大家都已經刻骨銘心。

  「不然到底要怎麼辦呢?莫非大家要呆呆地等到有人站出來指導我們嗎?」

  耕平的聲音變得尖銳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被教訓的那一方卻似乎很不愉快。自
稱是畫家的唐澤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別太自以為是,小弟。是誰誇下海口要離開這間屋子,結果迷了路卻又滿不
在乎地回來?你有資格數落別人嗎?」

  耕平無言以對。他並不是自願回到這裡來的,但是如果他回嘴,唐澤他們一定
會沒完沒了。

  但是至少耕平會憑自己的判斷採取行動,他不依賴別人來替他做決定。就這一
點來說,耕平覺得豐永有他的優點。豐永的致命傷在於他的才能完全沒有和他的決
心和責任感一致。

  「我們當然也想早點離開這裡啊!耕平。」

  雪繪似乎想緩和這不愉快的氣氛。

  「但是,說不定我們也會和你們一樣又回到這裡,所以下不了決心。」

  雪繪話說了一半。因為像隻大烏鴉的管家出現了。

  「請問這裡有一位立花來夢小姐嗎?」

  管家畢恭畢敬的聲音,讓所有人不禁都將視線集中在這位最年輕的人身上。而
來夢本身的表情,就像是在等著治療的牙科患者,突然跳過所有人被護士叫到一樣
。她站了起來。

  「來夢小姐,主人說想見您一面。希望您能到三樓去一趟。」

  管家的聲音和態度除了變得更加畢恭畢敬,還增加了幾分威嚴感。為了抵抗那
份威嚴感,耕平站了起來,管家用視線確認了耕平的樣子,非常嚴肅地先發制人。

  「主人只請來夢小姐一個人,其他人請退避。」

  耕平從來不知道來夢姓什麼,沒想到管家竟然將它說了出來。這個事實使得耕
平起了疑心,態度也變得有點挑戰性。

  「你是要我們乖乖地在樓下等嗎?」

  「沒這個必要。天氣這麼好,我想各位也該準備回去了。住在這個沒有任何娛
樂的深山裡,各位一定很無聊。還是請早點起程,路上小心了。」

  這些話可說是把人吃得死死的。這些不速之客像是受到刺激般地站了起來。耕
平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瞪著管家。

  「豐永先生到底怎麼了?」

  「我們不負責監視客人的行動。無視我們要求的客人,要什麼時候離開,我們
也沒有挽留的權利。」

  管家說話的態度,強而有力、非常無情。

  「來夢她也想回家啊!來夢,你也想和大家一起回去,對不對?」

  耕平心裡雖然這麼想,卻不得不忍受著管家所發散出的威嚴感。他拚命忍耐的
樣子,來夢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頭看著站在那裡的管家,然後低下頭去看著地板
;當她再度抬起頭時,心中有了決定。

  「如果來夢肯到三樓去,就會放大家走嗎?」

  「別亂來!來夢!」

  耕平感到危險,叫了出來。假如耕平他對來夢的責任感是不成熟的,那麼來夢
對同行的大人們所抱持的責任感則是更幼稚、而且過於沉重。為了保護大人而讓小
孩子犧牲,不但是違反自然的法則,也違反社會的原則。

  「如果能見到來夢小姐,主人保證一定讓其他的客人安全離開。來夢小姐不用
擔心。」

  「我知道了。來夢會到三樓去的。」

  唐澤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他提議將行李收拾好到大廳集合,大家像是怕誤
了火車一樣、慌張地採取行動。見到耕平一動也不動,唐澤便開口問他到底怎麼了


  「我要留下來!我不能丟下來夢不管!」

  「你幫得了什麼忙嗎?」

  「要是幫得上忙就好了。」

  對於耕平的奚落,唐澤原本想再回他些什麼話,但卻打消了念頭。

  「你小心點,別太逞強了。」

  「謝謝。你也是。」

  耕平和來夢站在一起,看著唐澤離開大廳的背影。

  「耕平哥哥,如果來夢碰到危險,你會來救我吧?」

  那是耕平最希望聽到的話,於是他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看我的!」

  管家瞇著眼看了昂然抬起頭來的耕平,卻沒有進一步地要求他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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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樓梯拐角處往上數十五格,就是三樓的地板。來夢正面的走廊,安靜卻昏暗
,令人不禁聯想到古時候的隧道。領著來夢的管家向右轉之後,把一扇看起來很厚
重的門打開了。陰冷的空氣從門後形成一股微風吹了出來。

  「我只能送您到這裡,請來夢小姐自己進去。」

  管家畢恭畢敬地鞠了躬後,便轉身離開。來夢背後的門被關了起來,她一個人
被留在室內。

  接下來,她只有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來夢可以感覺到
的範圍也漸漸擴大。室內不但乾燥,而且充滿灰塵的味道。在來夢有限的記憶中,
這像舊書店的味道,也很像是爸爸研究室的味道。當她逐漸習慣這裡的亮度後,室
內的景致也漸漸變得清楚,但由於窗戶掛著厚重的窗簾,最多也只有微暗的程度。

  這裡還很像小學校長的辦公室:房間大、天花板高、傢俱也很氣派。來夢快速
地瀏覽了一下室內,這個房間大得令人吃驚:那張又大又厚重的書桌,看不出來是
深咖啡、還是酒紅色;而裝有玻璃門的書櫃則排列著百科全書。不過,這也有可能
是來夢的自以為是,說不定那根本不是百科全書。

  來夢往前走了兩步,鞋子幾乎陷在那厚厚的地毯裡,完全聽不到腳步聲,一點
走動的感覺都沒有。然而越前進就越接近房間深處的景物。裡面有張掛著薄薄簾帳
的大床,幾乎可以讓五個像來夢那麼大的人同時睡在上面。有個人影橫躺在床上。
來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她重複了三次這個動作。

  「午安……」

  來夢試著打了聲招呼。但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小了,對方沒有任何反應;所以她
提高音量,又打了一次招呼。這次她聽到了對方的回答,或者說,她認為她聽到了
回答,她覺得對方叫了自己的名字。

  正確的說,來夢聽到的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思想的傳達。來夢的腦細胞在接受
訊號後,自動地用她所擁有的詞彙翻譯好,但是,也有翻譯不出來的部分,如果真
要形容那翻不出來的部分,就好像噴出硫黃的黑暗山谷,充滿異臭的紅黑色泡泡,
在滾燙的泥漿表面綻開,噴出了邪惡的意念。然後那起伏、躍動的泥漿侵入了來夢
內心的宇宙,她害怕得想後退,但雙腳卻無視來夢的意識。來夢動不了,也發不出
聲音,只是呆站在又寬又暗的房間中央,注視著圍繞在床四周的簾帳,開始搖晃的
樣子。

              ※   ※   ※

  在二樓往三樓的樓梯途中,光是中間的拐角處就有四張榻榻米那麼大。耕平坐
在那裡,把雙腳垂放在往下的樓梯,只要一聽到樓上有任何聲響,不管是管家想制
止、或是出現怪物想妨礙他,他都準備馬上衝上去。然而,現在卻是樓下傳出一些
狀況。提著行李的北本行雄出現在樓下,他輕輕地舉起另一隻手,慢慢地爬上樓梯
。北本先生朝耕平笑了笑,便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大家都走了。我決定留下來,可以嗎?我會盡量不妨礙你的。」

  「我想問北本先生、不、想請教北本先生很多事。您能留下來我很高興。」

  「這麼年輕卻可以說出這麼周到的話,真令人安慰。我會回答你的問題的,但
是不知道的事情,我可是沒辦法哦!」

  「只要告訴我您知道的事就可以了。首先,是來夢和北本先生的關係,您到底
是來夢的什麼人?對來夢來說,您是……?」

  「搭乘同一班列車的同伴啊!」

  北本先生看著耕平,再度笑了一次。

  「你的眼神看起來想揍我啊!但是,表面上確實是這樣。」

  「事到如今,我不想聽表面的事情。」

  「我想也是。那麼我們去打開門,看看裡面的樣子吧!」

  北本先生的聲音變得有點慎重。

  「來夢是孤兒院的孩子,而那間孤兒院就蓋在我的土地上。院長是社會福利專
家,而理事長是我的女婿。因為姓氏不一樣,所以我的名字並沒有公開在外。這是
第一點。」

  「……」

  「第二點,來夢的母親是我的朋友。應該說……是過去的朋友才對。」

  「您和她是什麼關係?是情侶嗎?」

  耕平竟然提出了非常失禮的問題,但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客氣了。

  「你只對了一半。也就是說,是我單戀來夢的母親。要我自己說出這種事,還
真有點不好意思。」

  有點年紀的北本先生像少年一樣臉紅了。他的樣子讓耕平有些意外,但也很感
動。不管怎樣,耕平只是個十九歲的學生,不是什麼文學天才,只能用有限的字彙
來表現此刻的感覺。

  「您還真是浪漫。」

  「只能算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與其在我臉上貼金,你應該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吧?」

  「那麼,請容許我問您別的事情。」

  耕平說了來夢拿給自己看的照片的事。關於那個只照到身體的第四個人,不但
來夢已經否認那個人是北本先生,就連北本先生自己也不承認。但是,意外的線索
浮現了。

  「對了,你是不是忘了第五個人啊?」

  「第……五個人?」

  「是啊。那照片可不是用全自動相機拍的哦!」

  北本先生拐個彎,試著給耕平一個想像的空間。

  「拍那張照片的是北本先生嗎?」

  「沒錯。」

  「原來如此。總之,北本先生和來夢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但為什麼她沒有提這
件事呢?」

  對於耕平的疑問,北本先生苦笑著回答。

  「你會記得在四歲時、只見過一次的人嗎?我可記不得。來夢會忘了我也是理
所當然的。」

  「您是故意不和她見面嗎?」

  「你很會在某些地方發揮想像力耶!」

  耕平的心裡浮現了一種想像。

  「如果我說錯了,您可以揍我沒有關係。北本先生,難道說您是來夢的祖父嗎
?來夢雙親的其中一人是您的孩子對吧?」

  耕平這時候的想像力簡直比電視連續劇還精采,但是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太
離譜了。他該向北本先生求證的,應該是在來夢的照片中那個第四個人的真正身份
才對。

  「果然是個很欠揍的想法啊!不過也難怪你會這麼想,有太多想像空間了嘛。


  「如果說錯了,我道歉。」

  「不,沒那個必要。事實上我想過好幾次,假如這件事是真的就太好了。連手
都沒握到就再見了,在現代是很難想像的吧?我一直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也是因為
我從那時候開始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北本先生淡淡地說著,臉上表情則因面對現實而顯得有點緊張。

  「比較重要的是來夢父親的事。他是一個宗教學學者,研究的是『拜蛇教』。
基督教中的一個異類。」

  耕平眨眨眼,和他對來夢父親職業的想像,並沒有差太遠。但是關於「拜蛇教
」,耕平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拜蛇教』,崇拜畜象徵『從無知中解放』意思的『蛇』。」

  「是那隻讓亞當和夏娃吃了智慧之果的蛇嗎?」

  北本先生摸著下巴向耕平點了點頭。

  「但是在基督教發展初期,他們被徹底地壓制、迫害,並且被消滅;因此要闡
明他們的全貌並不是簡單的事。」

  耕平一邊聽著北本先生的話,一邊習慣性地朝了三樓看了一眼。

  「四世紀末,狄奧多修斯大帝(Theodosius)時代,基督教成了羅馬帝國的國
教,於是天賜的榮耀便和地上的權力合而為一,但卻造成了國家衰弱、宗教墮落的
結果。這也是必然的,儒教成為漢帝國(漢朝)的國教的時候,也發生了同樣的事
。」

  「在基督教的權力抗爭中,贏的那一派自稱為止統派,然後他們把歐洲其他的
地方神祇、平民信仰都單方面地消滅了,許多當地的神明,都被冠上惡魔、反基督
的污名,然後打入黑暗的世界。就連基督教團內部,也有許多各式各樣的思想被視
為異端,然後被逐出基督教。」北本先生如此敘述著。

  耕平念高中的時候,曾經在世界史讀過這一段。基督教團曾將涅斯特裡斯派(
譯註:Nestorinus;Nestorius Constantinople的總主教,古代來羅馬帝國的首都
)、馬裡斯派(譯註:Marcus或Gains Marcus古羅馬將軍)……等的派別驅逐出境


  「那麼,那個拜蛇教和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呢?」

  北本先生用行動回答了耕平的問題。他從包包外側的口袋中拿出一張折得好好
的紙遞給耕平。他接下那張紙後,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注視著打開的紙張上所
畫著的七座雕像,那是人身獸面、像妖魔般的生物的群像;在昨天下午之前,這些
雕像和耕平的人生一點關聯也沒有。

  「怎麼樣,和這間屋子裡的雕像一樣吧?」

  面對著只是默默點頭的耕平,北本先生做了說明。

  第一天使--米迦勒,擁有獅子的頭部。
  第二天使--研列埃。擁有公牛的頭部。
  第三天使--拉斐爾,擁有蛇的頭部。
  第四天使--加百列,擁有老鷹的頭部。
  第五天使--陶塔包特,擁有魚的頭部。
  第六天使--艾拉陶特,擁有狗的頭部。
  第七天使--奧諾維,擁有驢子的頭部。

  「這就是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我以為天使會是種更美麗的東西。」

  「看都沒看過,也敢說出這種話?」

  北本先生說了些諷刺的話,接著好像在模仿耕平一樣,用深刻的眼光望著三樓
的那片昏暗。

  耕平因為北本先生的一番話感到困惑,而北本先生卻好像從困惑中擺脫了。

  「依照拜蛇教的教義,第一天使米迦勒和第七天使奧諾維是同一個存在,兩者
合而為一的時候,就出現了最高支配者亞爾達包特。」

  「那是指神嗎?好像耶和華嘛!」

  「不,有一點點不一樣。拜蛇教崇拜的是知性和理性的女神蘇菲亞,亞爾達包
特是不瞭解蘇菲亞本意的實力者,被認為是有力量卻沒有才德的人。很抱歉,以上
這些大部分都是推論,而且是從來夢的父親那裡聽來現學現賣的。他的目標是研究
崇拜黑暗的宗教思想,以及調和新的宗教價值觀。」

  說實話,耕平不是很懂。

  「大部分的宗教,都將『光明』定義為善,『黑暗』定義為惡。否定這兩者可
以互相平衡的人,相信只要由其中的一方便能構成整個世界。來夢的父親說那太過
主觀,我覺得很有道理。」

  北本先生搖搖頭,半白的頭髮便弄亂了。他用一隻手將頭髮弄整齊,繼續往下
說。

  「假如這個世界沒有夜晚,所有的生物就會失去平靜和思索的時間吧?沒有夜
晚,太陽持續地照射,氣溫就會上升,世界就會變成炎熱的地獄。無視夜晚,只一
味地追求光明是錯誤的吧?」

  「但是只有夜晚也不行啊!」

  「當然,只有夜晚也不行。重要的是調和和均衡。一種文明只靠著一種宗教價
值觀來維持是不好的,來夢父親的論點就是從那裡出發的。他暫時稱這個為『黃昏
莊園精神』。」

  北本先生知道「黃昏莊園」的由來。黃昏是白天與夜晚的境界,只有這個時候
,光明和黑暗是共存的。而『黃昏莊園』的名字,就是在表現一個世界和另一個世
界的交接點。

  「所以要找『黃昏莊園』是在地圖上的哪裡,是毫無意義的。我們只是從會津
鬼怒川鐵路的沿線前進到這裡而已。如果離開這裡,說不定會到中北海道、九州,
甚至是Tombouctou(譯註:西非馬裡共和國中部,靠近尼日河北岸的商業都市)、
或Cochabamba(譯註:玻利維亞中部,一個在高原的都市)都有可能。」

  「只要能離開這裡到哪兒都行!就算到Tom 什麼的地方也沒關係。然後呢?您
有離開這裡的方法嗎?」

  北本先生的回答是:「方法不是沒有,問題是,不知道我找不找得到。」

  「現在的狀況比我想像的還要危險。由此可見,干涉這個世界的力量是多麼強
大。」

  「干涉?」

  「不然我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啊!」

  管家正走過他們的下方,也就是二樓中央的走廊。他用冰冷的眼光看了老少兩
個人,卻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看來,他們已經不是客人,而只是個殘留者罷了。

  「那個管家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啊?」

  「到目前為止還很難斷定。」

  北本先生似乎感到有些疲勞,他用手摸了一下臉頰。

  「好了,我們說些別的事情吧!來夢小的時候曾經從列車的窗戶看到這排雕像
,但原本應該有七座的雕像卻只有六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這個嘛,……米迦勒和……奧諾維對吧?那兩者合而為一之後,就成了最高
存在--亞他巴特,沒錯吧?」

  「是『亞爾達包特』。」

  北本先生訂正了耕平說的話後,失望的吐了一口氣。

  「原本雕像只是一種象徵,但是來夢的父親似乎有點走火入魔,他相信了亞爾
達包特的存在,還熱衷於追求那股神秘的力量。」

  「說清楚一點,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追求將思念具象化、也就是將心裡所想的事情物質化的力量。」

  「這太沒道理子嘛!」

  「比方說,作家在稿紙上、畫家在畫布上,構築各自的想像世界;然而對於某
種知性體來說,『空間』這種東西,就是雪白的畫布。」

  「是四次元的生物嗎?」

  「四次元嗎?雖然是個老舊的用詞,卻很方便呢!」

  北本先生苦笑地點點頭。

  「但是在那種生物當中,也有創造力豐富和不豐富的傢伙。同樣是人,作家、
翻譯和評論家的才能,都各自有少許不同。但是很糟糕的,也有剽竊他人的傢伙。


  「剽竊……?」

  「比方說,模仿他人已經想到的點子,或是按照某人的意願,抄襲別人的作品
等等。」

  「哦,是嗎?」

  耕平不以為然地回答,然後放下摸著下巴的那隻手,又看了北本先生一次。他
終於發現到北本先生說的話有多嚴重。「按照某人的意願,抄襲別人的作品」--
那是說,發生在他們身邊的奇怪現象,其實全都是來自他們自己的意識嗎?那隻貓
怪、還有變得異常的豐永,全都是因為造訪「黃昏莊園」的客人們的意識,所造成
的結果嗎?

  好不容易耕平終於想起了豐永。那個變成了異常怪物的豐永現在在哪裡?正在
做什麼呢?他有可能回復到原來的樣子嗎?

  「很遺憾,豐永老弟可能沒救了。即使離開了這個被封即的空間也沒有辦法恢
復。」

  北本先生的答案令耕平摒住了呼吸。

  「那麼是無法挽救嗎?」

  「雖然不應該這麼說,但有些時候,人還是死了比較好。豐永老弟如果失去了
記憶、智能退化,只靠本能活下去的話……」

  北本先生的話只說了一半,耕平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因為即使豐永很惹人厭,
耕平也無法認為他是「活該」。

  「這個地方真的有那麼可怕的魔力嗎?」

  「稱它為『魔力』,就會變成恐怖故事;稱它是『超能力』,就會變成SF(
科幻)故事。就是這樣。」

  耕平有個小小的疑問:用這麼簡單的分類法適合嗎?

  「我還比較希望它成為SF故事。是假設也好,至少有理論、有法則。」

  「靠我之前的說明,還不能安心嗎?」

  「我不是想讓自己安心,只是希望有個讓自已有個可以依靠的立場。」

  耕平又轉頭看了一下三樓。來夢上去雖然還沒多久,但一點動靜都沒有,耕平
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凶是吉。

  「不過北本先生,您竟能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接近來夢耶!」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這個莊園的客人們,每個人都偽裝了自己的身份。就算
沒有偽裝,也都隱藏著真正的自己。假如一個一個地揭開,一定很有意思吧?」

  「我可沒有隱藏什麼哦!」

  耕平好不容易壓抑住油然而生的憤怒和焦慮,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所以我並沒說我有知道全部的權利啊!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情況下,把責任都
推給二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大人也不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嗎?」

  耕平越說越氣,漸漸地怒氣便勝過了理性。

  「我非常瞭解我自己能力不足。但是眼前沒有其他適合的人,不是嗎?當隊伍
裡面沒有打擊率三成的打手,就必須讓打擊率二成五的打手出去長打,這也是沒有
辦法的事啊!」

  耕平並不願將自己比喻成打擊率二成五的打擊手。但是他逼不得已於因為他並
不認為自己是打擊率三成的打擊手。

  「北本先生,您又為什麼無視自己留心的事情接近來夢呢?我不說您懷有惡意
,但也一定有什麼目的,對吧?請您告訴我。」

  突然,一直靜悄悄的三樓響起了一陣悲鳴。

  嚇了一跳的耕平,一次踩著兩格樓梯衝上了三樓。雖然身後傳來了北本先生的
聲音,他卻沒有聽進去。當他踩著三樓的地板,往走廊方向去的時候,速度卻慢了
下來,並不是因為他害怕,而是他需要時間讓眼睛習慣黑暗。

  「來夢!」

  當耕平在大聲吼叫的時候,感覺胸口好像被什麼壓著,那是眼睛看不到的,可
能應該稱它做「壓力」吧?就像是從H‧C‧威爾滋的古典科學恐怖小說中的主人
翁跑了出來,然後將手掌按在耕平胸前一樣。耕平皺了眉頭,先退後了半步,然後
利用反作用力往前面衝了過去。不、該說他是想往前衝。在那個瞬間,一股氣勢相
等的力量將他吹彈到後面。耕平被撞在厚厚的地毯上,彈了一下,往更後面跌了過
去。

  耕平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卻因為呼吸不過來而發不出聲音,他用力地咳出了
大塊空氣後,才喊了出來。

  「來夢!你沒事吧?來夢!」

  回應耕平的是別人的聲音。

  「振作一點,年輕人。你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北本先生從後面撐住耕平,並拍拍他的背。好不容易耕平的心跳才緩和了下來
,呼吸也變得比較順暢。耕平簡短地向北本先生道了謝,雖然有少許的撞傷,卻不
值得太介意,因為不能為這一點點事就退縮。

  「有東西。那裡有東西……」

  耕平沒有再往下說。因為他口中所說的「東西」,抓住了他的胸口。一股難以
祗抗的力量,朝著耕平和北本先生使勁地壓了過來。北本先生被那股力量推得來倒
西歪,跌在地板上,耕平則被推到樓梯口,又在那裡被推倒了一次。

  耕平滾下了長長的樓梯。視野不停地回轉,天花板、牆壁、樓梯、吊燈、壁畫
、靠牆的花台及花瓶等等,都像壞掉的時鐘指針廣樣亂轉。而身體和樓梯相撞的聲
音也夾雜其中。等到聲響都消失了,耕平竟然「通過」了樓梯的拐角處,倒在二樓
往三樓的樓梯口。

  耕平感到一陣陣疼痛,當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時,北本先叫了出來。

  「耕平!耕平!不能急!先等一下!」

  「我很急!」

  耕平失去了對長輩應有的禮貌,大聲叫了起來。他的額頭不斷地冒出鮮血,從
眉毛經過鼻子,畫出了一條紅線。耕平用手擦去鮮血,勉強往前踏出了一步,突然
他感到一陣暈眩,一邊的膝蓋不禁跪了下來,他用手扶著地板,想撐住自己的身體
,然而他的手也失去了力量,整個人便往地板坐了下去,他嘴裡不斷地發出「好痛
……」的呻吟,而且氣喘吁吁;額頭流出的血滴到了下巴,即使這樣,耕平還是想
再爬起來,於是北本先生便扶著他。北本先生又佩服、又吃驚,不禁提出了忠告。

  「不行啊,耕平!三樓的空間被封印著。這樣下去,怎麼也不可能進得了那房
間。」

  「不能讓它不可能!可惡!真不該讓來夢一個人去三樓,我真沒用!」

  事到如今,耕平非常後悔,他死命地瞪著樓上。在往上的樓梯口有個無形的看
守者。看來,光靠衝勁是沒辦法過關的。

  「北本先生,不好意思,請您幫我忙。如果從樓梯上不去,那就繞到外面、從
窗戶進去。不管怎樣,我就是要進去裡面。」

  「那麼……你這是正式宣戰囉?」

  北本先生的雙眼閃著異樣的光芒。假如用輕浮一點的形容詞,可以說像是喜歡
戰爭遊戲的壞小孩的表情。

  「您好像受傷了,我請人幫您擦藥吧?」

  那是管家的聲音。他好像突然從牆壁跑了出來一樣,他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讓耕平不禁瞪了他一眼。

  「有武器嗎?刀或槍都可以,有的話借我。」

  耕平連槍都沒用過,還敢這麼問管家。而管家回答的方式,就好像世界上不存
在著「親情」這種東西一樣。

  「很抱歉,我們沒有那種東西。因為這個地方的優點,就在於這裡既和平又安
靜。」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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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晚的回覆

                  Ⅰ

  離開了黃昏莊園的五名男女--唐澤、根岸、雪繪、香津子、長田五個人,拿
著各自的行李與不安走在夏日的天空下。八月下旬,從萬裡無雲的天空所照射下來
的陽光非常強烈,投射在草原上的影子也很明顯;然而乾燥的空氣卻將汗水快速地
蒸發,吹過一行人身邊的風也十分舒爽。周圍高低起伏的土地全被一片綠色所覆蓋
,向四周無限延伸。

  像這麼心情愉快的高原健行,恐怕很少有機會碰到吧?五個人看起來都十分開
朗。只要遠方傳來鳥叫聲,喜歡觀察鳥類的長田就會拿著望遠鏡朝向聲音的出處看
去,然而他每次失望的表情,都惹得同行的人發笑。

  但是,這一切都是表面上的假象。前往莊園的時候是九個人,現在的人數卻減
少到五個人:一個是被要求留下來,另外兩個人則是自動留下來;最後一個人,他
們則是想都不願意去想。這個人死了嗎?或是活著在黑暗中爬來爬去呢?

  「雖然有鳥叫聲,卻看不到鳥的影子。」

  當長田將忍了一陣子的疑問說出來時,另一個人也稍稍慢了一步,把腳步停了
下來。當一行發現有人停了下來,全都回過頭去。

  「怎麼了?如果慢吞吞地太陽就會下山,到時候可走不到車站哦!」

  唐澤用隊長的語氣說著。離開莊園的時候,管家雖然有告訴他們車站的方向,
不過,他們全都半信半疑,但是天空十分晴朗,太陽也很燦爛,所以人也自然地樂
觀起來吧?

  停下腳步的是玉村雪繪。

  「我要回去那間屋子。」

  話一說完,其餘四人便互相看了對方,開朗的表情馬上消失,接著,唐澤用陰
沉的聲音發言了。

  「為什麼又想回去呢?」

  「因為來夢啊!我們一心一意地只想逃出那個地方,卻把那小孩當做活祭品留
在那裡,只有大人們平安無事可以嗎?」

  「是嗎?你該不會是擔心豐永那傢伙吧?」

  「像豐永那種男人,內心其實脆弱不堪,但是只靠那層外殼卻可以傷人。一直
要等到他死,不、即使他死了也不會發覺這件事。所以擔心那個人也沒用吧?」

  雪繪說完她的意見,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只是呆站在陽光裡。鳥叫聲不再響起
,或許是因為風停了的關係,也聽不到草木沙沙作響的聲音,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一眨眼的工夫,眼朗的夏日天空開始急速地亂了秩序,山嶺四周竄起了雲朵,
然後層層重疊,天空從藍色變成白色、變色,然後再變成昏暗的鉛色,輪廓原本很
清楚的影子,也漸漸變得模糊。

  「啊!該不會要刮颱風了吧?」

  最年長卻完全沒有威嚴的長田聲音僵硬了起來。因為工作上的關係,他有許多
招待客人打高爾夫球的經驗;然而,像這種高原地帶,最可怕的就是打雷。

  「都是雪繪小姐說要回去啦!這分明是叫我們叫回去嘛!」

  「我倒不這麼認為,這是在告訴我們,絕對不會讓我們安全到達車站。想想看
,管家告訴我們的路程,一開始就很奇怪!」

  雪繪堵住長田的意見,便轉過身往回走。唐澤則朝著她的背影了出來。

  「喂!不准任意行動!我可不許你不服從領導、壞了秩序。」

  唐澤的口吻彷彿就像是被豐永附身了一樣,所有人都這麼想;而當這個想法令
所有人嚇一跳的時候,他們都讓一個奇怪的聲音給吸引住,他們知道那是日語(但
說不定只是他們自己這麼認為而已),那像是在朗頌什麼教典或經文的聲調。

    神是始源(a)ACPHAA也是終極度(Ω)OMECA。
    聖蛇鳥羅伯羅斯吞下了自己的尾巴。
    八個音階是從Do開始到Do結束。

  「誰?是誰在說這些奇怪的話?」

  唐澤發出了虛弱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他,取而代之是的那個聲音變得更大更響
亮。

    Do re Mi fa si La si
    Do re Mi fa si La si
    Do re Mi fa si La si
    Do……
    持續到永久的音符的無限連續。
    七個音階也是八個音階。
    七就是八。
    開始的Do也就是結束的Do。
    獅子頭天使(米迦勒)就是驢子頭天使(奧諾維),
    也就是最高的存在(亞爾達包特)。
    一變成二、二變成一……

  「住口!」

  當唐澤叫嚷的時候,香澤子用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唐澤任由香澤子抓著他,
又快要喊出來,他的嘴巴雖然張得很大,卻失去了功能,因為他見前方有人影:青
銅做成的巨大身體穿著古代希臘羅馬風格的衣服,肩膀上則有兩個頭。獅子的頭和
驢子的頭用發出黃色光芒的四隻眼睛瞪著一行人。

  發出「咿咿」尖叫聲的長田,丟下行李逃了出去,接著其他人也分散逃開了,
恐懼在他們的心中爆開,他們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命。

  根岸因為有點胖,才跑了五、六十步,呼吸就變得越來越亂,額頭不斷地冒汗
,正當汗水往下滴的瞬間,雨點就打在他的頭上。

  雨勢越來越大,雨聲也大得驚人,雨水的簾幕擋住了視線,即使回過頭也看不
到其他人的影子。

  霎時,一道閃電從陰暗的天空劃過,震耳的雷聲隨後轟隆響起。

  「拿掉金屬做的東西!要不然會被雷打到!」

  根岸根本沒把唐澤的吼叫聽進去,他趴在草上,眼前站著一個人影。

  「怎麼了?帶我一起走啊!」

  那個人好像是這麼說的。根岸想叫出聲來,但卻吐不出一個字,他拚命地改變
身體的方向,用雙手雙腳逃離聲音的主人。浮現在雷電閃光的人影是變形成怪異生
物的豐永。至少在根岸眼中看起來是他,根岸的全身充滿了厭惡和恐怖感。

  主觀的悲劇有時候也是客觀的喜劇。胖子根岸沾滿泥巴、跌跌撞撞逃跑的樣子
,假如是電影中的一個畫面,一定會引起觀眾哈哈大笑,然而,根岸卻看不見自己
的樣子。黑暗和光明、黑色與白色輪流佔領了他的視線。草的葉片割傷了根岸的臉
,突然間他的眼睛失去了焦點,發出了混雜著的呻吟。

  「請、請你原諒我!對不起!」

  草在他的頭上摩擦著。

  「是我不好!是我一時衝動,挪用了交通研究會前輩們的積蓄,可是我只用了
三十萬啊!饒了我!等我找到工作後一定會還!」

  這到底是在對誰說的話,連根岸自己也不知道。他爬在泥巴和草之間,尋找著
方向;接著,一個女人歇斯底裡的哭聲,傳進了他的耳裡。

  「饒了我、饒了我嘛!我並不是討厭才把孩子打掉的,因為不能把孩子生下來
啊!你也要考慮我的立場嘛!不要那麼責備我……」

  聽起來像是香津子的聲音,不過,根岸已經沒有餘力去求證她是在向誰解釋。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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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在黃昏莊園裡,北本先生透過沙龍的窗戶,用嚴肅的眼光朝著天空看。

  「好像會刮颱風耶!」

  「連一朵雲也沒有,怎麼會?」

  話說一半,耕平就沉默下來了。他大概已經體會到用常識來判斷事情是很危險
的,他剛才之所以會忘了這一點,恐怕是被那片晴朗的天空給騙了吧?假如是在黑
暗中,人就會自然而然地提高警覺,然而在太陽下,則很難會讓人有什麼憂患意識
。廣島被投下原子彈的那一天,恐怕也是像這樣明亮、晴朗的夏日吧?

  耕平讓管家在受傷的額頭上捲上繃帶,然後從沙發上爬起來的他向管家道了聲
謝,接著他又向管家拜託了一件事。

  「借我梯子。這麼歷史悠久又氣派的屋子,至少會有梯子吧?」

  「梯子我們有,但您要用梯子做什麼呢?」

  「畫油畫啊!」

  耕平用挖苦的口氣回答了管家愚蠢的問題,接著看了看四周,看有沒有往地下
室的樓梯。到目前為止,他都只注意著三樓,假如有放梯子的地方,那一定是在地
下室。

  「您還真是位有趣的客人啊!」

  「因為我很愛出風頭嘛!快點幫我拿個又長、又堅固的梯子來吧!」

  耕平原本以為會被拒絕,然而做完急救工作的管家,在說了「請稍等」之後,
便站起來離開了沙龍。北本先生下放心地看著額頭纏著繃帶的耕平。

  「原來如此,你準備把梯子靠在牆上爬上去嗎?萬一掉下來,說不定脖子會折
斷哦!還是別逞強比較好。」

  「我知道危險,但是還有其他方法嗎?」

  話雖這麼說,現在外面正風雨交加,要把梯子架在牆壁往上爬,實在很危險。
難道屋內沒有其他的樓梯嗎?不過,說不定也有無形的守護者在等候著。

  耕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再次巡視這間沙龍,然後將視線停在向著陽台打開
的落地窗上。他跑到窗邊,想把窗簾拉下來卻徒勞無功,於是耕平把全身的體重掛
在上面,經過他一番折騰,窗簾圈便彈開,厚重的窗簾掉在地板上。

  「事後會賠償你的。」

  耕平雖這麼說,但是這個絹製的刺繡窗簾恐怕是很貴的東西。耕平找找口袋,
拿出一把在批發商店買的瑞士萬用刀,開始割窗簾。

  「對了,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耕平發覺自己的粗心,不禁嘖舌。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應該要事先弄清楚才行。

  「北本先生,在三樓的那個傢伙,也就是自稱這個莊園的主人是整件事的罪魁
禍首吧?」

  「這個嘛……應該是這樣沒錯。至少來夢、你和我會在這裡,都是因為三樓的
那個人。」

  「那麼,那個傢伙就是那個什麼拜蛇教的邪教教祖、或是團長之類的東西是嗎
?」

  「你誤解了。」

  北本先生搖搖頭。

  「拜蛇教並不是邪教也不崇拜惡魔。他們不過是向基督教中自稱是正統派的權
威人士提出反詰(譯註:德文:Antitheses)罷了。只是……他們也有過於激烈、
偏執的地方就是了。」

  「但是他們蓋了這麼奇怪的建築物,又擺著噁心的雕像,還把我們全帶到這種
地方來,不是嗎?」

  「世界上有一種叫做 Coup tour的信仰,那些信徒們只用被稱為邪教的方法,
呼喊出他們信服的信徒。然而這次卻不大不一樣。」

  北本先生似乎正煩惱著該怎麼說明。

  「那個『東西』的力量,沒有意思和名字,不過是被冠上亞爾達包特這個名字
,然後就發生興趣罷了。不、這麼形容也不太正確。」

  在北本先生煩惱該怎麼解釋的時候,耕平正將被切割好的窗簾布條拼在一起做
繩子。

  「而且,那傢伙只能靠著依附在人類身上才能存在這個次元,只要是生物,就
算貓、狗都沒有問題;然而這樣一來,認知的範圍就會非常狹小。就是這麼回事,
你懂嗎?」

  「也就是說,依附人的那一邊支配著被依附的那一邊是嗎?」

  「這個嘛……大體說來,就是這麼回事。反過來說,對被依附的那一邊來說,
則會有當上神的錯覺。」

  「不過,我覺得那傢伙做的事規模並不大耶!」

  耕平用手摸著繃帶。每當他說話刻薄的時候,傷口就會隱隱作痛,這讓他覺得
自己和圈著頭環的孫悟空一樣。

  「被依附的那一方,顯然身心都非常衰弱。或許是在強調反應的無秩序和沒有
整合性。這只是我的推測,不問問本人是無法得到正確答案的。」

  隆隆的雷聲震動了這座堅固的石造宅邸。窗外是灰撲撲的滂沱大雨。離開這間
屋子的其他人是否都平安無事呢?耕平心裡雖這麼想,卻也無計可施;比起來夢和
耕平,他們五個人可都是在常識和經驗上勝過耕平許多的大人。要是他們不能自己
保護自己,耕平也不可能幫得了他們,況且決定要離開的是他們自己。

  「管家怎麼還沒來啊?」

  「他應該永遠都不會來吧?他是個只效忠主人的人,對於我們的命令,他是不
可能乖乖聽話的。我要他去拿梯子,只是要讓他離開而已啦!」

  耕平用不耐煩的聲音說著,北本先生則有點不以為然。

  「或許是這樣。至於……那個管家到底對誰忠誠,在我看來,還有待觀察。不
過不管如何,三樓那個人正接近死亡關頭,所以他才會把來夢叫到這裡來。」

  「您的意思是他想把來夢當做新的宿主,才把她叫來這裡是嗎?」

  「我認為是這樣。」

  北本先生回答後,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我老是說『我認為』什麼的;之前我也曾說過,我只是個面對博
士論文束手無策的高中生而已。」

  「那為什麼要指定來夢呢?來夢只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找個強壯又
有精神、甚至找個男的不是更好嗎?」

  「表面上的體力或健壯,對『它』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兩者能順利地達到『同
步』(Synchronizing),才是最重要的。」

  「同步?」

  「舉例來說,人類在輸血的時候,血型是個很大的問題。不妨將它想成是精神
的波長合不合適會比較好。」

  「請別拿血型來做例子。」

  「哦?是這樣嗎?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用血型來判斷一個人的個性,看來
,好像並不是這樣啊。」

  「血型只是種遊戲罷了。真的會有人相信人的性格只有四種嗎?」

  耕平覺得要改變話題才行。現在不是和北本先生爭論血型的時候,他用手拉了
拉繩索,一邊確定堅不堅固,一邊開口問了。

  「先別管那些,有些事我想請教北本先生,假咖您知道的話請告訴我。躲在三
樓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

  耕平的問題似乎有點嚇到北本先生,然而他的答案卻非常簡單明瞭。

  「他是來夢的父親。」

  「可是,來夢說過她爸爸已經死了啊?」

  耕平的聲音變得和北本先生一樣低沉。

  「來夢真正的父親,這麼說你就懂了吧?」

  耕平雖然馬上瞭解北本先生的話,卻也有點不高興。也就是說,從來夢出生到
現在,她父親都沒有負到一點責任。

  「就是照片中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嗎?」

  北本先生默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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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是確實活著,而且擁有力量。但是要將力量怎麼使用?做什麼事?卻
一點也沒有想過。這股巨大的能量,毫無方向性大也不清楚自己的價值,只是在錯
綜複雜的空間中,度過了長久的時間。

  「那個」沒有本來的自我,也沒有意志及思考能力。擁有的只有力量--能將
抽象意念轉化為具象事物的異常能力。而且不是將自己本身的意念,而是「將他人
的意念具象化」。將他人腦中描繪的土地,鋪在被封閉的空間背後;建築他人所希
望的宅邸,將他人所害怕的夢魔感逐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也沒有名字,將它取名為「亞爾達包特」的則是人類。

  「那個」得到了名字,也獲得了在這個次元中活動的實體。然而它的意識、感
覺及思念卻不能走出那個實體本身所擁有的範圍之外。「那個」所擁有的強大力量
,只能在實體的操縱之下才得以發揮。

  給了「那個」最高存在「亞爾達包特」這個名字的實體,創造了跟隨他的七大
天使的雕像。實體將腦中描繪的印象,在物質次元中將其具體化。對「那個」來說
是非常容易的事。比起讓存在於三次元中的生物,將其印象具象化成二次元以上還
要容易多了。將觀念具象化這種行為,照理說應該需要大量的能量才對;但是對「
那個」來說,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甚至對「那個」來說,這種行為,才是它生存的證明也說不定。

  但是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假如「那個」有了它自己的意識,可並不令人感到理
想。也就是說,是實體本身對現在的狀況感到不滿,「那個」只是反映出實體的不
滿而已。

  實體本身會失常,是因為「那個」的同步有了微妙的分歧;由於在同步上有了
分歧,會使得實體本身的生命力銳減。而實體所想的事,則是要找出能和「那個」
能夠完全同步的另一個個體,將「那個」和自己的意識移轉到那個個體上。為了達
成這件事,其實從八年前就開始逐步準備了……

              ※   ※   ※

  梯子拿來了,全部張開的話,應該有五公尺高。管家將梯子扛在肩上走進了沙
龍。他的視線停留在落地窗上,雖然他極力故做鎮定、卻還是朝耕平輕輕地歎了一
口氣。

  「您真是做了件粗魯的事啊!這窗簾可是有它的由來,是我們家引以為傲的東
西呢!」

  「對不起,等我救出來夢後再向你解釋。」

  「那麼,我就等到那個時候。對了,這梯子該怎麼辦才行呢?很抱歉,家中並
沒有畫具,無法幫上您什麼忙。」

  管家面不改色地說著,耕平反倒愣了一下,還好北本先生適時地幫了他一把。

  「我們改變了原定計劃,想把梯子架在外面的牆壁上爬上三樓,能不能幫我們
這個忙呢?」

  「要在這風雨中爬上去嗎?至少等天氣好轉一些再行動吧?我說得可能有些不
禮貌,但這都是為了客人您著想。」

  「天氣預報是怎麼說的?」

  「我不清楚。我們家中並沒有像電視、收音機那種通俗的東西。」

  是嗎?那這裡會有電話還真是件奇怪的事。耕平心裡雖這麼想,但對於聽不懂
話中話的人,他便懶得再說下去,只是將他剛才做的繩索捲一捲,扛在肩膀上。

  「那麼……麻煩你到三樓去跟你家主人確認一下,我們能不能上去?不行的話
……」

  耕平最後的幾句話,被震耳欲聾的雷聲蓋了過去。黃昏莊園外面突然出現了一
道青白色的火柱,世界一下子被漂白了。屋子內的北本先生和耕平都不禁縮起頭來
,耳膜也像被電到般刺痛。原本照射著沙龍的吊燈,突然失去光亮,周圍充滿灰色
的影子。

  「好像是停電啊。」

  管家冷靜地說出了事實。這個不簡單的屋子,原本認為沒電線竟能供電;然而
在這種情況下卻也會斷電。

  「喂!那不是唐澤老弟他們嗎?」

  北本先生指著落地窗外頭。黑漆漆的庭院中有幾個人影在蠢動著。為了怕被雷
打中而抽下腰帶的根岸,一邊用雙手拉著下滑的長褲,一邊跌跌撞撞滾進了陽台。
他似乎全身虛脫了,嘴巴像肚子餓的鯉魚般,一開一合地趴在陽台。耕平趕緊把落
地窗打開。

  「大家快到屋子裡來!」

  當耕平這麼叫喊的時候,庭院中的一角,突然噴出了泥土和水,一下子,又從
那裡出現了異常的東西:耕平不知該怎麼形容那個東西,只是呆站在那裡。庭院中
那五個男女的對面,站起了一隻青白色、沾滿泥土的生物,此時恰好一道閃電劃過
,清楚地照出那個生物的樣子。

  那是只有點油光、有著青白色皮膚,站著走路的豬。不過,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西遊記》中的豬八戒一樣可愛。它小小的黃色眼睛發散著惡毒的念頭;翻開來的
嘴巴裡露出了勾狀的牙齒;它的雙腳雖然是豬蹄,雙手卻有和人類一般的五隻手指
。那是將醜惡的喜劇具象化,而且是褻瀆了人類和豬的一種存在。

  它發出像是用釘子在毛玻璃上摩擦般的叫聲,這個只能叫做是「豬人」的怪物
,走近了黃昏莊園,怪物不只一隻,庭院的各處湧起了泥水,從那些地方都陸續地
出現了豬人。

  耕平衝出陽台,扶起了因為恐懼及疲勞而倒在那裡的人們。他首先將雪繪和香
津子攬在兩邊,把她們拉往建築物,而站在落地窗邊的管家伸出手臂,一下子就把
兩名女性搬進了沙龍裡。北本先生很有興趣地看著他。

  「你願意站在我們這邊嗎?管家老弟?」

  「我有責任保持這間屋子的清潔,像那樣醜惡的人物是不適合這裡的,各位客
人還比它們好多了。」

  管家最後的話聽起來非常不禮貌;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將它解釋成善意的表
現,應該比較有建設性。總之,至少不必與這個孔武有力的人為敵。

  之後,耕平扶起了其餘的三個男人,拚命地想使他們走路。當他拉起根岸時,
沒有腰帶的長褲便滑落到根岸的膝蓋那邊。唐澤和長田的身上也都沾滿了泥土和水
,一副體力都消耗光了的樣子。

  「站起來!站起來啊!沒出息的傢伙!」

  耕平好不容易才將比他重十公斤以上的根岸推到落地窗邊。管家將根岸接了過
去,用單手把他丟進了沙龍裡,當耕平抓住長田的領子,準備開始要拖他的時候,
另一個人的手抱住了耕平的腳。

  那是自稱西畫畫家的唐澤。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卻沒有一點神采,耕平並沒有
甩掉他,反而維持那個樣子拖著他。

  「求求你!別再責備我了!」

  耕平讓吵鬧的唐澤繼續抓著他的腳,將長田交給管家後,他和唐澤一起跌進了
沙龍;北本先生則快速地將落地窗關了起來。唐澤蹲在地上,泥水弄髒了地毯,仍
繼續大吵大鬧。

  「我是借用過名人的名字畫過假畫沒錯!我把我畫的畫賣給了沒有藝術眼光的
暴發戶。可是即使我用我的名字發表作品,也沒有人會認可我的實力啊!而當我用
別人的名字發表作品時,所有人卻都說是天才、傑作,光會說些奉承的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北本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聽見了你和我聽不到的聲音:譴責、怪罪他的聲音。」

  北本先生一邊把唐澤帶到裡面,一邊回答著耕平的問題。

  「嗯……是那個叫亞爾達什麼的傢伙的聲音嗎?」

  「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他的潛意識形成了一面鏡子,將他自己的心理反映出
來,他心中的愧疚正責備著他自己。」

  「良心的呵責嗎?我可不敢領教啊!」

  耕平一邊說,—邊小跑步到暖爐旁邊,從冷卻的灰燼中拿出鐵製二沉重的火鏟
子。落地窗的外頭化成了一片鉛色,在那其中則有豬人醜怪的身影蠕動著。

  悲慘的情形發生了。

  落地窗被敲破,豬人長長的鼻尖伸進了沙龍,在香津子發出淒厲的尖叫時,耕
平跑到落地窗邊,用力踢了豬人的鼻子。

  豬人發出難以形容的叫聲後把臉縮了回去。風雨從破掉的窗戶吹進沙龍,打在
倒在窗邊的長田身上。

  接著,一連串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沙龍裡到處都有豬人的鼻尖伸了進來。就
像是玩「打地鼠」一樣,耕平沿著窗邊,把每個豬人的鼻子用火鏟子各打了一次。
被打到的豬人發了討厭的聲音,血噴了出來;當耕平重複了這個動作三次時,響起
了另一片較大的玻璃被打破的聲音。

  連身體都滾進來的豬人踩在散亂的玻璃碎片上,盛氣凌人地咆哮起來。最靠近
豬人的根岸嚇得全身發軟站不起來,只是目瞪口呆地倒在地板上抬頭看著豬人。豬
人用黃色的、充滿惡毒念頭的眼神看了根岸一眼,它把手往下一甩,長長的爪尖便
割傷了根岸的臉頰,頓時他的臉頰多了好幾道血痕,根岸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同
時,耕平則打了第四隻豬人的鼻子,往根岸這裡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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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平用投出左翼外角高飛球的訣竅,將火鏟子往豬人的側面敲了過去。豬人發
出一陣慘叫聲後便倒了下去,它掙扎地想爬起來,隨即側頭部卻又挨了火鏟一記。
這一敲發出了「卡嚓」這種令人害怕的聲音,想必是頭蓋骨被打裂了吧?耕平雖為
自己的行為打了個寒顫,卻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人道,因為有另一
隻豬人跳進了沙龍,正朝著兩名女性齜牙裂嘴。耕平跑過去將火鏟子伸了出去。鐵
棒子插進了豬人右邊的鼻孔,豬人痛苦地甩著頭,腥臭的血不斷地從鼻孔進出,而
耕平則因抓著鐵棒不放,於是就被它甩在地板上倒了下去;豬人趴倒。在地板上,
腹部不時地抽搐著。耕平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將上半身撐起來坐在地板上,手扶著
額頭的繃帶發牢騷。

  「你們也幫幫忙嘛!男人有那麼多個,卻只有我一個在做事?」

  「就是說啊!小弟弟,現在你總算體會到我的辛苦了吧?這些人光會添麻煩、
一點用也沒有!」

  沙龍裡傳來了一陣嘲笑聲。耕平一動也不動,因為他知道有討厭的東西在他附
近。耕平視線的一角,浮現了那帶有綠色和灰色、像果凍的觸手的一部分。耕平整
理好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

  「我可不想和你做好朋友,你已經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了。雖然我也覺得你很
可憐,卻幫不上什麼忙。快點回去你的新家吧!」

  「你很跩嘛!」

  那個有著豐永長相的生物,像是扭著嘴唇般地笑了。接著又激動了起來。

  「我不能原諒那種人,一定要給他點教訓才行!那傢伙也很狂妄,為了讓他能
夠存活在組織裡,我費盡心血特別訓練他,沒想到那個窩囊廢竟然給我跑去自殺。
他的死不是我害的……」

  話說完後,有著豐永長相的生物用觸手將耕平纏了起來。耕平雖想用火鏟子打
掉它們,觸手卻軟綿綿的、沒有反應。果凍的觸手撥開耕平的嘴,想侵入他的食道
,耕平把頭偏了過去,用一隻手想推開它們,怪物仍不死心,用其餘的觸手勒緊住
耕平的身體,使得他的背骨不斷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突然,那股力量鬆開了,
豐永發出了類似怒罵的聲音放開了耕平。

  北本先生把從廚房拿來的醋,淋在豐永臉上,那個怪物的臉瞬間扭成一團;他
將流進嘴巴的醋吐出來,身體在地板上扭轉,比真正的「章魚」還要快速地從沙龍
的門離開,逃到深處去了。

  這是怎麼搞的,簡直是低級的恐怖、怪物電影的大集合。不同於那些電影的地
方,在於出現在這裡的東西,都不是由特殊攝影技術(SFX)所做出來的,而是
「實物」。

  耕平擦去汗水、調整呼吸,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將時間和體力全耗在
如此凶狠的流血事件上。耕平拿著沾滿豬人黏糊血跡的火鏟子,開始踩著樓梯往上
爬。他在拐角處回頭看,看到高大的管家正在替一個個豬人的屍體蓋上床單。其他
的客人們則只是呆坐在沙發或地板上。

  北本先生靠樓梯扶手旁邊,叫住了耕平。

  「拜託你了!耕平!等上面的情況改善了、去了也不會妨礙你的時候,我再上
去。」

  「您慢慢來沒關係。」

  這並不是諷刺的話。耕平早就知道,不能期待年老的北本先生做什麼太費體力
的工作。光是他用醋淋在豐永身上趕跑了那傢伙,耕平就已經非常感激了。當他爬
到二樓,正準備上三樓的時候,發現到有個人影坐在樓梯上。

  「唐澤先生……」

  耕平才想叫唐澤讓開的時候,他卻突然站了起來。他張開雙手,活像是憤怒的
基督在叫喊著。

  「是那些不肯定我才能的傢伙不好!你們這些沒有眼光的平凡人,我會報復這
個社會的!」

  耕平撥開唐澤揮過來的手,準備衝上往三樓的樓梯。在接近三樓的樓梯陰暗處
,耕平發現有個人影蹲在那裡,又使他停下了腳步。那是全身沾滿了泥水的銀行行
員長田。

  「請原諒我,別開除我!」

  長田五體投地,向著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對象承認自己的罪過:他勾結公司
的女職員了得到了人事關係的機密資料,然後將資料賣給銀行內的某個派閥。當長
田一邊承認自己的過錯,一邊爬上三樓的地板時,不知是什麼推了長田一把,於是
他便滾過耕平的身邊,往樓下跌了下去!只留下一陣語尾長長的慘叫聲在空中。最
後他掉落在二樓的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耕平對於支配黃昏莊園的神秘力量,感到極度地憤怒和厭惡。或許唐澤、長田
和根岸三人,不是什麼聖人,說不定還是會使詐的壞傢伙,但也不能因此將他們玩
弄於股掌之間。

  假如這時候耕平還有多餘的心思考的話,一定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沒有像
長田他們一樣,陷入「懺悔症候群」的病狀中?但是他只是大聲喊著北本先生,拜
託他幫忙看護長田的傷勢。

  突然,唐澤伸出手來抓住了耕平的腳踝,耕平一下子失去平衡,跪在地板上。
當唐澤的臉靠過來的時候,他舉起右手用力甩了下來。

  「唐澤先生!對不起!」

  頭後勺被火鏟子敲了一記的唐澤了抱著頭發出呻吟。當唐澤鬆手,耕平就跑下
三樓的走廊,又叫了北本先生一次。在走廊的盡頭,有一面左右開啟的大窗,耕平
用手推開後來到建築物的外面,雷電的白色閃光照射著他的全身。

  耕平貼著窗沿、踩在寬約四十公分左右的石材上,他無法瀟灑地邁開腳步,只
能像螃蟹般橫著走路。他不選擇將臉向著牆壁,是考慮到要避開豬人或其他東西從
他背後偷襲。

  耕平將窗簾布做成的繩索,拋向三樓牆壁突出的地方,好不容易總算在第四次
成功地結成了個圈圈。豬人們在下頭發出嚇人的吟叫聲,耕平並不加理會,他把繩
索綁在腰上,當他把手伸向三樓窗戶突出的地方時,雨水使他的鞋底滑了一下。

  「……」

  視野轉了半圈。

  耕平的身體很勉強地掛在繩索的一端,他像鐘擺一樣擺動著,雖然樣子很不好
看,但總比摔到地上好。豬人們繼續發出嘰嘰的叫罵聲。耕平不想搖晃得那麼厲害
,他看準時機舉起雙腳,把鞋子踩在牆壁上,利用類似攀巖的方式爬上了三樓牆壁
突出的地方。而就在這個時候雨勢竟往他的身上刮了過來。

  直到剛才,雨都是往另一邊刮,使得耕平不至於被雨淋濕。然而現在卻好像是
全衝著他轉變了方向,雨全部集中打在他身上,他怎麼也無法張開眼睛。

  更強、更激烈的風雨,持續地打擊著耕平。由於耕平是將背貼在牆壁上,這使
得他被雨打得無法呼吸,他煞費苦心地轉過身子,然後繼續橫著前進。

  好不容易到達了外開式的窗子後,耕平解開了綁在身上、用窗簾布做成的繩索
。他將繩索重新捲在右手上,然後將窗戶的玻璃敲破,接著從打破的地方伸手進去
,把鎖打開。耕平小心地打開窗戶。

  「來夢!」

  耕平的腳總算是踩在三樓的地板上了。水不停地從他的髮稍滴下來,他朝著走
廊看去,只見一片昏暗在他面前擴散開來。此時,雷電與風雨的聲音突然遠離,取
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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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仙境中的來夢

                  Ⅰ

  北本行雄和立花志摩相識,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不過剛滿二十歲。也是
日本從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中邁向經濟復甦的時期。

  當時的北本先生是個大學生。因為戰敗使得教育制度改變,在一片混亂中,他
十五到十九歲之間的學生生活也受到影響而不時改變。好不容易到了那個時候,混
亂的情況漸漸轉好轉,社會及教育制度也安定了下來。

  有一天,北本去幫一位名叫立花真市的英語助教搬家。立花三十九歲,有個小
他十五歲的妻子,那名女性就是志摩,是個身材嬌小,皮膚白晰,非常清秀的女性
。北本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喜歡上她,而當時她才剛結婚八個月而已。

  北本只要想到:若是能早一年認識她,或許也有機會……就會無限懊惱,他甚
至想用行動來彌補這一年的差距,但終究他還是無法打破「良家子弟」這層束縛。
北本不但是獨生子,而且是他父親中年才得到的孩子,所以,「雙親的期望」對他
來說,影響力非凡。

  不久,志摩生下了一個女孩,但是她產後卻一直沒有恢復健康,住院半年後便
過世了。葬禮過後,北本哭了,但立花似乎仍然沒有發覺北本的心意。由於立花一
個大男人沒有辦法扶養一個小嬰兒,沒多久,他就和學校中的女同事再婚了。北本
雖然知道不能責備立花,心中卻無法釋懷,但他能做的,只有好好對待志摩所留下
來的女兒。

  時光流逝。

  北本大學畢業後,雖進入某間銀行工作,卻因為父親得了肝臟病必須長期療養
,不得不辭去工作,繼承家業。他們家在東京近郊的土地,雖然只有栽種高麗菜或
栗子等植物,卻因為地價上漲,資產不斷擴大。北本沒有賣掉土地,只是將土地借
給企業,或是蓋去網球場及停車場,這些收入就十分可觀了。在這段期間,他也遵
從了雙親的期望,和一位平凡但是善良的女性相親結婚了。

  北本四十四歲時,立花真市和志摩的女兒玲子也二十三歲了,由於她是獨生女
,於是便採招贅結婚。玲子的丈夫城島和彥。在結婚後便改名「立花和彥」。三年
後,這對年輕的夫妻好不容易添了一個女兒,祖父真市將她取名為「來夢」,但真
市也在那一年心臟病突發死了,雖說他的心臟原本就有毛病,但是傳聞他在書房倒
下的時候,面容不像平常一般溫和,反倒像是因為憤怒和驚嚇而抽筋的面貌。北本
也發覺到這一點,卻想不透為什麼。

  成了立花家主人的和彥,有個雙胞胎哥哥--城島良彥。和彥是個前途十分看
好的宗教學學者,專門研究中世紀基督教教團中的異類派別;而良彥只是個平凡的
上班族。雖然他們兩個是雙胞胎,但因為是異卵雙胞胎,所以長得並不十分相像。
由於城島家的雙親早已過世,所以繼承城島家血緣的,就只有這個兄弟而已。

  因為良彥還是個單身漢,所以常常出入弟弟的家中,但真市死後就比較不常去
了。而北本也在恩師真市死後,減少和這對年輕夫妻見面的次數。只是有一次,北
本曾替立花家的三個人和良彥照過一次像,那時候不知道怎麼搞的,良彥的頭並沒
有照進來。沒想到那一件件的小事竟然和後來陸續發生的事情大有關係。

  那一天雖是二月上旬,東京卻暖和得令人生厭,空氣也黏糊糊的,據說是因為
從南方的海上吹來了暖濕的高氣壓。北本一邊抱怨著天氣,一邊解決了兩個合約問
題,然後在五點下班之前接到和彥打來的電話。

  和彥是那種除了專攻的領域外,其餘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學者,他不太會受外物
影響,而他現在竟在電話中歇斯底裡地叫喊著。北本反覆問了他許多事情,卻沒理
出一點頭緒,最後只好決定先把他叫來自己家中。

  從北本的公司到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鐘。他急急忙忙地回家,連西裝都來
不及脫下來,和彥就跑來了。他的樣子十分憔悴,臉上毫無血色,鬍子也沒刮。

  「冷靜點,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把和彥帶到客廳坐下,接著倒一杯白蘭地給他喝,好不容易才讓他暫時恢復
了冷靜。

  「我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是個不會被原諒的罪人,被詛咒的罪人。」

  這就像是二次大戰前最常出現的偵探小說的對白,令北本內心感到有點退縮;
然而和彥的樣子確實是非常害怕和因惑。

  「你說你犯了什麼罪?」

  「我把魔物叫出來了。」

  「魔物?」

  北本靜靜地看了看對方的臉。和彥雖然非常喜歡閱讀科幻小說,喜歡那虛構、
創造出來的世界,然而他所生存著的社會卻是十分健全,像「散文」一樣。照一般
常理判斷,北本懷疑他是陷入了精神錯亂的狀態。

  「一定要把那傢伙封鎖起來才行。如果把它留在這個次元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那股強大卻欠缺判斷力的力量,要是和邪惡的意念結合在一起,那世界就會墜入
黑暗之中。」

  「是嗎?那麼在世界還沒有墜入黑暗之前,要不要再喝一杯?」

  北本試著安慰他。

  「你不相信我?」

  北本被和彥銳利的眼神一看,不禁退縮不少,和彥則是吐出了失望的語氣。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但請您幫助我。等事情結束後,您要把我丟到精神病院
去也沒有關係。」

  「不,你這麼說令我很困擾。」

  「你連幫個忙都不願意嗎?那也沒辦法,但至少別妨礙我。拜託你!」

  北本不發一語地點點頭。說實話,要是和彥真的做出什麼壞事的話,到時候不
妨礙也不行,北本心裡這麼想。當時北本五十二歲,和彥三十三歲,正值人生中最
重要的時期,說不定可以從講師升格成助教。

  「真是打擾你了。」

  「喂!和彥!」

  在北本正想著該如何制止和彥的時候,他就衝出客廳去了,接著便傳來玄關大
門開關的聲音,不久之後,北本的妻子端著裝滿料理的盤子,十分吃驚地走了出來


  「老公,立花先生是怎麼了?」

  「不知道,大概是在學校裡發生了什麼吧?看來學者的世界也挺複雜的。」

  由於和彥的說明沒頭沒腦,北本根本無法理解,不過他認為現在放著不管比較
好,反正只要有了什麼困難,他一定會再來找自己商量的,但是……有關於魔物的
事,實在令人無法相信。

  那是北本最後一次見到和彥,和彥失蹤了。

  玲子和四歲的來夢被留在立花家。再怎麼說,北本和立花家沒有血緣關係,不
能出面處理事情,所以就由良彥代為處理各項事情。

  警察來進行搜查,瞭解了幾樣事情。首先,醫生證實和彥患有青年性的肺癌。
在得到癌症之後,和彥在家人面前雖然開朗依舊,但是當他獨處的時候就變得很消
沉、憂鬱。

  「會不會是因得癌症的打擊太大了,所以造成精神錯亂自殺了呢?因為青年性
的肺癌他得很快嘛。不,我覺得實在是非常遺憾。嗯……如果有發現身份不明的自
殺死者時,我會留意一下的……」

  由於警方將焦點鎖定在「和彥罹患癌症」這件事,於是就把其他事情給忽略了
,例如:和彥在失蹤前對北本說的話、或是和彥最近忽然熱衷於什麼魔法之類的研
究,使得教授們都對他沒辦法……等等這些事情。

  關於和彥開始熱衷於魔法這件事,年輕的研究生們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證言。

  「光是研究的話還好,把它當真而且去實行才讓我們受不了耶!有一次他還因
為在文學部研究家解剖老鼠而被教授罵!那好像是叫『腸占卜術』什麼的,聽說是
在中世紀的歐洲將動物解剖之後,用腸子扭轉的狀況來占卜的一種方法……女研究
生當然是不願意啦。我當時也覺得很噁心,假如是想依賴魔法來逃避對癌症的恐懼
的話,那就太可憐了。」

  因為那番話,北本開始將自己所知的一些事聯想了起來,但他也無法提出什麼
的建設性的意見。一個月後,良彥突然造訪北本,開啟了這齣離奇劇的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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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當北本看到良彥第一眼,就有不好的預感。良彥是個比弟弟還要老實的人,但
卻太過有自信,甚至到令人討厭的地步。

  「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呢?如果是好消息,我會很感謝你的。」

  「這個嘛,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它都是相對的……」

  他的語氣很明顯地是瞧不起人,而且還說得讓對方一聽就知道。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信不信由你,要怎麼想也是你的自由。因為日本似乎是
個自由的國家嘛!」

  北本克制著自己,繼續往下問。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弟弟和彥的事情。」

  「什麼事?」

  「立花和彥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應該不會再和北本先生見面了吧?不,
不只如此,他連一個遺傳因子也沒有留在世上。」

  「你說得真奇怪,不是還有來夢嗎?」

  「我沒有必要修正我的話,因為來夢是我的孩子。」

  北本啞口無言,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良彥看著將威士忌酒杯大聲地放在茶
幾上的北本,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事實。玲子的父親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會氣死的。」

  良彥的嘴角上揚,變成了醜化後惡魔的容貌,北本不得不面對現實,到底是什
麼改變了良彥?疑問、恐怖及厭惡感侵蝕了北本的神經。好不容易他做好了準備,
展開反擊。

  「你好像很自豪嘛。和自己的弟妹發生關係是那麼值得驕傲的事嗎?」

  良彥故意摸摸下巴。

  「北本先生你弄錯了,是和彥介入我和玲子之間的。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他是個滿強迫人,不、正確地說,是感覺遲鈍的人,而且也是個常遭人怨恨的人呢
!」

  「我不相信。」

  「請說正確一點,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相信』,對吧?」

  「至少跟你比起來,我比較願意相信和彥。」

  「哦?是嗎?但為了奪回失去的東西,我可以不怕任何辛苦的。我不像北本先
生,我不會把自己的真心藏起來,然後偽裝成善良的人。」

  「你說我是個偽善者?」

  「難道不是嗎?那我改成『窩囊的自我滿足主義者』對了。你喜歡過玲子母親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良彥高聲地笑著,北本摒住呼吸不發一語。良彥的話,雖然充滿惡意卻也是不
爭的事實。

  「嗯,與其談那些事……」

  良彥又邪惡地笑著。

  「北本先生,你相信魔法的存在嗎?」

  「無聊!誰會相信那種……」

  北本話才說一半就停了。良彥將手常向上,口中唸唸有詞。接著就發生了難以
相信的事情。

  「怎麼樣,這樣你相信了嗎?北本先生。」

  良彥的手掌上有一隻小魚在跳著,海水還噴到北本的臉。良彥又笑了。

  「這不是在變戲法,你應該懂吧?」

  北本十分瞭解,因為那隻魚是在他眼前出現的。他突然想起,失蹤前的和彥也
對魔法產生異常的興趣。

  「你想用那種力量做什麼?莫非你想征服世界?」

  「唉!一般人就是這種想法。」

  良彥把手翻了過來,魚便消失在空中。

  「那個我將來或許會考慮考慮,目前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夠找個地方和玲子兩個
人一起生活,不受到任何人打擾就好了。而那個地方,我已經找好了。」

  「在哪裡?」

  「哦?你以為我會乖乖告訴你嗎?自己稍微努力一下吧!先從『拜蛇教』開始
研究好了。」

  良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還有意向北本行了個禮。北本想阻止他行禮,也站了
起來,卻不小心絆了一下,他約有半秒鐘的時間,沒有將視線放在良彥身上。

  良彥消失了。

  北本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衝向電話,他撥電話到立花家,卻一直沒人接。

  就這樣,立花家的大人們全都消失了,只留下四歲的來夢,而這個家除了幾千
冊的學術書籍之外,並沒有什麼財產,所以也沒有什麼遠親出來爭奪財產。

  時光飛逝,來夢成了十二歲的小學六年級學生,北本一直在暗地裡守護著她。
對於來夢,無論要花多少錢,他都願意幫助她,但他卻不直接接她,他讓他信任的
人擔任孤兒院的負責人,選擇了在背後贊助這個方法。在這期間,他還設立了「日
本怪異幻想文學館」,自己擔任館長。

  他總是對外宣稱這是自己的興趣,實際上是為了事先培養可以信賴的幕僚,以
便解決來夢將來可能會碰到的難題。然後北本將和彥生前的研究書籍收藏在那裡,
一個人獨自學習基督教異類派別。

  以結果來說,北本的計劃並不能算完全成功。由於文學館裡太多是缺乏想像力
的高材生、拚命想成為恐怖小說作家的人、或是只傳自己所信服的宗教的人,這讓
北本相當失望。北本的女婿雖然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但因為小時候曾出過車禍,一
邊的腳不是很方便,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可能幫不上忙,北本需要的是年輕、健
康、運動方面十分拿手的人材。好不容易找到了適合的人選後,第三幕就在暑假尾
聲、全國的學童都準備開始寫作業的時候開始了。

  「園長……有人知道來夢的媽媽住在哪裡,我要去見那個人。我一定會回來的
,請不要擔心。」

  來夢留下假條後便離開孤兒院。北本從園長和理事長那裡知道這件事,知道「
那個時刻」終於來了。北本告訴他們不要聯絡警察,由他全權負責後便急急忙忙做
遠行的準備。北本雖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來夢的動靜,卻也能掌握個大概,他沒有阻
止來夢,是因為即使現在阻止了,她也一定禁不起下一個誘惑;而北本好不容易找
到的助手,在來夢離開孤兒院的前一個星期發生意外受了重傷,要一個月才能完全
痊癒。那個人經過工地時,被倒下來的木材壓傷,使得腳骨折了。是不是有人在背
後搞鬼北本不清楚,也沒有時間找新助手。

  就這樣,北本行雄慌慌張張地追著來夢去了。為了弄清楚八年前的謎、過去的
謎,還有他二十歲之後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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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個為了救出公主的騎士。但是,公主是個還未發育的小學生,騎士也
是個不會武術、缺乏魔法知識的平凡大學生;若要說這位騎士有什麼優點,不過是
勇氣和責任感比標準值多一些而已。他全身濕透,纏在額頭的繃帶變得悶得很很明
顯地,這樣的情況並不能成為了一個美麗的光景,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

  由於走廊很暗,耕平無法用跑的;好像從昨晚開始,他就一直不斷地在跑,「
有時候躡手躡腳走路但不錯」--這雖然不符合耕平的氣息,然而身為第九局、兩
人出局情況下的跑壘者,不得不自愛點。萬一不小心被牽制出局,那可是慘不忍睹


  耕平停下了腳步,像是想伺機盜壘的跑者一樣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有人發現他
了,因為耕平感性的天線,接收到了某些訊息。

  令耕平不解的是,他感覺不到那個波長有任何惡意。不過,他調整了一下呼吸
,告訴自己別被騙了,這個世界,這間宅邸全都是由虛構和妄想成立的,那一瞬間
的安心感不過是假象罷了。

  只要事先有這種心理準備是絕對不會錯的。

  話雖這麼說,卻不能不理會它,說不定是來夢發出來的訊號。來夢的叫聲完全
中斷,也許她現在正在用心電感應的方式求救。

  耕平邊走邊找著那個波長。他突然變得十分敏銳,就像是對犬筆產生反應的狗
一樣,找到了那個波長。耕平站在一扇厚重的門前。他清楚地感受到從那裡傳過來
的波動,他用手轉動了門把。門沒有鎖,耕平將半個身子探進去,那裡面的空氣滿
是塵埃的味道;室內的昏暗程度,差不多和走廊一樣,沒多久耕平的眼睛就習慣了
黑暗。

  在他面前的是一張佈滿了蜘蛛網的床,上面好像有什麼橫躺在那裡。耕平一邊
在積滿灰塵的地毯上留下腳印,一邊走近那張床。他看見了一具變成白骨的屍體。

  那具白骨被好幾條鎖綁在床上,而不遠處的床頭櫃上,放著兩隻盤子,裡面有
像是乾透了的臘製工藝品的東西。耕平想像那裡可能曾經盛著奶油燉菜和水果。

  「是被餓死的嗎?」

  耕平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不管躺在那裡的是什麼人,他總覺得沒有理由用那麼
殘酷的手段對付那個人,他誠心地向死者敬了一個禮。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一定很痛苦吧?真可憐,你要成佛哦!」

  耕平是個無神論者,或許應該說他對神佛什麼的漠不關心才對,然而在這個時
候,他卻變得十分恭敬,因為等一下或許會發生擾亂死者靈魂的事情。突然,響起
了一個聲音--是耕平感覺的「聲音」。

  「謝謝……」

  耕平聽了這話驚慌失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別人道謝謝的?大概是
從昨晚以來的經驗太過奇怪了吧?所以他對於「聽到聲音」這件事一點都不驚訝,
他低聲地對室內的某個人說話了。

  「我沒有做什麼值得你道謝的事,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來夢﹒我的女兒﹒請保護她」

  「你、你是來夢的母親嗎?」

  耕平並不覺得恐怖,他現在所處的世界,並不是被一般物理法則所支配著的世
界。反過來說,如果從第三者的立場來看,站在白骨面前說話的人才是個怪人或是
狂人。

  「來夢﹒我的女兒﹒請保護她」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辛苦。」

  「謝謝﹒請把這條項鏈交給來夢」

  耕平雙看了屍骨一次。他看見有一條細細的銀色項鏈掛在白骨的脖子上、並垂
到胸前。

  「在鬼故事中,這就是幽靈;但SF故事的說法,這是指殘留的思念?原來如
此。」

  還是多念點書好。即使是第一次碰到也能有個概念,並且掌握它的根據。耕平
輕輕地把手伸了過去解下那條銀項鏈。他還向著白骨輕輕舉起那條項鏈。

  「我一定會把項鏈當成是你的遺物交給來夢的,我收下來了。」

  但是他又補上了一句話。

  「不過我不能保證結果哦!我會盡全力,雖然我的『全力』只有一點點,我不
會捨不得的,如果失敗了,也請你要原諒我哦。」

  耕平將項鏈收在胸前的口袋後,便打開門出去,以免妨礙到死者的安眠,當他
走到門邊時,又向死者深深地鞠了個躬表示他的敬意。

  耕平轉過身來的時候,腳邊響起了貓的叫聲,他嚇了一跳。昨晚的那隻暹羅貓
用發光的眼睛看著耕平,就好像是在斥責沒禮貌的客人一樣。

  耕平正想趕它走的時候,卻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耕平瞬間緊張了起來,暹
羅貓也火速跑到某個房間前面,聲音從這裡傳出來的。

  「來夢!」

  耕平轉動門把,發現門從裡面反鎖了起來。

  「打開啊!把門打開!」

  耕平邊敲門邊踢門,而那隻暹羅貓則在他腳邊不斷地發出唬人的呻吟聲,還把
毛都豎了起來。看樣子事情是無法解決,於是耕平調整呼吸,準備好撞門的姿勢,
衝了過去,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舉了起來,把他的雙腳剝離了地面。

  耕平的背撞到天花板,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某種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將耕平舉起來壓在天花板上。耕平兩隻腳懸在空中踢
著,口中大聲地嚷著「放開我」,一瞬間按著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便掉在地板上。
雖然身體並沒有受到很強的撞擊,但是塵埃飛舞,耕平被吸進的灰塵嗆到了。

  是耕平自己叫著「放開我」的,所以他不能抱怨,但他卻氣得眼花繚亂;當他
撐起上半身的時候,有個東西朝他攻擊了過來,那是帶著綠色、灰色光澤的果凍塊
,而且還是個有邪惡念頭的果凍塊,它正準備朝耕平的身體壓過來。

  耕平已經不用那個生物以前的名字叫它了,他認為叫它的名字才是件最褻瀆的
事,而對方的邪念也在這時傳進了耕平的意識範圍裡。

  「怎麼能夠只有我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我也要把你帶走把你帶走把你帶走…
…」

  「放開我!你這傢伙!」

  耕平踢它、揍它,但力量卻被這柔軟膨鬆的肉體給吸收了,耕平拚命地打開想
使他窒息的東西。「黏糊糊」、「滑溜溜」、「軟綿綿」這種噁心的字眼,全都集
中在一起攻擊耕平。

  又有尖叫響起。有著豐永長相的奇怪生物匆匆忙忙地消失。耕平聞到撲鼻的異
臭,原來它全身被澆滿了清潔劑,以至於痛苦得落荒而逃。和之前的醋一樣,豐永
兩次都被常見的家庭用品給趕跑的。

  「您不要緊吧?這位客人?」

  這麼冷靜的聲音,除了管家以外沒有別人。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諷刺的成分多於感謝是不得已的事情。回答的人是出現在管家背後的北本先生
。或許是在和豬人的鬥爭中造成的吧?北本先生臉上有著淤青、手臂上也有紅腫的
痕跡和割傷;頭髮雖然很亂,卻很有精神。

  「耕平,現在開始,我們要麻煩他最後一次,你準備好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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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夢因為自己的慘叫聲而醒了過來,她像發條一樣彈了起來。來夢坐在又舊又
大的沙發上,並且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三樓的房間裡。她的目光被站在床前的人影吸
引住,那個穿著睡袍的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與其說那個男人消瘦,不如說是被腐蝕了來得貼切:沒有活力的皮膚帶著青黑
色,甚至可以說是粘土的顏色;兩睛雖然有光芒,卻像是聚集在屍體上的夜光蟲的
光芒,無從判斷他到底有幾歲。來夢又尖叫了一次,房間的主人則很厭煩地挑了一
下眉毛。

  「你不必叫得那麼大聲嘛!因為這顆心可是你名義上的父親、身體可是你親生
父親的呢。」

  那不是聲音,是強行侵略來夢意識的精神波,強烈的不愉快及厭惡感瞬間湧了
上來。來夢深呼吸了一口後,只用一句話就否定了對方說的話。

  「騙人!」

  「我沒有騙你。我就是你的父親。告訴你事實卻不相信,真不是個好孩子。」

  來夢吞了一口口水。這個聲音……不,應該說是這個像是在嘲弄、看不起她的
精神波,刺激了她的記憶,來夢彷彿倒退了三千個日子,回到了幼兒的時候。切開
夜空的汽笛聲復活了,來夢又重新注視著房間的主人。

  「你是那時候的可怕叔叔……!」

  「雖然我不情願被你那麼形容,不過……我很高興你想起我了。對了,從前讓
你坐上夜車的就是我喲!」

  「可是不對,叔叔不是爸爸。爸爸是個比你更溫柔的人,對媽媽和來夢都很溫
柔,一點也不可怕。」

  「他當然溫柔。不知這一切的時候是打從心底溫柔,知道之後則是演技。不過
即使是演技,我也沒有資格責備他。」

  惡意與憎恨的波動勒緊了來夢,她又再度感到呼吸困難,她真想就這麼累得坐
在地板上,用手把耳朵捂起來,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她反而後退一步,想找出可以
逃跑、或是反擊對方的機會。來夢不想成為膽小鬼。

  她的手肘碰到了書桌,堆在上面的東西掉了一些下來,發出不小的聲音。來夢
看了那些東西,嚇了一跳。

  那是銅版畫。來夢雖不是非常清楚這類的名詞,然而她彎下身子撿起來的,確
實就是銅版畫。那上面描繪的種種景物,對來夢來說都似曾相識:有蒸氣機關車的
版畫、貓的版畫、還有巨大的月亮和草地的版畫……這些在來夢的腦子裡,開始組
合起拼圖來了。

  「怎麼樣?這些風景很眼熟吧?沒錯,你在這裡看到的東西全都是我製造出來
的。我只要把兩張銅版書重疊,就可以讓兩個空間重疊起來。」

  來夢看銅版畫看得出神,因為她不想和面前這個男人互相對看。這時,她只覺
得身上所有的能氣好像都消耗光了一樣。

  「比方說,把一張畫著大貓的銅版畫,和另一張畫著風景的銅版書重疊在一起
,就會出現不可能存在的光景和世界。很有趣對吧?」

  波動笑了,卻馬上停了下來。

  「但是,這一切不過只是象徵和產物罷了。無論是銅版畫、拜蛇教的咒語、七
大天使的雕像,都只是讓那股『力量』發揮作用的小道具罷了。不管是叫出惡魔也
好、召喚惡靈也好,然而惡魔知道自己是惡魔嗎?被人類說『你是惡魔』,除了相
信還能怎麼辦呢?『力量和認知一定是一體的』,這並不是絕對的,不是嗎?」

  男人的波動繼續說著來夢難以理解的事。

  「所以我要親自讓拜蛇教以邪教的名義復活,讓它成為支配這個世界的律法。
以往我都是窩在自己創造的小小世界中不斷地研究、構想,現在,實現它的日子終
於來臨了!」

  房間的主人張開嘴巴微微地笑。

  「但是很可惜的,失去肉身的身體實在有太多的限制,這個身體也快要不行了
。青年性癌症的體質,只要是兄弟早晚都會發作,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把來夢
你叫來這裡。」

  來夢嚇得想縮起身子,卻無法自由行動。

  「所以來夢啊!我要取走你的身體。八年前我就證實,你的身體要比我來得容
易和『那個』同步。我把你帶到這間屋子來的時候,不、從創造出這間屋子和這個
異世界開始,一切就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來夢好不容易往後退了一步,恐懼感又加深了一些。這件事,來夢和房間的主
人都很清楚。

  「來夢啊!你把一件事情給忘了,不……應該就是我故意不讓你記住才對。你
在八年前來過這裡一次,然後從這裡回去的時候,和我一起坐上了那列車,看見了
七座雕像。」

  來夢有一大半沒有聽進去。救我,耕平哥哥!你向我保證過了不是嗎?你說過
「交給我」不是嗎?

  「你會看見那七座雕像,不是要『前往』哪個地方,而是在『回去』的路上。
雕像是用來分隔兩個世界,也就是像『門柱』一樣的東西,你懂這個意思嗎?如果
照拜蛇教的教義來說,當時米迦勒就已經在我的裡面了。然後奧諾維就沉睡了,不
知道在哪裡沉睡著呢……」

  突然,一陣巨響,是門被打破的聲音。看起來像是桃木製的門板被斧頭從外面
敲碎,從破洞伸進來的手臂,把門把附近的門閂打開了。兩個年齡相差得比父子還
遠的男人,滾進了房間裡。

  年輕的男人叫了出來。

  「來夢!你沒事吧?」

  「耕平哥哥!」

  來夢想跑到耕平身邊,腳卻不小心絆在一起往前跌倒了。耕平見了,連忙伸手
扶住來夢。

  「好!已經沒事了,因為正義的化身已經趕到了。這真是個逆轉局勢、出現了
再見滿壘打的場面!」

  房間的主人用惡毒的眼神看著第二位闖入者。鉛色的嘴唇形成半月形,充滿嘲
笑意味的精神波,就像真的是從嘴裡傳出來的一樣。

  「你竟然能來到這裡,北本先生。」

  「你是……」

  「很遺憾,我並不想稱讚你。要不是我放水,你和那個年輕人可沒有辦法來到
這裡。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要讓您看米迦勒和奧諾維合而為一,亞爾達包特出現
的瞬間。」

  「夠了,你可以適可而止嗎?『和彥』。」

  北本先生的額頭上浮現了汗珠。

  「我一直以為你是良彥,但是我弄錯了。其實你是和彥才對。」

  對方沒有馬上反應。如果精神波也有沒表情的時候,大概就是像這樣子吧?

  「因為他讓耕平看了玲子的樣子,我才知道的,良彥完全沒有理由那樣對待她
,而你是和彥、是遭到背叛的丈夫,所以才會做出那麼殘酷的事……」

  北本先生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不想讓來夢聽到比這更過份的事情。幸好,
緊緊抓著耕平的來夢也沒有空去理解北本先生說的話,因為她似乎已經精疲力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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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山丘上滿是翠綠

                  Ⅰ

  立花和彥發覺到哥哥和妻子的暖昧關係,是在女兒來夢出生之後。他並不是靠
自己的洞察力發現的,而是用醫學上的方法使他同意的。

  原本想要男孩子的和彥,對於來夢出生之後無法再有孩子這件事十分介意,於
是他便去找醫生。和彥避開學校的醫學部,到其他醫院就診,結果醫生竟然對他宣
告:「很遺憾,你的體質是生不了孩子的。」和彥頓時啞口無言,因為他現在已經
有了一個小女兒。

  「如果我不是來夢的父親,那麼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大部分的人都說來夢長得像玲子,但是說她長得像和彥
的人也不少,因此,和彥不得不懷疑他的雙胞胎哥哥,有著和和彥相似遺傳因子的
人,不就只有良彥嗎?

  到目前為止,和彥並沒有十分重視過哥哥的存在。比起身為學者的和彥,良彥
不過是個個性溫和、缺乏才能的人罷了。所以良彥雖然先認識玲子、和她交往,卻
被和彥贏了過去。但是,和彥的勝利卻成了一齣鬧劇。

  和彥遭到了報應,報被宣告得到癌症,他總算瞭解到這一年來身體不舒服的理
由。當時癌細胞已轉移至其他部位,無計可施,所以醫生要他趕緊去做任何想做的
事,以免有遺憾。

  被妻子背叛、並且失去未來的和彥,掉入絕望的深淵裡。

  假如他死了,良彥一定會自然地把他那個清秀的妻子、可愛的孩子、還有圓滿
的家庭給接手過來吧?和彥咬牙切齒地想:像這麼不公平、難以同意的事實在,可
以存在這個世界上嗎?

  答案是「不」,和彥無法認同這樣的事,但是除了改變事實之外,別無他法。

  神是不會幫忙自己的。如果這樣,向惡魔求助又有什麼不對?

  在「生」、「死」之間,和彥選擇了「生」,由於他得的是青年性癌症,癌細
胞繁殖的速度很快,所以,他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來扭轉事態。

  由於對妻子和哥哥抱著強烈的恨意,和彥整個人徹底地改變了。他開始研究古
代及中世紀的異類神學,以及各種當地信仰及魔術這一類的東西,甚至做了像「腸
占卜」這種怪異的事情。一方面,和彥對於那對叛徒以及他們的結晶來夢則偽裝成
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他忍住身體上的痛苦以及精神上的折磨,繼續著他冷靜
的演技。對普通人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他把這種精神放在研究上,
想必立花和彥這個名字會在學術界留名吧?

  和彥找到拜蛇教和惡魔信仰這個奇怪的組合。他發現了一本在一六六○年代由
西班牙人記錄、再經由荷蘭人所翻譯的書籍;據說這本黑暗的秘儀書《給聖蛇靈的
連禱書》,是用人類的皮膚裝訂的。這本書屈解了拜蛇教部分的教義,成了魔道的
教理。以前和彥一直批判著這本書的墮落和頹廢,如今卻要依賴這本書改變自已的
命運。

  當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和彥便開始處理這個世界的事情。首先他到來良彥住的
地方,告訴他他知道來夢真正的父親的事。

  良彥臉色蒼白,幾乎快要崩潰,他像是被當眾逮到的現行犯喃喃地告解著。

  「我不道歉,因為即使道歉,也無法得到你的原諒。雖然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不過請你不要責怪玲子,來夢也一樣。有罪的是我,請你弄清楚這一點。」

  「我知道,你選擇了情婦,而不是弟弟。審理所當然的,不用責備你自己。」

  和彥將雖極度限的侮蔑和惡意,集中在「情婦」這個字眼上。良彥的臉頰不禁
發抖,然而他卻沒有反駁。

  「所以,我也造反了自己,而不是哥哥,別怪我吧!因為我只是在做和你一樣
的事情。」

  「你要做什麼?」

  良彥連聲音都顯得慘白。他的眼神已經不像是在看他的弟弟,而像是在看一隻
從黑暗中爬起來的怪物。

  「我要你的身體,你那健康、又可以活得久的身體。」

  良彥站了起來。他並不是相信弟弟的話,而是懷疑弟弟的理智。無論如何,他
現在非常危險,良彥漸漸後退,將手放在後面,尋找著門把。當他的手碰到門把時
,也感覺到了「最後」,這就是他的想法。

  室內的燈光突然熄滅,四周響起了「米迦勒變成奧諾維、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
特……」的咒語,當咒語結束後,屋子裡又恢復原本的光亮。

  「現在我得到了你了身體,總有一天,我也會取走你女兒的身體。你留在這個
世界上的一切,我都會拿走的。」

  良彥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和彥,兇惡的嘲笑聲飄蕩在空中。剛剛幾分鐘的黑暗
,將一切全都扭轉了過來,和彥潛進了良彥的身體,趕走了原本的支配者,奪取了
他健康的身體。

              ※   ※   ※

  過去是豐永、如今則只有長相和意識是豐永的生物從三樓逃到二樓,正窩在樓
梯旁的陰暗處喘息。雖然說它的意識還是豐永的,但是理性控制的領域縮小,記憶
也變得淡薄,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
會在這裡?剛剛的清潔劑堵塞了散佈在果凍狀表面上的呼吸孔,使得它的呼吸變困
難了,不得不將嘴巴一開一合地呼吸;它的視野有如魚眼鏡頭壞掉般的歪斜,然而
有個影子卻出現了,那個變了形的影子是玉村雪繪,她正看著這個果凍怪物。

  「樣子真醜!」

  雪繪的聲音,帶著嫌惡感,雖然她自己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慘。

  「我本來是想約你出來,然後殺了你的,結果你現在這個樣子比死還糟!如果
我把你殺了反而是在做功德!」

  她吐了一口氣後,把頭髮往上撩。

  「你曾經在特訓時候,害一個懦弱的新進員工自殺了對吧?那個人是我認識的
,至於我們是什麼關係,就不用再多說了吧?」

  豐永保持沉默,好像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但他無法確定是那一個,因為他每
年都罵過、揍過許多懦弱的人,然後將他們改造成企業戰士。

  「懦弱的人就沒有生存的價值嗎?無法在別人面前大聲說話,無法排擠他人往
上爬的人,就該死嗎?」

  雪繪手中的油瓶掉了下來。

  「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是我卻聽過『火能夠淨化一切』。你的罪和那些報
應全部都會化成灰燼的。」

  雪繪點燃了打火機,豐永只是呆呆地望著打火機從她手中離開,掉落在地板上
的樣子。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非常累,雖然他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卻一點也不害
怕。

  火燒得很快,順著潑撒在地板的油將豐永包圍了起來。哀嚎聲響起,火紅的火
焰,變成了巨大的塊狀特滾落在地板上。

  站在走廊上的豬人,發出「嘰--嘰--嘰--」的叫聲,很明顯地,它們非
常怕火。即使這間宅邸所存在的世界是創造、偽造的東西,然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中
的火卻是真實的,燃燒他們的痛苦和死亡也時真實的。

  巨大的火焰塊掉落在地板上,撞到了牆壁,然後火焰便飛舞起來,延燒到其他
東西;地毯被燒了、牆壁被燒了、天花板也被燒了。白色的煙霧擴散,然後變成灰
色、再變成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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